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小秦氏轻轻的说:“来的是杜家的人……就是你爷爷的原配杜家大老爷和三公子,三公子是嫡出的,去年中了北直隶的解元,人品相貌什么都好,就是一见女孩子就害羞,说不出囫囵话来,你父亲大约挺喜欢他,待会儿你不妨留意留意。”
过一会又说:“吃饭时我并不在,你大伯母会陪着你。”
沈荞听出她语气里的苦意和不甘,便猜想,自己作为二房的姑娘,竟要大房的女性长辈出来作面子,原因只可能是杜家不待见小秦氏。
沈近山的速度够快,自己宣布复明还不到十天就有人来相看了。说到相亲,还不知道凌家到底怎么样了,凌安许什么时候能说动家里来提亲。
进了正房,已见一个头大肩宽的中年男子着一身深蓝色团花锦袍坐在主客的位置上,身旁一位月白色锦袍沉默温和的年轻公子,看见沈荞进来仓促间看了她一眼,脸瞬间烧成红碳色,沈近山身边坐着的正是大太太田意梅。
沈荞先拜见了父亲和伯母,然后由田氏引荐给了杜老爷和三公子。
“这便是我们家三姑娘了”田氏携着沈荞手的笑着对杜老爷说。
杜公子趁着这机会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碳又红了几分。
“菎臣这爱脸红的毛病可是更厉害了呢?这有什么,珍娘是表妹呀……”田氏不说还好,一说那杜菎臣的脸简直要滴血出来。
沈近山倒是喜欢他的腼腆,觉得是心思恪纯。
“菎臣啊,今年的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殿试之时面对圣上金面你也这样可不成,趁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看你读书之余也该着意训练,不如就到那闹市里去学着与人搭讪攀谈,要不了几天定能改善……”
杜菎臣还没说话,杜老爷笑道:“他啊,对着男子就不会,只有看到小姑娘才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菎臣书一向念的不错,不知可有出色的房师?”
“回二叔父,李尚书特荐了顾先生每隔两日会来给菎臣讲课。”
“是甲辰科的榜眼顾复安翰林吗?”
“正是!”
沈近山摩挲着他的黑玉扳指看着杜菎臣的身影思索道:“顾翰林制艺是很不错的,尤其是破题和承题的水平也是公认的……”
“菎臣的文章我也看过,基本可以做到理尽一言、语无重出,眼下还是多看时文佳作,上下求索,早日达到理、辞、气三者具足的境界……”
杜菎臣恭敬道:“小侄悉心领教,多谢叔父指点。”
沈近山摇头道:“说来我会试的成绩也算不上好,你未必不及我,后生可畏,叔父是看好你的……”
沈荞听得脑袋发闷,男人们谈起读书考试就是一副又郑重又敬畏的样子,倒是沈玉谦那个破孩子老是自信如常一切不在话下的样子
和沈近山说话的时候,杜菎臣显然自若多了,脸上的红色也渐渐褪去。
“珍娘的眼睛是自己好的?还是寻了名医治好的?”杜老爷笑眯眯的问,他头很大,五官也大有一种座山雕的气势。
“是自己的好的,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右眼便能见光了,后来每日进步,大约十日前就复明了!”
杜菎臣抚掌道:“真乃奇遇妙谈,可见妹妹是福泽庇佑之人”
三个长辈暗自笑着,沈荞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眸和略带青涩的表情,说完这句话脸又红了起来。
又聊了片刻,厨房里来人请用膳,去往餐厅的路上却看见小秦氏身边的四全快速从月亮门前走过,沈荞想起年初二的事情来,不知道小秦氏最后是怎么结的葫芦案,四全已经放出来了,那杨照呢?
一想到马上自己就要关在屋子里学裁衣绣花,而之前探寻了一半的事情还要查下去才行,心里就有些烦躁起来。
席间杜菎臣找了几次机会和沈荞对话,问了一些她的喜好,到了要离开前,他终于鼓起勇气邀请沈荞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去踏青出游。
沈荞并不想答应,她觉得田氏会帮自己拒绝。
谁知田氏爽利道:“不用看我啊,你若想去,我让你二哥哥带着你和萝姐儿茵姐儿一起去就是了!”
沈菊已是待嫁女,不便再抛头露面的,自然不会去。
杜菎臣高兴的点头,“那,我回去好好准备,到时候我来接妹妹……们,还有玉朝哥。”
回到春行阁,松香就行色匆匆的进来回话。
“那个给放生的鱼鳖下药的人找到了!”
“哦,谁啊?”
“是外院一个小厮,说是因为管事的对他太苛刻,他心怀恨意,便偷了杨管事的钥匙溜进了角院,抓了把石灰粉将鱼弄死了,好叫管事的倒霉!”
“石灰粉?”沈荞冷笑,那水明明是清的。
“那日还说是投的毒呢竟然就改口了,这样一来,杨照就没了嫌疑可以放出来了?四全呢?他撒谎要不要罚?”
“罚了!杨照保管钥匙不当,二十板子!四全包庇杨照欺瞒主子,也打二十,两人又各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我让你配的那把大门钥匙呢?”
松香从怀里掏出来给她,“早就配好了,在我这里揣了七八天了。”
沈荞想了一会儿说“你叫染秋进来,我有话和她说!”
“你今晚拿着钥匙去试门,一是通往二房内院的,一是通往大花园的,三房和四房的不必去!”
染秋拿着崭新的铜钥匙说:“那个杨照要不要我悄悄跟他几天?我听说他在豆花胡同最里面有个小院子,跟沈际的宅子隔的不远,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在外院的屋子里,肯定在自己屋里!”
沈荞点头:“这一段太忙,这些事不得不搁置了,不急,咱们慢慢的再查起来。”
这日夜里,沈荞刚上床准备运气练功就听见院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一个女孩子焦急的大叫:“三小姐,三小姐在不在?我是姨娘院子里的小君啊!”
阮氏披着棉袄拿着灯对着门喊:“都睡了!喊什么喊!有事明天再说,你姨娘有事去找太太,找小姐做什么?你们姨娘糊涂了吗,还懂不懂规矩?”
沈荞已经穿了厚斗篷出来,阮氏一脸不高兴道:“既已睡下怎么又起来!着了凉可怎么办,这么晚了,奴婢不能让你出去!”
第81节 深夜救急()
沈荞简短却坚定的说:“去开门!着凉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负责!”
“宵禁了呀!小姐不能出去!再说姨娘的事情也不与小姐相干……”
沈荞提高了声音道:“看来那日父亲和你说的话你全忘了!他说凡是他顾不上的时候让我照看姨娘,若真是因你阻拦耽误了姨娘的胎,你可担得起?!”
阮氏浑身一顿,她也想起这件事了,沈近山告诫过自己小院里的事沈荞可以做主,也说了让三小姐看顾钱姨娘的胎,她竟然忘了!这不是找死吗?连忙朝小厮努了下嘴叫开门。
院门刚开小君就扑进来泣不成声的说。
“三小姐快去看看姨娘吧!上房那里远远直敲了一刻钟都没人肯开门,姨娘她,脸色不好还说肚子疼!”
染秋松香立刻陪着沈荞向思芳园奔去,一路上沈荞简短的吩咐染秋:“你翻墙出去到上房找我爹,就说姨娘有些不好,让他立刻去请宋大夫!”
染秋跑起来身姿像猎豹一样矫健,瞬间就消失在夜色里,后面提着灯笼追出来的阮氏只觉得老眼一花,人就少了一个,只剩下门畔的树枝被带得直晃。
屋子里灯火在乱跳,钱姨娘面容煞白神色苦楚,脸上都是冷汗,沈荞也没生过孩子,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姨娘不怕,染秋已经去叫父亲了。
“有没有见红?还是只有腹痛?可痛的厉害?”到底阮氏是生过的,问的稍微有章法一些。
钱姨娘无力的摇头,她身旁的卢妈妈替她答:“主要是腹痛,似乎已有见红……”
阮氏不说话了,眼光闪烁退后两步,她知道钱氏得胎还不满二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出血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沈荞锁着秀眉百思不得其解,照理钱姨娘吃的药都是宋大夫开的,白同喜的药熬了也只是装装样子就倒了,难道真是她自己的胎象不稳吗?
“姨娘睡前喝安胎药了吗?”
远远用手背擦掉泪说:“喝了。”
“碗呢?药罐药渣在不在?”
远远哽咽道:“碗洗了,药渣没来得及倒!”
“先去拿过来!”
“在桌上呢!”远远指着一个小西瓜大的褐色罐子说。
沈荞只伸脖子看了一眼,她也不懂药,还是要等宋大夫来看了。
院外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和错落的脚步声,沈近山披着大毛外套领着同样一脸焦虑的小秦氏扑了进来,后面跟着五六个奴仆。
“怎么回事?下午不是还好好的?晚膳吃了什么?小厨房的人呢,全都给我叫过来!”
远远跪着抖着嘴唇向沈近山回禀:“姨娘用过晚膳后都还好,还做了会儿小衣裳的,可是睡前喝了安胎药后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说肚子疼……”
沈荞把床头最亲近的位置让给了沈近山,看着脸颊发青竭力在隐忍的钱络儿,沈近山也颇有些心疼,为他生孩子挨痛苦的女人,总是心疼的,况且钱络儿性情好,两人如今也情意调浓的,此刻确实担心她的安危。
小厨房的人迷迷瞪瞪的被喊进来,沈近山似压着雷霆般低吼:“晚膳是谁做的?谁送的?”
厨师和帮工婆子跪下吓得满头大汗道:“老爷明鉴啊!姨娘每日的食谱都是严格按照大夫开的单子做的,锅碗瓢盆都洗的干干净净,菜式虽不敢说口味多好,但小的拿全家性命担保,里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老爷!小的一家子都是沈府的奴才,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害姨娘的!”说着嚎哭叩头不止。
小秦氏呵斥道:“还不住嘴!姨娘肚子疼,你还敢这般吵闹!”
沈近山也烦躁不已,但见厨子怕得这个样子又不似作假。
“别哭别闹!没查清楚之前不许走!”
钱姨娘本就头昏肚疼,一闹更是恶心起来,哇地一口将汤药和晚饭都吐了出来,她身边的远远很是机警,一看苗头不对,竟然捧了自己裙子接了,并不曾皱眉嫌弃。
沈荞看了就说,“赶快把呕物找个盆存了,一会儿让大夫看看到底是不是饭菜有问题!”
小秦氏眉心一跳,快速瞥了她一眼,沈荞也感觉到了。
看着小心翼翼出门去的远远,沈近山也留意了一下,这个孩子倒不错,手眼都快,也很忠心。
沈萝领着宋大夫疾步赶来。
她神色镇定的指挥丫头将窗前的四扇楠木屏风移过来,将内室隔成两块,宋大夫一边为钱姨娘诊脉,一边低声问着贴身伺候的小君和婆子。
沈近山看着他收回手便急切问:“怎样?她可要紧?孩子有危险吗?”
宋大夫许久才说:“姨娘确是吃了伤胎的东西,是急发的症候!”
随即又问丫头:“饭是什么时候吃的?药呢?”
小君说:“晚膳是酉时不到吃的,药约摸是半个时辰前喝的!”
远远轻柔爽利道:“姨娘方才把饭菜和药都吐了,要不要我端来给您看看?”她已经去换了裙子回来,额头上急的汗珠盈盈,小脸粉红粉红的,身上有一股明显的体香。
沈近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远远毫不知情,小秦氏的目光却快速刮过。
“大夫不先开药吗?”
老大夫摆手道:“我得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才好开药!”
“老大夫请随我移步过来!”远远伶俐的领着他走出屏风,沈荞知道他去看秽物了,沈萝亲自绞了热毛巾为钱氏擦脸,温言安慰她:“姨娘莫怕,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唯有宽心才得益处……”
钱络儿挤出一个薄笑道:“我省的,我有你这么一个姑娘已是万幸,老天还给不给我第二个……都无怨言的。”
沈近山却听了不忍,弯了腰看着她说:“哪里这么卑弱?这孩子定能保住的,不要胡思乱想!”
宋大夫回来了,快速开了药单递给丫头道:“此刻深夜,快快到澄清坊金鱼胡同口的大济药铺去抓药,记住到后院去敲门,刘掌柜定会接待你!”
又对沈萝说:“在汤药来之前,先将灶中土取一块研碎了熬一碗来救急!”
“我去!我去!我知道灶土要选正中间的!”厨子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就往外爬,小秦氏尖利对两个小厮道:“你们两跟着他,别让他跑了!”
沈萝也对自己大丫头纤云说,你也去看着。
沈荞走到宋大夫面前问:“您可看过了?吐的东西有没有问题?”
第82节 操心太多()
宋大夫迟疑片刻道:“呕沥物中确有滑胎之物。”
“问题出在何处?”沈近山阴沉着脸问。
“此药发作急速,当不是饭菜的问题,似乎是在安胎药里……”
“谁煎的药?谁伺候姨娘喝的?”
小君和卢婆子啪哒跪下来,诚惶诚恐。
卢婆子缓缓说:“奴婢是老太太指给姨娘的,整日里一颗心都在姨娘身上,只盼着姨娘顺利生产好抱着大胖孙子亲自去复命,就是拿刀架在老奴脖子上也绝不敢做这样的事!请老爷明察!”她表情慈悲肃穆,跪得直挺挺,语气坦荡。
众人的目光便向小君扫过来,她吓得结结巴巴泪雨连连道:“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我七岁就买进来了,姨娘疼我像自己的闺女一样,我也拿姨娘当娘亲看待,我要有心害姨娘,就让我被雷劈死,这还不够!就让我浑身长烂疮出脓水……”
“够了!不是小君!”沈萝静静的说。
沈近山看着沈萝问:“萝姐儿就这么肯定吗?”
“小君也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远远了,她脸色土白的跪着,眼睛幽黑,瘦瘦的肩膀可怜兮兮的,“远远虽不是在姨娘身边长大的,也不是老太太拨过来的,可是,远远真的不会害姨娘啊……”话未说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淌。
“既然弄不清是谁,先都去望霞堂西偏院里关上两天,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吧!”沈近山在三人脸上来回的看,也不知道该信谁。
“关着的这两天先不要为难她们,吃喝都按点供应!”
“父亲!”沈萝突然开口。
“女儿这两天住回来,这三人不如关在我和珍娘的院子里”
“姨娘这里,我派纤云伺候!”
“我派松香过来帮忙!”
“嗯”沈近山对红枫说:“你也过来,等事情弄明白了再回来!”
很快带着焦糊味的燥土汤就端上来了,宋大夫验视了片刻亲自接过来,“姨娘好歹忍着喝两口,肯定比不喝要好的多!”
钱姨娘接过来毫不犹豫喝了大半碗下去。
宋大夫走到沈近山身边说:“姨娘的胎确实很险,全赖她底子好才暂时撑过来,等汤药来了,先喝满三天,我每日过来诊脉就是!”
“多谢宋大夫!”冯妈妈立刻送上一个荷包。
药抓回来沈萝亲自带人煎了给她喝下去,钱姨娘的脸色也微微复苏,她便忙着催促沈近山回去休息,沈荞和沈萝也在一旁劝他,他才又交代了几句带着小秦氏走了。
“宋大夫可有什么想说的?”沈萝一挥手,下人都去了门外。
老大夫说:“其实老夫也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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