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一下。” “干什么?” “上厕所。” 她并不需要上厕所,只是不能忍受这种无休止的纠缠,一出了那间
小屋的门,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地进厕所,又慢慢地洗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洗,然后
再慢慢地走出来,听到旁边一个办公室里有打扑克的声音便走了进去。 四个男的,围着一张办公桌甩得正欢。她看
了一把,没走,又看了一把…… “嗬,怎么着,严君也不怕浪费青春啦?” “哼,”她冷笑一下,“我没什么
青春,无所谓浪费不浪费!” 一连看了四把,直到政治处的干部领着市局的那个人气急败坏地挨门找到这儿,才算
结束。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市局的人脸红脖子粗,“我们好几个人都在等你,你什么意思?” 严君
恨得真想一扭身走开,可她却用了一种平静得近于戏谑的口气,说:“哟,又不是办我学习班,还不让人歇口气呀,我
还以为你们早散了呢。” 倒是市局的那位,先给气走了,一边走一边气势汹汹地叫:“你们处长呢,你们处长呢?”
要找处长?找去吧,我一没辫子,二没把柄,怕谁! 大陈和小陆也被谈了话。虽然事前早做了“不准串联”的
规定,但在办公室里没外人的时候,小陆还是忍不住要说。 “哎,怎么跟你们谈的,问你们周志明的事没有?”
大陈没说话。她没好气地说:“周志明怎么啦,噢,就因为有了胶卷的事,什么都想赖人家呀!” “听口气,他
们好像还是有点什么根据似的。”小陆脸上略带着几分神秘,说:“让我回忆周志明到边境以后都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别看咱们是干侦查的,当时还真没注意他,谁想到他是那么个人呀。调查组怀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收买,想查查他
的社会关系。咱也不了解他都有什么社会关系,好像有个女朋友,是不是?我反正没见过。” 大陈声音小小的,
“唉,咱们尽力给部里的同志回忆吧,回忆不出来也没办法。况且调查组现在也并没有肯定周志明准有纵敌问题,咱们
千万别把有影没踪的事和那种定不了否不掉的东西往外端,反而给部里的同志添乱。刚才他们也问我当时山上的情况来
着,他们怀疑周志明为什么早不开枪,偏等着徐邦呈跑了才开枪。我也只能照实说呀,周志明当时还和徐邦呈打了两下
呢,从开打到徐滚下去,总共几秒钟的事,根本就来不及出枪嘛,而且靠敌人的那面坡很陡,往前一蹿就能滚下去。我
还给他们画了一下。他们好像挺失望的,可事儿就是这样子,我有什么办法。部里要是说这样就属于纵敌了,那部里定
吧,咱们服从。” “那当然,那当然。”小陆连连点头。 看来,无论是大陈的巧妙敷衍还是小陆的稀里糊涂,
都没有和调查组搞僵,这就使严君的顶撞更显得突出和孤立起来了。她暗暗做好了挨整的准备,这也许是她有生以来心
情最灰暗的时候。
6商店的堵赃工作
报复果然来得快。今天上午,政治处通知她两天之内到城东区公安分局报到,虽然她早就听说过处里要抽一个人长
期支援分局加强一些信托商店的堵赃工作,但无论从哪方面说,她都想不到会轮上她去,这时候到分局去,显然会给人
一种犯错误下放的印象。她愣了半天,索性也横了心,去就去!就是叫她改行搞一辈子社会治安,反刑事犯罪,她也心
甘情愿了!比起五处这块是非之地,分局,也许还算一块净土呢! 严君想着想着,思绪不由地又移到了周志明身上。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些卑鄙的家伙要把311案件的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这不是落井下石,找替罪羊吗?唉,假
如那个徐邦呈被打死了该有多好,周志明说他一共打了四枪,全局射击训练第八名的好成绩,总有一枪能中吧! 硕
大的无影灯低低地悬在头顶上,四周一片金黄,徐邦呈仿佛是沐浴在一片柔和的阳光下,心情也不由得平静安详起来。
这是哪儿? 身下,垫着软硬适度的垫子;脑袋,十分贴切而又十分舒服地嵌在同样软硬适度的托架上。不,你用不
着怀疑,用不着心跳,这儿不是漆黑的边境,而是世界的中心——巴黎,是巴黎最著名的医学院中的一间洁白的手术室,
空气中浓重的来苏水的气味,可以证明这儿的确是洁白的手术室。啊,人的一辈子,死里逃生的运气能有几回啊?
“徐先生,”生硬的英文,“牙还疼吗?” 他看不见问话人的脸,声音也那么陌生。他的脑袋被箍着无法转动,只
能笑一笑,用眼睛来摇摇头。 “左面还有点发炎。”声音抬高了,显然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果然,另一个声音接
着说: “不要紧。” 他们是在说他的腮帮子,左边的腮帮子,已经三个月了,还在隐隐作疼。真想不到那个外
表秀气的小家伙竟还有那样一手闪电般迅猛的拳击,害得他到现在还只能用右边的牙吃饭。他妈的! 哗啦哗啦的金
属碰撞声,搅得人心惊肉跳,这一定是动手术用的器具,刀子、钳子、镊子、纱布,一定摆了满满一盘子,像要宰牲口
似的。来苏水的味儿……那锋利无比的刀,马上就要在他脸上割来割去,割得他面目全非!别怕!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想点别的,想什么呢? 想想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算了吧,实在是无聊得很。现在想想,他简直是在一群信奉禁
欲主义的清教徒中间长大的,那生活,刻板、枯燥、清苦,左右全是规矩,前后都有尺寸,不给他一点自由,不允许一
点放纵,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乐趣。他的乐趣是现在,现在他一切都有了,都尝到了,口福、眼福、女人,都体会
过了,享尽一切人生情趣之后,还有冒险生涯的刺激。至于说客居异国的那种心理上的失落感和孤独感,他倒不像有些
人那么在乎,实际上也完全用不着那么封建,非得死守着故土死守着穷不可!他才没那个老地主的脑袋瓜子呢,不要说
几百万人口的南州市,就是整个中国,在繁华的世界面前也不过是个山沟子。他从那山沟里走出来,看到了触到了尝到
了人欲横流的大千世界,将来即使老死他乡,也算不枉此生了。 无影灯是不是比刚才更亮了点儿?刺眼的灯光仿佛
要把他的身体洞穿,不,你应该对自己坦白,你才不是个有福的人呢,不过是个靠玩儿命活着的可怜虫罢了。 ……
无边的疲倦啊,他全身的肌肉一点劲儿也没有,整个身子完全是瘫在手术台上的,连眼皮也沉重地耷拉下来了,灯光隔
断,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看见了,红色的晚霞,墨色的山谷,昏鸦安详地叫着,在红色和墨色的交融中盘旋起舞;
远处有个古老的教堂,深沉的钟声把人的一颗心带向宁静的小城,带向牧歌式的田野……霍夫曼就是用这样幽美的环境
来抚慰他的神经创伤的,但马尔逊却坚持要他搬出这古堡式的山庄别墅,换到简陋的据点里去住。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
就会看到那美丽的晚霞、山谷和田野,如果能永远那样逍遥那样安乐……是的,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激烈的刺激了,
他需要逍遥安乐! “对一个间谍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的危险,而是九死一生之后立即让他接触安宁和舒适的生
活,他的意志会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中毁于一旦!” 看来马尔逊说对了,那铁门重重的牢狱,那杀气腾腾的审讯室,
那阴森恐怖的边境之夜,难道他会一朝忘却吗?这些年,霍夫曼对他的兽性的训练,已经使他的神经像一根快要绷断的
琴弦;这次实习性的派遣,是他在数年训练之后第一次涉入真实的间谍生活的激流,虽说从入境到脱险才只有二十多天,
可在他的感觉上,就如同一个死囚在断头台上等待那举起的钢刀落下来一样,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人啊,难道
只需要二十几天,他的意志、勇敢和对冒险生涯的那种天然喜好,就会变得枯萎如此吗?在霍夫曼为他安排的山庄别墅
里,他也才只享受了五六天的“公爵”生活,难道对安乐和舒适的渴望竟会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连一直维系自己信念
和胆气的那点狂热,也从此冷却,一蹶不振了吗?确实,马尔逊确实是高明的,人,受不了强烈的对比…… 霍夫曼
只负责对他的训练,他的真正统治者和指挥者,是马尔逊。如果单从外表上看,霍夫曼是个很富魅力的硬派男子,身材
魁梧,面容冷酷,有一副典型的军人风度;而马尔逊却其貌不扬,干枯瘦小,头发稀疏,纵酒过度的鼻子又大得不成比
例,活脱一个摆摊儿的小商人。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居然以间谍计谋的设计为擅长,在世界谍报战的舞台上驰骋了大
半辈子,而且名气之大,已经使他成为D3情报局内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相形之下,霍夫曼不过一介武夫罢了。
7跟踪反跟踪
他不喜欢霍夫曼,尽管他的无线电收发报、跟踪反跟踪、射击、游泳、登山、格斗等等技术,都是出自霍夫曼的门
下,可他很难设想,一个间谍的献身热情在霍夫曼式的冷酷无情的统治下能够维持多久。霍夫曼曾经说过:“间谍事业
的神圣就在于没有任何道德原则的限制和约束,杀人、诈骗、造谣、色情,都得干。”他说这话的口气就像读《圣经》
那样安详平静。霍夫曼还说过,他特别信奉中国的一句名言:“无毒不丈夫!”霍夫曼的毒,甚至能使跟他同舟共济的
人都要提心吊胆,生怕遭了他的暗算。 马尔逊的为人却完全不同,任何间谍都愿意跟着这样的头儿干。马尔逊的原
则是:情报员第一,情报第二。他最重视的不是情报,而是情报员本身的安全;在间谍斗争的指导思想和技巧运用上,
马尔逊的见地也处处显示着霍夫曼所无法比拟的科学和老辣:霍夫曼要求情报员的活动一律遵守教程规范,而马尔逊却
主张不必拘泥,甚至根本就不造成对情报员的过分训练,主张一任自然。“过去我们曾经在五角大楼内部很难得地安插
了一个情报员,可是就因为这位英雄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都使用反跟踪技术,结果引起联邦调查局人员的注意。假如他
每天下班都老老实实地走路,大概永远不会被‘山姆大叔’抓住的。”马尔逊总喜欢把这个雄辩的例子挂在嘴上。在他
这次潜入之前,马尔逊对他做了一次反审讯的考核,他的反应机敏,对答如流,使这位上司恼火异常,“这怎么行,这
怎么行,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保安人员马上就能看出训练的痕迹,你不是普通人,而是训练有素的间谍!”他冲他发火儿,
实际上的矛头却是指向霍夫曼。霍夫曼当然不甘示弱,“如果每个普通人都自然具备当间谍的条件,完全用不着训练的
话,那还要我们干什么?”马尔逊也不客气,当着他的面就和霍夫曼争吵起来,“那么请问,什么是当间谍的条件?什
么?”连徐邦呈当时也不明白马尔逊何以拿这种常识性的问题来诘问霍夫曼。当然,霍夫曼的脸马上涨得通红,“间谍
的条件,难道还用现在讨论吗?做一个间谍,要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健康强壮的体魄,忘我的献身精神,敏捷机智的反
应力和应变力,通晓多种语言和职业,还有……外表要平淡无奇。”霍夫曼想尽量说得全面些,而马尔逊却鄙夷地打断
他,“够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比你还要书生气,像这种纸上谈兵的条件我可以一口气举出三十条来!可现在是七
十年代了,你这一套只有小说家才欣赏。在现实世界中,詹姆斯。邦德007是不存在的,任何类似的、无所不能的超
人式间谍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职业谍报人员的眼睛里,间谍的最高技巧就是自然,间谍的最好条件就是能够接近情报
目标,如果一个间谍不能接近情报目标的话,那就是把所有优秀素质集于一身,也毫无用处!” 他不能不叹服马尔
逊的坦率和实际,可他又不明白了,难道自己不是最好的间谍吗?他这次潜入南州市,尽管未能完成预定的任务,尽管
他今后也并不会具备接近情报目标的条件,但他却成功地应用了马尔逊亲自为他设计的自我营救计划,奇迹般地死里逃
生,这难道不是马尔逊的一份荣耀吗?不,马尔逊是器重他的,爱护他的,不然,何以会这么不惜工本地为他动这次手
术呢?他尤其不能忘记的是,在为他压惊洗尘的酒宴上,马尔逊是那么热烈地拥抱他,亲吻他,“你是D3的光荣!”
马尔逊说这话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中国的先哲孟子说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
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益增其所不能。‘“马尔逊的汉学水平的确很深,背诵这段文绉绉
的古训竟可以不打一点折扣,而他这个中国人都还不能尽解其意,实在惭愧,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句话,
显然是表露马尔逊对他的褒奖与赏识的,这不能不使他感激涕零了。如果没有马尔逊这个精神上的靠山,他简直不知道
自己的荣誉心和胆气还能不能重新凝聚和振作起来。 ”徐先生,不要紧张。“陌生人的声音又凑了下来。紧接着,
冰凉的酒精棉花触到了他的脸,柔和地移动着,他打了个哆嗦,不,不要怕,这是洁白的手术室,那惊心动魄的一页的
的确确已经翻过去了,下一页……下一页又该是什么? ”这是你的护照,这是你的履历,亲爱的徐,在手术之前的
这些天,你得把自己的历史先熟悉一下,要背熟……“ 颧骨一阵刺痛,给他打针了,是麻药。整个脸慢慢地膨胀起
来,而意识倒一点点迟钝下去。啊,这是洁白的手术室,马尔逊,你在哪儿?不要抛开我,千万不要抛开我! ”你
放心去吧,亲爱的徐,我的原则是:情报员第一,情报第二!“ …… 头一天活儿干下来,周志明就有点儿顶不
住了。精神上的过度紧张和体力上的超量支出使他在回到监舍以后头重脚轻,几乎连铺都爬不上去了。 这里从早上
七点半钟开始干活。第一天是一个姓丁的队长带队出工,队伍前后都有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押送,灰亮的三角枪刺上
系着耀眼的小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犯人们一到窑上,队长往办公室里一坐,解放军战士远远地拉开警戒线,工地
上就是那个外表阴沉的老犯人田保善说了算。他给周志明派推小车给制砖机送土的活儿。周志明从来没推过这种独轮车,
他望望搭在取坯土挖成的大坑上那狭长的木板车道,心里直发怵,嗫嚅了一下,对田保善说:”我,不会推这车,是不
是先……“ 田保善没等他说完,一扭脸走了,像全没听见一样。郑三炮拿棒槌腿踹踹那辆小车,在他耳边揶揄道:”
你当这是义务劳动呐?这是强迫改造!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会学着点儿。“
8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他没说话,硬着头皮去推那小车,和他搭组装土的是杜卫东,这小子一声不响地一通猛装,把小车的斗里装得满满
的,拍得实实的,临了还冒尖加了两锹土,然后把下巴颏往锹把子上一拄,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流氓!”他在心
里骂了一句,鼓起全身的力气,两条长长的胳膊把住小车的铁把,一挺腹提起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