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阎罗艾丹阳面色异样难看,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放手一拚,艾某不敌,立刻就走,你如不胜,则应实话实说。”
陈鸿秋不答,双掌平胸,凝式不动。
艾丹阳狞笑一声,右掌一式“拨云见日”缓缓挥出。
他这一招寓缓於速,暗含无数巧妙变化。
陈鸿秋乃天山名宿,擒龙手法是称武林一绝,冷笑一声,揉身欺进,二十八式擒龙手疾如电光石火展出,玄诡迅厉已极,指风锐啸破空,掌影漫天。
艾丹阳深知陈鸿秋擒龙手法路数,“拨云见日”掌式突变,掌法源源攻出,奥奇错综,幻变不测,尽是封制陈鸿秋内家手法。
两人鹘飞兔走,拚斗猛烈。
矮阎罗艾丹阳手下匪众见当家的已出手,不禁跃跃欲动。
郑伯雄目光闪烁,伸手入怀。
沈万苍突大喝一声,刀光匹练寒电般向郑伯雄面门疾挥而去。
郑伯雄冷笑一声,右手青铜点穴镢一隔,疾跃後飘七尺,伸入怀中左手正待抽出,“太极铁掌”邵元康迅疾无伦掠在他一侧,虚空击出一掌。
“拍”的一声脆响,郑伯雄左臂肘骨为邵元康重手法击断。
郑伯雄闷嚎出声,面色惨变。
沈万苍恨郑伯雄犹如切骨,趁机一刀挥出,寒光电奔,只见郑伯雄一颗头颅飞起半空。
诸匪徒大怒,纷纷出手向邵元康沈万苍两人攻去。
雪地中,立起一片混乱殴斗。
吕松霖身形一动,行云流水般掩至矮阎罗艾丹阳之後,单掌一式“屏断天南”按去。
艾丹阳力拚陈鸿秋略占上风,忽感身後飒然微风袭来,立知有人暗算,倏地一鹤冲天拔起,凌空倒翻猛扑,目中凶光暴射,大喝道:“你在找死!”
扑下之势如移山填海,雷厉万钧。
吕松霖冷笑道:“未必!”
身形一提,双掌猛推迎去。
半空中人影一合即分,掌力猛接之下,矮阎罗艾丹阳只觉两臂酸痛乏力,胸口气血翻动。
陈鸿秋一招“金丝缚龙”攻出,五指攫向艾丹阳右臂腕脉要穴。
艾丹阳身受震伤,知不可恋战,忙提气压下翻动的气血,身形穿空遁去,去势如电,眨眼杳入风狂雪涌中。
群匪见当家逃去,不禁大惊,迅疾後撤疾奔而出。
沈万苍尚欲追杀,邵元康道:“穷寇勿迫,让他们去吧!”接著呵呵大笑道:“陈兄,你把化子冤得太苦,拒而不见,趁兴而去,败兴而返。”
陈鸿秋抱拳苦笑道:“事非得已,尚祈见谅。”手指吕松霖道:“这位是谁?邵兄请引见。”慢步走了过去。
吕松霖与艾丹阳对掌,气血亦是狂震翻腾,此刻在引气调息归元,真气渐诱归主经。
邵元康哦了一声道:“这位老弟是化子忘年之交吕松霖。”
陈鸿秋立即挪步,趋向吕松霖之前,长施一揖道:“如非吕少侠武功卓绝及时相助,陈某定遭艾丹阳毒手。”
吕松霖忙道:“不敢,在下犯险一击,虽侥幸成功,在下亦脏腑震伤,如以武功而论,矮阎罗较之于在下不啻霄壤之别,何值谬奖。”
陈鸿秋知道吕松霖谦逊之语,不禁微笑道:“吕少侠少年老成,持重自谦,陈某不胜钦佩。”随即目注那少年道:“这位是……”
沈万苍忙道:“那是小弟甥儿朱玉琪。”接道:“琪儿,速拜见陈伯父。”
朱玉琪面上一红,抱拳长揖道:“陈伯父!”
陈鸿秋深深地打量了朱玉琪,含笑还了一礼,转目移注在沈万苍面上,忧容又现,长叹一声道:“小弟拒而不见,虽因情势所迫,仍未免愧对知己,负咎良深。”
邵元康大声道:“究竟为了什么事,使天山名宿这等畏首畏尾。”
陈鸿秋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这化子倘与小弟易地相处,只怕你将整日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了。”
邵元康冷笑道:“我邵化子不像你,天下没有不可解决的事,俗云天坍下来有地接住,头掉下来不过碗大的疤。”
陈鸿秋鼻中浓哼一声,道:“陈某并非为著身家著想,此事关系整个武林,传扬开去,立肇血腥浩劫,有你说得这么简单么?”
风雪仍浓,溯风砭骨。
沈万苍道:“此地非谈话之处,不如回转镇上再作长谈。”
邵元康两眼一瞪道:“那就要瞧陈老儿有无胆量邀我等过府。”
陈鸿秋道:“只要你不惧惹火烧身,陈某有何不可,你认为矮阎罗艾丹阳锻羽败北就此了结么?哼!麻烦留在後面咧!”
邵元康冷笑一声,不再言语,暗中似疑似信,心忖擒龙手陈鸿秋乃当年心雄万丈,豪气干云人物,如非事关重大,绝不致自甘气馁,暂且按忍住,俟同往他府中听他叙说木末再作道理。
…………
陈府大厅设下盛宴一筵,主宾五人就座。
大厅一角,盆火熊熊,驱寒回温,内外俨然两个气候。
酒过三巡,“太极铁掌”邵元康道:“陈老儿,闷葫芦终要揭开,究竟为了什麽事?化子不才,大小总可替你拿个主意。”
陈鸿秋按杯不饮,冷冷说道:“你真能拿主意麽?好,反正小弟已卷入这场是非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了什麽?‘紫府奇书’!”
“紫府奇书”四字闻入吕松霖耳中,心神只觉一阵猛震,陈鸿秋竟与“紫府奇书”有关,做梦也未曾想到。
邵元康闻言双目瞪得又圆又大,叱道:“天下武林无人不知‘紫府奇书’已落在骷髅魔君手中,怎么竟与你有关,真是闻所未闻。”
陈鸿秋冷笑道:“世事幻变无常,每多出人意料之外,岂是你这化子能知道的?”
邵元康阴阳怪气道:“难道在留云别府劫去‘紫府奇书’是你所为?”
陈鸿秋作色道:“胡说,陈某岂能做下此事。”说著又转颜叹息道:“自贾其祸,悔已莫及,十五年前,小弟访友昆仑未遇,索然下山,路经灵鹫峰侧,偶遇当年西北独行大盗鬼眼伽蓝姜煊。
姜煊横行西北,掳掠烧杀,奸淫妇女,恶行滔天,令人发指,正派人物无不以除他为念,只以他行踪飘忽,做案乾净不露痕迹,莫奈他何。
小弟向平嫉恶如仇,一言不合,是而交手拚搏,想当年小弟龙须针暗器尚未封存,趁隙打出一筒‘龙须针’,施展满天花雨洒金钱手法,姜煊武功虽高,依然不能避免,立为打中,翻身倒地。
那时除了他性命甚好,经他哀求此後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力赎前愆,小弟想人非圣贤,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那知一念之慈,种下今日之祸……”
邵元康道:“姜煌与紫府奇书有什么相干?”
陈鸿秋道:“邵化子猴儿性情还是改不了,小弟见姜煊重伤倒地上,哀告求饶,不觉发了仁念,训诫了数句,立即离去,才奔出数十丈外,突见武林中六大凶人立在一块崩压危岩之下,发生争执……”
沈万苍问道:“那六大凶人?”
陈鸿秋沉吟良久,踌躇再三,毅然说道:“阴阳圣指唐慕斌、血影手侯绍鸿、北瀛岛主、天河鬼叟戎云虎……”
说至戎云虎时,只听朱玉琪鼻中微哼出声,玉面泛青。
沈万苍望了朱玉琪一眼,朱玉琪赶紧低下头去。
这情形吕松霖瞧得极为清楚,付道:“难道他与天河鬼叟戎云虎有仇麽?他一听式云虎之名,神色惶怒有不安之感觉,其中大有蹊跷。”
只听陈鸿秋说下去:“乾坤钓客温蔚翔、夺魄郎君巫翰林。”
这六人是举世闻名,谈虎色变之凶邪巨擘,武林中人见过他们的并不多,但过上必死无疑。
在座四人闻言心神一凛,吕松霖微现怒容,目中精芒一闪即敛。
邵元康道:“你这老儿竟惹上他们么?”
陈鸿秋冷哼了一声,道:“惹上了他们小弟今日那有命在?”
沈万苍道:“他们争执何事?”
陈鸿秋长叹一声道:“紫府奇书!”
四人不禁惊哦出声。
陈鸿秋又道:“你等可知阴阳圣指唐慕斌是谁?”
邵元康双眼一翻,宏声道:“唐慕斌就是唐慕斌,这话问得未免离谱。”
陈鸿秋冷笑道:“你这化子知道什麽?唐慕斌就是震动武林,天下瞩目之留云别府坠崖惨死的洪步云。”
邵元康惊得跳了起来。
忽听厅外随风传来,一个阴沉冷笑道:“不错,唐慕斌就是洪步云。”
邵元康面目一变,大喝一声,身形疾如离弦之弩,扑向厅外。
只听邵元康大笑道:“原来是你这老不死的。”
说时邵元康同着一浓眉环眼,短衣跣足的和尚进来。
这行者腰束一条金线蛟筋龙头软鞭,胁下系著一个紫红大葫芦,咧著嘴嘻嘻直笑。
陈鸿秋一见此人矍然立起离座抱拳恭敬道:“陈某不知骆大侠驾临,未能出迎,当面恕罪。”
天罡刀沈万苍虽未见过此人,但瞧此人装束打扮及陈邵二人对他恭敬之态,就知是八方头陀神行客骆毓奇。
骆毓奇天生无发无须,顶上牛山濯濯,颔下光洁,其实并非僧人,他不属何宗何派,一身武学兼正邪之长,软功提纵术登峰造极。
乍睹之下,骆毓奇不过四旬开外年岁,其实年逾古稀,沈万苍亦离座抱拳为礼。
陈鸿秋替骆毓奇引见了沈万苍、朱玉琪、吕松霖三人後,延之落座。
骆毓奇道:“骆某不速之来,似嫌冒昧,无故打断了陈老师话头,更属无礼,陈老师请说下去,片刻之後,骆某还有话说。”
陈鸿秋点点头道:“陈某既发现六凶,只以地处稍远,无法知悉他们在争执什么?是以身形蹑近,原来他们觅得百年前黄叶道人与幽魂手平梧以身殉葬於灵鹫峰下之‘紫府奇书’。
六凶各不相让,均欲攫有此书,君子与小人分别此际显而易见,终至乃欲动武。
最後北瀛岛主提议六人具同研修,另创一门派,将天下武林臣伏他们之下。
但他们却知道,各人谁也不相信谁,六凶固属臭味相投,然暗中形若水火,积不相容。
六凶中五人均暂同意北瀛岛主说话,唯夺魄郎君巫翰林蓦地在北瀛岛主手中抢去紫府奇书,遁空飞逃。
其余五凶那肯放过,纷纷腾身往巫翰林身形消失之处追去,最后终于追上,遂发生一场围殴。
这是一场极惨烈拚斗,百年来罕见罕睹。
六凶各自负伤,力拚不退。
巫翰林虽武功精绝,但在五凶联手合殴之下,身负十数处重伤,岌岌可危。
阴阳圣指唐慕斌一招‘二龙抢珠’,骈指如风点中巫翰林左手腕脉穴上。
巫翰林痛澈心脾,怪叫一声,身形踉跄冲出两步,倒在尘埃,手中一卷‘紫府奇书’脱手坠地。
其馀四凶正欲出手制巫翰林於死地之际,不料唐慕斌伸臂疾将紫府奇书抢在手中,反身疾奔而逃。
四凶见状又惊又怒,放过巫翰林追扑唐慕斌。
小弟为观察究竟暗中蹑随,四凶虽身负有伤,但功力犹自惊人,身法奇快,小弟无法赶上,竟是愈追愈远,怅然而返,发现巫翰林竟然失去踪迹,而换了一具尸体。”说至此时,陈鸿秋面现忿容,积恨难平。
邵元康道:“尸体何人,你必然认得。”
陈鸿秋凄然叹息道:“当然认得,正是小弟访而未遇之至交昆仑八剑之一青萍剑客葛子彤。”
八方头陀骆毓奇不禁一怔道:“葛子彤莫非返山途中无意发现夺命郎君巫翰林,为巫翰林猝施暗算毙命?”
陈鸿秋道:“骆大侠只猜中一半。”
“却是为何?”
“葛子彤诚如所言,返山突然发现巫翰林重伤垂危,但却非巫翰林所害。”
“那是何人下的毒手。”邵元康忙道:“是否另有妖邪窥伺在侧,与巫翰林结有宿冤,嫉葛子彤施救,故猝施暗算。”
陈鸿秋苦笑道:“诸位做梦也不曾想到,葛子彤是死在我陈鸿秋之手。”
骆毓奇等五人不禁愣住。
只见陈鸿秋目中泛出泪珠,黯然神伤道:“他是死在龙须钉下,但并非小弟所为,而是鬼眼伽蓝移祸江东,想不到纵虎归山终噬自打蛇不死反成仇。”
骆毓奇道:“陈老师迁来漕河镇,隐姓埋名,就是为此麽?”
陈鸿秋黯然苦笑道:“正是为此,还有何因,当时纵然求见昆仑掌门说明事实真象,他未必能信我陈鸿秋之话,当时,陈某束手无策,旁徨踌躇,突见南面壑口忽现出数道魅形身影,流星电奔而来,陈某知道北瀛岛主等数凶转返,忙跃避於岩下藤蔓翳密之处。
岂知并非北瀛岛主等凶邪,而是昆仑门下,发现葛子彤尸体,查明为陈某龙须钉所害,不禁破口大骂陈某人面兽心,非欲将陈某碎骨粉身不可。
诸位试想,陈某就是舌粲莲花,百词亦难辩白,非将鬼眼伽蓝姜煊擒来对证,方可昭雪含垢,是以迁来漕河镇上隐姓埋名,除邵沈二兄及寥寥数人外,均不知我陈鸿秋避居此镇。”
邵元康摇首道:“化子只知你迁来此镇,从此不过问江湖是非,并受托不得告於他人知之,却原来内中竟有这么一档子隐情,你为何不早说出。”
陈鸿秋道:“自身之事自己担当,何必连累他人,十五年来陈某易容换装,天涯寻访鬼影伽蓝姜煊下落,无奈江湖道上竟从此未有姜煊其人。”
“难道姜煊死了麽?”
“哼!姜煊死了还好,陈某从此埋名武林,永不见人就是,何致矮阎罗艾丹阳找来此地,唉!也是陈某一时失情,两月前路上不平伸手仗义,被贼徒看出擒龙手法,暗暗随在身後。”
骆毓奇长叹一声道:“十五年来昆仑高手无不在找寻陈老师之下落,昆仑掌门深明大义,料事谨慎,他知陈老师与青萍剑葛子彤莫逆之交,决不能无故加害於葛子彤。
但昆仑门下见陈老师访谒葛子彤,定然有故,龙须钉是陈老师独门暗器,别人甚少会用,群情愤激,声言誓必擒捕陈老师不可,最後昆仑掌门力主持重,不让扬宣出去,令门下只可暗中查寻陈老师的下落,骆某亦受昆仑掌门之托,岂料陈老师隐居在此。”
陈鸿秋黯然答道:“陈某知如不找到鬼眼伽蓝姜煊,无法洗刷冤屈,不得已出此下策,七月中元陈某适去都门,在天桥杂技场外人群中陈某无意发现阴阳圣指唐慕斌……”底下沉吟不语。
邵元康道:“後来呢?”
陈鸿秋道:“葛子彤之死唐慕斌实不知情,陈某无意找他,突见唐慕斌面色一变,急急转身走去,不禁大疑,只见唐慕斌身後有四人暗随……”
骆毓奇道:“这四人必是北瀛岛主、天河鬼叟戎云虎、乾坤剑客温蔚翔、血影手侯绍鸿。”
“不错!正是他们。”陈鸿秋答道:“唐慕斌身法迅快,掠入一条暗巷中失去踪迹,但四凶守住天桥四周不走,而且四凶率来许多能手,布下天罗地网,天色将曙,唐慕斌忽又现身出来,四凶不采行动,唐慕斌知道他们已离去,疾如电奔在屋面掠去,岂知四凶暗暗尾随。”
邵元康道:“你亦跟去了么?”
陈鸿秋点点头道:“正是,只见唐慕斌掠入留云别府中不见,四凶在府外商议了一阵,转身奔空而杳。”
邵元康笑道:“倘若留云别府主人就是唐慕斌,四凶志在紫府奇书,怕唐慕斌学成紫府奇书内所载旷绝武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如此?”
“那么唐慕斌是何人下的毒手?”
“这个陈某不知,陈某已返归漕河。”
邵元康不禁一怔,道:“你返回漕河,必另有隐情。”
“当然另有原因,为的是四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