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闻一声哈哈大笑道:“是霖儿麽?”
繁梅丛中跃出一个头如巴斗,浓眉如刷,豹眼狮鼻的怪老人。
怪老人正是圣手韩康卢燕,吕松霖一见老人,立即趋前跪伏在地,口称:“恩师!”
卢燕还是那付穿着打扮,蓝布短衣,赤著双足,右手捏著一支烟管,左手五指抚著颔下花白长须,微笑道:“起来,皋兰之行还得意麽?”
吕松霖闻言顿现黯然之色,把详情一一禀知,道:“徒儿为此尚前往西陲一行,那知霓裳公主迄未返转西陲。”
卢燕豹目中吐出两道冷电精芒,凝视了吕松霖一眼,沉声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凡八九,那有一蹴即成之理,不过你已成功了一半,至少你已将龙虎十二盟离心瓦解。”
吕松霖道:“这有何用,根木与紫府奇书无关,徒儿忧心的是霓裳公主及柳凤薇若沦入魔道,习成紫府奇书,天下武林不免浩劫。”
卢燕大笑道:“你说得这般容易,紫府奇书晦涩玄奥,当年紫虚居士以旷世才华,穷十二年心力,仅参悟十之七八。”
说著,目注吕松霖一眼,接道:“为师新悟出一套武功,虽不能与紫府奇书相比,但你如能以七日之期面壁参悟习成,融合潮音上人所传,用来对敌当世武林高手,尚可立於不败之地。”
吕松霖功败垂成,满腔失意,此次重来伏牛山,原欲藉此冲淡感伤,有此良机,大喜过望,随著圣手韩康卢燕走入洞府,问道:“朱贤弟呢?”
卢燕道:“他前日已下山了。”说时深深地望了吕松霖一眼。
吕松霖不禁俊面一红,低下头去。
…………
春暖花开,江南道上一片清新悦目,稻绿迎风,柳丝飘摇,繁花似锦,嫣红诧紫,令人神驰。
鄣湘边境分水岭上车声辚辚,翠树丛中隐隐现出数十辆镖车,迤逦而行。
车前三名镖师开道,乘著三匹高头骏马,蹄声得得,意气飞扬。
突然,一个枣红脸瞠大汉,宏声道:“咱们永胜镖局走镖以来,可算是一帆风顺,不知怎的昨晚小弟有点心情不宁,就怕途中发生波折。”
哈哈一阵震天狂笑由一名面像粗豪的镖师口中发出,说道:“罗大哥,你太也杞人忧天了,凭永胜镖局这块招牌,响震南五省,尤其我们总镖头武功卓绝,人缘更好,试想有什麽宵小鼠辈胆敢在老虎头上动土。”
“话不是这麽说,山高必险,树大招风,永胜镖局这几年来作为太令人侧目,居安思危,这趟重镖价值钜万,责艰任重,怎能不令人心忧,刘贤弟你以为如何?”
那被称作刘贤弟之人,是个短小精干,面色姜黄,目中不时射出两道慑人威芒,肩上一柄仙人掌异常惹目,他新近才投到永胜镖局,深受总镖头器重,总镖头与局内众镖师引见时,当众宣称:“这位刘鸿贤弟是老朽师门旧交,机智武功都是上乘,诸位老师住後请多加照顾。”
刘鸿沉默寡言,深藏不露,令人莫测高深,但遇事极为谦虚,殊得同仁敬重。
此时闻言,哦了一声道:“两位久於江湖,老诚练达,在下不敢妄置一词,只觉两位之话均属有理。”
蓦地,迎面道旁翠郁森森中射出一支响箭,奔空冲霄,带出一溜悸人锐啸。
三镖师面色一惊,就知有变,望後举掌一挥,车行立时止住。
只见迎面人影一闪,一个身穿葛黄长衫,面色惨白,三旬左右中年人疾掠而至,阴恻恻一笑道:“留下镖车,便饶你等一条蚁命。”
枣红脸膛大汉刷琅琅挽出肩上砍山刀,怒喝道:“朋友,永胜镖局走镖数十年,线上朋友无不礼让三分,就凭朋友这麽一句话,命在下献出镖货,不也太狂了点吧?”
那黄衣人闻言两眼一瞪,目中射出两道凶芒,发出一声扰人心魄的长笑道:“我就是冲著永胜镖局而来,你可是金刀罗翔。”
说著手指著另一镖师道:“他谅是无影镖赵敛。”
端坐在骑上的刘鸿忽地心中一寒,面色大变。
只见那人手指著自己,道:“他就是新来不久的刘鸿,你三人均在我手中走不了一招,一句话已够,还要多说麽?”
金刀罗翔大怒,疾跃下骑,一招“分波逐浪”,金虹卷飞劈向中年人。
那黄衣人冷笑一声道:“休怪我心黑手辣。”不退反进,横掌一挡,出手疾如奔雷闪电。
刀光如虹中,两条人影疾合,只听金刀罗翔一声嗥叫出口,金刀脱手飞出,身形倒撞出丈外,两腿胫骨已折,血涌如注。
赵敛大惊失色,右手一扬,九枝燕尾镖漫天花雨打出,刘鸿亦自发动,身冲霄拔起,疾变“黄龙入水”寒光电奔,望那黄衣人当头袭下,雷厉万钧。
黄衣中年人右掌劈出一股狂飚气劲,将九支燕尾镖悉数反震四射,目光一望刘鸿飞扑压下的身形,不禁杀机逼露道:“果不出我所料,仅凭你这身法,就有取死之道。”单掌扬空一挥。
但闻两声凌厉惨嗥先後腾起,九支燕尾镖回钉在赵敛身上,仰面倒地,刘鸿身形弹飞震向半空,坠下六七丈外,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惨死非命。
那黄衣人说得不错,三个镖师在他手下走不出一招,果然如此。
永胜镖局趟子手及镖夥等目睹黄衣中年人武功惊人,不由胆寒魂飞,一声唿哨四散奔去。
葛黄长衫中年人张嘴发出震人心魄的长笑,高冲云霄,飘回山谷……
一株斜阳从云隙中射出,山道上金刀罗翔无影镖赵敛悠悠醒转,呻吟不绝。
不少永胜镖局胆大镖夥,逃而复转,发现两人并未死去,趋前扶起。
罗翔惨笑道:“镖货呢?”
“洗劫一空。”
罗翔苦笑了笑,目光移视赵敛。
赵敛虽负镖伤,但均非要害,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摇首叹道:“此人武功登峰造极,不知与永胜镖局有何宿怨,拦路劫镖,罗大哥,你我的名头栽了,还有何面目立足於江湖。”
罗翔道:“贤弟错了,江湖中如你我这点微末技艺,车载斗量不计其数,你我在武林中算得了什麽?事情绝非如此简单,那人独向刘镖头施展辣手是为了什麽?”
赵敛憬然忆起那黄衣中年人曾说仅凭刘鸿这身法就有取死之道,其中大有蹊跷,点头道:“不错,大哥说话对极,但此事非你我所能妄测,不如赶同长沙禀明总镖头再作道理。”
一个镖夥找来他们坐骑,扶身而上,快马奔去。
…………
长沙永胜镖局总镖头铁麒麟彭天梁得自一名逃转的趟子手飞报,不由惊得呆了,面色惨变,急与局中镖师商议,猜测那葛黄长衫中年人是何来历。
镖师马骏道:“总镖头仔细思索,昔年行道江湖时,可曾与此人尊长结怨麽?”
彭天梁已届望七之年,胡须灰白,五十年闯荡江湖,饱经风霜,阅人何止千百,闻言把昔年与他结怨对头,一一映入脑际,都觉非是,不禁摇首道:“老朽昔年闯荡江湖,甚少与人结怨,即是出手也有分寸,如非对方穷凶极恶,决不妄施毒手,只点倒为止,这葛黄衣衫中年人来历委实难测。”
正说之间,忽闻飞报罗赵二位镖头扶伤返局。
彭天梁矍然立起,与镖局同仁奔出局外迎著扶往厅内。
老镖头立即取出接骨冶伤圣药与两位镖头敷上,并询问经过。
罗翔说出分水岭上一幕,并说那中年人对刘鸿出手之前所说之话。
老镖头彭天梁闻言神色突变,面上如罩一层阴霾,半晌长叹一声道:“老朽明白了。”说著目中神光大盛,扫视了众镖师一眼,微笑道:“镖局生涯终非了局,失去镖货,老朽当变卖田产偿赔,多年来蒙诸位贤弟相助,感恩不浅,老朽有生馀年当永铭不忘。”
彭天梁虽谈说从容,但笑容中显露,无限的凄凉。
众镖师听出彭天梁话中涵意,不由面面相觑。
蓦地……
屋面上随风飘来一个阴冷笑声道:“彭天梁,念你知罪,暂饶汝一命!今晚三更时分,限你前往岳麓南面枫林中自行投到。”
众镖师阎言一怔,竞相穿出大厅拔身屋面上,苍茫暮色中,只见万家灯火,炊烟四起,那有什麽人影。
忽闻彭天梁语声道:“诸位请转来,老朽有话说。”
镖师们掠回大厅,只见彭天梁黯然叹息道:“诸位心意老朽足感盛情,但白饶上一条性命,似嫌不值,老朽今晚三更应约前去,未必就死。”
“但哑谜终须打开,乞总镖头请告其详,我等纵然力有不济,但也却不能袖手事外,传扬出去,我等有何面目立於江湖间。”
彭天梁苦笑道:“非是老朽守口如瓶,诸位获知徒贻杀身之祸,而且老朽也有难言苦衷,诸位请回容老朽静思对策。”
众镖师知无法使彭天梁说出隐衷,暗中已有个计较,立即告辞退出大厅。
…………
时至三更,月华似水。
岳麓之南,阡陌野间,只见一条飞快的身影,流星电奔掠向一片枫林而去。
那身影到得枫林前突然顿住,面现犹豫之色。
林中忽传出阴冷语声道:“彭天梁,你为何胆怯不敢入林?”
铁麒麟彭天梁把心一横,冷笑道:“彭某年将就木,死有何惧,就怕阁下也难逃公道。”
林中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答道:“看来,你已知我是谁?”
“尊驾是否就是天河鬼叟戎云虎衣钵传人黄巾力士崔瑚。”
“你既然知道就好了,进来!”
彭天梁冷哼一声,迈步向林中走去。
林密地黑,月华从林隙下射,残辉若鳞映影枫林,恍若鬼影潜伺,阴森森地,彭天梁禁不住冒出一股寒意。
凝眼望去,只见一条魅影立在一株古枫之下,目中逼吐慑人寒芒。
彭天梁道:“尊驾约彭某在此,有何话说?”
崔瑚冷笑道:“彭天梁,你在我面前装聋卖哑,可是自找死路。”
老镖头此时已横了心肠,宏声豪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尊驾可谓欺人太甚,有何指教只管去永胜镖局指名彭某出去,彭某力之所及,无不应命,何必劫镖杀人,宵小不如。”
崔瑚闻言杀机顿起,大喝道:“彭天梁,我如要杀你易於折枝反掌,速将严陵逸老鬼潜迹之处说出,不然你无法活命。”
彭天梁冷冷大笑道:“凭尊驾这点艺业,敢找严岛主为仇,太以自不量力。”
崔瑚双眉一剔,五指疾拂向彭天梁面门,劲风划空锐啸。
彭天梁虽然口中强硬,其实已知崔瑚武功已臻化境,早自凝神提防,崔瑚五指一出,他立即移宫换位,斜踏星晨疾飘了开去。
怎知崔瑚这一式变化无穷,如影随形拂去,劲风有增无减,源源不绝。
彭天梁一连变换了几个身法,只觉自己竟逃不出崔瑚这一式奇奥无比绝招之下,不禁心中猛骇。
忽闻一声断喝道:“住手!”
崔瑚立即停手,目光狠毒向彭天梁道:“彭天梁,命你自行投到,胆敢违忤暗约人手,可怨不得我姓崔的狠毒凶辣。”
彭天梁暗暗叫屈,他临行之时,一再告戒局中镖师们不得暗随,这样做於人於己均蒙其害。
只听冷笑声传来道:“你直冒大气则甚,我与他陌不相识,只是见你欺人太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森林暗影中缓缓走出一背剑青衣少年,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神似纤秀弱质。
崔瑚目光打量了这少年两眼,冷笑道:“你知无事生非,平白架梁应得之罪麽?”
青衣少年道:“我如果惧你,也不致现身露面了。”
崔瑚闻言心神一震,阴阴一笑道:“看来尊驾自恃武功卓绝,兄弟到要伸手一试尊驾究竟有何惊人艺业。”
青衣少年道:“行不行手底便知,多说什麽?”伸手向肩头一挽,长剑脱鞘而出,寒光森森下令人目眩。
崔瑚冷笑一声,道:“兄弟要空手接你几招。”
“你到狂妄自负得很。”青衣少年两道柳眉一剔,目蕴杀机,话一出口,长剑立即挥出,剑尖透出一溜寒星,爆烈四射,化成千万,漫天飞涌。
崔瑚面色一变,只觉来招奇幻不测,竟瞧不出是何宗派,喝道:“好招!”右掌一翻,五指疾向来剑攫去,他意欲以雄浑的罡力逼开青衣少年剑招,以迅雷闪电之势夺下青衣少年掌中之剑。
空手入白刃,力走偏锋,犯险进袭,如非武功已臻化境,不能妄试。
崔瑚一手抓出,只觉来剑逼出潜力,汹涌如涛,尤其剑尖所逼出一缕奇寒气劲直透自己掌心,才知遇上劲敌,不禁大骇,功招疾撤,一式“弱柳惊风”,斜飘旋闪开去。
怎知剑星漫天飞涌,罡风锐啸,无论身形避向何方,均自动涌袭而至,长衫下摆,为锐利锋芒刺破数处洞口。
他不敢恋战,身形冲霄拔起,夹著长声刺耳厉啸,穿空如电掠去。
如银月色,正射著青衣少年面庞,只见他倏地收招,满面汗流如雨,胸口起伏频频,显得疲累耗神。
此虽是转眼间事,双方都耗费了极钜的真元,彭天梁瞧得惊心骇目,疾趋在青衣少年身前,拘拳谢道:“幸蒙阁下仗义,老朽才得掌底逃生,自忖不能相报,只铭志心底,没齿不忘。”
青衣少年调息了一会,逐渐复原,微微一笑道:“此事犹未完结,老镖头且慢相谢,只不知老镖头为何定要应约。”
彭天梁黯然一笑道:“少侠讲得不错,事态尚在萌芽中,往後的演变将是愈演愈厉,老朽已是古稀之年,去期不远,死一老朽总比永胜镖局上下三百馀口连根诛绝为强,何况老朽决意与他同归於尽。”
青衣少年目中蕴含怒容,道:“崔瑚竟有如此凶残狠辣麽?他真是天河鬼叟戎云虎衣钵传人麽?”
彭天梁暗道:“为何他这般清楚?”不禁一怔,目露疑容道:“少侠来历姓名可否赐告,以免老朽失礼。”
青衣少年答道:“在下朱玉琪,乃贵局孙镖头近亲,蒙孙镖头见告,才赶来岳麓。”
彭天梁闻言,满腹疑云这才消释,道:“原来是孙鹏远老弟至戚,老朽失敬。”说著长叹一声道:“崔瑚不但是戎云虎传人,而且是乾坤钓客温蔚翔亲授绝艺,一身兼两邪之长,是以武功甚强,只惜火候不够,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凶邪巨擘。”
“老镖头说得极是。”朱玉琪颔首道:“在下幸仗兵刃之助,再新近得自前辈异人传授三招剑法,才侥幸险胜。”说时略略一顿,又道:“请问老镖头,那天河鬼叟戎云虎现在何处?”
彭天梁见问,不禁长叹一声道:“此是一段武林秘辛,前因朱少侠谅必知梗概,两月前,兰州群雄毕集,一场滔天杀劫倏然趋归於风平浪静,虽然言人人殊,但迄目前尚是一个不解之谜。”
朱玉琪道:“在下三月前,途次伏中,与一前辈异人相见投缘,邂逅三月,新近下山,虽略有耳闻,但未知其详,崔瑚为何劫镖寻仇,更令在下茫然不解。”
铁麒麟彭天梁点点头道:“少侠就是不问,老朽也要奉告,但请回镖局再说,崔瑚此去必不死心,尚要卷土重来,老朽临来之际,已有安排,将妇孺迁出,崔瑚凶残狠辣,稍一疏忽失策,株连无辜,老朽何忍。”
正说之间,林内忽嗖嗖疾如流星,掠来数条黑影,彭天梁不禁大震,喝道:“什麽人?”
“总镖头!是小弟孙鹏远,总镖头无恙麽?”
四人落在彭天梁之前,目露关注之色。
彭天梁含笑道:“幸亏这位朱少侠仗义,以精绝玄奥剑法惊走崔瑚,诸位贤弟,我等赶回镖局再说。”
六人如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