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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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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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心里一酸,接着问:“我娘没说起过?”
  李大有后悔也晚了,只好说:“你娘嫁给我时就怀着你,我只知道她是个大户人家的丫头,你到底是谁的种,她不肯说。”
  冬至想起第一次来到殷家,牵着太太冰冷的手,穿过深深的庭院,看到的那个枯瘦的病人,他隐隐的明白了。
  “我娘是怎么死的?”
  第二声雷依然震得李大有脑袋发晕,他半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冬至看到他那副心虚的模样,心难受得搅在一起,他逼问到:“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不是,不是……”李大有慌忙摇手,退向后方,“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那天你在殷家。”冬至踏上一步,居高临下压制住他。
  “我只看见你娘的尸首,是大少爷,是大少爷给了我三百块钱,让我不要声张的……”李大有越退越往后,脚下一绊,坐倒在地上。
  “那是大少爷害死娘的?”冬至的影子盖在李大有身上。
  李大有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月光下,寒风吹动树梢,在冬至的脸上打下晃动的树影。他朦胧中就像见到了月荷的鬼魂,不禁惨呼:“月荷,月荷。别怪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应该找我啊……”叫了几声,竟然吓昏过去。
  冬至直起身子,仰头看着月亮,心里象吞下了一块冰。

  第二十章

  过年意料之中的没劲,说穿了两个字:花钱。家树和管家张福坐在屋里,一笔一笔地计算着花费。给岳父大人的,给赵队长的,请堂会的,摆酒席的,连同祭祖,买花灯的,统统列出单子。算到给亲戚的礼物,家树突然想起来,问张福:“家彤那院里,你是不是常去?”
  张福正埋头记得起劲,冷不丁地一问,愣了愣神,一大滴墨洇到纸上,赶忙慌手忙脚地擦。家树自顾自地说:“这些日子太忙,也没顾上过去看看。哎,家彤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就这两天了吧。”张福见擦不净,倒弄脏了自己的袖口,叹了口气,扯掉了那页纸,“我前儿去看了看,二太太挺好的,忙着准备过节呢。”
  家树点点头,沉思片刻,说:“年货多送点儿过去。虽说分了家,到底是亲兄弟,他不在时,理应多照应些。”
  张福答应:“是。我已经照往年的例送了,要不,我再加些东西。”
  “不能让老太太知道。”
  “当然,当然。”
  正说着,门房敲门进来,冲家树一躬身,说:“大少爷,有个人说来应招当米店伙计的。”
  “哦?”家树一抬眼,脑子里闪出冬至的身影,“谁啊?哪儿的?”
  门房抓抓头,说:“叫李冬至,是个小伙子,人长得挺周正。可他说他是李瘸子的儿子,我看……不大像啊。”
  家树忍不住笑了,说:“你带他进来吧。”
  等门房一走,张福低声问:“怎么冬至会来咱们家应招。”
  家树淡淡地说:“我让他来的。”
  张福惊讶地长大了嘴,半晌才说:“这个人,躲还躲不及,还让他离这么近。您忘了,他娘……”
  家树瞪了他一眼,张福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记性还真好,嘴也够快。”
  张福的后背平白出了一层汗,屁股象坐了针毡似的不得劲儿。他赶紧站起来,搭讪着说:“我去给二太太再准备些年货。”讪讪地走了。
  外头老大的太阳,骤一进屋,冬至的眼睛半天不能适应。还是一声轻笑,带着三分欣喜和两份讥诮,家树不紧不慢地问:“你找我?”
  冬至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大少爷。”
  家树端起碗来喝了口茶,说:“你要来店里当三年伙计,想好了?”
  “是。”冬至再次躬身,“我爹跟我说过了。”
  家树看着他纹丝不动的身形,听着那没什么情绪的回答,觉得不慎痛快。阳光透过低垂的棉门帘、窗帘透进来,在冬至的脸上打下个暗影儿,脸上的表情是安静而暗淡的,只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显出一丝不安。
  家树的心里有了一点点驿动,眼前的这个冬至,年轻而精致,却比起少年时来少了些羞涩和胆怯。而家树迷恋冬至的,正是一瞬间闪过眼底,被惊吓、被伤害,带着软弱的痛苦,那带给他的满足,远比美色重要。
  沉默象一股暗流,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涌动。家树先笑了,放下茶碗,站起来,说:“那好,想来你也知道规矩,等会到柜上,签字画押,拿三百块钱走。”
  冬至眼睛看着地,手在身旁紧紧地捏成两个拳头,第三次躬身:“是,掌柜的。”
  家树的眼睛并没有放过那两个拳头,他忽然很想把它们捏在手里,看看是不是很硬,又或者踩在脚下,试试会不会疼得让他们张开。但他只是瞧着,把笑纹弯得更深些:“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再记点儿帐。”
  冬至点点头,掀门帘出去,站在台阶底下。不知是阳光还是冷风,让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水。
  冬至站柜台不过三天,柳镇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圈子里就传遍了,都说吉祥米铺新来了个小伙计,不但人长得精神耐看,说起话来也透着温和实在,竟把戏台上的小生都比下去了。
  节前本来就是米铺买卖最兴隆的日子,这两天,不但来称米的人多了,在门口探头张望,抿嘴微笑的人也多了。店里其他的伙计,见到如此景象,无不暗中撇嘴。徐大力跟着家树久了,对他的喜好屡有耳闻,联想起早些日子在过道撞见冬至时的情景,更是私下嘀咕:“哪儿来这么个兔儿爷,倒是男女通吃。”
  再过几天,徐大力从嘀咕转成了郁闷。因为他发现,这个冬至可不仅仅是小白脸那么简单。在买卖上熟,帐也算得特别快。加上对人亲切,不但顾客特别爱找他,连店里的几个小学徒渐渐地都聚在他身边,争着帮忙。
  不但如此,掌柜的也似乎不打算掩饰他对冬至的兴趣。以前三四天才来铺子一趟,现在几乎天天都来,而且来了就呆在柜上看冬至卖货。
  徐大力努力干了五年,好不容易熬到伙计头儿的地位,从没得到过如此关注,他真的气不过。更丢脸的是,有两次掌柜的在时,他卖劲儿卖货,却不小心算错了帐,而且两次都是冬至给指了出来。呸,就你能干,就你能显。徐大力的心里憋了一股怒气。
  腊月二十三,小年。
  冬至照例比别人早来一步,卸下铺板,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店面。打扫到后院伙计的住处,看见屋檐底下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一个人蜷缩在那儿。冬至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推了推:“哎,哎,怎么睡这儿了?”
  那人昏昏沉沉地抬头,还没睁眼就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冬至发现他是店里年纪最小的学徒李旺,一边摇晃他,一边说:“快点儿起来,这么冷,还不冻出病来。”
  李旺看清是他,哭了,小声说:“冬至哥,我冷。”
  冬至把李旺抱在怀里,问:“怎么了?干吗不回屋睡?”
  李旺哆嗦着把手放在嘴前哈着气,说:“我昨天跟你站柜台,关门后,徐大哥说我算错了帐,让我把昨天所有的帐都重对一遍。我对到夜里才算清楚,没错啊。可回屋的时候他们已经插门了,徐大哥埋怨我吵了他睡觉,让我在门口等着,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
  冬至沉默,昨天忙得脚不沾地,倒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帐他从不敢让李旺算,只是让他称米称面。临走之前他也大概合了数目,没有问题。他细细回想,隐约想起好像来的顾客都集中他这儿,其他伙计闲了些,当时只觉得奇怪,难道他们对闲着也有意见?
  正想着,屋门开了,两个小学徒在前,看到他们两个,低头默不作声地溜边走了。后面是徐大力领着几个伙计,徐大力看看冬至,笑道:“冬至啊,又这么勤快,铺子可都靠你了。”他又对着李旺,“怎么,还没睡够,快点起来扫地去,想跪豆子了是不是?”
  李旺一激灵,从冬至怀里跳了起来,顾不上快冻僵的腿,抢过地上的扫帚,向店面跑去。
  冬至慢慢起身,跟徐大力脸对脸站着,对视一会,垂下眼睛,说:“徐大哥,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多包涵,多提点。”
  徐大力一笑,说:“哪儿啊,冬至。你又能干,又讨掌柜的喜欢。我们几个都得指望着您多提点呢。”说完,晃着膀子走上一步。
  冬至后退几步,垂手站立,看着他们从身前走过去。不知是谁在经过时小声骂了一句:“兔子。”

  第二十一章

  徐大力一笑,说:“哪儿啊,冬至。你又能干,又讨掌柜的喜欢。我们几个都得指望着您多提点呢。”说完,晃着膀子走上一步。
  冬至后退几步,垂手站立,看着他们从身前走过去。不知是谁在经过时小声骂了一句:“兔子。”
  冬至听清楚了那鄙夷嘲弄的语气,却没能理解理解那个词的意思。他又略站了一会儿,才往柜上去。
  他今天被分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柜上,随着人来人往掀门帘,不时吹过来一阵冷风。往日围在他周围的顾客,似乎也被冷风吹散了不少,让他能有些闲功夫直直腰。
  冬至不时看看李旺,越看越是担心,只见那孩子脸色苍白,似乎在出冷汗,手哆哆嗦嗦,几次拿不稳盛粮食的簸箕。可每次他经过身边,冬至想拉住问问的时候,他总是低头闪开,好像怕沾上晦气似的。
  中午十分,家树来了。徐大力抢先迎上去,帮家树脱下皮袍,又递上一个炭手炉。伙计们纷纷打起精神,手脚麻利地招呼着面前的客人。
  家树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跟相熟的顾客说了些客套话,然后坐回到银柜里头,点起一根烟。他看见冬至面前站了个穿花棉袍的女人,三十来岁,手中粉红手帕来回摆动,飘来阵阵刨花油的香气。家树淡淡一笑,他觉得每次来,都能瞧见这种女人,风骚得半条街都能闻见。
  那女人想买些杂粮,说要熬腊八粥。可店里现成混好的粥粮她不要,非得大米、小米、红豆、绿豆外加栗子、花生等等每样东西称一两。冬至半躬着身应酬着,按她的指点,一份份包着杂粮。直到后面的老先生等急了,喊起来:“行了,有完没完。”
  冬至直起身,歉意地说:“对不住,让您久等了。”他回头叫:“李旺,赶紧端茶。”“哎。”李旺答应着向后院跑去。不多时端了茶来,冬至捧给老先生,说:“您老再坐会儿,喝杯茶。”老先生不好再说什么,嘟囔着坐下了。
  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哟,怎么不说给我倒一杯来。”“是,是。”冬至连声答应,又给李旺使个眼色:“快,再倒一杯。”女人吃吃地笑了:“你还真是个乖巧人。”说着,手向冬至的脸摸去。
  看戏的家树,见到冬至微笑着受了这一“摸”,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走出柜台,来到冬至前面,冷冷地说:“动作麻利点儿,没看客人都等着你呢。”包括冬至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冬至没吭声,收起脸上的笑容,埋头称米;徐大力心中一喜,招呼客人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那女人脸红了红,撇撇嘴,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李旺两手捧着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光顾着紧紧盯住杯子了,却没注意前面的路。正巧家树后退,后腰撞上李旺胳膊,满满一杯茶水,一半洒在了家树裤子上,一半洒在了女人棉袍上。
  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跳起来用手绢往身上摩挲,“怎么搞的,我的新衣裳。”晚了,茶水的褐色已经渗进衣服里面。家树顾不上湿了的裤子,赶紧俯身去看,口里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冬至和其他伙计纷纷绕过柜台围上来,一时彷徨无计,李旺更是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家树一看祸已经闯下,拎过李旺,先给了他一个耳光,喝斥到:“看看,你干的好事!”李旺昨冻了半夜,早上没吃上饭,再加上惊吓,心里一紧,竟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冬至蹲下身,把李旺半抱在腿上,拍拍他的脸,叫:“李旺,李旺。”李旺紧闭着双眼不动,他觉得不太对劲,伸手在额头上试试,抬头看向家树:“他在发高烧。”
  家树微微松了口气,转向徐大力,责备道:“他病了,你不知道?”他想让徐大力接上几句“没想到,意外”之类的客气话,也就可以跟客人交代了。没想到徐大力心里有愧,怕昨晚的事情败露,慌乱之中,说:“这小子肯定是装死呢!绝对没病。”家树气得眼前发黑,又不好骂出来。徐大力看家树不出声,竟然抬腿向冬至怀里的李旺踢去。
  冬至憋了一上午的气终于忍不住了,抬左臂一挡。徐大力没使多大劲儿,也没想到会遇上阻碍。右膝撞在冬至胳膊上,措不及防,一下失了平衡。不知谁把盛了半下蚕豆的簸箕放在地上,他腾腾腾后退几步,正好踩进去,摔了个四脚朝天,豆子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徐大力狼狈不堪地蹦起来,觉得丢尽了脸,可家树在,又不敢奔过去找冬至算帐。
  “噗哧”,旁边站着的女人看到他的尴尬表情,乐了。她招招手帕,说:“算了,算了,大过节的,掌柜的也别罚谁了。”家树狂怒之下正要给冬至一脚,听她这么一说,勉强换上一个笑脸,转身陪笑:“让您见笑了。这么着,您这就去刘记绸缎庄做件新衣服,布料,手工都算我的,您看行不行?”“真的?”女人眼前一亮,“什么料子都行?”
  “当然,当然。”家树点头,随即吩咐身旁伙计,“把客人选的货包好了,替我送到府上去。”女人笑颜如花,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转念一想,冲冬至摆摆手,飞了个眼风儿,说:“让这个小伙计给我送去吧。”
  家树险些噎住。冬至正小心翼翼地掐李旺的人中,根本没着意听。家树只好叫:“冬至。”冬至抬头,家树指指女人:“你拿着货,送客人回家。”冬至一愣,看看家树,又看看女人热切的眼神,缓缓把李旺放在地上,低声说:“请个大夫吧。”
  家树没打算请大夫,他不相信一巴掌能把那孩子打死。再说,就算死了,也只能怨他自己倒霉,学徒本来就是签有契约的,生死有命,与东家无关。
  人送到后院躺着,让一个小学徒照看,前面照常营业。家树翘着腿坐在柜台后面,一手夹烟,一手放在柜台的算盘上,不时拨弄两下,这两天的账本摊在旁边。徐大力几次溜到他身边,想好好数落数落冬至,可每回都让他不耐烦地瞪回去。
  其实他没有在算帐。虽然眼睛没看,家树却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冬至跟那女人走了有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家树越来越烦躁,女人身上的刨花油香味似乎一直在他身边挥之不去,向冬至抛的眼风也在眼前闪啊闪。
  冬至这么“招”人吗?怨不得钱江刘掌柜放人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家树自嘲地一笑。自己不也是被冬至“招”上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不是个摆设,就象想买个灶王爷供上,谁知灶王爷活了一样。
  “唉!”家树叹了口气,叹完了发现店里的伙计停住手里的活看着他。他恼怒地摆摆手,却也不好在柜上呆了,吩咐徐大力:“我去看看李旺,冬至回来了,让他到后院找我。”
  李旺已经醒了,见到家树,怕得直往床里面躲。家树打发那个小学徒出去,开始盘问李他。李旺红着眼睛,把徐大力如何让他盘账,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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