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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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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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事物的眼光大概会变得越来越阴暗的。”  “我不懂什么叫阴暗,你就说那条破管子吧,从十一月初就开始修,到
你来的那天才修完,足有半个月天天回家都得跳沟,晚上沟边还支个二百瓦的大灯泡,照得你一宿睡不着觉,连江伯伯
那些天都跑市委招待所过夜去了。到现在,废土还不给清,就冲市政工程队这帮官商老爷,谁没个意见呐,发发牢骚就
是个人主义,自私,眼光阴暗?”萌萌笑了一下,“我看你才阴暗呢,你这职业习惯就老是把别人看得那么坏。”  
“你说的和我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算了算了。”他觉得还是不该在背后多说季虹的坏话,所以没再恋战,闷着声往嘴
里扒着饭。突然,他的筷子一停,霍然抬眼,“你说什么?咱们门口的地下管道是夜里施工的?”  “可不是吗,等
你白天上班了,他们也回去睡觉了,你下班休息了,他们又来了,把我们给气坏了!”  “原来是这样!”他扔下饭
碗,猛地站起来,从饭厅跑出去了。  “怎么啦?一惊一乍的,什么毛病!”施肖萌端起碗,莫名其妙地跟出了饭厅。
  “有电话号码本吗?”他按着电话,愣愣地问了一句。  “有,就在电话下面的抽屉里,你要干什么?”  他
不答话,找出电话本,把纸页翻得哗哗作响。  “你到底要干什么,给谁打电话?”施肖萌满腹疑惑地走过去,她一
眼看到周志明那只在电话本上划动着的手指停在了一行字上——  城东区,市政工程队。  城东区市政工程队的院
子里,凌乱地堆满了钢管、缆绳、小推车、十字镐一类的器材和工具,办公室的门都上了挂锁,只有一间供夜班工人休
息的小屋子,还亮着混浊的灯光。  小屋里生起了一只火炉,炉子上坐着一壶开水,几个工人拥挤着围坐在炉子边上
抽烟烤馒头,炉盖儿被掀得劈里啪啦不停地响着。带着股酸味儿的煤烟气,水壶口上噗噗作响的水蒸气和人们嘴里喷出
的烟草气融汇成一片灰暗的浊雾,弥漫了整个屋子。  靠门边,摆着一张破旧的“两头沉”,挨着桌子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位胖胖的工人,年纪约有五十开外,另一个便是周志明。  “那么,太平街这条管道是什么时候修完的呢?”
周志明用钢笔帽在自己的记录本上轻轻敲打着。  胖师傅手里捧着一只硕大的洋瓷缸子,一面吹着缸子里的热气,一
面竭力回忆着,“干了有半拉月吧……哎,小傅,太平街那活你们什么时候干完的?”  从炉边的烟雾中,抬起一张
煤黑熏染的脸,“不是有工作记录吗,查记录不就得了。”  “对对对,”胖师傅被提醒了,拉开桌子的抽屉翻了半
天,翻出一个卷了边的本子,打开来,一页一页地寻找着,“我记得他们是十七号干完的,因为从十八号开始我们就…
…你看,我说没错吧,是十七号完的工。”他把查到的记录指给周志明看,随后眨巴着眼睛问道:“出什么事了吧?”
  炉子边上的几个年轻人也瞪起眼睛,投来好奇的目光。  周志明简单解释着:“没什么大事,有人丢了东西。”
  “是不是和我们这儿谁有牵连?”胖师傅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不不,偷东西的人可能经过你们的工地,所以
我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每天干活儿的时间。”他把询问的目光移到炉子边那张熏着煤黑的脸上,显然,这个工人是在太平
街修过管子的。  姓傅的工人顶多不超过三十岁,慢吞吞地吮着烟卷,一双窄窄的眼睛望着水壶里喷出来的白花花的
热气,简短地说:“开头几天上白天,后来改夜班了。”  “最后几天上什么班?”周志明钉着问。  “夜班,后
来一直是夜班。因为那段管子修到太平街路面上去了,白天施工影响交通。”  他在本子上飞快记着,嘴却没停下来,
“夜班是从几点到几点?”  “夜班呀,晚上十二点开始,”胖师傅抢着回答,“到早上六点收工,然后白天就休息,
我们这儿夜班都是这个钟点。”  “那就是说,在太平街的最后一班是十六号夜里十二点到十七号早上六点,对吗?”
  “没错儿。”年轻工人说。  他合上本子,思索片刻,又问:“你能不能回忆一下,十七号早晨是整六点收的工
吗?因为那是最后一天了,活儿是不是完得早点儿?”  “最后一天?噢,那天活儿倒是不多了,可干完活儿还得收
拾工具,拆电线,归置归置什么的,怎么也得到天亮,我记得我们是五点四十五分到五点五十分这时候撤的。”  青
年工人说完,站起身来,端开水壶给炉子加煤,圆鼓鼓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  “啊——”周志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
气。  “怎么样?”胖师傅见他站起来,很负责地问道。  “啊,谢谢你们啦,打扰啦。”他握了握那胖而粗糙的
手。  出了市政工程队的大门,他的心跳有点儿急促,大概,科学家在突然遇到新的发现之后,神经也是处在这样强
烈的兴奋状态之中吧。显然,刑警队完全没有料到这样一个事实——在作案人进入现场的必经之路上,竟有一大帮工人
在明烛高挂地修管子。他刚才的这一收获,至少把有条件作案的时间缩小了五个小时以上,这可以肯定是个重要的发现。

19陪宋阿姨上医院
    街上有风,风把地上枯干的败叶扫得哗哗响,他奋力蹬起自行车,没有回太平街,而是向机关骑来。  那么这个
发现究竟重要在哪里呢,价值在哪里呢?他的耳鼓吼着呼呼的风响,脑子里却异常清晰起来。杜卫东在十六号晚上九点
钟到十点半钟这段时间,被叫到警卫连去修暖气,江一明和援朝、季虹他们离开家是七点半,距九点钟正好一个半小时,
这段时间太平街上人很多,杜卫东在这段时间里匆匆跑来跳窗子作案是不可想象的事。从十点半他修完暖气到十二点市
政工程队的工人上班,也是一个半小时的间隔,从941厂骑自行车到太平街,玩命骑恐怕一个小时也拿不下来,坐公
共汽车倒来倒去就更慢,如果他真是用十点半到十二点这段时间作案的话,就不能不考虑是不是用了其它交通工具,可
他能有什么交通工具呢?时间又掐得这么合适,就像是事前反复观察算好了似的,为四十块钱的蝇头小利,值得这么处
心积虑吗?或者……果然是政治性盗窃?或者根本就不是他干的!  他骑车赶到处里,已经入夜十点了,跑进办公室,
抓起市公安局的内线电话,拨通了刑警队的值班室。  听筒里传来马三耀困意蒙碦的声音,“啊——,是你呀,晚上
怎么没来?什么?你慢点儿说,又发现哪块新大陆啦?”  “你知道吗,我刚从市政工程队来,市政工程队——,对,
从十一月十六号晚上十二点,不,是十七号凌晨的零点,到早上六点,他们在太平街施工,对对,就是堆着渣土的那儿,
那儿不过离江一明家二十米远,对,这说明……”  “行了,我明白了!”对方没等他说下去就咣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不高兴了?”他慢慢放下嘟嘟作响的电话听筒,热烈的心情骤然冷落下来,自己是不是太认真了?这毕竟是人
家搞的案子,事外之人这样热心会被人家看做挑刺找茬的,可是干公安这一行,不认真点儿怎么得了呢?手里头捏着人
命哪!  他离开办公室,骑车子回太平街,他想好了,明天说什么也要再去找一下马三耀,不管他发脾气也好,连损
带挖苦也好,反正这个案件是不该这么急就打上句号的,他得尽一番“苦谏”的责任去。  施家的走廊里黑洞洞的,
静无声响,他蹑足走向自己的房间,从虚掩的门缝里,他发现自己的屋子亮着灯光,推门一看,是施肖萌趴在床边的桌
子上睡着了,桌上台灯的幽幽绿光,在她酣甜的脸上泛出一种大理石般的细腻。她的胳膊下面,压着张照片,他轻轻抽
出来,这是萌萌几年前照的,那时候头上还扎着两条稚气的“小刷子”,脸上露着俏皮的微笑,非常非常的自然,在萌
萌所有的照片中,他最宠这张,也许是他心目中最喜欢这样的萌萌吧,可萌萌自己却不喜欢,为此,前几天还对他下过
“艾的美敦书”呢。  “告诉你,以后别把这张照片压在玻璃底下,讨厌死了,换一张现在的。”  “我就喜欢这
张,不带一点儿脂粉气,”他把照片对着她,“小姑娘,多可爱!”  “我现在照的相片带脂粉气?”萌萌盯问他。
  “脂粉气倒没有,可就是有点儿……任性的样子,还有,你总想摆出一副成熟的架子来,让人看了不敢亲近。” 
 “那是你老那么别扭,对你就得任性一点儿。”  他借着灯光,对着照片看,照片上的人也对着他看,“再过几年,
你又变成什么样儿呢?”他苦笑了一下。  “你回来了?”萌萌醒来了,看了看手表,“你到底出去干什么?你现在
干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她不无恼火地说。  “我到市政工程队是为了工作上的事,非今晚上去一趟不可。”  
“你怎么又把这个照片压在玻璃板下面了?”萌萌转移了话题,扯过他手上的照片来。  “好好好,那就换一张吧。”
他觉得很累,没心思和她争辩了,“把这张给我。”  “不给你。”萌萌把照片揣到兜里去了。  他坐在床上,看
了她一眼,讨饶似的说:“困死了。”  “也不知道你整天瞎忙什么,哎,跟你说,我妈妈明天上医院看病;我明天
有大课;我姐姐他们剧院的《货郎与小姐》马上就要彩排了,忙得要死;爸爸明天要上北京开会。我跟妈说了,让你陪
她去医院,你明天请半天假吧。”  他心里明白,只要家里有什么“家务”,萌萌都尽量揽来给他做,为的是联络他
和宋阿姨与季虹之间的感情,他点点头:“行。”  “那你早点儿睡吧。”  萌萌哈欠连天地走了。他把闹钟的铃
拨到了五点钟上。  闹钟在早上五点响了,他浑身酸懒地爬起来,轻手轻脚跑到厨房里擦了把脸,然后,搬着自行车
出了大门。  这时候的天色还带着浓夜的深沉,几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墨黑的天幕上,路灯睡眼迷离地亮着,萧瑟的
寒气中,浮动着片片冰冻的雾,偶或有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影影绰绰的街对面传来,令人为之一醒!  他骑着车
去刑警队,因为上午要陪宋阿姨上医院,下午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而杜卫东案的起诉意见书今天上午就要被报到检察
院去,所以他想利用早上这点儿时间和马三耀见一面,昨天晚上马三耀在队里值班,早上肯定不会走得这么早的。  
刑警队的院门洞开,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楼里也静得出奇,使他不由不下意识地把脚步放轻,循着木制的楼梯上了二楼,
推开了队长办公室的房门,他一下呆住了。  屋子里坐了五六个人,桌面上凌乱地摊着各种材料,地上的烟头和废烟
盒狼藉不堪,空气十分污浊。  “你们在开会?”他僵在门口。  马三耀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进来进来。”他招呼着,又对另外两个有些面生的人介绍说:“周志明,认识吗?以前是咱们队的。”  挨近
志明的一个刑警握了握他的手,“是‘四人帮’时期给抓起来的那个吧,听说过,那时候我在分局呢,西城的。”  
周志明被让到马三耀身边坐下,马三耀从桌上拿起一沓照片递过来,“你看看这个。”  他俯身去看了一会儿,抬起
头说:“这些鞋印照片我都看过了呀。”  马三耀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凝视着他,嘴角的肌肉突然舒展开,笑了。  
“你胜了,杜卫东不是作案人。”  志明的眉尖高高地扬起来。  “你看,这几张是杜卫东的。”马三耀从照片堆
里挑出了几张,成一字形摆开,说:“足迹表面有雨淋斑点,看这张,边沿倒塌,轮廓不清,这都是他雨前在江家修管
子的时候踏的。你再看这几张——”马三耀又挑出几张来,“也是他的,这是留在洗漱间窗户外面的那几个鞋印,足迹
表面光洁,花纹清晰,是雨后留的。”  周志明点头说:“这些我昨天都看了,我知道杜卫东的嫌疑就出在这几个没
有雨点儿的鞋印上。”

20泥土上留下的足迹
    马三耀笑笑,“我们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根据你昨天晚上的调查结果,罪犯的鞋印只能是在十七号零点以前,
也就是说,在修地下管道的工人上工以前留在现场的,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他拿起一只放大镜递给周志明,接着说
:“在江一明家周围那种比较松散的泥土上留下的足迹,如果是午夜以前的,足迹表面的泥土应呈细末状,如果是午夜
以后留下的,表面泥土呈块状;午夜前的足迹上常有昆虫爬过的痕迹,而午夜后的则通常没有,你看杜卫东这几张雨后
的足迹和其它三个人雨后的足迹相对比,区别不正在这里吗?这说明……”  周志明恍然大悟地站起来,“这说明杜
卫东在夜里十二点以前没有去过现场,而十二点以后也不可能去现场,他在洗漱间窗子外面的脚印的确是早上天亮以后
踏下的,是去找弹簧尺的时候留下的,对吗?”  “对。”马三耀坐下身来,说,“我们得谢谢你……”  “得了,”
他也坐下,“那我可受不了。”  一屋子的人都愉快地笑起来。  “好,”马三耀面向刑警们说:“咱们的会也该
结束了。大家也都够困的了,不过,把困劲儿攒足了一块儿睡倒也更过瘾。你们先休息一下,吃点儿早饭,呆会儿上了
班,我跟王玉山上局里汇报,老武,你和小李子根据咱们这个会研究的意见写一份书面材料;老程、小柳抓紧把对杜卫
东的审查结论写出来,争取上午能拿到看守所给杜卫东看了,然后释放他,你们先把释放通知书和释放证明书填好,我
上局里汇报之前好批一下。还有什么要做的?……就这些,大家赶快办吧。”  大家纷纷站起来,走了出去,王玉山
收拾着桌面上的材料,马三耀忽然叫住了他:  “王玉山,调资办给我写的鉴定还在你那儿吗?”  “在,等上班
我就还给他们,最迟今天就得报到局里去了。”  “你拿来。”  “怎么,你不是说不看了吗?”  马三耀没有
回答他,转脸对周志明说:“谢你还是要谢的。怎么样,这个案子得重新查起了,你现在在五处忙不忙?来跟我们一块
儿干吧,我去找你们老段借你来行不行,说不定还真能搞出个窃密来。”  王玉山把取出的调级鉴定材料递给了马三
耀,马三耀没看,哧——一声,把材料撕个两半,摔进废纸篓里去了。  “这是干什么?”周志明被弄得一愣,“用
不着嘛。”  “人贵有自知之明。”马三耀挥了一下手,“这一级不要了!”  他扔下周志明,顾自走出了屋子。
  周志明是怀着一种得失相间的矛盾心情离开刑警队的。作为一个侦查员,他觉得自己没有白干,不是个废物,成功
的喜悦一跳一跳地直冲心口。可是对马三耀呢,他那个二十几年无错案的显赫纪录,却被这半路上的一闷棍打断了,将
要到手的升级也打飞了!马三耀的脾气他知道,这一级是绝不会再要了。作为朋友,他又有点儿难受,甚至觉得欠了马
三耀什么情分似的,其实欠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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