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过马上回来的,为什么他看不见师父归来的身影?
口渴……想喝水……
……好、冷……
星眸缓缓闭上,苍羽侧头看着他一会儿,振翅从窗口飞出。
※ ※ ※
「柳公子,真是太感激你了,若没有你,我那独生子只怕不活了。」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的林员外感激涕淋的道。
「您太客气了,在下能帮得上忙最好,只是这些日子耽搁下来,在下真的得走了。」柳煜扬温文儒雅的安慰林员外,一面在心中算着时间。
十四天了,当初答应麒儿说十天就能回去,却因为传染病流行,留在村里替生命垂危的村人治病而耽搁了……
「你要走了吗?这怎么成?我儿子还没好啊!」他焦急的抓住柳煜扬的袖子。
「令公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要按时服药,不出三天就能下床走路了。」柳煜扬道。
「那您就再住三天吧?求求你,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他有个什么万一,要我如何是好?」
「这、在下真的跟人有约了……」他好生无奈,却无法推开这心急的父亲。
「求求您,柳公子,拜托您,您要什么我都答应您……」林员外痛哭流涕。
柳煜扬为难的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先扶着快下跪的林员外坐下。
「林员外,贵公子真的没事了,按时服药后是不可能出什么状况的,您别担心了。要不我在开个几帖药预防万一,保证他平安好吗?」
「您、您为何执意要回去?」
「因为……苍羽?」话没说完,笑容凝在唇边,柳煜扬错愕的看着自天空俯冲而下的苍羽。
哔哔哔哔哔哔哔!
一降落在他手臂上,苍羽急得乱叫一通,咬着他的衣袖往回家的方向拉扯着。
柳煜扬是第一次看到苍羽慌忙乱叫。
「莫非……麒儿出事了?」他不祥的猜测。
哔!听到封亦麒的名字,苍羽长鸣一声,振翅往落霞山飞去。
柳煜扬心凉了一半,连忙抓过纸笔开了几帖药塞给林员外,吹口哨叫回在院子里吃草的白风,急忙翻上马。
「柳、柳公子?」
「不好意思,在下家中出了点事,先走一步。」
等到话说完,他人已在几里外了。
马不停蹄的奔回落霞山,所幸白风是千里良驹,不消几刻钟,便已到了落霞山山腰。基于接下来的路上树多,白风走不快的考量,柳煜扬一提气便用轻功赶回竹屋。
穿过竹林,他瞧见了在书房边窗口的衣袖,正松口气之际,却见苍羽努力拉扯封亦麒的衣袖却得不到响应。
连忙走到窗口,他看见了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封亦麒。
「麒儿?」
顾不得礼仪,他直接翻进屋内,轻拍封亦麒的脸颊。
「冷……」紧闭且干裂到渗血的双唇间吐出了一个字。
冷?明明体温热到吓人的地步了!
「麒儿,你哪里不舒服?」一摸他的衣,发现衣衫早已湿透,当下他抱起封亦麒快步回房。
「师父……不要丢下我。」
「我没有丢下你。」心急的解释,注意到他根本只是在说梦话。
「我好冷……」
「谁叫你不多穿件衣服。」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总之衣服都湿透了!
替他褪了衣衫,先用被子紧紧包住他瘦弱的身子,然后扣住他手腕的脉搏,检视他的脉象。
「……不要杀我娘……」有如小动物的呜咽传出,泪水顺着长密如扇的睫毛滑落。
「嘘,别怕,师父在这里。」柳煜扬一惊,心疼的拭去他的泪。
「……爹,我好怕,你在哪里?不……救我……好痛、不要杀我……」慌乱的求助,他哭喊出声,「不要抓我……师父,救我、我会怕……」
气息都乱了!
柳煜扬一咬牙,扯开自己的衣襟进入被窝,让他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
「麒儿,你别怕,师父回来了。」
拨开他脸颊边汗湿的头发,柳煜扬一下一下的拍着他。
「……师父……」
他本能的把脸埋入柳煜杨怀中。
泪沾湿了封亦麒的脸庞和柳煜扬的肌肤,柳煜扬一直用手轻轻拍他,直到他不再流泪哭泣,才撑起身抓过自己行囊中的竹筒,倒了些水给他喝。
然而试了几次,都不能顺利让他喝下,清水总是自他唇角滑落。
怎么办?再不让麒儿喝水可不太妙,可偏偏这孩子根本就喝不进去……
苦恼的迟疑片刻,柳煜扬只好自己含了口水,低头印上封亦麒苍白的唇,用舌尖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把口中的水喂给他。连续喂了几口,再把药也一并让他喝下。
封亦麒嘤呢了声,双手无力的轻拉柳煜扬的衣襟,无声的喘息着。
「好好睡一觉,没事了。」柳煜扬握住他的手,边运气加快药力催化。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迷迷糊糊的呢喃嗓音带着沙哑。
「师父已经回来了。」他柔声安慰,心中有着歉疚。
要是他早点回来就好了。
「不要丢下我……」
「师父当然不会丢下你,你乖乖睡觉,明天就会好一点了。」
「我会怕。」
「师父会保护你。」明知道他听不见,柳煜扬仍是安慰着。
「……」
第三章
身为药人,十二年来几乎没受过寒的封亦麒这次可是尝族了苦头。整整昏迷了两天才醒。
「……师父?」
一睁眼,马上看到在桌边研磨药草的柳煜扬的背影。
「醒了吗?我端稀饭给你吃。」
听到他的声音,柳煜扬马上走回床边用毛巾替他擦汗。
「你回来啦。」沙哑的声音道出声音主人的快乐。
「我回来了。你怎幺不好好照顾自己,师父才出门一趟你就病倒了,连水也没喝。」
好脾气的柳煜扬这次真的有些动怒了。
「我……有吃吧!?」他记得有吃啊!封亦麒无辜的道。
「桌上的菜起码放了三天了,你确定你有吃?」
「我……不记的了。」他记得他一心想等师父回来,所以就坐在窗边呆呆望着下山的小径,饿了就吃、累了就睡,可是不知不觉间就不饿也不累,只是不停的看着日升月落……「我病倒了?」
听他那幺无辜的问法,柳煜扬真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是病了,还昏迷了两天。」
「不可能吧?」
「这是事实。」他捏捏封亦麒苍白的脸颊。
「我是药人耶!」封亦麒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再翻看自己衣衫下的身体。
那老头不是自夸说药人不侵,百病不入吗!?
「现在我们知道药人也是人了。」盛了碗稀饭,柳煜扬坐到床边打算喂他喝。
他是有听过有些忠心的良驹或鹰会因为主人不在而不吃不喝,却没想到这性格激烈如野生动物的徒儿会做出一样的事来。
「是这样吗?」努力的爬起身,看见身上的单衣却一呆。
他当初是穿这件吗?
「师父帮你换了,你衣服手湿透了。」他其实还帮麒儿净身了,毕竟泡热水出汗才好得快。
不过,看麒儿那张红到快冒火的面孔,还是甭提了。
「喔。」他努力甩去害羞感。
「来,吃点东西,然后要吃药了。」
「我……」他伸手想接过碗却被拒绝了。
「师父喂你。」
「嗯。」
一口一口的乖乖喝下实在没什幺味道的稀饭,封亦麒偷瞄柳煜扬面无表情的侧脸。
「师父,您还在生气吗?」
被他可怜兮兮的一问,柳煜扬露出苦笑。
「师父不气了,可是你要乖乖养病喔。」
「好。」听柳煜扬这幺一说,他差点抢过碗一股脑的喝光它。
「慢点,小心烫。」柳煜扬连忙提醒。
哔!苍羽飞到床上,负伤的身躯磨蹭着封亦麒。
「苍羽,你怎幺受伤了?」杀气陡增,他关心的检查苍羽身上细碎的擦伤。
谁那幺大胆敢伤它?
「是苍羽来叫师父的,摇摇晃晃的飞好久。」柳煜扬道。
封亦麒咬住下唇,想象着还不是很会飞的苍羽为了他努力飞到师父身边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
「笨鸟,叫你好好学飞行吧,这次一定摔得很惨吧?」声音有点哽咽,他边骂边轻拍苍羽。
哔哔!苍羽窝在他腿上,享受他的抚摸。
「笨死了!再摔伤你就改行当公鸡算了。」
哔!有它那幺帅的鸡吗?
「怎样,不服气呀!」
柳煜扬笑着把衣服丢到快吵起来的一人一鸟身上,打断了他们「例行」的斗嘴。
「去净身,你出了不少汗。」
「喔。」封亦麒抓着衣服下床,
「记得别在温泉里泡太久,师父可不想去捞人。」柳煜扬叮咛。
「我知道了。」
动动僵硬的肩膀,封亦麒认命的走出房。
想他一世恶名,竟在这儿给师父当小孩看。他完全忘了他只有十五岁的事实。
哔!苍羽也跟了过去。
柳煜扬摇头叹笑,开始动手换下被单和床褥,铺上带着竹叶香的全新的寝具。
「等他回来再睡一下好了,真是折腾人啊。」
俊雅的面容上是说不出的疲惫,为了照顾这徒儿,他整整两天没合过眼。
然而,手心仍留有封亦麒抓住他的温暖触感,带着令呼吸一滞的昏眩,萦绕在心头。
※ ※ ※
柳煜扬是个生活起居非常规律的人,即使收了徒弟仍是保持生活习惯。
早上是师徒两人的习武拆招时间,下午是读书后野外活动,晚上则是闲聊时光。他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教导封亦麒上面,完完全全的倾囊相授,只要他肯学,他什幺都教、什幺都谈。
一晃眼,已过了一个寒暑。
入冬后,细微的羽絮飘落大地,一切都转化为银日。动物们变少了,森林中一片静谧,只有一道人影飞快的穿梭在树丛间。
皎洁的在雪地上留下几个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印子,他的目的地是孕育有肥美大雨的山泉。
灵巧的落在溪流中的一块岩石上,封亦麒一双美眸盯着潺潺溪水下游动的影子,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探入水中一抓
这样重复了几次后,他左手的竹篓中已满了新鲜肥美的大雨。
晚餐有了着落,他心情大好的跳回岸上,返身走回小道。
途中又想起了上回柳煜扬给他吃的酒酿寒梅,口中泛起一丝酸味。足下用力一转方向改往梅林,他决定绕路采些寒梅回竹屋。
原本噬血轻狂的「罗煞」在与柳煜扬生活了一年多后,阴狠的性子开始有了些许收敛。现在的他只要没有外在因素的刺激,符合年纪的笑容和眼神慢慢开始会浮现在他世间少有的绝色面孔上。
去年冬天,柳煜扬正式收封亦麒为弟子,对他这个徒儿是宠爱有加。除了他偶尔说些伦常的大道理外,封亦麒非常喜欢听柳煜扬阐述的话语和观点。不见得赞同,主要却是享受柳煜扬温柔和煦的声音。
他最喜欢在柳煜扬眼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比一般俊秀的男人更柔媚清丽,又比女人多添了一抹英气,眉宇间若有似无的邪妄和狂气更衬出了封亦麒独特的气质。似乎是因为被当作药人养了十二年的关系,他完全不受日晒影响,白皙的肌肤比一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更加柔嫩,唯一没中不足的大概只有因为十大恶人的暴行,他身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疤。但在柳煜扬的照料下已经只剩一些重伤后的淡淡痕迹,其它的早已看不出来了。
哔!一声鹰鸣响彻天际,一只苍鹰自天空俯冲下来,停到封亦麒的肩膀上。
「苍羽!你被闹,我有抓你的份啦,再吵今天你和白风一起睡马厩。」喝止正打算啄食竹篓中肥雨的大鹰,封亦麒边走边采梅子。
这只鹰是封亦麒在一年前拜柳煜扬为师后的第一个课题照顾一只刚出生却失去母鹰的鶵鸟。
驯养野生动物本来就不简单,对于独善其身的封亦麒更是个头大的难题。
若非这是他敬爱的师父对他的第一个要求,他一定马上把手中的笨鸟往外一丢。然而他却把它喂大了,只不过在教导苍羽飞行上有着一定的难度。
理由很简单一只不会用翅膀的鹰。竟然天天像只鸡一样在地上用双脚走来走去,只差点没要点米来啄食。
后来征得柳煜扬的同意,他开始严格「督促」它学习飞翔,但在不知道是第几次教导失败后,气得他直接把苍羽带到悬崖往下一抛。
霎时,只见满天飞的羽毛和一只飞得歪七扭八的鹰。
不过会飞就是会飞,动物是会进步的,千幸万幸现在的苍羽是只雄赳赳的年轻苍鹰,总算没白费师父命的名。
哔!
突然苍羽长鸣一声,振翅飞向蓝天。
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警戒心超重。
封亦麒侧耳一听,马上拎着装满雨的竹篓和一桶梅子跃上积满白雪的树,瞬间消匿自己的气息。
两三人的谈话声和脚步声由远而近。
「师兄,真的是这里吗?」他们已经走了好久了。
「应该没错。师父是说这座落霞山的山顶西首森林深处,有一片竹林啊。」
只不过,他们的视线内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躲在阴影中偷听着,封亦麒心中起了一些疑惑。
正道人士来这里做什幺?他认得为首的那个人,华山大弟子白彦海。不过称不上怀念,顶多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白彦海是五岳剑派中新一辈中的好手,精湛的剑法不容小觑,当初奉十大恶人之命挑华山时曾叫手过,打是打赢了,他左上臂那道一直到现在也还消不掉的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
但是,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冲着师父来的!?
「可是……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吗?各大派都已经要联手了,缺他一个或多他一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们华山派弟子……」
「话不能这幺说,那位柳公子可说是……」
听到这里,封亦麒确定了这些人的来意,不悦的皱起眉。
他有一中预感,这几个人只会带来麻烦。
虽然说平时柳煜扬也常因为他人的拜托而下山帮忙,但这次似乎麻烦挺大的,连素来明争暗斗的各大派都决定先联手了……既然如此,他不排除把他们解决掉的必要。
左手一震,三枚以竹片削成的柳叶镖已扣在手上,肃杀之气浮上他眼瞳深处。
扬手、射出!
一道人影突然插入,反手抓下了几片夺命飞镖。
在封亦麒泄气的叹息中,和雪地几乎溶成一体的白色文人衣袖在寒风中飘荡,柳煜扬宠溺又无奈的抬头看着徒弟。
「麒儿,为了什幺事不顺心啊?」没有责备,他多少明白封亦麒的童年阴影,这几个来访者身上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气息,也难怪麒儿会感到反感。但他也无法坐视他杀人却袖手旁观。
抿着唇,封亦麒并不现身,在那三人开口前便抓起东西离去。黑亮的长发掩盖了纤细的身影,他消失在树林白雪中。
望着他的举动,柳煜扬在心中叹息。但一转身,温文儒雅的笑容又已挂在脸上。
「几位是华山门下的弟子吧!?在下柳煜扬,失礼之处请多见谅。」
※ ※ ※
太阳下山后,风雪渐大。
柳煜扬站在窗边凝视黑暗的树林,半晌才关上窗,缓缓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他把华山弟子带回竹屋,他的宝贝徒弟一定会生气。但他倒没想过封亦麒竟会气到宁可在风雪中坐在树上也不肯进屋的地步。
无奈的站在树下,柳煜扬仰头看着缩在树叶间,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子。
「麒儿,下来吧,万一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我想待在这里。」比平日压抑的语气、更冷的声音,充分了表示出他的不快。
他讨厌正道人士。
那些假仁假义、在他求救时救不了他,却又在他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后妄想制裁他的人们。
他是讨厌十大恶人,憎恨他们把他当成一颗棋子,但他更无法忍受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反胃到想吐的情感充斥全身,他完全无法保证自己若待在屋内和那些人共处过久。
沉睡在体内的疯狂正蠢蠢欲动,他被教导了十二年的本能正在叫他消灭那些人。
柳煜扬无奈的仰首看着在阴暗中朦胧的身影,半晌,他袖子一捞,纵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