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佩服你,”我说,“失恋还这么悠闲。”
“你大概不太清楚,”廖辰辰说,“我不大习惯将表情写在脸上。”
“可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要什么反应?自杀?杀人?”
我不吱声了。
“她也的确不合适我,不说这些了,胖子今天搞得得有点过火了,打一个陈浩坤也用不着喊这么多人啊,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他给废了,我不想惹大麻烦而已,反正到时候一毕业,谁也不认识谁。”
“胖子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他。
“今天胖子和体校几个同学喝酒,喝多了后就全到我们学校来了,声势浩荡的,十七八个,一进寝室就往陈浩坤的寝室去了,当时陈浩坤也不知和哪个女生打电话,表情媚俗得很。胖子本人没进去,他兄弟一进去就把陈浩坤的头按在了桌上,后来好像是拿他的头在桌子上磕了一下,蛮重的。”
“你说胖子这次不会被开除吧?”
“说不准,学校发的那些什么《学生守则》我一个字都没碰过,不过就算不开除处罚也不会轻,你想想,陈浩坤是系学生会主席,他能放过胖子? ”
廖辰辰走后我就开了手机给宁静打了个电话,我说我现在很烦,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我不烦你,”宁静说,“只是你把手机一直开着,要不然我担心。”
我说:“好。”挂机后我将烟盒里剩下的烟一口气抽完,抽完后我觉得嗓子干裂般疼痛。
(9)
第二天胖子的处分就下来了,学校这一次的办事效率高得让人瞠目结舌。我一再怀疑学校为每个人早已立了份处分通告,就等你犯了事把它贴出来。
学校给胖子的处分是开除学籍,即日出校,而我也意外地获得了一个警告处分,原因是我这学期逃课太多。
进F大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受到学校的特别关照,单独为我一个人还浪费了一张纸,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因此学校的处分文件张贴出来后我还特意去看了一回。不过因为是处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带着处女被破身的那种疼痛与惊喜去看的通告。
我先是在墙上找到了关于我的处分,通告上列举了我很多的罪证,看了半天总算搞清了那些罪证的出处,就是将历史书里形容农民起义头子之类人的那些反动词汇用到了我身上。当时墙上贴了有好几张纸,我没直接去找胖子的是哪张,而是从离我最近的那张看起,开头看时我还以为上面写的可能是秦桧,心里暗暗称奇,秦桧什么时候复活了,直到看见最后写的“兹经学校有关领导商议,决定给予黄唯同学以开除学籍之处分”这句话时我才如梦初醒,这上面写的是胖子。
看完通告后我的第一感受是整理这份材料的家伙有写小说的天赋,很擅长于虚构情节。
为了表达我对小说家的敬仰,我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材料的呈报单位:系学生会。这时我猛然记起陈浩坤是我们系的主席,原来这两篇小说是他投的稿。
中午班上人都去上课了,胖子回寝室来收拾行李回家。我没去上课,看胖子收拾行李,顺便想帮点忙。
胖子忙得一身汗时我问他,你爸妈没过来帮你收拾吗?胖子苦笑了一下说:“就开除滚蛋这种丑事还好意思叫上父母?”
我听了就感觉是脸上挨了别人一拳,一阵钝痛。
以前和胖子一道出去喝酒或是游荡时他总会在出了学校门后大呼一声,啊,我忘了带钱了;啊,我的鞋子还在阳台上,呆会要打湿了。这次是收拾了回家,他搞得特别仔细,遇到有盒子什么的还打开来看一下。
最伤感的是他拿出影集翻看照片时的情形,那里面有好多我和他两人的合影。胖子指着我和他的合影说:“想当年,咱们到仙人洞去的那天才叫倒霉呢,遇上了一个喝过酒的司机,差点没让咱们见了阎王。”还有些照片是我和他喝了酒后照的。我和胖子喝酒都上脸,所以上面看不见一张人脸,光两猴屁股。
胖子一张张地诉说着当时的情形:
“这张,喏,后面还有一根树的,你那天趴在树边吐了三回,最后搂着一个过路的瘦子对他说,胖子,咱们回寝室再喝两盅,那瘦子吓得连连说我回家就减肥,您老人家饶了我吧。。。”
“这张,这张你也吐了不少的。。。”
胖子翻着照片最后干脆坐了下来。我递了一支烟给他,胖子接烟时发了回呆,发完呆后幽幽地说:“想当年你在乐队发呆时就是我递给你烟,现在倒过来了。”
我让胖子一个人讲着话,我没有插嘴是因为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胖子哇啦了半天后猛然惊醒道:“不对呀,这些不都是今年发生的吗,我怎么说成是“想当年”了?”
下午三点多胖子将行李收拾好了我就和他一件件扛下楼去。
下楼时我问胖子:“你这一走怕再也不来F大了吧?”
“不一定,”胖子说,“不是还有你吗,到时候没事我来走走,学校应该不会派专人来轰我吧?”
“原以为我们还能一起毕业呢,”我说,“还说好照毕业照那天和你站一块,到时候给我儿子看,然后对他说,这是你胖叔叔,现在没戏了。”
“兴许这对我还是个机遇呢,我要是创业搞出点名堂不比呆在学校强?反正我念书也是在混。”胖子说。
和胖子近乎永别地说了些话后将他的行李全搬到了楼下。
“好了,”胖子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我去叫出租车。”
胖子的大学就这样结束了,用他的一句话说就是:想当年,一帮人马为你抗被子拧水瓶就是为了毕业那天看你混出个人的模样,现在倒好,都快毕业了还被学校踢出门,一个人灰溜溜地卷铺盖滚蛋,估计这回是没脸见人了。
胖子左摇右恍地走在学校小路上,脚底的枯树叶吱吱作响。
我感觉我的眼泪快下来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羿天宇,你是男人,男人不准哭。”
我于是烧着一根烟,装出很男人的样子。
(10)
胖子走后的那几天我愈发觉得孤单。
寝室里有李睿和张思宗,我一见这两个人一天都不会有胃口。胖子的寝室我也不想去,我怕看见他的空床时难过。见到宁静我又会想起她爸。总之是我到哪都开心不起来。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学校也停了课。
不过最近还有件事让我稍感安慰,那就是陈浩坤头上缠着纱布,看见他的感觉就跟小时候看电影里日本鬼子被炸得四分五裂时一样。
这天我在寝室的床上躺着,忽然想起几天没见胖子了。我拿出以前照的相片看起来;一边看照片一边吸烟。我感觉我这几天吸的烟要是拿去当柴烧的话,足够煮熟一锅米饭。
翻看照片时我居然看见了陈浩坤,那是我在大一时的照片。那年运动会我出于为集体效力的思想报了个五千米,结果侥幸得了个第一。我跑完时陈浩坤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我以为他是来扶我的,连忙张开双臂迎接,哪知他跑过来后站在我左边,对旁边我们班管照相的人说:“来一张,和冠军合影就是不一样。”照片一照完他头也不回就走了,我软得差点趴地上。
照片洗出来后我得了一张,当时已对陈浩坤有所不满了,但一想好歹我这也是得了第一名后照的,有点纪念意义,就没扔掉,保留了下来。
今天看这张照片时我再次滋生出强烈的不满,我拿烟头对着陈浩坤的脸烫起来。照片被烧焦时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我却感到极为快意。
将陈浩坤的脸烧掉后我又感到空虚。把照片揉成一团准备扔掉,这才意识到床上全是烟灰。我用力得拍打着床单,结果发现上次准备送给宁静的礼物还呆在床上。
我跳下床就给宁静打电话,我说你在女生楼下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将礼物递给宁静时她没露出欣喜之色而是满脸忧虑地说:“宇,你瘦了。”
我将左手半握拳,举到眼前晃了晃冒充镜子:“没有啊,好好的嘛。”
宁静依旧没笑,她说:“你今晚陪我吃顿饭吧,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行啊。”我爽快地答应。
“那你先等我一会,我上去收拾一点东西,马上就下来。”说着宁静跑上了楼。
宁静一走我便在楼底下晃荡,我心想大学到底该怎么过才不算虚度呢?
就是这个时候接到胖子的电话,他说:“我现在一个人在家,挺郁闷的,我准备了一点酒,你过来陪我一起喝酒吧?”
我说我怎么来呢,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
“你随便打辆车,你对司机说到爱民小区,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我说完就挂了机,出了校园去打车,坐在出租车里后给宁静打了个电话:“我现在去胖子家,今晚不能陪你了。”
“不要紧的。”宁静尽力压住她的失落,我还是感觉到了。“少喝点酒。”她说。
沿途的雪还没有化尽,到处可见残留的雪堆,被人踏上了脚印,显得特别脏。
出租车司机是个大个子,大冷天的他居然不关车窗,我有点怀疑他是哈尔滨人,一丝不挂躺在雪地里还嫌热的那种。
我上车时他问我:“可要关窗户?”
我说:“不用了,开着吧。”其实我是想告诉他,当心感到冷的时候,寒风算什么?
几天不见胖子,再见他时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他还是老样子,拍拍我的肩膀说:“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你还没有尝过我做的菜吧?”
“没有,”我说,“非常想见识见识,你不会拿你妈做的菜来唬我吧?”
“嘿,”胖子说,“我黄唯别的不行,做菜那还不是一流?”胖子这话一说出来我们立即就找到了在学校的那种融洽感。
我第一次进胖子家,以前我对他家的了解仅限于他爸在化工厂工作,而他妈在纺织厂,都是普通工人。
胖子果然没有说谎,菜的确是他做的,我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好端端一只鸡被他烧成了黑炭,他说的一盘炒土豆丝我看着像是炒鹅卵石,压根就没用刀切过,整个连皮也不削就扔进了锅里,至于那盘花生米,我足足看了三分钟才叫出它的名字。
胖子开了一瓶白酒和我喝起来。
胖子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时他夹起一粒黑呼呼的花生米说:“我爸下岗了。”
“什么时候,最近?”
“不,下岗三个多月了。”胖子看了我一眼,将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
我后来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先走着看吧,明年出去外面闯闯。”
(11)
从胖子家回来没几天便开始了期末考试。平时不用功的学生这时全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堆堆的人四处找寻着自己的靠山。李进东这时就像大削价的商品,成了抢手货。
不断有人往我们寝室送着水果,知情的都知道是有人想求李进东早点交卷然后以短信方式将答案发给他,不知情者还以为我们寝室躺着位领袖级的伤残患者。
我平时也极不用功,照理此时也应该找人关照关照我的,可这几天我出奇地心烦意乱,前几场考试就像应付乞丐一般,草草打发了事。
明天还剩最后一门,我的火车票早已买好,就在明天,只等考完就走。
天还不怎么黑我就感到寒气逼人,枯草上早已下了霜,学校里处处笼罩着肃杀的氛围。宁静本来要和我一起去上自习的。我说天这么冷,呆在寝室也一样看书。她只好和欧阳丽一起去了自修室。
余瑶打电话给我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自修室找宁静。
余瑶带点哭音问我:“是羿天宇吗?”
“是我,”我说,“找我有事吗?”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到女生楼下来?”
“呃,好吧。”我不知道余瑶找我什么事,可不去又怎么知道呢?尽管余瑶和我好久都没再说过话,但不知为什么我总对她抱有好感,这可能是因为晓曼的缘故。
见到余瑶时我第一反应是她哭过,路灯的光如此幽暗我都能看清她的眼珠是红的。
“你,你找我有事?”
余瑶点点头,没有说话,最后她抿了抿嘴说:“陪我走走,好吗?”
“可以。”我说。我猜她一定有心事,但我没问,我知道我即使不问,她也会主动说的。
果然,刚穿过北门她就说:“他和我分手了。”
不用问我也知道余瑶所说的“他”指的是陈浩坤,我有点意外。我个人认为陈浩坤能离开余瑶是苍天在造福人类,转念一想又不对,陈浩坤甩了余瑶,总会又去勾引另外的一个女生,到时候社会上将到处都是受害者。
“羿天宇,”余瑶喊了声我的名字,“你以前也对我说过陈浩坤的为人,我当时以为你是嫉妒他才这样讲的,现在我才意识到我错怪你了。”
我抬头看了眼余瑶,又将眼神收回望着地面。
“不说了吧?”余瑶叹了口气说,“陪我去喝点酒,好吗?”
“可以。”我说。我现在越来越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几乎每一个人失恋了都会来找我去喝酒。我额头上写了“酒坛子”三个字吗?
有时候我又想,依我现在的生活经历,去应聘公关文秘应该能免试录取,再或者我去电台主持一个聊天节目,凡是失恋的人都可以打电话来向我倾诉,遇到人多忙不过来时我将电话一扔说,大家不用在电话里讲了,打个车来我们电台,我陪大家喝酒。对,到时候我就这么说。
电台主持人和余瑶在北门随便找了家饭店进去。
余瑶喝起酒来几乎不夹菜,只是拼命流泪。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喊服务员拿餐厅纸。前前后后叫了几次,服务员这次来的时候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的火锅。从她的眼神我能明白她是在怀疑我们用了她的餐厅纸作燃料在烧火锅。
好不容易余瑶止住了哭,她又像是急着补充水分一样拽着酒瓶往嘴里倒酒,吓得我几次慌神。
余瑶每喝一口都会说:“羿天宇,你也来一口。”
为了安慰她,我也是一口接一口地倒,可她那樱桃小嘴怎能和我比,最后她没喝多我倒觉得天旋地转了。
余瑶和晓曼长得实在太像,我几次都产生错觉,以为眼前坐的是晓曼。有一次我还喊了出来。余瑶愣愣地看着我,我则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将筷子沾了酒精放在火锅上烧。
我差不多将饭店的筷子和餐厅纸用掉了一半才结了帐出来,我猜我出了门后服务员和老板肯定放了一架鞭炮以示庆祝。
从饭店出来余瑶已是人树不分了,几次对着眼前的大树说:“羿天宇,你怎么又跑我前面去了?”真实的情况是我就站在她旁边扶着她。
我连扶带抱将余瑶弄到了女生楼下,掏出手机准备让我们班上的女生将余瑶弄到楼上去。
我信手按了个号码结果按成了宁静的,宁静接电话问我:“你在哪呢?”
我正想说我和余瑶喝酒喝多了,你过来将她扶到楼上去,再一想不对,宁静是我女友,她现在看到我和余瑶搂搂抱抱的成何样子,我临时改口说:“你什么时候下自习?”
“我已经下了,正往回走呢。”
我心想这下糟了,她要是看见我我不就完了,我连忙说:“你回来时顺便到小店去给我买包香烟,我现在喝多了,我要进小店老板肯定不找钱给我。”
“你喝酒了?”宁静惊讶地问我,“和谁喝的,明天还有考试呢你忘了。”
“我没忘,今天我高中的同学过来了,实在脱不开身就喝了点,不影响考试的,你放心。”最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