两分钟后,里面传来白既明的声音:〃谁?〃几乎是同时,门已然开了。廖维信不出声,没有错过白既明来不及掩饰的惊异的神情。
不过是转瞬间,白既明立刻冷下脸。廖维信不等他拒绝,先开口:〃既明,我带了早点来,你先吃饭好么?〃
〃廖总实在太客气了,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白既明语气寒得像冰。
廖维信叹气,早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咱们能不能先进屋?〃他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一眼站在缓步台上紧盯着他们两个的牵狗老太太。
白既明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面容登时柔和起来,露出笑容:〃孙奶奶,去遛狗吗?〃
〃是啊,你还没去上班哪?〃老太太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他。。。。。。〃
〃哦。〃白既明仍是笑,想说是同事,不过廖维信穿这身行头,无论如何不像老师;想说是同学,但廖维信明显比自己大多了,略一迟疑,嘴上已说:〃他是我朋友,给我送早饭来的。〃一偏身,廖维信就势进了房门。
老太太这才释然:〃啊,你朋友啊,挺好挺好。〃
〃孙奶奶,你慢点下楼,我回屋吃饭去了。〃
〃去吧去吧,早上得吃饭,不吃身体不好。〃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终于下楼走了。
白既明轻轻关上门,长出口气,转身却见廖维信站在玄关处,正上下打量自己的住所。
其实也没什么可打量的,不过30来平米,一目了然。没有冰箱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甚至没有电话。一张双人床,一组衣柜,厨房洗手间,简单得不像现代人住的地方。
廖维信不由自主皱皱眉头,只听身后白既明说道:〃廖总,请你带着你的早饭快点离开这里,我还要去上班,没有时间和你聊天。〃
廖维信将早点放在门旁小小的饭桌上,看向白既明。他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昨天晚上可能没有睡好,眼底发暗,显得面容很疲惫。
〃你头发不吹干,很容易着凉。〃廖维信下意识地走上前几步,想要摸一摸白既明柔顺的黑发。白既明后退一步,沉下脸:〃你干什么?〃
廖维信收回手,苦笑一下:〃既明,我们不是敌人,我只是。。。。。。想关心你照顾你。〃
〃关心我?〃白既明嗤笑,〃你应该去关心昨天那个相亲对象才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偏过头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相亲?什么相亲?〃廖维信一怔,想了想说道:〃你是怪我昨天没有送你么?我刚巧有个很重要的合同,我。。。。。。〃
〃廖总。〃白既明打断他的话,〃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我只想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你要玩,请去找别人,不要来找我。〃
〃既明,先别说这些好吗?你上班要迟到了,快点吃完早点,我送你去奥体中心。〃廖维信依然低沉而平稳,宠溺地看向白既明,倒像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白既明被他的眼神,激起尖锐的怒意:〃廖维信,我告诉你,你不用白费心机,也不用浪费时间和金钱,我白既明永远、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我用不着你关心照顾,没有你,我照样活了二十多年,并且一直活得不错。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
白既明上前一把拉开房门,对廖维信道:〃现在,请你出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廖维信没想白既明会轻易接受,但也没有想到他会反应这么激烈。尤其是那句〃最大的错误〃,让廖维信呼吸一窒,心脏莫名地痛起来,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意,反而是自取其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一脸倔强的白既明,回身慢慢走下楼。
道路两旁的树叶都快掉光了,秋天的清晨很冷,轻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平添几分萧索。廖维信回到楼对面的车里,隔着茶色的玻璃,看着楼门。
十分钟之后,白既明背着肩包走出来。他身上穿着米色薄毛衫,深色外套,不紧不慢地走到公共汽车站。那里早已等了许多人,一见公车过来,争前恐后地挤上去。白既明皱眉对这种人多的场合,他永远也学不会适应。直到过去两三辆,才算随着人流上了车。
廖维信开着奔驰,慢慢随在那辆232后面,忽然发觉自己有点无聊,无奈地一笑,踩下油门超过那辆公交车,赶去酒店上班。
测试赛结束并不意味着可以休息,所有奥委会成员全部移驻奥体中心上班,找问题、写总结,为明年奥运会做准备。敲敲打打的文字工作一向是白既明的事儿,等他从一摞摞厚厚的材料中抽空看一眼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赵鹤男悄悄走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他:〃我和你说的那件事,行不?〃白既明愣了半天,才想起是前几天赵姐提起要给他介绍个对象。
〃小姑娘就住我隔壁,知根知底的。家里条件特别好,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模样也文静。。。。。。〃
白既明几乎没有听清赵鹤男在说些什么,眼前文件上的黑体字,像一只只活跃的蝌蚪,跳来蹦去,乱得让他发晕。
赵姐兀自喋喋不休:〃他家好几处房子呢,不在乎你家里条件好不好。只要闺女乐意,怎么着都行。。。。。。〃
白既明看向外面空旷的停车场,水泥柱子粗大而冷硬,灰色的顶棚布满铁管和线路。穿过压抑的层层水泥墙和对面的楼房,可以看见一角苍白的天空。
办公室里装修过后的甲醛气味憋闷得让人窒息,白既明忽然有一种无力感,自己过去是怎么活的?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以后又将怎么样?似乎一切已然不重要,那个女孩子,是漂亮还是温柔,是开朗还是活泼,有什么关系呢?
〃和谁都是过一辈子。〃自己当初就是这么回答廖维信的吧。
白既明抬起头,对赵姐笑了笑:〃就今天晚上行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隐约透着丝无望的淡然和冷酷的平静,〃今晚我有时间。〃
晚上的时光过得很愉快,白既明和赵鹤男一起去的,而陪同那个女孩子的,是她的母亲。地点是在北行附近的肯德基。
女孩子的妈妈第一眼看到白既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含蓄内敛、模样俊俏的小伙子。拉着赵鹤男躲到一旁嘀嘀咕咕。
两个年轻人谈得很融洽。女孩子矜持却不做作,大方而不张扬,双眼清澈得像水一样。两个人从奥运会开始谈起,篮球足球、流行歌曲、电影电视、文学人生,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这顿快餐一直吃到八点肯德基打烊。
白既明坚持要打车送母女二人和赵姐先回家,然后自己才回去。
那位母亲满意得不得了,话里话外就是夸。女孩子红着脸,也点了点头。赵鹤男得意万分,送她们回隔壁,自己匆匆洗了个澡,都顾不上理会老公,坐到沙发上就给白既明打电话:〃怎么样,小白?我说不错吧,女孩子多稳当,现在这么单纯的可不好找啦。〃
白既明客气的回答险些让赵鹤男背过气去:〃她真的很好,但是恐怕和我不太适合。〃
赵鹤男万万没想到白既明会这么说,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哪里不适合?〃一听电话嘟嘟响着,敢情白既明早挂了。
这个白既明,赵鹤男有点生气,刚要再拨号码,老公在卧室里叫她:〃都十点了,你睡觉不?有事明天说不行啊?〃赵鹤男怏怏地放下电话,转身进屋。
白既明拒绝赵鹤男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那张床上。他没有开灯,眼睁睁看着黑暗一点点地压下来,像是血盆大口,将自己慢慢吞噬。
是个好女孩子,白既明甚至仍能回忆起她笑起来弯弯的眉毛,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这样一个女孩子,是父母心头上的宝,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而自己呢,将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做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一个孝敬父母的儿子,一个亲切和蔼的父亲。
他相信他能做到,即使是一辈子。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自己那颗早已失陷的心,和那些残缺不全的爱情,怎么能配得上这样一个纯洁美好的女孩?
白既明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理智。他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他不会爱上她,或者说,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带上细心周到的面具,过着他正常普通的日子。但是,蓦然回首,他会发现,那个人,那段炽热的爱恋,那段疯狂而迷醉的记忆,就随在自己身后,隐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不可能摆脱。
她是一个好女孩,应该享受世界上最浪漫动人的恋爱过程,拥有一个全心全意对待她的好丈夫。
而自己,给不起。
白既明闭上眼睛,一种好像叫孤独的情绪蚕丝一般紧紧包裹着他,丝丝缕缕无法拉扯。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白既明随手拿起来,接听。
〃既明。〃是廖维信,〃别挂电话好吗?〃
白既明没有挂。可能是无尽的黑暗,软化了他坚硬的外壳,也可能是刚刚领悟的事实,让他难以独自忍受下去。总之,白既明躺在床上,听着那个温柔的声音,透过手机,在耳边低低的诉说:
〃你不肯见我,那我就不出现在你眼前。可是我想和你说话,就一会,行吗?〃廖维信顿了顿,像是在等白既明的回答。
白既明没有出声,廖维信轻笑了一下:〃我没有想打扰你,你要是不想听了,就直接挂电话。〃他又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一直以来,总是你对我说,从来不给我机会对你说几句。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能是我太不值得信任。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让你知道我的诚意。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伤人心,我都有点受不了了。〃廖维信笑,〃是不是当老师的,都这么言辞犀利?〃
〃今天程向雨给我打电话了,告诉我前因后果,这个杜子成,自己媳妇都管不住。。。。。。我没有去相亲,其实我父母都知道我是同性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不想隐瞒什么,只是事实如此,我们只能去接受。〃
〃我昨天是去签一份挺重要的合同,一大早去的,晚上坐飞机又飞回来了。当时没想别的,就是没在酒店等着送你回家,怕你多心。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让自己钻进死胡同又出不来。〃廖维信赶紧又加一句,〃不是怪你,就是〃
他又顿住了,放轻了声音:〃我一看到你明明心里痛苦,却偏要硬装镇静的样子,觉得,很心疼。。。。。。〃
白既明仍不说话,却觉得一阵酸楚直蹿上来,整个胸腔闷闷的,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却被他死死压制住,努力将呼吸调整平稳。
廖维信没有察觉白既明的异样,只是轻轻说着:〃也许你觉得我很烦,但我真的只是想对你好一点,也想让你,对你自己好一点。别太逼迫自己了,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我这么说,你会生气么?我是怕你活得太累,会被自己压垮。〃
廖维信没有再说下去,很紧张地听着白既明的反应。白既明仍没有挂电话,廖维信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说:〃今天太晚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去奥体中心,快点睡觉吧。窗户关严了,好好盖被子。你可能都不知道,你晚上多喜欢踢被子,我常常半夜起来给你盖。〃
廖维信轻轻笑了笑,两边一阵静默,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地响在耳边,似乎能感到相互气息喷在脸上的温热。
好半晌,廖维信低低说了句:〃既明,我爱你。〃
白既明〃啪〃地一声挂断手机,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像个迷路却无助的孩子。
他哭了。
距离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陈楚生《有没有人告诉你》
第二天早上,白既明刚要穿上外套上班,却听到一阵敲门声。原来竟是楼下快餐店,送了刚出炉的豆浆油条。钱早已付了,服务员不过是根据客人要求把东西送到地方而已。
白既明放下外套,取把剪子将塑料盖剪开,把仍冒着热气的豆浆倒入空碗,喝了一口,一直暖到胃里。
从这一天开始,无论早餐晚餐,都是各种外卖准时送到白既明手中。晚上9点钟,廖维信一定要打电话,然后聊上一个小时。
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到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事。小时候在农村姥姥家,怎么把鞋子扔到锅里,和馒头一起蒸;要么就是上学时偷偷用剪子剪女孩子的头发,学武侠小说和好朋友结拜成兄弟,或者挑染头发叼烟卷装大哥,大学之后组织班会晚会联欢会,找认识的所有长辈拉赞助。说到有趣的地方,连白既明也忍俊不禁。很难想象现在这个成熟稳重的廖维信,还能有那么乌龙的时候。
当然,也有鼓起勇气跑遍无数地方,也推销不出一件产品,也有判断失误投资失败,辛辛苦苦几年的努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不过廖维信都是一带而过,甚至当笑话讲给白既明听。
无论他说什么,白既明从来不接口,不出声。也有几天晚上,两个人都不说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平稳而悠长,一点一点渗进心里。
然后是廖维信深沉的诚挚的声音:〃既明,我爱你。〃
奥运会测试赛终于全部结束,所有人长出了口气,高呼万岁。至于明年奥运会正式开始,至少还有一年呢,累不累的到时候再说吧。
学校给参与测试赛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一个星期大假,略作调整。杜子成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告诉白既明不许有约,要和他去爬山看枫叶。白既明皱眉:〃要玩也是你和程向雨才对,我去干什么?做电灯泡啊?〃
杜子成笑嘻嘻:〃谁让我家向雨喜欢你呢,不怕你亮。乖乖在家里等我电话,估计再过两天吧。〃白既明无所谓地一耸肩,将手机扔到床上,披着外套出去逛超市。
他要买的东西很少,不过是厕纸牙膏牙刷洗发水香皂等必需品,一个三层楼的大型超市,逛了不过二十分钟就宣告结束,付钱回家。
走到街口,忽然看到前面几个转进暗巷的少年,身上的校服眼熟得很。白既明提着袋子走了过去,果然,那是他所在体育学校的学生校服。十来个高大魁梧的学生正围着一个少年打群架,白既明暗自叹口气,上前喊一声:〃你们干什么!〃
一个高个儿正被围攻那位迎面打了一拳,火冒三丈,偏偏有人过来管闲事,扭头骂一句:〃X你妈管你什么事,滚。。。。。。〃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已然看出是白既明。吓得一激灵,忙上前拉开自己同伙:〃别打了别打了,老师,老师。〃
那十来个人尽皆停住,看向白既明,一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当中被围攻那位,慢慢走到光亮处,冲地上吐了口血水,抬起下颌,露出桀骜不驯的脸,居然是骆一麟。
白既明先不说话,冷冷的眼光扫向那群比他个头还高的小伙子,嗤笑一声:〃真不错,学会打群架了。〃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一个学生,那学生忙接过去拎着。白既明踱到刚才说话的那个学生身前,问了句:〃你刚才骂我什么?〃
那学生脸跨了下来:〃老师,我不知道是你,我。。。。。。〃
〃是别人就该骂?〃白既明抬手就煽了他一耳光,那学生低下头,一句不敢多说。
〃你们真行。〃白既明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生气的意思,〃这么多人打一个,哪个队的?〃
〃散。。。。。。散打的。〃
〃散打?〃白既明冷笑,〃那你们是准备全国比赛十来个打一个,还是参加世界杯十来个打一个?丢脸都丢到学校外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