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一青衫老者,两手拢袖,一付村客塾师模样,眯著小眼,混在群邪中,垂眉低首,似不胜寒。
六盘殃神苏衙依然长发掩覆面目,一身青衣短褂裤,裤管长仅及膝,露出一双茸茸黑毛的小腿,足登川边多耳毛鞋。
只听他一声冷笑出口道:“金天观敢是死绝了麽?怎无一人出来。”
语声阴寒彻骨,令人毛发悚然。
“施主说话可要口中积点阴德。”
殿内飘送出来一个苍老语声,只见三个羽衣星冠背剑道人并肩走出,者为一六旬开外老道望了群邪一眼,目注苏衙道:“施主可是姓苏麽?”
苏衙陡地昂首一晃,扬开覆面长发,显露他那一张紫红烙斑,陷睛蓝眸,榻鼻掀唇,森森白牙的狞恶面庞。
三道一见,不由暗中打一寒颤。
只听苏衙桀桀怪笑道:“难得你也知我六盘殃神之名,姓苏的向来心辣手黑,有何阴德可积,雷震子在观中麽?”
那道人恼怒苏衙之名,不禁冷笑道:“武林中人出言如山,一诺千金,施主们尚未届期即来此寻仇却是为何?”
苏衙怪笑道:“早点清结,岂非一了百了。”
“敝观主有事外出,诸位如要了断明晨再来。”
“雷震子不在,找你们也是一样。”
苏衙话声出口,右臂疾伸如风,五指拂向中立道者。
势如闪电,却不带半点风声,奇奥绝伦。
金天观门下均是一身绝学不凡,无一不是易与之辈,苏卫指锋闪电而至,中立道者一式“卧看巧云”身形仰了下去,右腿弹蹴,踢向苏衙“气海”重穴。
认穴奇准,疾若奔雷。
左右二道身形一分,四掌欺攻六盘殃神苏衙,掌生风雷之声,势如排山撼岳。
苏衙心中一凛,暗道:“金天观门下果然棘手。”点足凌空身形一转,在空中飘转了一个五尺圆圈。
身法奥妙绝伦,竟然堪堪避开三道凌厉的迫攻,居然毫厘不差,亦险到万分。
但苏衙彼此一来,虽然失了先机,三道也算计苏衙必然用此身法化解,同声大喝,沾足拔空,六掌同出,风骤雨狂,掌法奇奥绝伦,招招不离苏衙死穴。
苏衙激怒如狂,右掌左指,连攻若飞。
其他群邪见六盘殃神苏衙守多攻少,无法板回先机,均身形微晃,欲待合攻。
只闻柏翳丛中飞出数声冷笑,道:“你等赶紧束手就缚,别生妄念自取其死。”
群邪不禁大凛,转面回顾,但见金天观高手齐出,三步一岗,五步一椿,剑光闪闪生寒涌攻而来。
一场惨烈的拚搏於焉展开,剑飚惊天,掌风狂啸。
那神似塾师学究青衫老者却一溜烟掠入雷祖殿而去,身形疾奔电闯往殿後。
殿後黑暗如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第十七章
突然,暗处响起一声:“无量寿佛!”
一缕劲风按向青衫老者胸後“命门”要穴。
青衫老者冷笑一声,反拍出一掌,身形挪转如风。
两股劲风一接,啪的一声脆响,青衫老老已看清一个持剑道人被自己所发掌力迫得退开一步。
那道者右手中剑却一式“毒蛇寻穴”,寒光电奔而至,一近老者前胸,腕脉一振,送出十数点寒星,剑影如扇,破空锐啸。
他这一式是金天观镇观绝学“流星漫天”,神奇莫测,变化无穷。
青衫老者赞道:“好剑法!”
身形一动,施展九转大挪移法。
果然,这道人连出五剑,剑剑却是诡奇凌厉已极,万千寒星飞涌暴射,却尽让神奥身法避了开去。
青衫老者待这道人剑势略呈衰弱时,欲趁隙反击,却不料道人剑势猛收,身形望後殿一道侧门掠去,飞出一声阴笑道:“施主不如束手就缚吧。”
他这话中含意极为显明,既经闯入,就不想回去,说明了金天观无异龙潭虎穴,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青衫老者似若无闻,身形奔矢离弦,如同附骨之蛆般追扑而去,一先一後,隐入那道侧门内。
他一掠入侧门,即闻身後起了一阵隆隆沉重响声,不禁呆得一呆,转面望去,发现後路已是堵死,竟是一道又厚又重的铁门。
青衫老者不由皱眉暗道:“难道他们已知老夫是谁?”
疾转身形,那道人已是无影无踪,他目力锐厉,虽在沉黑如墨下依然可辨出眼前景物。
他发现自己处身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中,两侧似非土壁,伸指一击,铿然有声,不禁冷哼一声,自恃武功高强,向前疾奔而去。
奔行二三十丈,眼前愈来愈暗,竟生出模糊之感不禁心生微骇。
蓦地——
身前丈外突传来一声阴冷低笑,不类生人而发,入耳毛骨耸然。
青衫老者目光怨毒,听准声音传来之处,拾指攫张,一个虎扑了过去。
只听青衫老者一声闷哼,身形弹飞了回来,面色暴怒,目中神光电射。
原来老者拾指猛撞在坚硬的壁上,痛澈心脾,不禁出声闷哼,气血翻腾,吃了一个暗亏。
以自己的功力,贯石如腐,戮铁成粉,本轻而易举,却不知这甬壁是用何种奇特材料所筑。
经此一来,他深深悟出今日异常险危,雷震子用心恶毒,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甬道远处传来一声嘲讽长笑,青衫老者在笑声初起时,在怀中取出一物,贯足内力急投了出去。
笑声未断,远处轰的一声,暗中突爆射出一蓬绿火,宛如焰火,璎珞四射。
焰光映处,只见四五条道装人影踉跄疾射,并传来两声凄厉惨嗥。
青衫老者怎可容此时机消逝,疾如流星电奔扑向前去,右臂一探,呼地劈出一掌。
掌势涛涌雷奔,力逾千斤。
一道人立被击中,狂嗥一声,胁骨全断,内腑尽腐,蓬声倒了下去,口耳眼鼻喷出箭似地鲜血。
尚有数道疾往内奔去,但迟了一步,青衫老者身法何等快捷,凌空曲指猛弹。
数声嗥哼出口,应指倒地。
青衫老者探臂抓起一道,大喝道:“雷震子何在,速引老夫见他。”
却并无回声,青衫老者定睛望去,只见那道人已是面泛青紫,气绝丧命……
青衫老者不禁一怔,寻视其馀数道,竟是一模一样气绝身死,无疑金天观道众均在口齿间含上极烈的毒丸,一经遇险,立即咬破丸壳,毒发身死。
他发出暗器附著甬壁仍发出闪闪惨绿光芒,映著他那面上表情,竟是骇震愤怒交集,不禁怒极,大喝道:“雷震子,亏你还是一派宗师,竟使出鬼蜮伎俩,无耻已极,何不敢与老夫明手印证。”
说时面如巽血,目吐恶毒光芒,与来时客客塾师模样宛若两人,此刻,他已变得凶神恶然,狰狞骇人。
他那喝声,宛加雷呜,嗡然回震不绝。
岂知金天观门下见同门之死,知老者厉害,竟引以为鉴,来个相应不理。
青衫老者简直气得肺也要裂开一段,疯狂,出掌挥舞,怒喝大骂,狂飚山涌,撞在甬壁上轰然巨响,但又有何用。
半晌,老者渐渐冷静下来,暗运罡气护住身体,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这条甬道竟似延伸无尽,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已见远处有一线光亮发出,不觉急行了前去,进入一间圆形石室。
此间石室异常宽敞,共有八处门户,犹若蛛网般射散了开去,石壁莹洁如玉,纹质细润,光可鉴人,壁顶嵌著一粒巨珠,射出乳白光华。
只听远处飘送过来一个清晰语声道:“尊驾稍安勿燥,此间石室就是当年敝观十三代掌门紫虚居士潜修之处,静中悟彻紫府奇书内旷绝古今武学,得以纵横武林,名垂不朽。百年前他老人家虽以一卷紫府奇书挑动武林残杀,致失落在灵鹫峰下,如今武林纷纷,莫不为了此卷武学,但其他三卷犹在此穴中,留待有缘,尊驾此来不外寻取得其他三卷,愿尊驾福泽深厚,能得藏处。”
青衫老者不禁心头猛骇,大喝道:“雷震子,你引诱老夫用意何在。”
“是你自投罗网,并非贫道设计陷害,不过贫道乃出诸一片诚意,物能择主,但凭福慧造化,田雨苍,久闻你自负睿智过人,贫道要瞧瞧你是否能够取得其他三卷紫府奇书。”
青衫老者正是那骷髅魔君田雨苍。
田雨苍生平未遭此辱,此次竟失之大意,阴沟里翻船,又气又怒,为之气结做声不得。
只听语声又起:“贫道所说句句都是实话,并无虚言,百年来敝观均在索解其他三卷紫府奇书藏处,却并无一人找出,所以观主深信各有因缘,一丝勉强不得,自动放弃严禁门下不得妄念。”
田雨苍暴喝如雷道:“你是何人?”
“贫道三阳!”
“雷震子呢?”
“掌门人有事外出,到时自会相见,田山主,你空自急怒又有何用!”
骷髅魔君固一时之雄,不料竟会落入困境,真是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却是命安排。
他不禁嗒然若丧,面色异样难看。
忽闻一阵步履躞蹀声传来,抬目望去,只见六盘殃神苏衙等人形色狼狈,拖著疲败身躯,蹒跚走入石室中。
田雨苍相率来的手下不缺一人,但都受了不轻的内伤,不言而知群邪经过一场激烈的拚搏,损耗真元过钜,才显露出如此疲败萎靡。
群邪见得田雨苍独自一人困在室中,纷欲出口询问,田雨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调息养神,自己盘膝坐下瞑目沉思。
他在求得为何今日被困之解答。
要知骷髅魔君田雨苍虽然凶名卓著,但除了他的手下外就无人见过他本人真面目,金天观居然能认出他来,岂非匪夷所思。
但草莽江湖,最是云诡波谲,事态发展往往令人意想不到,何况田雨苍当局者迷,更不能忖出其中因果。
…………
天水南关城垣,淹雪水封,寒气逼人,虽然雪霁,天空仍是覆压著一片厚厚的彤云。
天方午时,一条飞鸟般人影掠上城垣,正是那北瀛岛主严陵逸。
他用一双电炬似的目光环顾扫视了一眼,两道浓眉一蹙,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未来?”
显然是指吕松霖爽约。
忽闻一声朗笑传来道:“小弟已先严兄而至多时了。”
严陵逸不禁一怔,转目望去,只见血影手侯绍鸿含笑走来,道:“侯贤弟,你为何不监视温戎二人,竟来此处则甚?”
侯绍鸿道:“小弟只觉吕松霖之言,语语暗含诈诡,藏有深心,深恐严兄有险,为此放心不下,故先行而至,探出吕松霖有何诈谋。”
严陵逸道:“贤弟委实小看了愚兄。”
“岂不知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严兄虽然武功惊人,却也双拳难敌四手。”
“那麽贤弟定查出了吕松霖异谋安排。”
侯绍鸿面现愧容摇首道:“这到没有,但小弟总觉吕松霖……”
语尚未了,严陵逸已自大笑道:“愚兄别无所能,但最是识人,吕松霖如真是奸诈阴险之徒,愚兄岂能以重任相托,只有他才能亲近柳凤薇套出真情。”
侯绍鸿冷笑道:“以我之能,十个柳凤薇也不能逼出口供。”
严陵逸淡淡一笑道:“贤弟竟忘怀了唐慕斌巫翰林二人麽?”
侯绍鸿不禁脸色微变,道:“这话使小弟茫然不解,请道其详。”
严陵逸正色道:“洪步云就是唐慕斌,西山伏尸显然不是唐慕斌本人………”
“这个小弟知道。”
“但你疏忽了一点最重要的,唐慕斌脱身逃去,为何不身怀紫府奇书遁去,显然内中藏有极大的阴谋,纵令柳凤薇不知真情,但多年夫妻,在其言语间,形迹举动,不难找出真象,在柳凤薇而言,仍是懵然无知,吕松霖年少英俊,倜傥潇洒,惟以情动才能问出唐慕斌举动言词,再从中揣摸求得真解,你我武功盖世,恐无济於事。”
侯绍鸿默然,心中深感严陵逸之言甚是有理。
严陵逸接道:“两三月来一切迹象,均不出愚兄意料之外,唐慕斌巫翰林二人果然有露面江湖之说。”
“究竟唐慕斌用意何在!”
严陵逸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笑容,道:“如不出我所料,唐慕斌必将此卷紫府奇书熟记在胸,虽然不知其解,但甲骨文全是忆形图文,愚兄素稔唐慕斌才华,以他之能,年深月久,不难全部象记。”遂即又是一笑道:“所以留下这卷奇书,藉柳凤薇之手,诱使天下群雄攘夺自相残杀,逐其从容求取另三卷下落,而且唐慕斌遗留奇书不是被窜解,便是取去数页,贤弟岂可不曾察觉愚兄对此事似乎无动於衷麽?即为其故。”
侯绍鸿叹息一声道:“严兄料事如神,才华出众,小弟自愧不如。”
严陵逸摇首道:“但亦不可全然放弃。”随即长叹一声道:“兄弟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实为心腹之疾。”
侯绍鸿怔得一怔,道:“严兄是说温戎二位贤弟麽?小弟看来未必真如外界传言?”
严陵逸道:“但愿如此。”说著望了天色一眼,皱眉接道:“吕松霖怎的尚未前来,不要是……”说时面目微变,急道:“贤弟,你我往西关一探如何?”
侯绍鸿迟疑了一下,道:“万一你我离去,他又不期而来……”
“愚兄忧虑吕松霖遇险。”严陵逸道:“金面人迄未查出来历,此人乃愚兄一块心病。”
侯绍鸿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禁目光惊疑,低声道:“此人值得严兄畏惧,想必此人来历不小,小弟不信严兄不曾查出一丝端倪。”
严陵逸压低嗓音道:“贤弟精明过人,一猜其中,愚兄胸中疑虑,说与贤弟知道亦无不可,不过切勿泄漏,免遭杀身大祸。”
侯绍鸿闻言目中迸吐神光,诧道:“此人究竟是谁?”
严陵逸张口欲答,忽地面色一变,回掌望後打去。
掌势雄浑无匹,城垣堆积尺许厚的冰雪飞起,化作漫空雪球,狂飚惊涛般激射而出,呼啸奔雷,声势骇人。
但闻远处传来一声森冷笑声道:“严兄好纯厚的掌力。”
双邪闻声不禁一怔,转面望去,只见温蔚翔戎云虎两人联袂缓缓走来,面容严肃。
严陵逸低声诧道:“他们怎知你我在此?”
侯绍鸿道:“是呀!小弟并未走口。”他急於辩解,免严陵逸起疑。
但事买上,严陵逸已断然肯定是侯绍鸿,此事仅侯绍鸿吕松霖知情,无论如何吕松霖不可能让温戎二人获知,除了侯绍鸿外还能有谁?
严陵逸冷哼一声,强自抑压著一腔怒火,迎著走来的温戎二邪佯装微笑。
温蔚翔淡淡一笑道:“两位好闲情逸致在此赏雪玩景。”
侯绍鸿打了一声哈哈,道:“我与严兄正意欲再探李家庄,在此商讨对策,为恐势孤力薄,两位贤弟来得正好。”
他这一语本是圆场谎话,岂料严陵逸更生疑嫉,暗暗生了杀机,心说:“好啊!你们已串了圈套陷害老夫,哼!老夫若不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武林中从此除了严陵逸的名号。”
这使侯绍鸿大出意料之外,不但严陵逸动了杀机,而且温戎二邪益发相信严陵逸与侯绍鸿在此图谋除自己两人之策。
戎云虎冷冷笑道:“严兄尚对蒙面少女及第三卷紫府奇书未释然於怀麽?”
北瀛岛主闻言大为作难回答,乾咳了两声道:“贤弟莫非命愚兄置紫府奇书之事不问?”
戎云虎面寒如冰答道:“小弟怎敢。”继目注侯绍鸿道:“只两位兄长麽?尚有其他人呢?”
不知是有意抑或是巧合,无形中使侯绍鸿加深了遭严陵逸的疑嫉。
侯绍鸿犹未作答,严陵逸冷笑道:“二位贤弟莫非与愚兄势若水火,誓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