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行和她的家人都已经崩溃,我们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事。民警担心叶之行的父亲失去理智泄愤于我和凯,于是把我们送回家。
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已经是在两天之后——民警来到学校,把我和凯从教室里叫走,说是要做询证协助破案。那个身穿制服的男子照着文件记录把案情大致念了一遍,平静冰冷的声调像是只不过在读一篇枯燥课文——原来几个乐手一直以为凯和之行是一对儿,那晚串通好想给凯一个礼物,让他在十八岁生日和女友初试云雨,又怕叶之行的矜持成不了事,便自作主张在他俩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之行的酒里下了(被禁止)。
可我们三个出人意料地爆发了争吵,感情的真相一览无遗。我走了之后,凯因为情绪恶劣而又灌下了一斤二锅头还有七八瓶啤酒,吐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地倒在配果间昏睡过去。所有人也都醉了,贝司手他们三个把意识不清的叶之行送回去,可是半路上,她酒里下的药已经开始发作,几个男人耐不住情欲,便把她带到旅馆……
翌日凌晨叶之行醒来,不堪入目的场景几乎令她昏厥过去。她哭喊大叫,几近失常。那几个男人不知她反应会如此强烈,怕她回去之后报警,不敢让她走,束手无策之下便先软禁了她一天,威慑了她一天,也折磨了她一天……
警察面无表情地说,案情涉及了违禁药品,受害者的监护人控告强暴,嫌疑人已经躲藏起来,现在正在缉捕,你们必须提供一切知道的线索……
我已经失去控制,联想起那晚叶之行反常的轻佻妖娆,心里像是被戳了一刀。未等警察说完,我便放声哭喊着当着所有人的面揪住了凯的领子,把他推搡到墙角去狠狠地撞。他的头在墙上磕出几声巨响,警察冲过来把我拉到一边,我眼睁睁看着凯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睛中滚落下来,整个人背贴着墙壁无力地滑下去,露出流血的后脑勺在白色墙面上留下的斑斑血迹。我不知道我下手如此之狠,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蹲在那里,问,你他妈的为了她就这么恨我吗。
十五接下来的日子,心力交瘁的父母常常在我下了晚自习回家踏进房门的那一刻,问,凯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我只是摇头,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做作业。父亲轻轻地敲开门走进房间来,束手无策地抚着我的头,说,城城,你们都该懂事了。他多半也知道,自从之行出事之后,凯成天逃学不知去向,我独自一人在学校无限孤立,老师和家长担心这事情影响到高三的紧张学习,几乎视我为瘟神。而之行更是不可能来学校了……被彻底颠覆的生活,像一道裂口横在未尽的路上。世界之大,我却不知其近或远。
那日下了晚自习,我自己骑车回家。路过之行家的分岔口,忍不住停下来,许久望着之行的窗户。灯已经灭了。我想到她灯火般的生命遭遇劫难,便极度伤心,落寞地骑车又离开。
到家楼下,却撞见凯。他几日都逃学,我不知他究竟在做什么。那日在黑暗中,他站在我前方,仿佛就是在等我。我远远地就停下车来,看着他。
凯向我走近,我瞠目结舌地看见他白色衬衣上的暗红血迹,以及沾满鲜血的双手。我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见凯走到我面前来,他眼神那么的深,像一口井,引人不自觉地坠落进去,却又看不到希望。凯轻轻靠向我,然后渐渐无力地倒在我身上。那一刻我与他无限靠近,感到他剧烈而无序的心跳,如同是远方的鼓声。我觉得他几乎就要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沙袋一样瘫软下去,身体不停下坠。我发不出声音,只能伸手抓着他的背,用力扶住,生怕他就这样倒在地上,就这样要在我面前死去,像个中弹的士兵。他疲倦地倒在我身上,却用尽力气一直颤抖着举起沾满鲜血的手,惟恐碰脏我的衣服一样。我听见他说,绍城,我不欠你了,我也不欠叶子了……你别恨我了……我没想害她……我更没想害你……
他流出的温热的鲜血和眼泪沾染在我身上,像炭火一般烧灼着我的躯体部位。那一刻我觉得他开始快要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十六再见到之行,是一个月之后。那日我无意中在走廊的尽头远远地看见了她的身影——在教务处的门口,她与她母亲站在一起,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正准备离开。
一瞬间我的心脏被狠狠捏紧,童年时目睹的母亲死去的情景汹涌地急速闪回,我只感到一阵被黑暗笼罩的晕眩。我立即退后,几乎只能靠着墙壁才能平衡身体。闭上眼睛的时刻,眼泪终于灼热地滚下来。
我将永世记得。尽管仓促而突然,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之行的面容依然素净如雪地,只是没有任何笑容。因为做完一场人流手术,皮肤显得苍白无血色。她短暂出现,然后迅速从我视线中消失。可是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辐射着一股强大无比的磁场,我心怀剧烈的锐痛,只有紧紧背靠着墙壁,双手用力附着在那个冰冷的平面上,才能控制自己的躯体抗拒那股磁场的吸力,不至于失控地奔过去把她抱在胸前,抚着她的长发,恳求她的原谅,并且回答我们此生最后一句未完的对话。
绍城,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的心里话。我只想问你一次,就一次——你喜欢我么。
我就这样于记忆的回声中渐渐失聪,蹲下来双手捂住了脸。觉得自己从此就再也不想站起。
中午回家之后,和父母一起去看守所看望凯。在会客室,因为没有隔栏,按照规定服刑人员必须戴上手铐。父亲怕凯的母亲承受不了这种直白的刺激,恳求刑警宽容一下,给凯解开手铐。
刑警看着这明亮而漂亮的少年,因为诧异他为何会沦落成重刑犯而微微皱了眉头,恻隐心起,便答应了父亲。
凯坐在我们对面,一言不发。像一块冰石。他母亲拿出保温饭桶,里面热气腾腾的炖菜散发出香气。那是凯最爱吃的。她颤抖着将保温饭桶推到凯的面前,又小心翼翼拿出许多吃的和穿的,东西在凯的面前几乎堆成了小山。
可是这少年仍旧无动于衷,一言不发,神情肃静而冰冷。
听着母亲泪流满面地对凯絮絮叨叨,我竟再一次忍不住落泪。咸涩的液体渐渐浸润了我的整张脸。我恍然间回到父亲走失的夏天。烈日下我在车站哭了一个下午,眼泪已经干涸在脸上,辛辣而生疼。一时间我胸中一阵怆然,在凯的母亲那闻之令人揪心的哭诉声中,紧紧抓住了身边父亲的手。
被告知时间到了的时候,凯一秒都没有迟疑就站起身来朝刑警走去,伸出双手等待上铐。不顾母亲仍旧还在失魂落魄地说着话。
我看着凯被刑警带走的背影,说,我今天见着之行了,她身体已经恢复,来办理转学。凯,其实你不必要这样,我根本没有恨你。
话音落下,我凝视凯穿着囚服的身影为此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以平缓的步子走向拐角,最终消失。消失到另一个寂静的,充满了飞翔,麦田,以及回忆的世界中去。
他因为蓄意寻仇,先后重伤两人,其中一人救治无效,在医院死去。这一切发生在他刚满十八岁的那年。
命运的判决残酷而漫长。
我闭上眼睛,想起他那天被送上囚车的时候的情景。车子渐渐离开,他的母亲几近崩溃地拍打着车窗,追着汽车跑了很远很远。而我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只看见他回过头来透过后窗的玻璃神情荒凉地看着我,留下一帧少年的残像。他仍旧在那里看着我,可我觉得他的面容,他的温热的生命,已经从我眼前消失,遁入无尽死寂中去了。
他是我的少年。他也是我自己。
四人对手戏
文/ 喵喵
苏苏从一开始就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刘小春。
本来以前那个讨厌的同桌转学以后苏苏就和死党棋棋密谋着说要坐到一起,正准备课
间去和老师说来着,偏偏就冒出了这么个刘小春。随着老师的介绍晃晃悠悠地踱到苏苏边
上,板凳踢得轰轰响,看都不看就一屁股坐下去。
还真是没礼貌唉。苏苏被吓了一跳,远远地和棋棋交换一个眼神,嘴巴便撅了起来,
朝着脸完全被头发挡住了的刘小春翻翻眼睛,咳嗽了两声。咳咳。咳咳。果然完全没回
应。还不如对着水沟吐口唾沫,好歹听得到丁点儿声响。
“那个……”原本想表示友好地打个招呼的,这人却突然胳膊一转,碰翻了苏苏文
具盒边上的水杯,“啊……”苏苏后面的话就全被堵回去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人,好
歹,无论如何说声对不起吧。竟然……
憋了半分钟以后,苏苏终于忍不住红着脸颊气鼓鼓地站起来抱怨道,老师,不是说男
女生要分开坐的吗?
“笨苏苏!你难道没有看到她是有胸部的吗?!”
一下课棋棋就奋不顾身地冲过走道把苏苏拉出教室,一点都不顾忌地大笑开了,好像这个笑已经憋了一节课所以连回声都轰轰地响,笑得本来就窘迫不堪的苏苏更加无地自容,想要发作,可是看棋棋的眼睛牙齿都在放着光真好看,口气又温柔了起来。捏捏棋棋的鼻子说,刚才还没笑够啊。
“话说回来,她竟然都还没自我介绍啊!她叫什么?”棋棋还是大着嗓门叫着,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谁知道呀。”苏苏想起来还是没好气,“看那样子哪里像个女生。”
“这样才叫酷呀,哈哈哈。”棋棋又没心没肺地笑开了。
苏苏被她揶揄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别别扭扭地回头朝教室看了一眼,那人竟然在课桌上睡着了,嘴巴张得大大的,不知道一会儿鼻子会不会跟着冒泡出来。
“她还真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偷偷摸摸拉过棋棋问。“你……确定看到她是有胸部的?”
话音没落,棋棋已经笑得面部扭曲了。
仔细观察了这么几天。
常常是上着课原本盯在黑板上的目光悠悠地就转了过来,从刘小春的腋下钻过去,停留在那件破旧帆布外套上明显的突起。“果然还真是……”看得自己脸都开始发烫,突然被后面的人敲了敲后背,惊得掉了手中的钢笔。
四周确认了一下没人注意到,脸却又三番五次地红来红去。低头看看自己的毛衣,莫名的有些沮丧。
“苏苏。苏苏。”后排的陈言轻声地叫着。
“嗯?”苏苏把背向后靠了靠,侧过脸去,刚想问什么事,偏偏一眼看到陈言边上的季风,眼神直直地看着前方。季风的前方就是……
讨厌的刘小春。
苏苏愤愤地扭回了脑袋,木然注视了一会儿黑板,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全然不顾陈言同样委屈的“苏苏,苏苏”这样轻声叫到下课。
季风是苏苏多么喜欢的人啊。
即便是再多么难看的一张臭脸,也喜欢他隐藏在头发中偶尔闪烁的眼睛。即便是多么破旧的衣服和书包,也喜欢他身上肥皂泡的味道。即便是多么奇怪的传言,关于他在校外不好的名声,也还是喜欢他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
就是这么的喜欢啊。所以即便是季风这个人多么的难相处,从他牙缝中挤出的任何几个字,对苏苏来说都像天上掉下来的陨石一般,不管砸的自己是伤是死,都抑制不住地心
潮澎湃。“数学试卷周三交。”“今天大扫除以后要调座位。”之类的对大家一起说的话。“还行。”“也许吧。”“嗯。”之类的对苏苏不痛不痒的回答。“你话怎么这么多。”“我看你什么都不懂。”之类的打击性语言,每每都让苏苏偷偷掉泪。棋棋总是摸
着她的脑袋说,苏苏不要睬他,季风那人,一定是自卑到有心理缺陷了。可是……讨厌的刘小春。
讨厌的苏苏。凭什么陈言总爱和她说话。
其实苏苏自己也被班里大部分女生这样仇视着。“苏苏,苏苏。”陈言总是爱这样重复地叫她,用笔戳着她的后背,咧开嘴巴笑得一脸温柔。没几天连刘小春这木桩子的耳根都有些受不了,频频斜着眼睛瞅苏苏。苏苏也就是只纸老虎,刘小春不睬她的时候她对人家咬牙切齿的,这会儿被瞅得又紧张了,脸又变成了烘烤中的大番薯。
咳咳。咳咳。嗓子真干啊。苏苏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刘小春的外套上。“那个……”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话了,“你……”“什么?”刘小春转过脸来,连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真是冷淡。到嘴边的话被咽下去了一大半,噎得自己打了个嗝,喉咙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有点手
足无措,声音小得大概连用雷达的蝙蝠都听不见。“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刘小春看着她的口型琢磨了半天,终于石化了。“真是想发作啊!”砰砰地砸了三下课桌,刘小春大喊一声,伏在桌子上不动了。
苏苏被吓呆了,陈言从试卷中抬起头来,摸了摸苏苏的脑袋安慰着。季风依旧冷淡,只用
余光瞟了一眼战况,就继续埋头演算。嘴角却明明白白地扬了上去。不知道空气会这样凝结多久呢。苏苏第一次没有偷眼看季风。刘小春除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再没了其他动静。哭了?
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冲动控制着右手手指,想要碰碰这个看来有些悲伤的
人;左手手指却又轻飘飘地得意起来,在自己的衣角捏来捏去,最后和右手交叉到一起。心里的矛盾随着午后三四节课暖洋洋的风渐渐缓和到无声无息。整个脑袋都麻酥酥的。棋棋早已在远处的桌上昏昏欲睡,苏苏叹了口气,拨开陈言的
手,也软软地伏在桌子上。接着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和刘小春一样把口水流了一大桌
子,自己把自己吓得从桌子上跳起来。我怎么能变得和她一样啊!想起来就觉得闹心。这么沮丧着,刘小春深埋了许久的头突然翘起来了。
苏苏不太记得清楚那天所有事情发生的顺序。描述给棋棋听的是一个这样这样的版本,记在日记本里的是一个那样那样的版本,而心里一直在琢磨着的却又是完全不同的第三个版本。可是有几个画面却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究竟是季风先笑了我才哭了还是我先哭了刘小春就笑了。
究竟是刘小春先笑了陈言就生气了还是陈言先生气了季风就笑了呢。
只知道苏苏自己的眼泪流得哗啦哗啦的,模模糊糊看见刘小春和季风都在笑,然后又都生气了,牙齿和眼睛的光芒渐渐消失,变成和陈言一样暗暗的眼神,后来就都一直安静着没有再说话。
四个人之间的气氛却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苏苏,放学陪我去剪头发。”苏苏在棋棋丢过来的纸条上百无聊赖地写上,“不去。”“苏苏啊,”刘小春却探过脑袋来拽拽苏苏的头发,“要不要去看摇滚演出?”“跟你很熟啊!”苏苏恼怒地打开她的手,“那个有什么好看的。”刘小春很酷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回答了老师的一个问题,再鬼鬼祟祟地给苏苏丢下一
句话。苏苏顿时耳根烫了起来,坐立不安。“反正季风也去。”好像走在路上被槐花瓣儿扎进了脖子,扎着心地痒痒,紧接着一股香气蔓延开来。直到被刘小春拖进了酒吧苏苏还在为这句话精神恍惚着。灯光熄灭鼓点响起然后尖叫
声冲破了耳膜,惊醒过后还是有些黯然。哪里有季风的影子……边上的刘小春早就随着气氛沸腾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像个疯子。讨厌的骗子刘小春。
苏苏愤愤地想要离开,却突然在黑暗中被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