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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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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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和天国。

8不是空穴来风
    从小,他就是被这种优越的生活娇宠惯了的,以致那个翻天覆地的时代咣的一声来到眼前的时候,他便像个不谙水
性的孩子被一下子抛进汹涌的大海那样无以自援。父亲第一次被强迫敲着锣游校时,那张惨白的脸给他带来的刺激,几
乎是他的年龄所难以承受的。那几年“人下人”的日子完全改变了他,到现在他都习惯地不敢大笑、大叫、大喜、大怒,
无论高兴还是生气,都不敢撒开来干,都要瞻前顾后,看着周围的脸色,留着充分的余地。也许小时候受了刺激和压抑
的人,都会落下这种夹着尾巴做人的后遗症吧。  他从那张照片上移开眼睛,往黑暗中看看,叫了声:“白白。”不
一会儿,下面窸窸窣窣响了几下,“白白”用它尖尖的小爪子勾着床单上床了,径直地走到他的胸脯上,漫不经心地伸
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趴下了,舒服自得地打着小呼噜。  他和父亲都喜欢猫,原来因为白天家里没人才一直没养。
去年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一开始,父亲在学校里实际上被夺了职,等于在家赋闲了,这才下了决心,索性彻底闲情逸
致,养!猫是他跟父亲一起去一个熟人家里挑的,他喜欢白毛的,而父亲却看上了那只纯黑的,争了半天,还是父亲让
了步,他们把“白白”抱了回来。父亲还开玩笑说:“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父亲也喜欢“白白”。  他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着该去洗把脸,铺床睡觉,可身子却懒得动弹。他想想刚才大福子的话,心头忽然有点发热。大
福子是向来不通政治的,现在居然也在关心着十一广场上的事态,在施、王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中,竟蕴存着同样的
感情与爱憎,细想起来,的确是激动人心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不爱总理呢。  郑大妈是邻近几个院子的联合
向阳院主任,常在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走动。难道街道上已经传达了什么“精神”了吗?可细琢磨一下,他又觉得不会。
因为对广场上那些花圈,除了在市公安局办公室编的《社情动态》里被褒贬含混地提过几句外,还没有见诸任何正式的
和权威的文件,局里的头头们也都未曾做过任何公开的明确的评价。看来,郑大妈的所谓“传达”,即便不是空穴来风,
也不过是夸张之辞罢了,老太太自从当上向阳院主任以后,小题大做,已属常事,难怪大福子都要噎她了。  然而这
件事的本身,恐怕也难以称其为小题。大福子是准备去广场的,萌萌、季虹、安成他们也是准备去广场的,过几天就是
清明节,带着不谋而合的默契到广场去扫墓的人谁知有多少?这一股股细细的暗流到那时会不会聚为澎湃的洪水?市里
的头头和中央那些人该怎么想?会不会像郑大妈听到的传达那样,把这些统统看作是破坏批邓运动?他突然觉得答案似
乎明摆着,那些个头头们一定会这么想的,连徐邦呈,甘局长不是也认为是外国特务机关派进来破坏批邓运动的吗? 
 徐邦呈潜入南州市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虽然现在局、处两级都没有对以往的结论做出更动和说明,但周志明却觉得这
实际上是一个并没有真正解开的谜。头两次审讯,他是参加了的,徐邦呈两次撒谎撒得都不高明。特别是头一次的供述,
低劣得简直无法自圆。谁能相信,像他这样一个非法越境,而且已经深入到南州这样的腹地城市来的特务,仅仅是为了
泛泛搜集沿途所见的一般性情报、搞几份不公开发行的地方报纸呢?不要说周志明自己,就连头一次参加大案审讯的陆
振羽和小严,也能一眼识破其诈!  周志明这几天倒是常常在琢磨从徐邦呈身边缴获的那几件东西——伪装成素描本
的密写纸、伪装成去痛片的密写药、藏在钢笔里的密码、印在民用氯化乙烯胶纸里的盲发电台收听时刻表,还有那31
31…64元人民币,这些东西都是准备派作什么用途呢?如果“三月计划”是假的,那么缝在手提包夹层中的那张地
形图和伪装成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的信号机这两件直接用于“三月计划”的物证,又该作何解释呢?  第二次审讯是
在大部分物证都已检验出来以后进行的,按照段科长的布置,审讯中他们没有做记录,录音机也是藏在审讯台后面的。
因为对一个尚未缴械的特务来说,录音机和记录员都会使他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增加斟酌。这对审讯自然不利。然而,
尽管那次审讯的气氛经过这样刻意淡化,可段科长的发问却仍然是咄咄逼人的。  审讯台的台面上,摆着密写纸、密
写药、密码和那卷已被拆开的氯化乙烯胶纸,还有钱,在全部缴获的特工用具中,只有信号机和那张神秘的地形图因为
还没有检验分析出结果而没有拿出来。  徐邦呈被带进来了,没等许可就一屁股坐在屋子当中为受审者预备的方凳上。
那是周志明第二次见到他,看上去约莫三十五六岁,有点虚胖,泪囊已微微肿起,下巴颏上的肉也开始松垂。他脸上没
有多少表情,只是用眼睛往审讯席上扫了一下。周志明隐隐觉得,那目光是老辣的,他对徐邦呈原有的那个愚蠢的印象,
似乎就是在那一刹那间开始动摇的。  段科长向徐邦呈指指摆在桌面上的物证,开门见山说:“你还坚持原来的供述
吗?”  徐邦呈脸上飘过一阵慌张。不过志明觉得,这慌张多少有点儿做作。徐邦呈微微欠起身,挨个把那些物证仔
细看过,好像是在辨认一堆不相识的东西。然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却不说话。  “搜集沿途所见,找几份不公开发
行的报纸,恐怕用不着这些装备吧?”  徐邦呈的头似点非点地动了一下。  “你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徐邦
呈眨眨眼睛,仍然沉默。

9一份红旗杂志
    段科长的声调依然是徐缓的,但徐缓中却暗藏着尖锐的锋芒,“徐邦呈,我劝你别拖着,时间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
而对你,则是性命攸关的,你不要耽误了挽救自己的机会。好,我再问一遍,你的任务是什么?”  周志明当时确是
没有想到,徐邦呈竟出人意料地小声说出两个字来:  “接头。”  段科长不动声色,问:“和什么人接头,在什
么时间和什么地点接头?”  “接头人是谁我不清楚。地点在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旁边有个储蓄所,就在那个门口,
时间是三月十五日晚上七点钟,有个人戴眼镜,左手三个指头拿一份红旗杂志,这就是同我接头的人。接头的暗语是,
我问他:”北京有橄榄树吗?‘他答:“不,只有冬青和剑兰。’如果十三号没接上,就再顺延一天。”  “你的派
遣单位是哪里?”  “D3情报总局。他们叫我和那人接上头以后,一切听他的指挥,这些东西,”徐邦呈的手向桌
上指了一下,“就是我们今后和总局联系的工具。具体怎么联系,我也不清楚,一切由我那位领导人安排。”  “就
这些?”  “我只知道这些。”  “你不去北京接头,到南州来干什么?”  “我在边境没有买到去北京的火车
票,就先到南州中转一下。因为是十三号接头,我原来是准备今天从这儿去北京的。”  段兴玉沉默了片刻,最后问
:“你对这两次的供述,还有什么需要更正的吗?”  徐邦呈断然摇头,“没有。”  这就是第二次审讯的结果,
看上去比第一次要“像样儿”多了,似乎并非全无可信之处,难怪小陆在那天晚上的分析会上,会那样激烈地力主出击
呢。  小陆一向是不甘寂寞的人,凡事都喜欢先出头,那天更是抢先发言。他本来从不抽烟的,那天却助兴般地点起
一支“大前门”来,可见他的确是来了情绪。  “总的来说,”他把吸进嘴里的烟全喷出来,“总的来说,我认为,
今天的口供是可信的。说不定,我们要是派个人冒名顶替去接头,还能打到潜特组织的内部去呢。可以肯定那个人不认
识徐邦呈,要不然,就不会使用接头标记和暗语了。”他观察了一下别人的反应,又说:“也许,我的想法太大胆了,
有点儿冒险,不过侦查工作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活动。”  倒是出语惊人,周志明看得出来,连严君也有点儿来精神了。
  “你认为口供可信的理由呢?”段科长却淡淡地问。  小陆又连吸了两口烟,显然是在仓促现想,“第一,口供
基本符合情理,接头地点说得也对,王府井那儿是有个储蓄所,我在北京见过的。第二……第二,这个……”  “严
君有什么看法?”段科长转而问严君。  严君略加思索,尽量从容地说:“从缴获物品的用途上看,和他这次交代的
任务倒是相符的,不过这里也可能有真有假……”  段兴玉又把目光移向大陈。  大陈翻来覆去地翻着那几页审讯
记录,摇着头说:“不可信,我看全不可信。”  周志明当然也看得出来,徐邦呈的某些说法是不可信的。比如,那
张地形图是干什么用的,徐邦呈就没有交待清楚,再如,徐邦呈并不具备潜伏的条件,为什么却负有长期潜伏的任务呢?
现代间谍战中对情报员的使用讲究量力而行,一般很少强人所难,所以徐邦呈在这方面交待的可信性是不大的。不过大
陈对口供采取了全盘否定的态度,辞色比他估计的还要干脆,这倒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于是问:  “全不可信,为
什么?”  大陈从座位上站起来,挥着手说:“就算北京有个潜特吧,可是把徐邦呈这种人派给他有什么用处呢?一
没合法户口,二没公开职业,根本不具备潜伏条件,这是一;从间谍工作的常识来看,接头时,应当由身份高的一方处
于主动地位,以便能视现场情况自由进退。既然去接头的那个人是徐邦呈的领导人,为什么要安排那个人持有识别标志
呢?这样一来,被领导者岂不是比领导者更安全了吗?这是二;《红旗杂志》是发行量很大的刊物,用它来作识别标志
很容易被偶然的巧合破坏,这也不合常理。敌人是不会这样疏忽的,这是三;还有,那个地形图我琢磨了一下午,”大
陈把图取出展开,指点着说:“图的上方有一条贯穿的曲线,曲线以南画得比较详细复杂,以北,除了几个简单标志外
什么也没有。看来,有点儿像边境地区的方位图,不管怎么说,这张图和北京接头这个任务之间是看不出什么联系的。”
  大陈讲的是有道理的,段科长也点头补充道:“接头的标志肯定是有问题的,据我看,接头暗语也不对,这种类型
的暗语早在二次大战前就被淘汰了。在现代间谍战中,使用暗语必须符合周围环境和人物身份,而且得选择日常生活中
常见的问答句。像他们这样,跑到王府井去谈什么剑兰、橄榄树这类风马牛不相及的疯话,不要说被我们碰上,就是一
般人听见,也要奇怪。还有一点,他第一次所供的姓名和在国内时的历史都是假造的,我们当时没有戳穿他。如果他今
天是老实交待的话,那就应该把假姓名和假历史一并更正过来,可他没有更正,仅从这一点上看,其他口供的真实性就
值得怀疑。不过……”段科长沉吟了一下,接着说:“我倒是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昨天我一见到这个人,从开头几句话
中,就感觉到此人不是个等闲之辈。他在答对时,用词很恰当,很准确。这说明他有相当的文化修养,从他的举止和我
们缴获的特务器材的用途看,他也像个受过正规训练的骨干特务。可他的这两次供述却如此荒诞不经,漏洞百出,这和
他的实际水平之间距离太大,这不能不说是个很矛盾的现象……”

10案件的审讯工作
    段科长最后的这几句分析,的确是很精彩的。周志明现在躺在床上,在事过境迁之后再来回味这段推理,仍然要佩
服段科长的细心和敏锐。但是这段推理后面应当引出的结论,他却一直没能揣摩透。段科长那天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甘
局长和纪处长的突然到来打断了。  也许因为甘局长是第一次临幸他们的小办公室,所以大家都感到有点意外。当纪
处长说明了甘局长的来意之后,周志明也弄不清是该高兴还是该挠头。他还从来没有跟局长一起搞案子的经历呢。  
“甘局长这么晚专门赶到这儿来,是准备明天亲自参加这个案件的审讯工作的。”纪处长说,“甘局长进城以前就搞过
审讯工作,应该说是老经验啦。”  “啊,啊,”甘向前坐下来,摆摆手,“老经验靠不住,还要靠毛主席的革命审
讯路线嘛。我接触审讯工作还是在东北剿匪那阵子。过去审土匪也好,现在审特务也好,总不外那么几条嘛,政策攻心
啊,指明出路啊,分化瓦解啊。”甘向前停了一下,又说:“这个案件,市委亦得同志很重视,点名要我亲自动手,当
然,你们这两天的审讯,成绩还是主要的。不过,目前还没有把敌人的气焰打下去,审讯录音我粗粗听了一下,我个人
认为,这个人根本没有向我们缴械。市委亦得同志对这个案件的工作有很重要的指示,要求我们把审讯室变为大批国际
反动派的战场,把大批判贯彻始终,首先要让他低头认罪,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使审讯顺利进行下去。”  甘局
长讲话的时候,大家都一声不响,只有纪真哼呀啊呀地随声应酬着。甘局长说完,又坐了一会儿,问了问物证检验的情
况,就走了。周志明还等着听段科长刚才那段分析的下文呢,谁知道段科长却闷闷地说了句:“散会吧。”  “科长
还没说完呐,”他禁不住问道,“下一步咱们怎么搞啊?”  “怎么搞,”陈全有站起来,戴上帽子,用一种无可奈
何的口气说:“听甘局长的呗。”  周志明看看段科长,又看看纪真,他们都沉着脸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大陈的说
法。小陆、小严也锁抽屉戴帽子准备回家了。  在那一刻,周志明的嘴里是切切然地嚼出一股子难言的苦味儿的。他
一向看重的那个职业荣誉感仿佛也变得索然无味了。甘局长一来,也不和大家认真研究研究,只凭着“粗粗听了一下”
审讯录音,就不容商量地把审讯方略确定了,既不征求一下纪处长和段科长的意见,也不问问他们这些侦查员的看法,
仿佛他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干部全不过是拉磨的驴,只能听喝!这倒真是应了小陆在湘西时对他说的那句话了:“什么
叫好侦查员?别叫领导腻歪,就是好侦查员!”  周志明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纪真和段兴玉仍旧默然坐在椅子上没动
窝。他反手带上门,才听见他们在屋里说起话来,纪真的声音低沉不清,段科长则显得激动些,声音里带着点暴躁。 
 “审讯室又不是批判会,审讯的目的是搞清问题,又不是辩论是非,这怎么叫单纯军事观点呢?”  段科长在科里
同志的面前,从不这样动容,大概,也只有在纪处长这个老上级面前,他才会如此直抒胸臆吧。  因为甘局长主持的
审讯,是从局秘书处带了个顺手的干部去的?穴也是个没搞过侦查的?雪,而他们五处这个承办案件的小组只须出一个
做记录的。所以第二天上午,段科长和大陈便带上那张神秘地图的复制件,乘飞机往边境地区的H市去了,他们想在那
一带公安机关的帮助下,解开这张地图的谜。严君从一上班就埋头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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