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霄不禁大惊.转目望去,只见雪阜之後缓缓冒出四凶之一血影手侯绍鸿身形,冉冉走来。
看似不快,其实快如电疾,转眼即迫近身前。
雷鸣霄一剑斜指,沉声道:“侯老师意欲何为?”
侯绍鸿诡笑道:“岂不闻合则强,分则弱,逐个击破易於收效,如今雷老师人单势孤,当面比较好说话。”
雷鸣霄不禁心神微凛,道:“但不知侯老师要与雷某说些什麽?请道其详。”
侯绍鸿道:“侯某需知田雨苍下落,只请据实相告。”
雷鸣霄冷笑道:“倘雷某不允说出呢。”
侯绍鸿桀桀怪笑道:“方才侯某说过雷老师人单势孤,须知好汉不吃眼前亏,雷老师要三思而行。”
雷鸣霄闻言,怒火猛炽,厉声道:“大言不惭,你如今也只是一人,如以武功相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侯绍鸿道:“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有何关系,以雷老师负誉天南,与田雨苍卖命似嫌不值,再说侯某自信武功较雷老师你稍胜。”
语气虽委婉,但恫吓之意却溢於言表。
雷鸣霄大怒道:“这到未必!”手腕一振,三招连环使出。
这三招剑式极辛辣霸道,阴阳合运,正反逆行,使对方揣摸不出剑路,易为所伤。
岂料蓝虻寒飚中血影手侯绍鸿竟穿隙而入,侧向欺身如电,右掌望雷鸣霄胸胁按切而下。
掌红如巽血,雷鸣霄只见眼前朱霞眩目,胁上一麻,便知不妙,身不由主地倒退了两步。
侯绍鸿狂笑声中疾飘开丈外,目注雷鸣霄道:“雷老师,你这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奈尔,姑念你成名不易,彼此又无深仇大怨,侯某只用出五成真力。”说著语声一冷,嘴噙阴笑道:“这总该相告侯某田雨苍现在何处吧!”
雷鸣霄面色惨白无神,暗中运功自疗伤势,闷声不答。
侯绍鸿目中凶芒闪烁,口角泛起一丝得意狞笑,阴阴说道:“我这掌力非独门解药无法治愈,你这是枉费心机。”
雷鸣霄闻言知他所言是实,只觉不行功还好,一强自运气,遍体灼痛刺麻,血行逆郁,不禁把万丈雄心陡地化为烟消云灭,一世英名,片刻之後俱付於流水。
正在此身败名裂之际,忽见天河鬼叟戎云虎身形竟如流星奔矢而至,口中喝道:“侯兄,死鬼在金天观外现踪,盟中十二能手俱遭毒手,严兄信鸽传书命我等速赶回金天观外。”说时掌中向雷鸣霄打出一蓬白骨针。
雷鸣霄闷嗥一声,蓬然倒地。
侯绍鸿诧道:“贤弟为何致他死命。”
戎云虎正色道:“此人留下终不为我用,反为大害,到不如杀了灭却後患。”
侯绍鸿暗道:“哼,不知你又藏了什麽诡计毒谋,一俟侯某查明,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口中应道:“杀了也好。”随即目露诧容道:“方才侯贤弟与愚兄同行之时,并未有死鬼露面於金天观之外之说。”
戎云虎答道:“因小弟引开鬼谷三灵及六盘殃神,正忖念如何一一制他们死命之计时,天边鸽哨锐空响起,就知严兄有什么重大之事,立即丢开鬼谷三灵等人,啸声引鸽才知其事。”
侯绍鸿面色大变,失惊道:“死鬼真个未死麽?走!”
两凶身形先後拔空而去,瞬即无踪。
寒风刺骨,刮起漫空雪尘冰屑,呼啸涌腾,雪野中人踪寂灭,秃干凋枝不停地在风中瑟瑟飞舞,充满了肃杀,凄凉。
蛮荒一剑雷鸣霄仗著内功精湛,并未死去,耳目犹为失聪,但比死去还要难过。
豪枭尽迹,英推气概,历历为绘,走马灯般重现眼前,他慨叹如今俱已变成身後浮名,不禁黯然伤神,悠悠长叹了一口气。
忽听耳边人声呼唤道:“雷大侠!”
雷鸣霄不禁一怔,脖子极为艰难地循声转了过去,只见面前立着一个丑陋的白衣少年道:“老朽与尊驾似未谋面,尊驾为何识得老朽?”
白衣少年微笑道:“雷大侠贵人多忘事,在下於四明山差点命丧雷大侠剑下。”
“你不是……”
“在下已易容,雷大侠何能复识。”随即叹息道:“雷大侠身受血影掌及白骨针伤,如不及时施治,恐将含恨九泉。”
雷鸣霄闻言精神微微一振,道:“尊驾有此功力能为老朽疗治?”
白衣少年含笑点点头。
雷鸣霄摇首黯然一笑道:“尊驾想是有目的而来。”
白衣少年朗声大笑道:“在下并无所求,但武林同源,岂能见死不救,何况雷大侠亦无大恶,只惜雷大侠威望南天,竟为骷髅魔君作伥。”
雷鸣霄道:“一步走差,终为拖累,但尊驾亦与四凶同谋,岂能相责老朽。”
白衣少年微笑道:“雷大侠你错了,在下与四凶势若水火,积不相容,那有同谋之理,此事无庸多说,且容在下为雷大侠施治,目前风萍偶聚,日後也许江湖道上不再相逢,大侠无须心怀耿耿在下不是施恩索报之人。”
雷鸣霄不禁大为感动,但不信白衣少年有此精湛医术,他知血影掌与白骨针伤乃武林中公认最难医治的伤势其中之二,然而尽天命而已。
岂料白衣少年正是吕松霖,巧逢当世无二神医圣手韩康卢燕,悉心造就故人之子为盖代奇人,将一身所学十之八九转授了他。
吕松紧根骨奇隹,闻一知十,短短时日内武功医技突飞猛晋,不负圣手韩康的一番苦心。
当下吕松霖将雷鸣霄挟至一无人山洞内,脱除雷鸣霄全身衣裤,检视伤势。
目睹雷鸣霄左胁下一只血红掌痕,已是腐软内陷,以及十数处白骨针伤,不禁慨叹道:“侯绍鸿老鬼真的辣毒,掌力只须左移三分,撞上‘期门’大穴,雷大侠必致当场废命,但他所以不如此做的,就是令雷大侠受尽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雷鸣霄恨恨骂道:“戎云虎更甚於他,非致老朽於死地不可,老朽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吕松霖道:“大侠暂且息怒,容在下治伤後再说。”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捏起九根金针,手法迅疾无比,四支分插入左右“期门”、“天豁”穴道,阻遏血影掌毒不致蔓延开去。
两支钉入“神藏”穴道护住心脉,使白骨针毒不能入侵,另三支针插入“百合”、“神庭”、“神阙”三处大穴使翻逆气血平息,导归主经。
金针过穴之法看似极易,其实难用难精,手法轻重,针入深浅,丝毫增减不得,不但效能减弱,甚至适得其反,轻则终身残废,重则立即丧命。
吕松霖拿捏得极准,雷鸣霄只觉伤痛大减,不禁大为惊异。
此时,吕松霖双手与雷鸣霄身上推宫过穴。
盏茶时分过去,吕松霖取出小刀,挖去伤肉及白骨针,以药内服外敷後,不禁长吁了一口气道:“不碍事了,但一月内雷大侠不能妄用真力与人拚搏。”
雷鸣霄闻言大喜,翻身起立穿好衣衫,抱拳相谢道:“我辈最重恩怨,少侠此德重如山海,岂可不报,如有用得老朽处,只管吩咐,老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吕松霖微笑道:“如此岂非在下市恩索报么?此话再也休要提起,在下并无所求,只望雷大侠不再相助骷髅魔君田雨苍,保全令名。”
雷鸣霄心下好生感激,暗中却已打定了报恩主意,略一沉吟,慨叹出声道:“四明山一别,少侠已是今非昔比,谅少伙已获不世奇遇,一身武学得自南海衣钵真传,唯潮音上人未闻精擅岐黄之术,为何……”
语尚未了,吕松霖已摇手制止雷鸣霄说下去,微笑道:“医道一宗,乃先父所授,不足挂齿。”
雷鸣霄大感惊异,呆得一呆道:“令尊是谁?可否见告?”
吕松霖黯然一笑道:“先父被仇家所害,在下因此天涯追觅仇院,未明仇家是谁之前,碍难奉告,尚希见谅,但仇家与四凶大有渊源。”
雷鸣霄闻吕松霖提起四凶,不由怒火猛腾,道:“既然与四凶有关,老朽益发要相助一臂之力,就是少伙不允,侯绍鸿戎云虎之仇不报,老朽难以瞑目。”
“在下自不能阻雷大侠雪根。”吕松霖微笑道:“但期在一月後方可真力运用自如,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大侠何必急在一时。”
雷鸣霄知道是实话,也不再说,遂与吕松霖谈起紫府奇书之事……
蛮荒一剑不胜欷虚,说出骷髅魔君虽自留云别府在柳凤薇手中劫走紫府奇书,但未明真假,又闻知该书共分四册,不禁贪念大炽,欲攘为己有,习成盖世武学,独霸武林,一再恳邀自己出山相助,情面难却之下,不得不勉为其难,不料几乎铸下杀身大祸……
他说至此处,猛然忆起一事,话锋突改,问道:“少侠,老朽受伤倒地之际,耳闻戎云虎向侯绍鸿说死鬼在金天观左近露面,这死鬼究指何人?”
吕松霖微笑道:“当年并非四凶,而是六凶,缺少夺魄郎君巫翰林阴阳圣指唐慕斌两人,这一双凶人互相本是死敌,而且与四凶势若冰炭,戎云虎所指当是两者其中之一,但风闻此两人同时在江湖上偶露行踪……”
忽闻洞外小化子稽康出声呼唤道:“大哥在么?”
吕松霖矍然立起,答道:“愚兄在此,贤弟不妨进来见见雷大侠。”
小化子良久不答。
吕松霖方自一怔,只听小化子惊噫出声道:“怎么鬼谷三灵等人来啦?”
继又道:“奇怪,他们为何架著一重伤之人?”
吕松霖道:“雷大侠请暂调息,权借尊剑一用,在下出洞瞧瞧就来。”
他知鬼谷三灵六盘殃神等群邪是骷髅魔君死党,非雷鸣霄可比,若被他们发现雷鸣霄,虽然不怕,但与自己日後行事大有不利。
雷鸣霄点点头,道:“老朽遵命,但这柄毒剑无人不知是老朽用物,只怕……”
吕松霖笑道:“这个在下自有话推托。”在雷鸣霄手中接过毒剑掠出洞外,只听小化子稽康又惊噫一声。
一掠出洞外,稽康立在洞侧小树之後藏身,见吕松霖出洞忙招呼藏起。
银白雪野中,鬼谷三灵等群邪正被一群江湖人物阻住,相与谈论。
吕松霖低声道:“那一拨江湖人物是谁?”
稽康答道:“昆仑,想不到昆仑竟会与骷髅魔君田雨苍邪恶们沆瀣一气。”
吕松霖悟出太极铁掌邵元康昆仑之行,丝毫实情不露,似有难言之隐,却原来昆仑暗与骷髅魔君田雨苍搭上,狼狈为奸,所以大极铁掌邵元康、八方头陀神行客骆毓奇两人,察言观色,知难而退。
当下吕松霖低声道:“贤弟守在此处谨匆出动,愚兄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也不待稽康答话,一缕轻烟似地疾掠了出去。
他择一顺风位置,距十数丈外,身形一塌,伏在地下,凝耳倾听。
只听得一个苍老语声道:“我等急於擒住霓裳公主,如不捕获,无法辩明紧府奇书真假,那我等奔波劳碌岂非白费。”
“霓裳公主何在?”
“风闻也在金天观左近,但不知所藏确处,故敝派掌门转请田令主暂不宜急图紫府奇书,先捕获霓裳公主要紧。”
“光凭风闻二字,甚难采信。”
“敝掌门决不致无的放矢,已得知霓裳公主一点行迹,请诸位疾随兄弟前往,金老师白骨针伤亦须去兰州设法求治。”
当下群邪一行疾奔而出。
吕松霖回洞口道:“贤弟急转致雷大侠觅地休养一月切匆露面,愚兄须去金天观一行,在镇远栈会面。”
话落人出,转瞬即杳。
※ ※ ※
甘肃取名於西北之甘州及肃州两名之首字,古来当西域交通之要冲,且为防匈奴之要塞。
首府兰州,周初属西羌,秦汉始为陇西郡,汉时又改名金城郡,西秦乞伏氏却于此,后魏改为子城县,隋改五泉县,唐以後称兰州,沿袭其名以迄于今。
我国地势西北高而东西低,唯以地域辽阔,不易感觉细察河流方向,始可了然。
兰州废於秦陇高原中,又称西北高原,恒在海拔三四千公尺以上,昼热夜寒,纯属大陆气候,终年雨量不丰,农耕不宜,甚至凿井数十丈尚不及泉者,西北荒寒乃最苦地带。
但兰州独例外,奔腾澎湃,一泻千里的黄河,沿著北面城墙滚滚流过,尚有天然溪流灌溉田亩,阡陌葱笼,远眺城外远处,石田梯田,翠绿每每,嘉禾茂密,尤其瓜果之佳,冠於全国脍炙人口。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天色阴霾,彤云欲压,狂风呼啸漫云,兰州城在一片积雪堆砌之下,分不出那是天那是城。
东关大街上到处坚冰积雪,泥泞满途,并印有交叉纵横骡马大车深深辙痕。
已是掌灯时分了,街上行人衣负著厚重皮裘,肩摩踵接,泄沓来往,异常热闹。
人群中忽现出吕松霖,穿著一袭灰白色狐皮长衫,轻飘飘地顾盼踱步,悠闲无比地似眺望街景。
只见他忽停在街旁檐下果贩摊前,正有一个少女弯腰选购冻梨。
按:“兰州瓜果,为我国他处所不及,冻梨亦为他处所无,其大约握,皮厚肉丰,水汁特多,采後任其熟化浸於凉水中,须臾,梨面结下一层薄冰,食时将冰壳剥下咬孔吮吸而食,甜如蜜汁。”
那少女面目被一重挡风纱巾遮住,身穿一套深紫紧身衣裙,领袖等处露出茸茸黑毛。
吕松霖为这少女所吸引著,两目微微斜凝注视,紧挨看少女身旁。
他并非好色之徒,亦未识破少女真面目,这为了什么?
当然有原因。
他满忆兴奋凝动,只因这少女身裁晃常稔熟,使他忆起一人,他也装模做样地拣选冻梨,东挑挑,西拿拿,一无是处。
那年头,生意人十分和气恭敬,你就不买他东西,也不致动气,摊主是一个老头,正抽著一管旱烟,白色烟雾浓浓上升。
忽听那少女莺声呖呖道:“够啦!多少?”
娇甜银脆悦耳语声送入吕松霖耳中,吕松霖暗道:“一点不错,正是她。”
店主讲了价钱,少女付了价银提著一筐冻梨离去。
临去之际隔著面幕有意无意地望了吕松霖一眼,莲步姗姗,弱不禁风走去。
吕松霖暗笑道:“她到装得好像。”急取出两个大枚拿起一只冻梨,急急跟随少女身後。
只见少女向北城走去,行人稀少廖落,吕松霖繁紧尾随不即不离。
忽地,少女身形一停,转面娇叱道:“狂徒,紧随姑娘则甚?”
吕松霖微微一笑道:“秦姑娘,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并无干碍,秦姑娘为何对在下疾言厉色。”
少女娇躯一阵颤抖,大吃一惊,道:“你为何识得姑娘姓秦?”
吕松霖心中尚有一分疑虑,至此尽释,含笑答道:“秦姑娘休要害怕,在下就是孟津河畔被姑娘相救之人。”
少女不禁一怔,纱巾内剪水双瞳凝视久之,道:“真是公子麽?怎麽不像?”
吕松霖道:“在下已易容,难怪秦姑娘不识,风闻群邪均欲对公主有所不利,请秦姑娘引在下去见公主,稍尽棉薄。”
少女喜上眉梢道:“公主这两日还在惦念著公子,快随婢子来。”
两人一前一後,愈行愈疾。
寒风凛冽,暮色苍茫中,隐隐只见一片偌大府邸。
少女身形一闪,穿越墙头落入邸内不见。
吕松霖紧接著跃入,映入眼帘只是一片嫣放牡丹,鲜艳夺目。
少女回面娇笑道:“群邪怎么也想不到公主会藏身此处,这座宅院为肃藩故邸,称为节园。”
节园为明肃王封藩驻节在此,明太祖十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