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看廖维信,转过身走出地下停车场。
廖维信靠在车上,听着白既明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响,直到周围又恢复寂静一片。
原来他廖维信也有被人拒绝的时候,廖维信自失地一笑,一摸口袋里没有烟,只好摇摇晃晃踱进电梯。
自从白既明走后,廖维信没有回过这里。什么都是老样子,门口随意扔着两双拖鞋,蓝色是白既明的,黑色是他的。但是两个人很少老老实实穿对过,拖着一脚黑一脚蓝直到上床,是常有的事。
白既明做家务很勤快,却讨厌擦鞋。下雨天自己出去买完菜,弄得皮鞋上全是泥,一定要等到廖维信回家来擦,要不然下次出门还是一脚泥。晚上他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扫一眼蹲在玄关乖乖擦鞋的廖维信,得意地坏笑。
廖维信将钥匙扔在鞋柜上,走到沙发前坐下。
沙发是布艺的,很软,又很宽大。白既明最喜欢扯着薄被将自己裹在沙发里,有时枕在扶手上,有时枕住廖维信的大腿。不过他说:〃你腿太硬,没有扶手舒服。〃廖维信低头,嘴唇都要碰到他的耳廓:〃那是肌肉。腿部得有力量,要不怎么满足你?〃
白既明斜睨一眼他的胯下,笑嘻嘻地:〃满足我好像不是用腿吧?〃廖维信马上翻身压住他:〃是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实践实践。〃
两个人很少坐在沙发上吃饭,白既明总要将晚餐弄得很丰盛,两个大男人风卷残云,然后靠在一起打嗝,弄得廖维信半个月胖了两斤,皱着眉跑去健身。白既明却死活不跟着,仿佛那不是去锻炼,而是上刑场。他似乎讨厌一切运动,哦,不,他爱看篮球。一看到NBA就双眼放光,就算转播的是2000年的也照看不误。奥尼尔狼王活塞凯尔特人如数家珍,就连六点半的儿童时段播放《灌篮高手》,也要兴致勃勃地看两眼。廖维信取笑他:〃你真懂假懂啊?不会是纸上谈兵吧?〃白既明鼻子哼了一声:〃哪天咱练练,我怕你?〃挑衅地一扬眉。
那都是在演戏么?廖维信仰头陷在沙发里,轻轻笑了一下。与白天那个拘谨的理智的冷静的白既明相比,廖维信更相信那一个月随意的灵动的开朗的,才是真正的他。隐藏得这么深这么久,甚至连自己都已经觉得理所当然,完全忽略自身感受。
白既明,你未免对自己太过残忍。
心声
黑色忧郁,红色的痛,逃不出你的眼眸。
蓝色的心,心中话语,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熊天平《心有灵犀》
几个学生百无聊赖趴在桌上,本来应该去训练。但是,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还不如跑到教室里乘凉。
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手中粉红色的信放在骆一麟面前:〃这是马晓风托我送过来的。〃骆一麟眉毛都不动一下,说了句:〃拿开。〃女孩子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你,你看一看行不行?〃
骆一麟食指一弹,那封无辜的情书飘然落地。他站起身,拖着步子向外走,那几个学生连忙跟上。马晓风就躲在靠走廊一侧的窗户下偷听,见一群人走出来,又尴尬又难堪,落荒而逃。骆一麟身后的学生们一边走一边回头窃笑:〃花痴。〃
正是训练休息间隙,走廊里好多女学生扒着窗户栏杆向外张望。骆一麟一皱眉:〃她们在看什么?〃一个学生嗤笑:〃射击队在打篮球,都在看帅哥。〃骆一麟不屑地撇撇嘴,忽听那些女生一阵兴奋的呼喊:〃白老师进球了,三分啊,好帅好帅!白老师加油!〃
那些学生嘻嘻直笑,刚要骂句无聊,却见骆一麟早没了踪影。
白既明本来不想出去打球的,天气有点闷,但又耐不住射击队的学生软磨硬泡,只好换了衣服出来。
骆一麟挤在人群里看到白既明时,他正踏地跃起,从容出手,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命中,又一个漂亮的三分,引起周围女生一片尖叫。
白既明高中时受过一些系统训练,在大学里又是篮球队的队长。卡位协防、突分传切,有条不紊。平时挺斯文的一个人,球场上却是打法凌厉,奔跑迅猛,半点不肯相让。接球传球,扭身投篮,身姿舒展灵活,动作干净利落。
骆一麟眼看着他左突右闯,带球过人,竟移不开目光。直到他手腕一勾,篮球打板进框,以8分之差赢了上半场。
白既明走到场边,和另一个男老师低声交谈几句,接过纯净水瓶仰头喝水。他的喉头上下滚动,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直滑到锁骨,隐没在衣服里。看得骆一麟口干舌燥,眼前发昏,好半晌定住了神,才发现白既明早走了。
骆一麟暗骂一声:〃妈的。〃心头一阵悻悻,身体里却是燥热难当,忍了半天没忍住,回寝室取下浴巾,决定去学校浴室洗冷水澡。
学校浴室全天24小时开放,为了早训和夜训的教练和学生方便洗澡。这时正应该是训练的时候,更衣室里一个人也没有。骆一麟随意找个放衣服的小隔间,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个精光,拿着浴巾走进浴室。
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热气还没有腾起来,可以清楚地看到唯一一个打开的花洒下,那个瘦削的身影。
白既明!
他刚涂完浴液,浑身都是白沫子,顺着水流沿着肌肤一点一点滑落下去。弯下腰去冲洗小腿时,紧绷的臀部高高翘起,正对着骆一麟。
骆一麟脑子里〃嗡〃地一声,小腹一阵火热。
白既明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异样,随手关上花洒,拧干浴巾,擦拭身体。无意中抬头,看到骆一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中的欲望烧得周围空气都在发热。
白既明轻轻一笑,只作没看见,拿着浴巾向外走。
骆一麟一把抓住他,狠狠推在墙上,粗重的呼吸烫得灼人。白既明没有闪躲,甚至没有挣扎,只讥诮地笑:〃你确定。。。。。。在这里?〃
这样近乎挑衅的语气,激得骆一麟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暗哑着嗓音说:〃你以为我不敢?〃白既明笑得云淡风轻:〃奉劝一句,冲动是魔鬼。你是想让自己震惊学校,还是想让我身败名裂?〃
骆一麟死死捏住白既明的肩头,觉得他冷静得可恨。真想就此抬起他的腿顶进去,看着他被痛苦和欲望折磨得发狂,是不是还能这样若无其事。
但。。。。。。
骆一麟一咬牙,放开手。白既明无所谓地一耸肩,绕过骆一麟,继续走他的。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骆一麟的声音:〃白既明,我不会放过你。〃白既明回头,微笑:〃行啊,等你有本事再说,我拭目以待。〃转身去更衣室穿衣服。
骆一麟站在浴室里好半晌,猛地推开花洒的开关,冷水瞬间洒下,将他浑身浇个透彻。
白既明刚回办公室,教务处张老师叫住他:〃小白,唐林处长让我通知你,明天去凯瑞酒店报到。测试赛要开始了,局里要求所有参与人员必须到岗,红头文件都下到校长手里了。〃
他立刻觉得浑身无力,但还是笑着说:〃谢谢你。〃慢慢坐下,忽然间很想抽烟。
白既明和体校一众老师,一早便来到凯瑞酒店。这次和上次培训不同,主要是熟悉人员和酒店情况,以便于安排工作,为奥运会运动员和裁判官员,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廖维信亲自出马,带着所有接待部成员逐层楼参观,讲解酒店服务流程。凯瑞一共25层,包括商务楼层、行政楼层,还有总统套房。
大家都是工薪阶级,若不是借着奥运会的光,恐怕连五星级酒店的门都不敢进。看到总统套房的豪华设施,个个瞠目结舌,碍于身份教养,不能过于放肆。
廖维信微笑道:〃到时候这里会接待国际奥委会主席,或者国家首脑。请大家逐个地方看一看,多提批评意见,若是有不周到之处,我们好改善。〃
他这么一说,不进去反而不好意思了。幸好前几天又是吃饭又是唱歌的,早已混熟,自然不必再客气。
白既明本不想进去看,总统套房在他眼里,和一般的标准间也没有多大分别。但是不进去,就势必要和廖维信一起站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随着几个老师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静等。
幸好廖维信没有跟上来,而是为那几位老师做介绍。白既明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略略放松身体靠在沙发里。这沙发竟然极软,宽大舒适,果然不愧是五星级。白既明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最喜欢这种沙发,最好是窝在里面看小说、看碟。外面再飘点小雨小雪什么的,更是绝妙,就像当初在廖维信家里。。。。。。
一想到廖维信,白既明蓦地想起,廖维信就在眼前。一抬头,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白既明定住心神,慢慢站起来,不再看向他,走到周杨身边,陪她看按摩浴缸。
关键的几层楼草草看过,已过去两个多小时,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几个女老师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自然结伴去逛街,剩下的不是回家看孩子就是急着去玩网游。转眼间四下分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既明沿着青年大街景观道向前走,他平时很少出门,这里又实在陌生,找来找去也不知该乘几路公交车回家。正迟疑着要不要找个交警问问,忽听身后一阵汽车鸣笛,却是廖维信开车追了上来。
白既明低下头,加快脚步。廖维信把车停在路边,几步跑上前:〃既明,你家是不是很远?这里坐车人太多,我送你吧。〃
白既明客气地笑了一下:〃谢谢廖总,不过不用了。〃
廖维信叹气:〃既明,你别这么称呼我。咱们毕竟是一个奥运团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做个朋友总行吧。〃
〃不行!〃白既明一脸的冷然,〃我看没这个必要,我朋友一向少得很,而且也高攀不起。〃
〃既明,你不用这么防备我,我只是想送送你,没别的意思。〃
〃廖维信,你有没有别的意思,我还能看清。〃白既明语气极为决绝,〃今天让你送我,就会有明天,有后天。糖衣炮弹,估计谁都受不了。而我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接受。〃
廖维信被他说中心事,未免尴尬,可见他一脸的毅然决然,又觉得有些嗔怒。竟不再说话,立刻转身走回车里,隔着车窗看见白既明在人群中消失不见。心里愤懑难当,〃啪〃地狠拍一下方向盘,启动车子回酒店。
杜子成正在办公室批文件,见廖维信走进来,脸色很难看。想起今天好像是奥组委工作人员来参观,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算了,维信,正所谓‘他既无心我便休',你又何必?〃
廖维信冷笑:〃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个有点困难就退缩的懦夫。〃
〃这怎么能说是懦夫?他性子就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又顽固又冷硬,有时候我都没办法。〃
廖维信瞪他:〃都是你们给惯的。〃
杜子成莫名其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不喜欢的事,总不能拿刀逼着他做吧?维信,你是不是有点动意气了?〃
廖维信点了根烟,慢慢冷静下来,吐出口中的烟雾,说道:〃我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也还没让爱情冲昏头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还很明白。既明的性格,不是逃避就是闪躲,就是不肯诚实地面对内心。你以为他是在断然拒绝我?哼,那其实是他不想给自己希望,怕一步踏出去,就前功尽弃。我就是不想再看他这么挣扎痛苦下去。〃
他将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掐灭,淡淡地说:〃如果这世界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幸福,那肯定是我廖维信!〃
还有我
你装作无所谓
其实已痛彻心扉
没想象中的坚强
坚强地面对是与非
任贤齐《还有我》
下午5点30分,白既明刚一出凯瑞酒店的大门,就被周杨叫住了:〃喂,这边,今天有顺风车搭哦。〃几个人天天来凯瑞报到,最怕的就是这个路程,实在太远。他们都住在学校附近,和凯瑞一个大北边一个大南边,横跨整个S城。天天上班两个小时,下班两个小时,就连白既明这个平时过条马路就到学校的人,也有点吃不消。一听说有顺风车,立刻舒了口气,一边跟着周杨走一边说:〃真不容易。〃
周杨嘻嘻一笑:〃行啦,知道你一看人多就头晕。〃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体校女老师赵鹤南、罗娜都已等在那里,看见他们走过来,忙说:〃快点,就等你一个了。〃
白既明快走几步,随口道:〃怎么,赵姐,姐夫开车来接你吗?〃转脸间,却看到廖维信,倚在车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白既明当时就明白了,但这个时候,别说拒绝,就是慢上一分半点,都是极不正常。白既明硬着头皮走上前,还听见赵鹤男兴奋地说:〃没想到吧,廖总和我们住得很近哪,以后天天都可以搭他的车回家了呢。〃
廖维信淡淡地笑:〃是啊,那天送你们回家才发现,咱们很有缘。〃
〃可不是。小白,愣着干什么,上车啊。〃
三个女老师自然坐在后面,白既明咬咬唇,低头拉开车门,慢慢坐了进去。耳边传来廖维信的声音:〃既明,系上安全带吧。〃罗娜在后面说:〃对,对。现在交警大干,抓得可严了。〃
〃其实系安全带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咱们不习惯。人家港片里,坐后面的人都得系呢。〃
白既明机械地扯过带子,中途却卡住,用了点力没拽动。一旁廖维信恍然说:〃对了,这个安全带有点别扭,我帮你。〃还没等白既明有所反应,廖维信的身子已压过来,一只手按住座椅的靠背,另一只手臂自然而然伸过去抻动那条别扭的安全带。
白既明几乎是廖维信包围在椅子上,贴得极近,彼此甚至可以感觉到温热的呼吸。那种熟悉的温暖的感觉瞬间袭上,白既明一颗心跳得厉害,不敢去看,垂下眼睛一偏头。
廖维信一边装模作样地系安全带,一边看着白既明半透明的耳垂变得粉红。〃哒〃地一声扣上带扣,撤回的手〃无意〃中碰了碰他的腰。看着白既明受惊的兔子一样一颤,那抹粉红直侵染白皙的脖颈,心中一笑,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嗯,这样就行了。〃
后面几个女老师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点暧昧,更看不到白既明的表情,只顾着聊天。廖维信心情很好,启动车子,慢慢滑出停车场。
正是各单位下班的点儿,一路上人多车多,偏又总是遇到红灯,无论是多好的车也没用,照样跑不起来。廖维信半点不着急,和后面三个老师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眼睛却时不时地扫向白既明。
白既明一直双眼看着车外,只有紧紧握住肩包带子的手泄露出心中的不安。他一紧张就会这样,不过似乎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当然知道廖维信用意,更知道自己这时应该怎么做。比如和同事若无其事地笑谈,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比如大大方方地看向廖维信,满脸的自然而然;比如放松身体靠在椅上,甚至闭上眼睛小憩一下。。。。。。他相信,这样用不了几天,廖维信知情识趣,肯定会放过自己。
可是,怎么能做到?刚才那一阵悸动,还没有过去,甚至是一听到廖维信的声音,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这一个小时的车,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煎熬,以至于车子刚到自己住的楼门前,白既明逃一样从车上跳下来,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廖维信的声音:〃既明,明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