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还不是打出底牌的时候,笼罩在沈荞身上的迷团还要解开,大秦氏到底怎么死的,她留给沈荞的嫁妆到底是怎么分配的,沈际的身世之谜,小秦氏有没有阴谋,还有,沈荞有没有未了的心愿;既然得了这具身体的恩惠,就该把这些都弄明白了再走,不然于心难安。
一年的时间,应该够了。
沈玉谦如梦呓道:“方先生居然收了我……方先生收了我,三姐姐,你真是我的福星!”说着拉过沈荞的左手,撩起她的袖口,准确的找到一条淡淡的疤痕。
“以后有一天,只要你需要,我会倾尽所有回报你……”
言重了吧小鬼?沈荞盯着他看,小脸布满郑重。
他指着那条疤问:“你不记得了?我一岁,你五岁,玉昆大哥哥养的狗发了疯病扑了我的乳娘,乳娘怕狗咬了我用自己的腿去挡,结果太疼了身子一歪就把我摔下来,三姐姐离的最近跑过来抱住我,手臂却被划了深深的一道口子,鲜血一直留到脚背上……”
“还有今日之事,你说,我该不该报答?”
“好,我记住了,希望你他日出息大一点,我这个报答也可以丰厚一点!”
小破孩撇了撇嘴。
她拉开窗帘看着街景,今日之事纯属机缘巧合。
方净土原来就是方焕啊,文人最不善处理俗事纠纷,他方家在通州的祖上老宅多年无人居住,只留了几个老仆人看房子,就被当地的刁民看上了,连偷带抢的,就连窗户上精美雕板和堂屋里的老红木家具都被搬走了,老管家被打伤后又愧又恨阖然长逝,管事去报官后官衙却睁只眼闭只眼,只因那几个恶霸既有背景又狡诈凶残,他们也不敢惹,案子就办的拖拖拉拉。
唐适是通州卫的指挥使,一直敬仰他的学识人品,便派人出手料理了那几个地痞流氓,还将被侵占的东西也还给了方家。
他得了消息后亲自到卫所里来道谢,沈荞见过他一面。
一个剃着光头气质风雅俊逸的文人,当然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今天就不太君子的提了提旧事,还说,自己是唐适的“知己”。
知己这个词在不同的人心里有不同的含义,以方净土的修养自然不会去刨根问底,也不会作无聊的猜想,唐适既然将这事告诉了她就是信任她的,那么自己也会信任她。
方净土坦然说自己许久不收弟子确实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并非借口;不过,沈玉谦他决定收下,并非是报答往日的恩情,而是向忠烈英魂致敬……
此言一出两人都有些激动,随后都用了沉默来整理心情。
这些事不必让沈玉谦知道,方净土一口答应。
到了凌府还真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门房上的小厮果然认得沈家五少爷,立刻前去通报,另一个门房上的就领着四人往里走。
“可巧了,我们二少爷今儿也没去上学”
沈玉谦笑道:“巧?他十日里就去个一两日,今天这么冷又快过年了,他去上学才奇怪呢!”
在茶房里坐了片刻,就看见一个豆芽菜一样的细瘦少年迎着寒风晃晃悠悠出来了。
第49节 凌家三安()
“冷不冷?”他呵出一口白气,嘴角已有了淡疏的绒毛。
“快些随我进去……沈玉谦,她是谁?”
“我三姐姐”
是那个眼睛不好的姐姐?凌安诺有点小小的吃惊。
“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你的,你吃了吗?”
沈荞忍着不笑,如今的孩子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无所谓,再陪你们吃一点,你想吃什么?”凌安诺比沈氏姐弟高出了大半个头,眉眼间有一些凌安许的影子,但是他太瘦了,看着特别不牢靠的样子。
“什么都行,你兄长在家吗?”
“我找人去问问,你不是来看我的,却是来看他的?”他挑眉的样子有些滑稽。
“我来看你,我三姐有几句话要跟你兄长说……对了,你不能告诉别人,悄悄的把他找来就可以了”
“她也……是,看上我兄长的?”
沈玉谦用胳膊捅了捅他:“别胡说,你兄长看中的是我二姐。”
“我兄长那日从沈府回来后和母亲有过争执,好像是为了提不提亲的事情,我父亲倒是愿意和沈家结亲的,你放心,我也愿意的,我们三个对她一个总能赢吧?”
“凌安诺你少自作多情吧……我饿的走不动了!”
……
凌安诺的院子紧挨着凌安许的,小厨房听说二少爷来了客人,忙打起精神弄了十来样精致的小菜,他的管事妈妈也殷勤的张罗着问要不要温酒,凌安诺看了她两眼后瓮声瓮气的吩咐,拿十两银子给小厨房送去,就说他们差事办的还不错,我赏的。
少爷派头十足。
日后若能壮实一点就好了。
“你们赶紧吃,吃好了我请兄长过来”然后又吩咐他的小厮,“去看看大公子在不在屋里?看见了先别说什么来告诉我……”
小厮很快就跑了个来回。
“大少爷在写字呢”
“请大公子一刻钟后到我书房来,就说我看书遇到几个问题要请教”
他面对家仆时候的淡定气质在和沈玉谦说话时立刻就瓦解了,他嬉皮笑脸问:“吃饱了?什么时候你也请我吃饭?”
沈玉谦白着脸说:“我可没你那么有钱,一出手就赏厨子十两银子,你要我请客,最多一碗豆浆加个鸡蛋!”
“也成啊!”凌家嫡二公子晃晃荡荡的坐下来,身上的宝石红缂丝菱格纹缎锦袍就像借来的似的,他也知道沈玉谦自幼丧父,母家也不得力,但是人家聪明俊秀百里挑一,可见老天也算公平。
他看着染秋帮沈荞布菜,不由得暗暗叹息,太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姑娘!
而且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强大的气场,让人一点都不敢轻视。
他支棱着脖子看得都有点迷惑了,沈荞一抬眼似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眸像宝石泡在水里,又像天上的明星,凌安诺只觉得背后拂过一阵温柔的风,脸居然红了。
哎?我怎么能盯着沈玉谦的姐姐这么看呀,太无礼了!该打,该打。不过,她确实好看极了!
他收回目光时就看见沈玉谦那傲傲的冷冷的表情。
凌安许来到书房的时候,发现居然是沈家姐弟要见自己,伸手指了指他二弟说:“你也会捣鬼了,不错啊……”
两个男孩子退到外间,凌安诺比沈玉谦高,不住的透过槅扇往里瞄。
沈玉谦干脆拖着他到了门外,却正好看见一个樱桃红小袄玫红色湘裙的小姑娘昂着头走进来。
“算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凌安诺捂嘴笑,现世报啊现世报,你沈玉谦也有害怕的人。
“沈玉谦!”小姑娘惊喜叫道,像抢食的野猫一样跑过来。
“你是来看我的吗?”凌安静满脸笑容,一把抓着他的袖子问,沈玉谦简直不敢相信她能跑这么快?自己已经反应够快的了,还是被她一把扯住了袖子,她属老鼠还是马啊。
“不是,不是”沈玉谦挣脱她慌不择路躲进屋去。
凌安诺在帘子下拦住妹妹,好生好气道:“小静别去打扰他,今天是有要紧事要谈,他是外男,你不方便见的!”
凌安静撅着嘴道:“我就想见他,我要跟他学作诗!”
不行,原本一直笑嘻嘻没个正形的二哥突然严肃起来。
他当然知道妹妹的心思,他和沈玉谦都是十岁,如果妹妹这么不知检点,一旦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不但毁了沈玉谦的前途,也毁了妹妹的名声,他是哥哥,不能眼看着这事发生。
“回去!”他不笑的时候突然就像个大人了。
凌安静咬着牙执意去拉帘子,凌安诺板着脸箍住她的手腕。
“沈玉谦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是我朋友,你是我妹妹!”凌安诺清清楚楚的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终究是凌安静跺了跺脚涨红了脸扭身跑了。
书房的槅扇内,沈荞对着凌安许说:“是不是你母亲不同意你娶我二姐?”
“她说,你们府里传出来的消息,她身体弱……”
嗯,看来就是这个谣言,凌安许这么说自然是留了余地的。
“你怎么看?”沈荞突然很想试探一下他?如果沈萝真的不能生孩子,凌安许还会不会坚定的要娶她。
“我当然希望正妻能生下嫡子嫡女,她若是寻常体弱,我不遗余力为她请医看病;若是真看不好……”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取了半干的毛笔在铺着毡子的宣纸上认真写下一个“定”字。
“我虽有遗憾,但不能舍弃她,伯雅,是真心爱慕于她的……”
他放下笔,笑着看着沈荞。
“怎么是你和五少爷跑出来?她知道么?”
沈荞摇摇头:“不是我,还能是沈茵么?她若来了你也会见?”
凌安许脸色微寒道:“我决计不会要一个算计自己姊姊的女人!我那日出耳房门的时候正巧看见刮坏我衣裳的刺桂了,我又试着刮了几次,都只能抽出点丝来……”
“所以,你怀疑是有人用刀剪……”
他缓缓点头,“那日若不是三小姐撞见,只怕我既不会识破她的诡计,还得糊里糊涂娶了她过门。”
“还是要谢谢你……”
他语气里有几分怜惜之意,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偏偏眼睛不好呢。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麻烦,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你,……”
沈荞却淡淡道:“我自己都可以应付。”
第50节 认罚()
“沈萝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你听说的那种病,吉庆坊的小车胡同有一位齐大夫,多年来一直给她看病,有什么疑问尽管去问问他。
至于她鼻子上的青斑,可巧了正是拜沈茵所赐,就在宴请的前两天……”
“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做,我看到二公子举重若轻的就把下人管的服服帖帖,想来大公子就更有办法了……”
凌安许微笑着摇头“安诺还有些孩子气,不过人是很通透的……呵呵,虽然说出来很俗,可是伯雅还是要说一声谢谢……至少是为这份心。”
送姐弟两出门的时候,凌安诺明显有点来路不明的恋恋不舍,凌安许用眼角扫才发现,这不舍竟然不是对沈玉谦,而是对沈荞?
不禁心里一跳。
这不是添乱吗?自己和沈萝的事还没理顺,二弟竟会看上沈萝的盲妹?
这大概是更加没谱的事了,赶紧抓着凌安诺的细胳膊往回走。
“沈玉谦的三姐不是看上你吧?”凌安诺不安的问着,细瘦的少年也有了点小心思。
“胡闹,她“看”得见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种事是在心里看的。”
“她心里也没有看上我,她是帮她二姐来递话的……”本来还想点一点这家伙的,转念一想,也许他不再会遇见沈荞了吧,自己何必这么急躁,倒有点小题大做了。
少年人容易躁动,也容易被新的事物吸引,过几天也许就忘了……
“沈玉谦你想过我怎么回去吗?”
“有啊!你穿上祥生的衣裳拎着我的书箱跟着我进去,谁还会盯着你的脸看不成?”
“三姐姐你这人吧,做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所以呢?”沈荞发现他还真是聪明,一句就道破自己的不足,她想到这一段时间里自己犯的大大小小的错,心里很是服气。
“所以你有大动作前最好先来问问我……我给你把把关!”那口气像个家长似的。
沈荞觉得自己犯不上怼他,“先看看我用你的法子能不能安然溜回去再说吧……五爷,其实你也勇猛的很……”
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沈荞进了自己的小院。
阮妈妈和小秦氏身边的冯妈妈像黑白无常一样目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太太请小姐去一趟,奴婢已经等了小姐快一个时辰了……”
两个婆子架着她去望霞阁,怎么今天总有人被架过来架过去的?沈荞腹诽着沈玉谦这个破小孩顾头不顾尾的计策。
他倒是平平安安回去了?也难说,说不定三婶婶也正堵着他呢!呵呵。
这队形一路上引得内院仆妇们窃窃私语。
“这个样子,三小姐是要罚了!”有人在大胆预言。
“跪下”小秦氏神情清淡的说,这次就是玉帝降临也没办法给沈荞脱罪,所以她赢定了。
“巳时便出去了,申时才回来,既没有告诉管事妈妈一声,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这事搁在哪儿都没有被原谅的道理。”她都不看着她。
“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和五少爷去了哪里?他身子弱,万一累病倒了,你三婶婶吃了你的心都有,你知道不知道这事的后果?”
她字字在理,沈荞也不能辩驳。
逮不到海阔天空,逮到了就只好认栽。
“母亲就说怎么罚好了。”费什么话?沈荞只求快点尘埃落定。
“先别急着了事,我还没弄明白呢,一个眼睛看不见一个动不动就喘不上气儿,这么冷的天跑出去做了什么?不说明白是不行的……”
她端坐着,看着第一次跪的规规矩矩的女儿。
沈荞当然不能说实话“出去逛了逛,陪五弟买了两本书。”
“就这样?你五弟没上学堂吗?你觉得我要不要把你三婶婶请过来问问?”
沈荞敏锐的听出这话里并不实在的威胁:“随母亲的意思,我确实不该求了五弟带我出去,只是,三婶婶若真来了,错虽在我也少不得连累您,先在这里向您赔不是了……”她淡笑着,看不出有内疚感。
沈玉谦说过,小秦氏“怕”他娘亲。
一来是嫌弃三房的孤寡气,二来是忌惮刘氏的那套看家本领。
刘氏只要自觉受到了欺负,就会跑遍南北两府各房去哭诉,不分对象,逮到谁就跟谁哭,穿一身像极了孝衣的白衫子带一条刺眼的白帕子,阴魂不散不哭到闭气翻白眼绝不罢休!
她不说脏话也没有过激行为,就用连绵不绝的眼泪和对往日苦难的倾诉来膈应人。
有一回小秦氏克扣了长房送过来的好颜色料子,四房的她不敢少,想着三房没有姑娘刘氏又是寡居,二房姑娘又多就没给刘氏,刘氏知道后第二天便在两府里扶着墙一面面的哭,弄的全府上下看小秦氏的眼光都像刮墙腻子似的……最后她不得送了好几匹上造的浮光锦送过去才算勉强平息。
还有一次是夏天,吕家送岭南的荔枝来,那可是真正的时鲜货!三房得的少了些,又是脱了枝的,刘氏便跨个小篮子里面放了十几粒又青又小的,逢人边说二太太叫人分过来的,肿着核桃眼哭遍两府,结果大太太和四太太实在看不下去,每人又补了她一小筐,小秦氏却恶心的整整一天没敢出房门!
吃了几次亏之后,你说,她还敢不敢惹刘氏?
果然,她眼光游移闪烁起来,口气却依然镇定道:“你五弟年纪小身体弱,动辄要生病吃药的,跑了一天也累了,既然是你的错你又是姊姊,我怎好再去惊动他?原以为你还算是个懂事的,谁知竟也这么贪玩!”
“这个错肯定要罚的,就算老爷问起来我也是这么说!你去祠堂跪一晚吧!”
只是罚跪啊?不要紧不要紧,我就当调息练内功吧……
沈荞喜滋滋的行礼谢恩。
“那女儿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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