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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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入膏肓-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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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没有笑,那一刻苏北发现父亲的神情有些黯淡,到是母亲在旁边说,你父亲要你们占领全中国呢,当年他在朝鲜战场拼命就是为了这东西南北中。
  很少和母亲说过重话的父亲站起身,生气地说了句:胡扯!便走了出去,搞得苏北和妈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对这个话题这么过敏。
  苏北完全没有哥哥的娇贵,她一落地身坯就比哥哥强壮,而且,她最不爱听那拿腔拿调的评剧,她喜欢弄刀弄枪,和男孩子们一起玩打仗,摔跤。哥哥却越长越像女孩子,他胆小,腼腆、文弱,常常和女孩子们在一起玩跳皮筋,踢房子,丢手绢,外面受了欺负经常要靠比他小五岁的苏北来打抱不平。
  母亲常常发愁地说苏北和苏南是阴阳错了位,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母亲发现骨子里一直重男轻女的父亲欣赏女儿要胜过儿子。
  哥哥是26岁那年娶了爸爸老战友吴伯伯的女儿。
  苏北记得哥哥结婚前一天和爸爸打了场大架,从来都是文静腼腆的哥哥从父亲的房间里出来,把门摔得山响,爸爸追出来喊着警卫员拦住哥哥:把他给我拿下,我告诉你,苏南,有我活着那天,你就别想!
  哥哥在警卫员的臂下挣扎,也跳着脚喊:您无权干涉我,我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爸爸拍着胸脯说:你是我苏铁铮的儿子,你没有权利更改这个事实!除非我死了!
  母亲在一旁抹泪,苏北不知道好端端地一家人因为什么?问母亲母亲只会自责,说全是她小时候太宠哥哥了,问父亲父亲断然地说没你的事,你别管!哥哥被关在自己的新房里,苏北给哥哥送饭时问哥哥,哥哥流着泪说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理解我的人。
  哥哥是被迫结婚的。至少,苏北看来是这么回事。
  苏北以为哥哥玩心大,除了上班,哥哥很少在家。他整天和那些评剧、京剧的票友在一起泡,准是不愿意早早地被家庭栓住,亦或是哥哥没有看上嫂子,这出婚姻全是家长做主。苏北分析了许多原因,劝完父亲劝哥哥,单单没有想到她所说的一切都没有说到点子上,都不是他们的心结所在。
  好在哥哥终于妥协了,但是条件是他结婚后要搬出去住,父亲没有理由不答应。苏北知道,父亲是违心的。从农村长大的父亲骨子里流着农民的血,他希望的那种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因为哥哥成了泡影。
  苏北发现,自从那次打架后,即使哥哥婚后,父亲的眉头也没有舒展开过。直到孙女皎皎的出生,父亲的脸上才见了些笑容。
  苏北以为笼罩在苏家的阴影终于消散了,但是她没有想到,哥哥自从皎皎出生后,和嫂子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嫂子抹着泪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多。每次都是母亲拉着嫂子的手劝慰着,或者和父亲开车去那些票友聚集的茶馆,戏班寻找哥哥。父亲的斥责和母亲的劝导如凉风过耳,哥哥依然我行我素。
  直到有一次父亲去茶馆找哥哥时,突发脑淤血晕倒,哥哥才安静地过了几年消停的日子。
  父亲的脑淤血抢救及时,才没有留下后遗症。大病初愈的父亲木讷了许多,多数时光他会在院子里发呆,或者坐在沙发上打瞌睡。自从哥哥成了戏迷票友后,父亲再没了听戏的爱好,偶尔母亲闲来无聊唱几句也会被父亲斥责。
  母亲不止一次地和苏北说,你父亲病后脾气全变了,没想到战争没有改变他,你哥哥却让他改变了自己,往后,家里就指你了。
  往后,家里就指你了。
  母亲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幽幽的像是说给苏北更像是说给自己,苏北看得出母亲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根本没这么想,父母对哥哥的失望使他们对苏北再不敢报任何希望,他们这么说其实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但是母亲不知道,就是她的这种神情和语气,促使苏北决定从当时的内贸部辞职去给在京城做房地产的一个朋友打工的。
  那一刻,苏北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她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隔几个月就换个男朋友的,脸上、身上随时随地都带着大院优越感的部队子弟,她觉得自己忽然就有了红色娘子军里的那种战士责任重,妇女要翻身的豪情。
  自己的家到了该振兴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只有她了。她没有和父母商量便做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商场让她真正走进了男人的游戏圈,懂得了游戏规则,从而奠定了她来S市独创天下的基础。
  第一部分第三章(7)
  父亲躺在病床上。苏北进去时简直没有认出他来,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枯瘦衰弱的老头和她那个平日里器宇轩昂,说话底气十足的父亲根本不是一个人。
  苏北握住父亲除了筋骨还是筋骨的手,叫了声爸,眼泪便夺眶而出,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切肤之痛。
  父亲睁开眼睛,看见她,嘴角艰难地咧了咧:你来了?
  苏北点头,眼泪一串一串地掉。
  见到你母亲了?
  苏北点头。
  见到他了?父亲的声音更加生涩。
  苏北摇头,我到了家就直接来看医院了,还没有去看哥哥。
  父亲居然用他指代哥哥,苏北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结已经越来越大。
  苏北选择着词语:爸爸,我们先不谈哥哥的事,等您病好了,我们再说好吗?
  父亲摇头:不说就没机会了。小北,爸爸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这些事爸爸只能托付给你了,不说出来,爸爸走也不会安宁。答应爸爸,你会听的是吗?
  苏北点头。
  苏北惊异地看着父亲。
  父亲的眼睛在那一刻熠熠生辉,他虚弱的语调在述说一个男人的传奇,这些情节本该在电影和电视中演绎,而她的父亲却用他的一生在创作、修改、撰写。
  透过时光的迷雾,在父亲断断续续的回忆中,苏北仿佛看见,唐山那个农家小院里一个年轻的后生的新婚之夜,看见一个十六岁的小新娘如何在新婚的第三天作别她要参军的二十一岁的哥哥,看见那个后生转战南北,战火硝烟中矫健勇猛的身影,看见十六岁的少妇挺着笨拙的腰身在田间惆怅担忧的眺望,听见十个月后那个农家小院里传出的年轻产妇痛苦的嘶喊,婴儿响亮的啼哭。
  知道爸爸为什么怕你的玩笑吗?苏东是你的哥哥,苏西是你的姐姐,爸爸曾经和你的大娘约定过要生五个孩子,东西南北中,那是爸爸解放全中国的愿望。
  可是,爸爸背弃了她。苏西是爸爸两年后升为连长,在一次战斗中路过家乡和你大娘住了一晚生下的。
  那晚,你两岁的哥哥苏东像个小虎犊子搂住他的妈妈不让他亲老子近她的身,我和你大娘一直等到三更天他才睡实。
  如果,不是在朝鲜战场上遇到你妈妈,爸爸这辈子肯定会和你大娘平静地过一辈子。
  从看见你妈妈的第一眼,爸爸就知道了她才是我命中的女人。
  你知道,爸爸一生爱马,说起来,你会觉得爸爸粗俗,可是爸爸那时真的以为女人其实就是一匹坐骑。你大娘乖顺听话,你妈妈桀骜不驯,乖顺的马永远提不起我的骑兴,只有性子烈的马才能带给爸爸那种征服的快感。
  你妈妈曾不只一次地问过我,为什么朝鲜战争结束那么久了才去找她?爸爸都没有告诉她真相。其实那段时间里,爸爸正在和你大娘闹离婚。
  开始的两年里,你大娘死活不同意,无论谁去做工作,她都不见。第三年,爸爸已经绝望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实践对你妈妈的诺言了,心灰意冷,不回家也不提离婚的事,只是按月派勤务兵给她寄生活费。
  年底,你大娘托人捎来口信说你奶奶突然犯病,我连夜赶回去时,你奶奶已经穿好了寿衣停在了门板上倒气,我来到她的身边刚喊了声娘,你奶奶的眼角就流出了泪,她什么也没说就咽了气,我哭啊哭啊,因为和你大娘闹离婚,你奶奶拼命反对,骂我是陈世美,说只要我和你大娘提离婚,就不让我进家门,你爷爷过世早,家里什么事都是你奶奶做主。所以,她在世的最后几年里,除了多给她老人家多寄些钱外,我不敢回家,根本没有尽过儿子的孝心。
  埋完了你奶奶,过完了头七,我该回部队了。
  晚上,你大娘来到我的屋子。回家后,我一直住在你奶奶的东屋里,你大娘和你哥你姐住西屋。你大娘递给我一张纸,我拿过来一看,是一张同意离婚的证明,你大娘没有上过学,她不会写她的名字,她在上面按了一个红红的手印,我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你大娘说,妈临死的时候有话,她说强扭的瓜不甜,我苦你也苦,让我们办完她的后事就离婚,我答应了妈,妈还说孩子归我,你不能带走,他们是老苏家的根。
  我哭了。
  我没想到你奶奶和你大娘会这么做。
  我说:秀蓉,秀蓉是你大娘的名字。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妈,更对不起孩子。我想把孩子带走,让他们去城里受教育,他们到哪里都是你的儿女,随时都会回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去城里看他们。你呢,没有孩子牵挂也好找个好人家,还有半辈子要过活。
  你大娘像看一个仇人一样看着我,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扎我的心:
  第一部分第三章(8)
  苏铁铮,你要了我的人,摘了我的心,你不能再夺我的命根子!孩子是我的,我生他们,养他们,你抱他们的次数甚至没有街坊四邻多,你是配做儿子,配做爹?还是配做老爷们?你享你的高官厚福去吧,俺们娘仨死也死在一块!用不着你可怜!
  你大娘说完就回了西屋。
  我一夜没睡,泪水把枕巾都打湿了。
  我不能为自己开脱,我是一个罪人。
  第二天一大早,你大娘早早地起来,做了早饭,我一看那饭就傻了。
  十三年前你大娘送我参军时为我做的是包饺子,今天送我你大娘做的却是手擀面,在我们老家有句话是“赶脚的饺子绊脚的面”,给经常在外讨生活的亲人送行吃饺子为了发脚图的是走路有劲,一路顺利,亲人回家要吃捞面为了绊住脚留住亲人,可今天,你大娘把迎和送颠倒了过来
  我坐在饭桌前,感觉那副筷子比我的冲锋枪还沉重,怎么也挑不起碗里那没有断头的面条,你哥和你姐不吃,他们对我这个父亲除了生疏就是恐惧,你大娘硬是把他们轰上了桌子:都给我规规矩矩地坐好,咱全家人吃顿齐整的饭!
  我硬强着吃下你大娘为我盛好的面,觉得嘴里嚼的是黄连,而这苦不是别人是我自己种下的。
  临走,你大娘站在屋门口送我,你哥哥和姐姐站在她的身后。
  那时,爸爸的腿感觉有千斤重,无论他们谁开口,我都会跑回去和他们抱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但是,没有人说话,没有一点声音。
  我艰难地走到门口,忽然,我听见了你哥哥我的大儿子那声炸雷一样的哭喊:
  爸爸——你会遭到报应的!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我像钉子一样被楔在那里,这是我儿子我亲儿子这么多天里和我说的惟一的一句话,居然是一句恶毒的诅咒。
  身后,响起一记耳光,然后是你大娘抑制不住的哭声:混蛋的儿啊——
  我没有力量再听下去,我像个战场的逃兵赶快钻进了车里,那会儿爸爸恨不得钻进一条地逢,那个战场上叱诧风云的苏铁铮居然混得在他的儿女眼里是个仇人。
  从此,你哥哥的诅咒成了悬挂在爸爸头上的利剑。
  回部队半年后,我都没有提离婚的事,你大娘的证明被我压在了箱底。这半年里,我托地方上的一个领导出面,我自己出钱,以公家照顾军属的名义为你大娘翻建了房子,然后按月给他们寄生活费。
  那段时间里,我矛盾,犹豫,我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打听到了你妈妈,但是我都没有去找她。后来我听说,你妈妈24岁了,还没有嫁人,我知道战场上那句话让她在死心塌地的在等我。我这辈子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下决心找她之前我派手下去了家乡所在的政府和你大娘办了正式的离婚手续。
  然后,和你母亲结婚。你哥哥之前你母亲三次流产,那时,爸爸就觉得苏东的诅咒在应验。这所有的一切爸爸从没有和你母亲谈起,爸爸不希望她心里有阴影。
  直到有了你哥哥,爸爸的心才宽慰一点。
  但是,爸爸怎么也没有想到,报应还是来了。先是你哥哥从小就像个女孩子,没有一点阳刚之气,爸爸望子成龙的梦想泡了汤。
  还记得你哥哥结婚时我们吵的那场大架吗?没有人告诉你真相,那时,你哥哥不想结婚,他当时就跟我提出要做变性手术,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报应来了。
  小北,你说,爸爸是不是当初不该抛弃你大娘他们娘儿仨?现在你哥哥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对爸爸当初的报应?爸爸原想无论这报应是什么都应该落在我头上,不应该落在你们身上。这不公平,你哥哥已经是中年人了,如果他现在做了手术,那么他的后半生该怎么过?别人的吐沫星子都会把他淹死,他不是你,如果有你一半的坚强,爸爸也会答应他了。
  小北,爸爸已经来日无多了。我躺在这里感觉所有的精气神都从我的骨子里抽干了,支撑我的只有这口气的气力。
  而且,爸爸现在经常梦见战场上那些死去的战友,比起他们爸爸实在是活得太久了。可是,爸爸这么走不放心啊,你哥哥和他们,自从你奶奶过世,爸爸从没有回过一次老家,他们是爸爸心头的一块病啊。
  小北,爸爸早就想和你谈这些,但是,爸爸担心你年轻不能理解我,会在你的心上留下阴影。这几年你长大了,成熟了,爸爸感到很宽慰,现在是告诉你一切的时候了,小北,你知道了这一切会嫌恶爸爸吗?
  苏北摇头。
  她安慰着父亲,她不能和父亲讲那些大道理,经历了战场上生死的考验和体验过曾经沧海难为水般的爱情的父亲比她更有资格谈论人生、爱情、幸福和快乐。
  她知道她该做什么,她要帮助爸爸解开他的心结,要让他走得安心。
  但是做这一切的前提首先要找到哥哥。
  苏北安顿好父亲从医院出来,直接奔了哥哥在劲松的家。
  第二部分第四章(1)
  那明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服侍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是那明伦花钱请的护理,一个外地打工仔,那明伦叫他小卫。那明伦和小卫定了合同,他来医院化疗时小卫就是他的专职护理,平时,没事时小卫还可以兼职做些其他工。
  这次化疗那明伦觉得身体反应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先是虚弱,浑身的肌肉和骨头好像分了家,头发大把地脱落,早晨起来,枕巾上全是滚掉的头发。尤其是昨天化疗后不久,突然浑身发冷,然后就像打摆子一样控制不住筛成一团。
  如果不是小卫将他紧紧抱住,那明伦觉得自己会像陀螺抖个不停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神经怎么就控制不了肌肉。发作终于过去了,那明伦觉得嘴里咸咸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
  小卫拿纸巾为他擦去嘴唇边上的血,眼里含着泪花说:大哥,你撑得住吗?给嫂子叫来吧,你刚才吓坏我了,要是有什么不好,我拿你怎么办?
  那明伦看着小卫眼神里的恐惧问:我刚才吓着你了?
  小卫点头: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痛苦,脸都扭曲了。
  那明伦说:我现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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