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姑怯怯的点头。
到了第三天,沈际果然开始说那个跛行帐:“单一的流水账没有办法一眼看出往来比例,故而要进一步细分为“货清簿”、“银清簿”和“往来簿”。“货清簿”用于记录商品的购进与销售事项;“银清簿”用于记录现金收付事项,而“往来簿”则专门用于登记往来转账事项……”
听得唐迎不断的扶额按太阳穴,几欲放弃。
忽然一只手盖上自己的手,唐迎下意识的摔开,“做什么?”
沈际笑得邪邪的:“没什么,离你太近,有点管不住自己……”
“那就离远些!再说你的熏香实在是太浓了……”唐迎皱眉道。
他吃吃的笑,“你知道吗?你像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那感觉甚是奇妙,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之前那个柔和性子的珍娘,到了现在我才发现……”
唐迎冷眼看着他。
他又说:“我好像更喜欢现在的珍娘!有点……辣的珍娘!”
“沈际,再这个样子你明天就不要来了!”
咳咳,不远处正在撕扯着五香肉条的许金枝斜眼看着沈际,“既然这是我的刺绣课,我看他明天起是可以不用来了!”
沈际道:“许师傅的学生是茹姑,珍娘是我的学生,两不相干!”
他转头对唐迎说:“这个你继母也懂一些,你总不能比她知道的少吧?”
说到了小秦氏,唐迎转头过来看着他,三天了,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向他询问,唐迎想从他的目光里找到暧昧之外,其他真实可信的东西,沈际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眼底的浮华慢慢消散,眼光似乎清正了一点。
“如果我同她起了争端,你会助谁?”唐迎低声问,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于她而言,沈际的威胁不过是儿女私情上的,其他方面应当没有。
他不假思索道:“你!”
“如果和利益相关呢?帮她有利而帮我无益?”
“你啊!”
“我要她的利益做什么?她这么多年能给我的只是羞辱和提防……虽然,你给我的也只是伤心……”唐迎叹口气退后一步。
“你不说后半句会死吗?我刚想拿你当个正经人。”
他笑着幽幽道:“我本来就不是正经人!我一看见你就更不想正经。”
看着刚靠近点又忽然间疏离了的唐迎,他又补充道:“总之我是帮你的,理由你心里也有数,你就继续装糊涂就是,反正我也是心甘情愿,怕什么?我又不敢真的轻薄你……”
“好,我问你,你为何说她有脏事?是同谁?你可有证据?”
沈际歪着嘴笑了,居然伸手在唐迎的鼻尖上捏了一下,她完全没料到竟然没躲开,马上立眉怒目起来,一张姣丽的脸说不出的生动。
“别生气,别生气嘛,就当是你买我消息的资费嘛!”他占了点便宜就心情很好的样子,容光焕发的像朵花。
“那你快说!”唐迎忍着不悦。
“今天我是不会说的,我也要吊一吊你的胃口啊,不然你用完了我就又不理睬我了,老太太又不让我进内院,我想见你都见不到,心都要挠破了……!”
“那你打算哪天告诉我?”唐迎带着火气逼问他。
“等你学会看账和算盘的那天!”
唐迎大怒,这人分明是要耍无赖!她生平最恨人威胁她,当下里想也不想站起来说:“那我不学了,你明天就不要来了!”
他懒洋洋站起身,缎子长袍上绣了一匹四蹄踏空的白马,十分神骏。
“你看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珍娘你的脾气啊,太火爆,真想不出除了我还有谁能包容你,好啦好啦,我怎么舍得吊你的胃口?我两日后告诉你!”
“为什么不是现在?”
“有些事情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总得容我打听打听吧……”他撅着嘴用撒娇的口气说,唐迎听得浑身难受,捋了捋手臂上的鸡皮说:“我才不相信呢!若真听见了什么,你怎么可能不去立刻打探清楚当成个把柄放在手里?”
谁知沈际正色道:“别的事情还好说,唯独这种事情我却不想拿在手里,老爷也是真心疼我,我不想他没面子,更不想他伤心,他心里是有二太太的……”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他忽而低头凝视她,“我愿意为你做的事情,超过我愿意为自己的做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就在唐迎戒备着想要退后的时候,他已经哈哈笑着要转身,此刻唐迎却被另一股冰冷如电的目光激了一下,循着感觉望去,廊下,窗外,沈玉谦正直直的站着,阴沉看着他们,像是来捉奸的大老婆一样!
沈际得意洋洋恍若未见的经过他,带着个气死你活该的表情施施然而去。
第130节 雪球压心火()
他脚步重重的走进来,将一样东西砰的往桌上一放。
“这是什么?”唐迎刚要伸手,却被小鬼拍了一下手背。
“不要动!”声音里带着不满和压力。
“怎么了?五爷?”唐迎眨巴着眼装可怜。
“他怎么会又来了?嗯?”那口气比沈近山还严厉。
“教我学看账!”
“真的想学看账,我可以教你,账房先生也可以教你,我娘亲也可以教你,谁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学?……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所以又招了他来!”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唐迎有点恼怒了。
“我是你姐姐!你像训小孩一样训我,凭什么?”唐迎声音也高起来,许金枝和茹姑都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松香和松果也从外面跑进来。
“时辰差不多了,松香送许师傅出去吧!”这样子就是准备要和沈玉谦好好吵一架了。
沈玉谦却变安静了,过一会儿低头作揖道:“我态度不好,口不择言,请三姐原谅!”
看唐迎没有什么表示,他继续说:“那个沈际劣迹太多,之前招惹了一个丫头还打了胎,外面也结交一些鸡鸣狗盗之人,听说还跟个戏子不干净,就是那个叫……谈春烟的,这样的人,三姐姐最好还是离他远些,之前也传出过三姐姐同他的流言,我是担心会影响你的名声,引得杜公子误会……”
唐迎看了看屋里没人,茹姑也被松果带出去了,就下了下决心问:“如果,我不是你三姐姐呢?”
沈玉谦叹气道。
“好了好了,你这是赌气?说的跟真的似的。”
唐迎微笑道:“如果是真的呢?我虽然长得和她一样,但我不是她,你会怎样?”
沈玉谦极慢的笑起来,清澈的目光像尺子,一寸寸量着唐迎的脸。
“难道我的感觉是对的,并不是思虑过度产生的幻觉……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奇怪,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能变得连性情、语气、想法乃至胸襟都不一样了!”
“说说看,你若不是我三姐,那么,你是谁?”他含笑问,居然有点期待。
唐迎看着他眼睛慢慢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和你的三姐姐在同一天死了,然后,从棺材里醒过来,发现自己成了瞎眼的沈荞,于是只好滥竽充数……”
“毫不相干的人吗?”沈玉谦眼睛乱转着。
“你以前是谁?你还有家人吗?”
“四川顺庆府的唐家你可知道?”
“唐自得?唐大将军家?”沈玉谦脸色瞬间郑重起来。
那个南征北战的捍卫江山的铁汉!
本朝开国皇帝天正帝多次北伐,将鞑靼的势力赶出了漠南,谁知只不过安定了七八年,到了弘定帝的手里又大举南下,弘定五年,唐自得率领十万大军讨伐,先后在斡难河畔和贝尔湖东追击、击溃了鞑靼可渥雅失里,却在得胜后被前来增援的宗阿鲁台部围堵,厮杀三天两夜后终于寡不敌众以身殉国!
那一年长子唐适才九岁,还有一个两岁的幼女……唐迎。
“原来你是唐大将军的女儿?失敬失敬!那你兄长呢?”
“我们,是同一天遇害的……他被削掉了头颅,我被刺穿了心脏,杀我们的,正是我们的长官!”唐迎忽然就哽咽了,睫毛上沁出晶莹的泪花,这样的话一旦宣之于口,怎么可能不哀恸?
小鬼就这么凑近来,拿个浅蓝色的袖管去擦她的眼泪,想了想,又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温和道:“好了好了,你又活过了来……这真好啊……看来你是有大造化的人,菩萨要你转世,定然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也是你命不该绝,又或者我们两个有缘须得遇上,又或者这也算一种修行,你虽成不了佛,却能成个座前灵童什么的,……你可千万别有怨气,这样对你不好啊!”
唐迎偏过头问:“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沈玉谦笑的很高深莫测,完全不像个十一岁的男孩。
“说说看,你告诉我后有什么打算?你该不会要去报仇吧?”他一针见血的问。
唐迎知道瞒不过他,索性点头道:“是的,等我离开这里就要去办这件大事。”
“就你自己?以你之前的身份,长官害你可能是有大背景大阴谋的,你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到时候仇没报成再送了命呢,那时候你还有这么幸运的机会重活一次吗?”
他握了握唐迎的手,“到时候我是不是连三姐姐也没有了?”
唐迎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知道很难!但是我又怎么能自欺欺人心安理得的把自己当成沈荞?唐适长我七岁将我养大,对于我如父如兄亦师亦友,更是生死之交!就算为了他我也不能浑浑噩噩的躲在沈家当大小姐啊!”
“嗯嗯,我懂的,你也不用着急,我并没有说你一定不能去!我只是怕你鲁莽,怕你冲动……这件事关系重大极不容易,你须要暗中调查清楚后再动手,明白了?……而且,你也要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揭开真相的心理准备,我听方先生偶尔说起过,去年京城周围几个卫所都发生了叛乱哗变的,被斩杀了一百多人,事发非常突然,也非常不合常理……”
唐迎失神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深深的抠进去。
沈玉谦忍着痛直视着她“方先生说,那可能是个深不见底的阴谋……三姐姐,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我十分担心你……唉哟!”
唐迎眼光黯淡下去,胸口却燃烧着一团火,沈玉谦的话就像个雪球压在她的心火上,一开始没什么作用,慢慢的却还是让火焰降了下来。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其实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查起,通州卫下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军官幸存?这几个月我想都不敢去想,生怕一想到就热血沸腾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所以才逼着自己留在沈府一年,不过,等离开了这里,不管多难,我都要去查的……”
沈玉谦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便换个话题问:“那么你叫什么?原来长什么样子?还有认得和记得你的人吗?”
第131节 糯糯交给我()
“叫唐迎!名字是兄长起的,之前娘亲只唤我做大姐儿的,父亲去世后不过几个月她也追随而去,我是唐适养大的,一个九岁的男孩子哪里知道怎么教养一个幼女?在他看来,身强体健别让人欺负了比什么都重要,因此针黹女红一概不学,倒是学了内功和剑法。
再大一些便将我带在身边,我便是在战场和兵营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一点女儿态度,也不懂穿衣打扮,你若看见我也只当我是个男子的。”
“唐迎?方先生所说的传奇的狮娘子就是你么?”
沈玉谦眼睛里大放光彩,口气里也是满溢而出的敬佩之意。
唐迎点点头,“那又有什么?还不是莫名其妙斩于刀下……”
唐迎长着一张肃穆清正的脸,看不到半点旖旎风情;眉毛浓黑带着不易妥协的峻利眉弓,细长的眼睛眸光微冷而无澜,笔直细窄的鼻梁上有一个隐隐可见的鼻节。
有一次在夜市上遇到一个疯疯癫癫臭烘烘的相命先生,他追着一身男装的唐迎指着她鼻子说:小相公你鼻节发青,必有一次血光之灾!
当时她瞪了他一眼就扬长而去,男女都看不出来,还相命?
再说她哪一次上战场不是提着头去的,她和唐适都是制造血光之灾的人!就算死于血光之灾也是死得其所。
相命先生在她身后叫:“不过,老天会给你补偿的!”
话音刚落,一串铜钱自天而降,正好套在他右手撑着的顶上开了叉的破竹竿上……
唐家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超人的勇敢,从来没有把死看的有多可怕!仿佛身为唐家人,若是活到白发苍苍苟延残喘躺在床上等死那才是耻辱。
唐迎没办法再想下去了,她再坦荡豁达,也不愿意去回忆那惨烈悲壮的一幕!
唐迎闭上眼平复片刻,睫毛的湿意氤濡到脸颊边,只觉得有一个微凉单薄小小的怀抱环住了她……
她苦笑道:“你这是安慰我吗?放心,我很好,从不为未来之事烦恼……真的,沈玉谦。”
沈玉谦说话却带着鼻音,只哼哼不肯放开她:“那,你就不是我三姐姐了……我该叫你什么?”
唐迎轻轻推开他,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也不习惯被他这么抱着。
“我当然还是你三姐,我在这家里一天你就得叫我一天,等我走了,随便……”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你走的那天一定要告诉了我送你,不能悄无声息的走!”
好!唐迎不假思索的答应。
沈际又来了。
不像往常那样带着蜥蜴的保护色般的笑容,而是形容冷淡。
说实话唐迎不太看得懂他。
他继续讲解着账本里的门道,同时还教唐迎打算盘。
许金枝就在屏风内教茹姑绣花,倒也彼此相安。
廊下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开没开口唐迎就知道那是红蛋,“不好了不好了!这兔子不吃东西,鼻子里怎么尽冒些血泡,是不是要完蛋呀!”
屏风内立刻穿来茹姑急促的吸气声,她煞白着脸跑出来。
这里沈际和唐迎也走出去,红蛋手里高高举着那个小笼子,里面雪白的小兔看着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茹姑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已经滴滴答答往下掉,她想伸手去摸却又不敢,喉咙里压抑又焦急的唤着“糯糯!糯糯糯糯……”,一副急得团团转的样子。
唐迎安慰她:“别急,我们找个兽医来看看,实在不行,我再送一只给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茹姑干脆大哭起来,仿佛兔子已经伸腿断气了似的。
沈际压低声音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她这样的人恋旧,死个苍蝇都要难过的,何况是兔子?怎么能这么说呀?
即便这只死了,也只能悄悄买一只一样的骗她……可不敢叫她知道的!”唐迎无力的闭了闭眼,她哪会哄人呢,和沈际怎么比?
“茹姑,放心,这只兔子呃,糯糯交给我!两天!保证医活了给你送回来!”
沈际话音刚落,茹姑的哭声就小下去了。
“把糯糯拿来我看看,”他装腔作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从红蛋手里提溜过来一看,沈际就知道它八成活不过今晚了,但是却满面笑容道:“哦,只不过是轻度的兔瘟病嘛,没大碍的,我这就带它去看病好不好?最快明日最晚后日一定带它回来好不好?”
这口吻纯粹就是骗孩子的,唐迎心里暗骂他滑头狡诈,红蛋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茹姑却像太阳照着的向日葵一样立刻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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