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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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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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能不病吗,没病也得气出病来。”  “你小声点。”  “没事儿,她睡着了。”  对卢援朝的话,施季虹心里
是感到一丝痛快的。萌萌的确是办了件触犯众怒的事情,这事眼下虽然还没张扬在外,但以后会不会被劳改农场捅出来,
可就是没准儿的事了。厂保卫处那几个凶神本来见了她就老是横眉冷对的样子,要是这件事再让他们知道了,瞧吧,还
不晓得怎么狂呢。卢援朝大概也有了这种预感,不然何以会口出怨言呢?他过去是从来不说萌萌坏话的,对于萌萌那个
同情弱者的观念,甚至还抱了一种相当理解、相当赞赏的态度。她望望卢援朝沉郁的脸色,问了句:  “是不是听到
谁说什么了?”  “没有。”  卢援朝烦躁的表情,更增加了她的疑心,同时也把她自己的心情搞得烦躁起来,忍
了忍,她说:“出去走走吧。”  还不到九点半,外面的太阳已经开始烤人了,出胡同走了好半天,仍然看不到一个
卖冰棍的。卢援朝低头不响地只顾往前走,她也不急于找话说,她知道卢援朝是个无事不出门的闷性子,平时要叫他陪
着逛逛大街,就像宰他一样,今天之所以老老实实地跟出来,显然是有话要说的。她等他说。  果然,走了一会儿,
他忍不住了。  “昨天下午,厂里保卫处找我谈了。”  “什么?”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施季虹还是一下子站住了,
她胸口一阵跳,表面上却很快镇定下来,“你怎么不早说呀!”

17凡夫俗子的本性
    “刚才萌萌在外屋躺着,我能说吗?”卢援朝突然厌恶地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冲她叫喊了,她的火儿也腾地蹿上
来,要不是急于想知道保卫处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她非发泄一通不可!  “找你谈什么啦?”  “还不是为萌萌!”
卢援朝又喊了一声。  附近没人,她的声儿也狠起来了,“你跟我发什么火儿?”见卢援朝不吱声了,她又问:“他
们到底谈什么啦,你直说好不好?”  “问萌萌是不是有个男朋友给抓起来了,问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周志明的事他们怎么知道?再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连我都没问,问得着你吗?”  “怎么没关系?我和你可不一
样!我在技术部工作,有人就眼红,跟保卫处说我政治上不可靠,和反革命有亲戚关系,不适合在保密部门工作,因为
这,连我去年到法国当随团翻译的那些屁事都扯出来了,说我违反外事纪律,在旅馆住了单间客房,那能赖我吗?人家
就只有单间了,我们好几个人都住过单间……”  “你没事就没事呗,扯个没完干吗!”她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跟
保卫处怎么说的?”  卢援朝闷了半天,才说:“保卫处就问萌萌的事来着,我说萌萌和周志明早没关系了,谁知道
他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哼,幸亏人家不知道萌萌上自新河的事儿,要是知道了……我真是跟你们担连累,你们家本来就
这么不顺,萌萌还不消停点,想干吗就干吗,也不知道考虑考虑别人。”  她不清楚卢援朝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气不
打一处来,仿佛把沉默许久的话都一泻无余地倒出来了,显得反常的暴躁。她甚至也形容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她一向
最怕的,最忌讳的,恰恰就是被人看不起,尤其不愿意被卢援朝看不起。家庭无论怎样倒霉,她内心里始终是把自己看
得比他优越的,落难公主被樵夫爱上,可公主总归要比樵夫高上一格。现在倒好,连一向持重内向的卢援朝也开始给她
甩脸子了,她委屈、气愤!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可冷静想想,这能怪援朝吗?自己爸爸仕途失意,妹妹又找了个劳
改犯,谁能没一点怨言,没一点反感?人之常情,实在是难怪的。她竭力在感情上宽容援朝,说服自己。  在另一方
面,她又转念。如果说,卢援朝刚才在她家里数落萌萌的时候,她还感到一丝痛快的话,那么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要
钦佩萌萌了,当一个人有难时,仍然被另一个人忘我地爱恋着,岂不也是一种令人心颤的幸福吗?她自己是做不到这一
点的,卢援朝呢?  卢援朝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她的脸色,没说出来。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一片不大的
树阴下站住了。也许因为双方心里都需要安静片刻,所以谁也没说话。这是他们以前就有的默契。“冰棍儿——”街对
面,有人拖着哑哑的长音儿,由远及近而来,卢援朝这才开口问:  “买根儿冰棍吧,你吃吗?”  她疲乏地摇了
一下头。  “今天中午你怎么吃饭?你妹妹现在还管不管做饭了?”  “这两天我一直在厂里吃,今天回家再说吧,
你中午有事?”  “没有,我和家里说了中午要回去的。”  这几句话说完,就又没话了,施季虹只好闷闷地说了
句:“那你回去吧。”  卢援朝点点头刚要走,她又把他叫住了,眼睛并不看他,声音低低地说道:  “援朝,如
果,如果将来我们俩当中有一个人倒了霉,另一个会怎么样?”  卢援朝没有说话。  她苦笑了一下。  “季虹,”
卢援朝低着头,声音仿佛是从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穴里发出来似的,可在施季虹的感觉上,他的声音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
么真实过!“我们都是,正常人、普通人、凡人,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我们也同样做不到。人,首先是为自己才活着
的,要温饱、要工作、要休息和娱乐、要社交和名誉,都是替自己要而不是替别人要;是自己的生理心理需要而不是别
人的。只要能和别人好好相处,能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尊重就行了,但要为别人而过分妨碍和牺牲自己,就超出
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本性了。你是这样,我也是,还是彼此都别苛求对方,别要求太高了吧。”  这段坦诚的剖白,
听得施季虹周身寒彻。她并不是害怕自己万一有不幸时会被卢援朝抛弃,她和他谁也不能像萌萌那样至死钟情,这本来
就是不宣亦明的事,但是她仍然控制不住一种生理上的恐惧,人生实在太冷酷了!她一面打寒战,一面又要自嘲,她嘲
笑自己还是那么迂腐,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种让人热血沸腾于长久的东西。就说清明节去十一广场纪念总理吧,大
家当初不都激情满怀,高声呐喊地去了?可是,上头一揪一批,不过几个月的间隔,大伙儿还不是你揭发我,我揭发你,
搞得变友为仇了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安成那样嘴紧的。可仔细想想,难道能说这些人都是属疯狗的,从此不可交了
吗?不,卢援朝说得很对,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是为了自己,或者说首先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  和卢援朝分了手,
她心绪空茫地走回家来。还不错,萌萌已经起来了,正在洗米做饭,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一眼使施季虹的心忽地软
了,觉得妹妹确实很可怜,也很可敬,她甚至后悔这几天过分冷淡了妹妹,未免太残酷,可她也没有说话,径自走进里
屋去了。  在床上稍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屋有人敲门。萌萌去开门了,有个女人说了句什么便走了进来。静了一会
儿,那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萌萌突然低低地哭起来了。怎么了?施季虹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想到外屋去看看,
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只把门打开一条虚缝,使外屋的声音能清楚地传进来。  “你要把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了
什么事?”  “没有,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很苦……”  “那你,
哭也没有用啊。”  那女人的口气比刚才柔软多了,施季虹把门缝再开大点,能看见那人的后背,一个年轻姑娘轮廓
很美的后背。  “他都说了什么?”  “他叫我……叫我不要再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  “叫我不要
再去了……”  萌萌压着声音,越哭越伤心,完全控制不住了似的。三天了,这是萌萌回来以后第一次哭出来。那个
姑娘等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很慢很深沉的语调问道:  “你还相信他是好人吗?”  “我相信,相信,可我不知道,
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十五年,那个地方会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他永远不再是他了。”  “不,不对,不对!如果是
我进了监狱,我可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儿。可是他,他会越变越好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公安人员,无论到了哪儿
都不会埋没掉他的本色,肯定不会的,我相信他胜于相信自己!”  施季虹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的嘴里,听到过这
样果断自信、这样富于感染力的语言。不行,这对萌萌可不好。她想拉开门,走出去打断她们,可那姑娘下面的一句话,
又使她收住了自己的脚。  “你在农场的时候,是不是有个什么调查组去了?你听别人说过吗?”  “调查组?不
知道。”  短暂的沉默。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给他写信。”  “他不一定能看得到,看到了也
不一定回信。”  “那我也要写,我也要写。”  “听我说肖萌,你的责任尽到了,你不必再等着他了。十五年,
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短,只要你相信他不是坏人,永远相信他,也就算没白白和他相处一场了。现在不用再等他了,你
可以放心,他是好人,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18临阵磨枪的准备
    那姑娘的声音是非常激动的,连施季虹心里也禁不住一阵颤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联想,她的眼睛竟然微微发潮了,
这是为什么?唉……人心不可比,人心不可量。但是,她现在无论如何得出去,到外屋去,叫那姑娘走,告诉她,萌萌
现在和周志明没有任何关系了,一点没有!告诉她,萌萌现在该做饭了!  在自新河农场第八副场长的职位上,马树
峰已经呆了将近三个月了,而位于全场最西缘的砖厂,他还是头一次来。  据场里一个熟人私下里的透露,对他的到
任,在场党委常委的会议上甚至连提都没有被提一句,只是在一次例行的场务会将要结束的时候,才向大家草草宣布了
一下。尽管他不进常委、在副场长的座次中排在沉底儿的位置,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内定的事情,但是对于一个在市局
当了十几年局长的人来说,被冷落到这个地步,显然是连面子也不愿替他维持了。  对这些事情,他倒很想得开;安
排他抓生产,他也心甘情愿。失意遭谴的境遇,一生中亦非一次,而精神上通达乐观并且保持锐意,却是他一直没有丢
弃的态度。人,难得的就是荣辱不惊,就怕那种一逢逆境就委靡丧志的软包,没出息!  近一个月来,四分之三的时
间在各分场跑。才知道,生产工作在这个农场的位置,和他在副场长中的位置差不多,是次而又次的。在有的分场,他
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管生产的干部来谈一谈。上个星期他发了通知,开各单位主管生产工作的负责人会议,结果到会的人
数不满五成,搞得他连拍桌子的心情也没有了。他简直搞不清这么多头头们整天都在忙什么。昨天,甘向前的突然临幸,
才把所有的场领导都牵引调动起来;场部各科室、下面各单位,也都在手忙脚乱地为这位局长大人的视察做着临阵磨枪
的准备。  甘向前从参加军管到现在,到这个偏僻的劳改农场来还是第一次。作为全局实际上的第一把手,居然有闲
垂巡至此,无论如何使马树峰感到有些不寻常,直到昨天晚上农场领导向甘向前的汇报会一开,才最后证实了他的猜测。
甘向前此行的兴趣,果真是在311案的调查工作上。  311案调查组下到农场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不知查出什么
结果没有。作为前任局长,马树峰是参与了这个案子最初的决策工作的,可调查组到今天也没有找他问问意见,似乎有
点不近情理。徐邦呈的脱逃,他是进了市委批邓学习班以后才听说的,初闻时惊讶不已,细一想又觉得绝非偶然。凭甘
向前这样的外行挂帅,岂有战而不败的道理?说徐邦呈潜入的目的是破坏批邓,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不过,311案的
专案组里还混着一个内奸,而且徐邦呈恰恰就是从这个人的手里逃之夭夭的,这一段奇而又奇的情节则是他在昨晚的会
上才知道的。真是天下巧事何其多,而事情太巧了,常常反倒让人疑心。他今天早上醒来时还在琢磨,这些年局里不断
地进新人,乱世之上,鱼龙混杂,侦查队伍中掺进个别沙子,也非咄咄怪事。但是如果单讲这个案子的话,即便徐邦呈
是内部的不纯分子放跑的,也不能就此把指挥员判断上的失误全盘抵消了呀!要是指挥上不出大错,不让徐邦呈牵着鼻
子上了仙童山,一个普通侦查员就算有通天的手眼,能放得跑他?见鬼去!  昨天晚上的会,调查组的同志也参加了。
甘向前对农场各方面情况的汇报无大兴趣,而扯起311案的调查工作来,却一句一句地问个不停。调查组不得不喧宾
夺主,无形中倒成了311案调查工作的汇报会了。  “已经审了几次,犯人态度消极抵触,我们准备再审。”  
“那封信的事有着落了吗?”  “问了,犯人开始说没写过,后来我们向他点破这封信不但他写了,而且还是托他科
里那个女的寄出去的,这样一点他才不得不承认。”  “承认是写给什么人的?”  “给他爸爸。”  “哗——”
几个知道个中情况的人都笑起来了。  “他妈的,这个家伙,可赖得很呢,把事情往死人身上推,越这样越说明他有
问题。”  “还有个情况,很可疑,前两天突然来了一个女的找他,到砖厂和他见了一面。那女的走后,他回到工地
就打了一个同班的犯人,伤得挺厉害的。”  “嘴都打烂了。”有人补充说。  “那女的是什么人?”  “不知
道,已经不知去向了。”  “审他,叫他说!”  ??嗦嗦,一直扯到晚上十点钟才散会。马树峰心里倒十分不安
起来,那个姑娘,是坐了他的车去砖厂的,难道她有什么问题吗?她好像姓……姓史?  今天早上,他正在食堂吃早
饭,狱政科长捧着个粥碗走了过来。  “马副场长,今天早上甘局长指示,让场部派人跟调查组一起下到砖厂去,陈
政委的意思是叫你去,让我通知你一下。”  “好吧,”他迟疑一瞬,问,“那个犯人叫什么来着?周志明,他的情
况,你了解吗?”  “间接地了解一点。咳,不是个省油灯!”  “是十一广场事件抓进来的?”马树峰特别要问
一下这个。  “不是,他是刑事犯。他们处办一个什么案子,他把证据给销毁了。”  马树峰也不禁皱眉头了,
“噢?有这种事?”  看他感兴趣,狱政科长索性在桌边坐下来了,说:“上次砖厂于教导员来汇报管教工作,还专
门说了说他的情况,真能把你气死,那个反改造情绪呀,大得没边儿,凭着他在五处学了两套拳脚,前两天无缘无故把
一个犯人打得满嘴见红,现在已经把他收到反省号关押了,不收怎么行!”  “这么野蛮!”马树峰的声音不禁抬高
了一点,“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是个高干子弟。”狱政科长苦笑着摇摇头,“五处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种人,
居然还给他入了党。”  又闲扯了几句,狱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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