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俱为夜色所罩,不可瞥睹,雪涌风吼中送来寒梅吐芬,沁人肺腑。
左平一跨入月洞门,忽闻苗冬青道:“堡主,您瞧东方天边。”
左平闻言不禁一怔,抬目望去,只见夜空中爆散成伞状绿色焰火,闪耀了东方,诧道:“这是鬼谷三灵急求救的旗花么?”
苗冬青道:“未必尽然,但两方不论谁胜谁败,镇远堡是必来之地,不可不防,速察视蒙面少女仍在否,挟之他去免遭毒手。”
左平闻言一跃而出,平身横掠池心翼然小亭中,拔身探臂一按亭梁上枢纽。
隐隐只见亭中心石桌急速旋转陷落下去,露出圆形孔穴有石阶供上下。
镇远堡主左平伸手入怀,探出一把火熠子,“嚓啦”声响中,火熠已然煽开,一道熊熊火光燃起,映得亭中明亮如昼。
他正要踏级而下,蓦听一个寒冷澈骨喝声道:“且慢!”
亭侧倏地一条黑影!火焰猛然一暗欲熄。
左平闻声望去,目睹此人,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面色大变……
火熠光焰一熄复亮,映著那人形像极为清晰。
只见那人长发掩覆面目,长青衣短褂裤,裤管长仅及膝,显露一双毛茸茸的小腿,足登川边多耳麻鞋。
那怪人头一掩,扬开了覆面长发,一方紫红烙斑,陷睛蓝眸,塌鼻掀唇,白牙森森狞恶面庞。
苗冬青等人立在池畔,见此人不由胆慑怔住,噤若寒蝉,惊惶失措。
左平壮著胆,大喝道:“尊驾是谁?”
怪人冷冷答道:“我就是我,还用得著问么?”
左平厉声道:“尊驾就不说,左某也能猜出。”
“那么你就说说看。”
左平道:“不用说了,尊驾请示来意。”
怪人阴阴笑道:“蒙面少女可是被囚在此洞穴内麽?”
那笑容挂看那张丑恶的脸上,愈显得恐怖骇人。
左平不答,只双目凝注在怪人身上,留神戒备。
怪人道:“你不肯说,难进老夫就不知道么?”
说时长发飘动,身形缓缓向洞穴走来……
“站住!”一声春雷似的大喝绽出左平口中,肩後日月双环索啷啷撤起两轮寒光。
怪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五指一式“骊龙探珠”向日环攫去。
岂知左平武功卓绝,先发制人,双环一碰上下飞出,轮芒眩目夺眼,电飚交舞,漫起一声心悸轮转啸声,轮势未至,潜力已自惊人。
显然,左平已内力施展,而且是他独门绝学,罕有一露之“天行二十八式”,一式紧接一式,变式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怪人见左平功力之高似出乎意料之外,被双轮迅厉潜劲逼得游走三步,终於仰身平掠翻越水池,沾身池畔。
左平如影而至,双轮更施展得凌厉迅猛,不容怪人措手之机,他手下亦参与围殴合攻。
怪人喉中厉啸连声,双掌勾抓忽劈,点、扣、拍、拿,无不是精奥诡奇之学,欲全力抢得先机。
苗冬青伫立一旁,目光闪烁乱转,忽地身形疾晃,一缕轻烟般射入亭中,却不防一条黑影紧贴着他身後,随著苗冬青闪下洞穴。
也是苗冬青灾星照命,不虞有人紧随其後,但身後那人功力之高可见一般。
苗冬青骛然为旁骛所注,又心急浮燥,耳目不及往时灵聪,他迅疾无伦地窜下复径密如蛛网的地道中,朝其中之一奔去,沿途解除四处禁制,在一处石室之前停下,探臂伸向门侧暗纽,左手擦亮火熠。
只听一阵隆隆微声过处,石壁沉下,露出六尺许门户,火光映处,但见蒙面少女坐在一席石榻上,榻前被一重鹅卵粗细铁栅围住。
她肩上一柄吹毛可断锋芒犀利的宝剑,却放在铁栅外三尺开外桌上。
看神情蒙面少女未受任何凌辱,只被困住无法逃出。
苗冬青踏入石室中,暗蹑那人却未随入。
蒙面少女一见苗冬青倏地离榻立起,叱道:“你又来则甚?”
“姑娘请勿误会,在下特来相救姑娘出险。”
少女冷笑道:“豺狼成性,我那里相信得过你。”
苗冬青道:“在下可对天盟誓,时刻无多,请姑娘相信学生,迟则必罹惨死之祸。”
蒙面少女察言观色,虽知苗冬青真实,但却别有企图,暗中思念电转,匆匆下了一个决定,忖道:“先逃出险地再说,徐图摆脱此人。”当下答道:“好,尊驾既诚心救我出险,请取剑来。”
苗冬青暗中一惊道:“好厉害的丫头,哼!你若逃出苗某掌下,我也枉称神机秀才。”当下毫不迟疑地将长剑伸向铁栅内。
少女接过宝剑,立即拔剑出鞘,猛力砍削铁栅成两尺方圆缺口,矮身钻出。
不料苗冬青趁著蒙面少女弯腰时,两指迅如电光石火向少女“曲池”穴上点去。
蒙面少女骤不及防,只觉一麻,右臂垂下,左臂亦酸软乏力。
苗冬青阴阴一笑道:“姑娘,谁叫你不相信在下,不得已为之,姑娘,委屈点!”
顺手一牵少女左臂,疾拉著向室外奔去。
蒙面少女知骂也无用,闷声不出,一面暗中运气自解穴道,一面盘算脱身苗冬青掌握之策。
苗冬青却不向原来途径而走,在密如蛛网之复径中游奔不定,约莫一盏茶时分才出洞穴,但此处已非镇远堡,而是在万山丛中一处峡谷内,坚冰厚雪,寒冽彻骨。
蒙面少女道:“现在不如把话言明,你将我挟之离堡有何企图?”
苗冬青哈哈笑道:“风闻燕京留云别府女主人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在下并非圣人,又有寡人之疾……”
蒙面少女听了,心内暗忖寒颤。
只听苗冬青嘿嘿冷失两声说下去:“第二,那册紫府奇书为洪夫人携离燕京,在下身为武林中人,能不衷心向往,有道是天与不受,反获其罪……”
蒙面少女虽然心惊胆骇,却仍娇笑道:“你错了,我不是什么洪夫人,也没有什么紫府奇书,你这一番心机算是白费了。”
苗冬青不禁一怔。
只听蒙面少女娇笑道:“不过,那洪夫人我到知其下落,但你为人阴险狡谲……”
苗冬青闻言更是一怔,继而冷笑道:“姑娘,你骗不了在下,亦无须妄费心机……”
突闻身後起了一声阴森的冷笑,苗冬青只感胸後一麻,神智疾昏仰面倒下。
蒙面少女猛感身形凌空,腾云驾雾般被人挟著离地悬空掠去……
…………
镇远堡内日月双环左平等人尚在与长发怪人激烈猛搏,长发怪人功力精奇,初被左平凌厉快攻,乃无还手之力,後仗身法灵奇,逐渐扳回平手,虽经多人围攻,迄未露出败象。
蓦闻寒风中数声厉啸遥遥飘送入耳,日月双环左平心内大惊,知又来了妖邪,眨眼绿焰从空冉冉而来,似缓实速,鬼谷三灵电泻疾落而下。
只听灵霸冷笑道:“左平,以卵击石,其愚竟至如此?”
日月双环左平大喝道:“住手!”
双环一并,疾跃而退。
镇远堡手下闻喝不禁心神略分,长发怪人伸臂闪电攫起一人,执著两腿猛力望外一拉。
一声凄疠惨嗥腾起,那人生生被裂成两半。
长发怪人哈哈狂笑中疾飘开去。
左平目中怒焰如火,从鬼谷三灵附身绿焰映射之下,发现神机秀才苗冬青失去踪影,暗中一喜沉声道:“四位无事生非,左某虽目前不敌,日後誓当报复。”
灵霸阴森森答道:“我鬼谷三灵绝不会以莫须有之事加诸左老师身上,那蒙面少女何在?”
左平尚未回答长发怪人已自接口道:“在亭心地穴中。”倏地欺风闪电般晃至左平身前,五指一晃,一把扣在左平右手腕脉穴上。
他欺身出手动作竟快得无法形容,左平警觉已属不及,只觉浑身气血逆行,顿感武功在一霎那间俱已消失,不由暗叹一声。
长发怪人冷冷一笑道:“劳堡主之驾,引我等前往蒙面少女囚处。”
左平傲然而笑道:“四位欺人太甚,恐大祸临头,噬脐莫及。”
灵杰道:“这不消堡主耽忧,江湖风云,瞬息万变,谁也难保今日青山,明夕黄土。”
灵霸灵英二人身形一分,向左平手下臂投指点,全数点倒於地。
左平见状怨毒於心,冷笑道:“走!”
与长发怪人同时投入地穴中。
怎知进入囚禁蒙面少女石室中,目赌铁栅栏被砍削成一方缺口,人去室空,那有蒙面少女及苗冬青的身影。
左平不禁面色微变,心神起了一阵撼震。
苗冬青与蒙面少女离开地穴本早在左平意中,唯铁栅可由苗冬青按动消息自动上升,如何会有利剑砍成缺口,个中情形甚为难明,莫非有什么变卦不成。
长发怪人凶睛一瞪,道:“她可是逃走了么?”
左平苦笑颔首。
长发怪人冷笑一声,两指疾点在左平胸後晕穴上,左平应指倒地。
灵霸惊诧道:“苏兄为何制他死命。”
长发怪人摇首笑道:“他罪不致於死,只让他昏死三日。”
灵霸叹息道:“田令主旗花传警,设计诱使四凶离镇远堡,并牺牲一名弟兄,向四凶谎言蒙面少女已闻风遁逃,离开镇远堡,怎料一语成谶……”说此忽皱眉道:“依小弟看来,苏兄不如解开左平穴道,查视蒙面少女逃踪,或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长发怪人闻言,道:“有道理。”一掌拍开左平穴道。
左平悠悠醒转,一跃而起,沉声道:“要杀要剁,悉听尊便,无端凌辱,莫怪左某……”
话声末了,灵霸大笑道:“左堡主,无须动气,苏老大欲知蒙面少女往何处逃走的以明去迹,谅决无推辞之理?”
左平因两臂穴道受制,地穴机关虽杀机重重,困住四怪绝无问题,但身不由主无可奈何,索兴故作大方道:“四位请随左某来!”跨步出室。
鬼谷三灵长发怪人紧随左平身後。
日月双环左平也是城府甚深,狡智多谋人物,多年来能得以保全首领,无非就是倚仗卓智慎思,事非万全绝不贸然轻率行事之故,但此次一著失算,竟满盘皆输,而且输得极惨,怎不令他怨毒在心。
是以,他引著四怪在洞穴蛛网复径乱走,所择之途均是极厉害消息机关之处,让四怪记忆所经,待日後相机报复,算计四怪必重来镇远堡。
积恨怨於人,犹如引火自焚,可见行事待人之道不可不慎。
左平引著四怪在地穴中转了半天才出蒙面少女及苗冬青出处。
时已东方发白,风雪漫天,峡谷中寒冽侵肤如割。
灵英忽失色惊诧道:“这是何人?”
拾道目光凝视在三尺开外,发现苗冬青僵卧在地,体上已掩履一层冰雪。
左平道:“是本堡中人名唤苗冬青,是他挟蒙面少女离去的。”
长发怪人趋前翻视苗冬青的躯体,探手抚摸心脏,发觉苗冬青心脉仍在微微跳动,鼻中冷哼了一声道:“此人还有救。”拂开苗冬青体上冰雪,两手不停地与苗冬青推宫过穴。
左平狐疑满腹,猜测不出苗冬青何以僵倒在此,自然他也料到苗冬青遭人暗袭所致,但其中真实原委却难臆测。
只见苗冬青双眼已然张开,眸露骇悸之色。
在苗冬青想法,那暗袭自己之人,必是鬼谷三灵其中之一,或系骷髅魔君田雨苍本人,一眼瞥见左平被制神情,越法证实自己的想法是真。
但闻长发怪人惊噫出声道:“怎么我无法解开他的穴道。”
鬼谷三灵闻言大惊群向察视苗冬青後胸“命门”穴上指伤,指痕尚距命门穴半分,故尔苗冬青留得命在。
长发怪人与鬼谷三灵眼力奇高,认出那是何人独门指法,面面相觑,不禁同声惊道:“怎么是他?”
“他是谁?”
日月双环左平瞠目怔视四怪,只见四怪面目森沉,迄未说出下文。
灵霸向苗冬青喝道:“蒙面少女何在?”
苗冬青嘶哑出声答道:“学生猝受暗袭,昏倒不省人事,黑夜之间,伸手不见五指,怎可知何人所为,瞧四位神色定心内有数。”
四怪冷笑一声,倏地冲霄奔空而起,沾足雪崖,捷逾鹰隼如飞而去。
峡谷中仅剩下日月双环左平神机秀才苗冬青两人。
左平虽然两臂软垂,但双腿却可行动自如,尚可以离去,然而他不忍舍弃四肢瘫痪的苗冬青,目露忧虑焦急之色。
苗冬青不禁内愧於心,嘶哑出声道:“堡主不可为了学生自误,学生万死不足惜,堡主你还要筹谋复仇之策,保重要紧,请速回堡为是。”
左平苦笑道:“贤弟与愚兄相辅相助已久,何忍置贤弟生死於不顾。”
苗冬青不禁目中流出两行珠泪,只觉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但无法倾吐,更不知从何说起。
风狂厉啸,飞雪茫茫。
蓦地——
漫天风雪中一条蓝色人影曳空电射而至,身形显处,只见是个面如冠玉,星目隆隼,五绺长须,气度不俗的四旬左右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一双星目打量左平苗冬青两眼,含笑道:“方才老朽途中,无意发现鬼谷三灵及六盘殃魔苏衙由这方向而来,老朽暗随身後偷听他们说话……”话声一顿,又道:“两位想来定是遭了他们毒手么?”
左平点点头道:“正如阁下所说。”
蓝衫文士鼻中微哼一声,缓步走近左平身前,伸腕捉住左平双臂察视了一眼,道:“苏衙手法虽然奇特难解,但难不倒老朽,不过稍费一点手脚而已。”
他一矮身检视苗冬青伤痕,面色不禁微微一变。
左平忙道:“阁下想是认出何人独门点穴手法?”
蓝衫文土目中发出逼人神光,道:“老朽虽然知道,但知此人个性乖僻,你这位同伴被所制穴道老朽固然可以解救,却不啻与他结下深怨,有道是事不关已莫须问,烦脑皆因强出头。”
左平听出蓝衫文士有撒手不管弃之自去之意,心中大急,忙道:“阁下岂可不念武林同道份上赐于援手,在下两人当感再生大德,日後如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蓝衫文士微笑道:“老朽有感世途日非,人心浇薄,绝意不过问江湖恩怨已久,江湖上尽多口蜜腹剑,以怨报德之人,往事可忆,能不使老朽寒心。”
日月双环浓眉微微一耸,道:“老前辈……”
他瞧出蓝衫文士必是世外高人,或为隐世已久昔年极负盛名高手,竟自动改了地呼,说道:“武林之内虽多此辈小人,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晚辈虽身属绿林黑道,却一诺千金,终身不渝。”
蓝衫文士道:“话虽如此,老朽为救两个莫不相关之人,结下不世强仇,权衡轻重,老朽似嫌得不偿失。”言下不觉面现极感为难之色。
左平只感眼前一片灰黯,心弦猛震。
苗冬青早不存活命之念,但一息尚存,求生意志仍在,他本心机深沉之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嘶哑出声道:“看来,老前辈乃惧怕之人了!”
蓝衫文士眼中疾寒光逼吐,哈哈大笑道:“你倒会激将。”继而脸色一沉,接道:“伤你之人与老朽前有过节,乘机除他未尝不可,不过你们得听命於老朽,凡事不可隐瞒,同衷相济,方可有成。”
左平大喜道:“晚辈等如有异心,天诛地灭,遭身惨死。”
蓝衫文士探臂抓起苗冬青,向左平道:“领老朽到你的住处再说。”
左平应喏,垂著双臂领著篮衫文士走向洞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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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谷县西宝珠峰嵯峨险峻,冰崖嶙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