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茶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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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茶熟-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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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会边上有个池塘,名为金玉池,有人在池上建了一座虹桥,为衬月老庙的声名,称为鹊桥,但凡来花会的有情人,都是要走一走这鹊桥的。
鹊桥建得极窄,两人需靠紧身子方能走过去,于是站在金玉池边便能见着一对对年轻男女互相依靠着在鹊桥上小心翼翼地挪着步。
晋双城看得兴趣大起,对曾大夫道;「我们也去走一走。」
曾大夫扯住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累了,就在池边上坐会儿吧。」
「也好。」
两人在金玉池边的青草地上坐下,此时已近傍晚,夕阳斜照,将那一池碧水映得波光粼粼,晚风拂面,鼻尖处只闻处处青草香,混着从花会那边传来的浓郁花香,还真有些引人迷醉的味道。
「沂华,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的光景。」晋双城心里升起一股怀念的感觉,碧水,青草,人群,此情此景,与十四年前极为相似,只是身边的人,已不再少年。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曾大夫一声轻喃,便在这习习晚风中化了开去。
「什么?」晋双城没有听清楚。
曾大夫转过眼来,摸着自己的脸道:「我是说我们都不一样了。」晋双城望着他,脸突然一红,柔声道:「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特别的,这种感觉到现在依然没变,只是更加……喜欢你……」曾大夫侧过头徐徐笑了,似是极为喜悦,这些年来他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什么?」晋双城竟让曾大夫问得一愣,喜欢沂华什么?这个问题十年来他竟从没有想过,他只知道自从找不到沂华后,他的心里恐惧到极点,整个人都空虚得没了着落,从他接受家训闯入江湖的时候起,身边总有那道红色的身影。生病受伤,沂华细心医治;遇险临敌,沂华生死相随;弄箫舒怀,沂华侧耳聆听。习惯了沂华的陪伴,便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沂华若对别人稍有示好,他便生气,因为他们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所以他认为沂华应当对他好,也只能对他好,却从不曾注意到自己对着别人温柔体贴时沂华的黯然神伤。
现在想来,当年沂华对他表白时,那是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将那一句「我喜欢你」说出口来,可他却因着男子相亲有违伦常而对沂华口出恶言,直到失去沂华,在那段难以煎熬的空虚日子里,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每当回想到与沂华在—起的日子,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渐渐从那些点滴中感受到沂华对他的丝丝情义,他不懂自己怎会迟钝到如此地步。
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却宛如心被人剜去了一块,整个身体都空了,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有如行尸走肉的日子,突有一日,他想通了,有违伦常又怎样,受人鄙夷又怎样,失去沂华,身边再无人嘘寒问暖,大哥虽亲,毕竟是一庄之主,平日里极忙,见一面也不容易;江湖险恶,手下虽有人可供差遣,可人前人后都要维持身份,竟连可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寂寞时弄箫,也再无人静坐聆听,他吹得再好又有何用。没有沂华的相伴,日子竟这般难过。
你喜欢我什么?
是啊,他喜欢沂华什么?
晋双城想了很久,才对着曾大夫温柔一笑,道:「我喜欢你对我的好……我喜欢你的眼里除了我再无旁人……」
「对你好的人有的是,那你喜欢的人有很多啊……」曾大夫低眉垂目,似有着恼。
「啊?」晋双城心里一慌,急道,「不是,不一样的……」
「我记得……有位梅姑娘,知道你怕热,给你送了一夏的冰镇酸梅汤,对你可真是好……你应当是喜欢她的吧……」
「这个……这个……」
「还有位戴姑娘,极善吹箫,可性子却很冷傲,对男人总爱理不理,却偏对你另眼相待,指点你吹箫技艺,才让你青箫郎的称号名副其实,你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那……那是……」明明晚风吹在身上极为凉爽,可晋双城的额上却冒着冷汗,沂华……
是在翻旧帐么?
「那一年,我们在洞庭湖上遇见凌波仙子何琳,可真不负第一美女之称啊,你眼都望直了,跟我说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当时就跑到凌波仙子的画舫上吹了三天的箫……这也是喜欢吧……」
晋双城哭笑不得,他的右手小指与曾大夫的左手小指上连着红线,无法伸手抱住曾大夫,只得握紧了曾大夫的手,道:「人家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沂华,我可以当你是在吃醋么?」
「我吃哪门子醋。」曾大夫幽幽一叹,「我只是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长得一般,又是身为男子,你说我对你好,可对你好的人多的是,当年那些女子哪个不对你掏心挖肺。」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晋双城教曾大夫说得也有些迷惑,好一会儿才道,「当年我离开她们,心里一丝留恋也不曾有,那些女子虽对我好,可我对她们也足够温柔体贴,一朝分手两不相欠,可是你不一样,你走了,我心里便空了,所以我知道,跟她们不一样,我是对你的喜欢是特别的,只是那时年少,分不清,这些年来我寻着你,也见了不少有情人间的分分合合,才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都不重要。」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帮不重要……」曾大夫喃喃念着,抬眼深深凝视着晋双城道,「这话是你亲口说,可莫要忘记了。」
「我怎会忘记,沂华,我愿对天地发誓,从今往后,我只喝你做的冰镇酸梅汤,只为你一人吹箫,我要把你当初对我的好,加倍还你,此生此世,永不离弃,若有违此誓,便教我失心丢魂,生不如死。」
「呆子,点头便是,发毒誓做什么。」
晋双城见曾大夫面上有抹心疼的样子,不禁笑得更是温柔。
「沂华,你放心,我与她们都是清白的……这些年来我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今天晚上是不是让我……」忍了这么些天了,要说晋双城没有欲望,那他就不是男人,一想到那日在沂华手中泄出来的情形,下身便蠢蠢欲动,但……对于身在下面,心里始终还是不能接受,又怕沂华再提出来,他无法拒绝,便只能忍,忍得实在辛苦。
在听得守身如玉四字时,曾大夫的身体便僵住,久久没有答话。
「沂华,如果……你不愿意……我……我也是可以……」晋双城有所察觉,不禁自责起来,只当是自己的要求令沂华不快,如果沂华不愿意在下面,他大概也无法拒绝沂华,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可是……只要沂华喜欢就好,便当是他欠了沂华的。
晋双城自责的表情,忍让的语气却让曾大夫心里面一暖,身子不觉又软了下来,低低道;「你这呆子,怎在这里说这话,也不怕人听去了。」说着顿了顿,望了一眼四周,此时天色已渐暗,合家出游的人们纷纷已赶着回家,花会上只剩手牵着手的男男女女,走鹊桥的人少了,可一对对坐在池边的人却多了,在众多年轻男女中,他们两个男子便招人注意起来,此时也不知有多少眼光扫过他们,只是先前两人说得入神,不曾发觉,这会儿也不知怎的,曾大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竟不若先前拜月老时那般自定,拉着晋双城站起了身,仍是低声道:「我们回去罢。」
「还没见着月亮。」晋双城却是坚持着,他倒是不惧别人眼光,只是两个男子此生终是无那花烛之想,是以现下非要在这月老庙旁求得「花好月圆」之兆。他要与沂华在花前月下,约定白首之盟。
「能得花好,已是月老垂怜,又何必再贪那月圆,小心贪多不得。」曾大夫凑近晋双城,在他耳边道,「你看这天都快黑了,我们到家,那月亮也差不多上来了,你不是想……那个么……还不着紧点时间。」
扑在耳边的温热气息实在撩人,晋双城只觉心神微荡,待听清楚曾大夫压低的话语,一腔血忽地涌了上来,身上一阵阵的燥热,又觉着整个人都似要飘起来般地站不住脚,这时恨不能当场把沂华扑倒才好,哪里还想那白首之盟,涨红了脸也不说话了,拉着曾大夫便走。
曾大夫想不到他这般着急,碎不及防差点让他拉倒在地,手上的那一束燕兰也几乎脱手落地,又让曾大夫一把抓了回来,只是这脚却再是站不稳了,将要跌倒之际教晋双城将他抱了个满怀,那花终是没能摆脱被压扁的下场,在两人的怀里碾得没了形状。
两人瞅着那花都是一怔,却仍是曾大夫先回得神来,把花随手扔了,无所谓地笑笑:「这花能开得一回好,也是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走罢。」晋双城仍是觉着有些可惜,但一想到回去之后,便又心急,牵着曾大夫的手便走。
却不知那被扔了的花,自他们走后,便教那来往的人踩来踏去,不多时便见地上碎红斑斑,深印入土。


第七章
华灯初上时候,街上人少了,可有一处却比白日里热闹许多,自是那花街柳巷。晋双城与曾大夫便从这里经过,想那门口拉客的女子还真是胆大之极,见着晋双城容颜俊美,又温柔外露,竟扑过来,香帕儿一挥,一抹浓香便充斥周围。
「哟,这里哪家的俊爷儿,进来坐坐,就冲爷儿这相貌,姑娘今儿倒贴啊……」
晋双城正一心想着回了家中要跟曾大夫怎的怎的,冷不防扑上这么一个人,竟没避开来,被那女子一把抱住了胳膊,半露的酥胸紧紧挨着身体,不禁心里一跳,转脸就望着曾大夫,见曾大夫脸色果真不大好,连忙甩开那女子的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们回去本可以不走这条路,只是晋双城坚持,因为路近,可以早点到家。曾大夫的反对没能说出口,便让晋双城拉入了这条街,当时他的脸色就变了,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抖动,他不想让晋双城察觉他有多么害怕这个地方,更没有力气将晋双城拉出这条街,只能白着脸强忍,便连那女子扑上来他也不曾注意到,两眼只盯着前方,明明灯火已上,为什么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烟花地的女子都有一双利眼,早已望见两人紧牵的手,便知是怎么回事,鄙夷地在曾大夫身上扫一眼,一扭身又扑到晋双城身上,嗲声道:「这位爷,您不喜欢小女子也成,馆里也有善解人意的小倌儿,个个都懂得服侍人,保证能将爷伺候得舒舒服服。」晋双城一身锦衣,分明是个金主,望面相,也不是小气的主,若是得了乐子,她自有赏钱能得,又岂能轻易放过。
晋双城教她缠得烦了,只是他对女子向来温柔,便是下贱的妓女,也无法横眉以对,只得匆匆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塞在那女子手中,道:「你莫缠我,快些走罢。」
那女子得了银子。却仍是不走,面上媚笑更甚,吃吃道;「这位爷真是大方,得空时到馆里坐坐。也不妨事儿……」
便在这时,有个半醉的汉子摇摇晃晃走来,一眼瞅见那女子,淫笑着在那女子胸口摸了一把,道;「这骚妮子,又缠上个俊爷儿,连本大爷来都不理睬。」女子娇笑着道:「去,谁不知道您李大爷每回来只找馆里的小倌儿取乐子,奴家倒是巴着想伺候您。您也不要啊。」
那半醉的汉子大笑,一双淫眼在晋双城脸上扫过,顿时淫心大起道:「哪里来这么俊的爷儿,让爷摸摸……」
—句未完,曾大夫却突然「啊」了一声,向后倒去,晋双城顾不得跟那半醉的汉子计较,赶忙接住曾大夫倒下的身体,慌道:「沂华,沂华,你怎的了?」到这时,他才发觉曾大夫的身体竟冷如冰,面上苍白得没了人色。
曾大夫微微睁开了眼,气弱道:「我没事,只是身上没力气了,我们快回去罢。」
「好,好,我们这就回去。」晋双城小心扶起曾大夫,正待离去,却让那半醉的汉于一声叫唤给拦下了。
「哈哈哈,我说怎瞧着眼熟,原来也是倌儿,叫什么来的……看我这记性,都八、九年的事,记不住了……」
晋双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对着沂华在说,顿时怒上心头,喝道:「疯言醉语,还不闪开。」若不是扶着曾大夫,他当时便要一掌将这人满口的牙打落,叫他再不能胡说八道。
那半醉的汉子又打量曾大夫几眼,笑声更淫:「兄弟,你尝过他滋味儿了,那可真是一个绝妙啊……当年在上和南馆,可是本大爷给他开的苞,别看长得不怎么样,那地方着实销魂得很……本大爷阅人无数,还不曾见过这般极品,念念不忘……」这醉汉的声音越说越大,竟引来不少人围观,望着一身红衣的曾大夫,满眼淫色,曾大夫的脸色越发白了,思绪纷乱中紧紧咬住了唇。
「住口!」晋双城终于忍无可忍,扬掌欲击,却猛觉曾大夫的身体抖得厉害,他一松手人便要倒下,连忙收掌重新扶住曾大夫,这时才发觉曾大夫受此侮辱,居然一言未发,而面上比先前又白了三分,上齿咬着下唇,竟生生咬出血来。
「沂华……你……你……」仿佛意识到什么,晋双城的面色也渐渐变了。
曾大夫见他的脸色开始变,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得稳了。牙齿松开嘴唇,哑着声道:「是……我是……」
「不,你不是……告诉我。沂华,你不是……」晋双城的脸色一下子青得近乎发黑,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沂华怎么可能……
紧握的手掌不自觉的松开了,一股凉意从手掌上的肌肤直透入心,曾大夫闭了闭服,将那一阵花眼抿去,道:「我不想骗你,双城,你听我说,当年……」
「不,不要说……」一扬手,晋双城试图捣住曾大夫的嘴,却忘了相系于两人小指的红线,禁不住这般大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断了。
天上一轮圆月,从云层后探出了半张脸,清清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一青一红,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一动不动,蓦地,青衣的男人发出一声嘶吼,纵身跃向屋顶,狂奔而去。
红衣的男人呆立了半晌,在阵阵淫笑声中如游魂一般往来时的路跌撞而去。
那半醉的汉子,拉客的女子,转身走入妓馆,一间厢房里,坐着靠窗的男子。
「做得不错,这是赏银,规矩你们知道,今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懂吗?」男子面上噙一抹冷笑,扔下两张银票。
「是,是,爷的意思,我们明白。」两人欢喜地捡起银票,再抬头,那男子已不见踪影。
月己上中天,穿过了云层,现出一片皎明洁净,映入了水面,便透着一抹虚幻。曾大夫在金玉池畔已坐了很久,夜色为他做足了掩护。花会中的人们再不曾注意到他,当夜深了,人使也静了,求得了「月圆」的年轻男女们纷纷离去,夜幕中唯剩微微的虫鸣。
月,果然是求不得的东西啊,举目上望,它高挂在天上,遥不可及,俯首下寻,它低映入水中,一触即碎,可是总有人是那么愚蠢,想要揽月入怀,到头来却是他人眼里的一场笑话,而他便是那样的蠢人。曾大夫对着摇曳着清光的水面抿起了嘴角,那一抹自嘲的笑容宛如烈焰燃烧后的灰烬,风一吹便散了。
晋双绝……晋双绝……你做得太绝……太绝……当年你便把一切都计算好了,无论晋双城究竟对他有没有情义,他们都不可能回到当初……
往事,只如噩梦。

十年前。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连云山庄走进了两个年轻男子,一着青衣,面带微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温雅如玉的气息,一着红衣,张望顾盼,细细的眉眼里尽是如火焰般跳动的流光。
「大哥,我回来了。」
一声难抑兴奋的的叫唤,顶着「青箫郎」名号的晋双城宛如归巢的稚燕,快走几步,在端坐于厅的晋双绝面前深深一拜。
四年了,昔日出门磨练的少年,如今已长成翩翩男儿,惹得素来稳重的晋双绝不禁红了眼,一把扶起拜于面前的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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