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就知道这顿饭来的古怪不是好吃的!
沈荞放下筷子,扶着桌子慢慢跪下。
“孙女荒唐……”
沈荞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想不想听真实的原因,或者只是随口一问。
“大半夜的叫一个外男去买一筐水萝卜,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你本来不是个荒唐的孩子……说吧,有什么隐衷,趁着我还没死,平时也尽量的不伸头讨人厌,偶尔说两句还算管用……”
什么叫伸头啊,那是什么动物。
沈荞低着头思量着有点犯愁。
从哪儿说起呢?又说到哪个程度?说完了您老太爷吩咐几句就完事了,我沈荞可还要在小秦氏手下过呢……
再说了,长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平时就连沈老太太都管不了二房的事情,你一个老太爷就更不方便插手了,再再说了,你也说你快死了啊!可不是我说的,你一死,小秦氏还不得疯狂反扑吗?
身边窸窸窣窣的衣裙声退出去。
屋里只留下沈荞沈萝和老太爷。
“说吧!我是你爷爷!”
沈荞鼓起勇气道:“其实,您不管,可能更……好一点……”
“你说什么?”对面瞬间传来威严而责备的声音。
“这家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让我给他们撑腰,我都不搭理他们,你倒好,还怕我坏事?你是不是在棺材里闷傻了?”
沈荞嗫嚅着:“女人之间斗嘴的事,您也不明白……”
“哈”
“哈哈哈”他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一直笑到要擦眼泪,沈萝忙上前去递帕子。
“不明白……哈哈,你真是老二和秦家娘子生的?哈哈……萝姐儿你上前去认认,是不是叫错了人了……是谁说这孩子软弱无用任人揉搓的?我看她顶嘴的本事就不小!”
“我这人本来最讨厌没用的人,我也从来不帮废物,这个世道不死废物死谁?要不是听说那小秦氏心性狭隘闹的不像话,我也不想管你们二房的破事……如今可好,我的好心倒被当成驴肝肺了!丫头,你确定不要我帮忙?不后悔?”
他管母亲叫秦家娘子,管二太太叫小秦氏,这里的亲疏尊卑何等清楚,沈荞立刻心领神会。
“不用!您叫了我来吃饭这就足够了,已经没人敢轻贱我,这远比您为我出头好的多!”沈荞勇敢的说。
“爷爷,您相信我自己可以应付……”
原以为这句话能换来他更敞亮的哈哈声,谁知厅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嗯,你若不是眼盲的,该有多好……”老太爷声音里的惋惜之意毫不掩饰。
“起来吃饭吧!菜都凉了……萝姐儿给你妹妹加点菜……”他瞥了一眼沈荞又道:“快揉揉膝盖……不过,你跪我也不冤,好歹现在还是个活的呢……”
沈荞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老爷子没好气道:“鼻涕泡都出来了,还好意思笑……”
这下连沈萝也绷不住了,一时间屋里就欢乐起来。
这沈老太爷,是沈荞在沈家看见的最像人的一个,其余的,都鬼里鬼气的!
退出屋里的人又回来伺候。
“我这里的卤牛肉怎么样?”老头不经意的问起。
“好吃!特别好吃!”
“那就带走!”
“谢谢爷爷!”
……
“甭废话,吃饱了就赶紧走!我犯困了……”
沈荞咽下最后一块肉放下筷子,染秋过来给她穿斗篷。
老头随意一指道:“她这脸是谁弄的?”
沈荞老老实实说:“太太让人掌掴的……”
“下回再有这事你就说,你身边的人最好别动,你每个月要来我这里吃饭,被我看见了不体面……”
沈荞微微一愣,心毫无防备的被撞到了柔软处,她没见过祖父母,也不知道什么叫疼爱,这句话算不算?
“是……”
“萝姐儿送一送……”
老太爷闭上眼向后靠着,眉峰舒展开来却有些萧瑟,仿佛很累的样子。
“再会”
沈萝简单说了一句就放下门帘,看都不看沈荞一眼。
沈荞失笑了,原来她不像二老爷不像钱姨娘,是像老太爷啊!有趣!
但是,直到沈荞拐弯出了院门,沈萝才从窗边走回去。
“爷爷”
沈萝推着他的轮椅往东面走。
“去叫葛进来……”
葛进行了礼后垂手立在老太爷身旁。
“去问问谁在珍娘院子里打的人?”
“回老太爷,属下已经问过了,是个姓丁的护院……其实,还有个妈妈伤的更重,恐挨不过去了。”
葛进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的有点紧,是不大高兴了。
“他手可黑啊……练的见不得人的狠功夫……”
“太爷的意思……”
“这种人养在家院里她想干什么?……铲了吧!做巧一点,别让那继室攀想到珍娘头上去……”
“过了年再细查下去,凡同那畜生一路功夫的,一个也不要留,都碾死!”
“是……”
“哎,这三年的素又白吃了,不能管啊,不该管啊……”
老太爷向后伸手,准确的拍了拍沈萝的手。
“别怕!……”
“嗯”沈萝蹲下来整理他腿上的小棉毯。
“你到底怎么说?……你说她这么个玩意儿,我怎么敢把你的事情交给她?”
沈萝幽幽叹气,一副小女孩的神情。
“非要嫁人么?我自己也可以的……”
“本来吧,男人里面好东西确实不多,你嫁不嫁的意义都不大,但是这二房里的好人更少,你在家里住着也不会舒泰,等我一死谁还能护着你?你若嫁个得力点的,将来还能稍微看护点珍娘还有你那个没用的姨娘……”
“就听爷爷的吧!您既然觉得凌伯雅好,那就他吧!”
“别一副委屈样了,怎么管起小姑娘的事情我就这么不讨好呢?明儿我就叫他来写字,你在屏风后头相看相看,不满意咱再换!”,
第28节 第一次死别()
沈荞乘着夜色回到了春行阁。
柳妈妈还是昏天黑地的睡着,沈荞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运气练功,突然想起钱姨娘的话来,夫人留给自己一个富贵平安锁?
她翻身下床在首饰盒子里一通乱翻,光金锁大大小小的就有好几个,麒麟、双鱼、飞凤、牡丹的,到底哪个是?
在珍珠项链和翡翠镯子里又看见一个比手掌小一圈荷花的锁,正面富贵反面平安,这个八成就是富贵平安锁吧……
真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这四个字也俗到家了,可是,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为什么秦夫人很郑重的留给了自己,而且身为她大丫鬟的钱姨娘还慎重的记得,比起她那些重逾万金的嫁妆来说,这个破锁算什么?
除非它更重要的意义!
沈荞拿起来又掂又抠又看的。
锁身下面吊着三个空心铃铛,轻轻一晃发出好听的声音。
她不死心,挨着抠了一下,到中间那个时,鬼使神差的掰了掰铃铛纽,就听见清晰微弱的“咔哒”声。
有了!
锁身里真的有乾坤!她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湘西剿匪大获全胜后,威名赫赫的狮娘子被封为通州卫下从六品的所镇抚!也是整个后军都督府里唯一的女所镇抚!……受封的那天,貌似也没有这般激动,沈荞忍不住大大鄙视了自己一下。
握着铃铛轻轻拽出来的这是什么呀?
沈荞还来不及细看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小姐!小姐,柳妈妈她不好了!”
沈荞心里一惊,忙把铃铛又塞进去,这把锁是带链条的,她顺势往脖子上一戴往小袄里一揣,匆匆穿了鞋去开门。
松果眼含着泪站在门口,一把攥住了沈荞的袖子“小姐!我刚才起来去看柳妈妈,叫她没反应,推她没动静,她……她好像没气了!”
沈荞扭头就向东厢房走去,松果已经乱了分寸了,啜泣着道:“她不会死在屋子吧?那以后谁还敢进去,小……小姐,我们赶紧把她挪出去……不然整个院子里要找人来打解怨平安醮的……”
“闭嘴!柳妈妈有怨自然不会放过害她的人,你怕什么?”沈荞目无表情的推开门,昏暗的灯光下,柳氏盖着大红牡丹花的厚棉被仰面躺着,脸色一片紫灰,和被面形成强烈的对比。
“柳妈妈?”
“柳妈妈……柳妈妈……”
身后松香江米和染秋都进来了,一个个慌张的叫着,却又齐齐站在沈荞背后像四扇屏风一般。
松香扶着沈荞坐在床边,她伸手到柳氏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还有微弱的热气在,顿时便松了一口气。
“小……姐……”
柳氏喑哑的开口。
“送我……出去……别脏了屋子……”
“好”
“染秋抱妈妈到隔壁的耳房去,把炭盆也搬过去!”沈荞果断发令。
这也是规矩,人不能死在要紧屋子里,这间房将来还要住人的,照理像柳氏这种情况是该移出府外去养病的,但是小秦氏装聋作哑的,沈荞又舍不得送她出去,就拖到了这个地步。
耳房里有一张很小的榻,偶尔下人会在那里打个盹的,万一柳氏在那里咽气,以后可以不住人。
染秋用棉被裹起柳氏抱出去,松香和松果搀着沈荞,江米一个人垫了两个厚厚的不怕烫端起炭盆,炭盆边沿有三寸宽,平常可以踏着暖脚,也可以烤东西,由于是下人用的不带紫铜罩,也不太大。
单论做事情,这个江米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不娇气,人也拎得清,什么事都能看在眼里,在你吩咐之前就做好,人还能做到隐形。
柳氏到了耳房里好像也踏实了一点,很快松香拿了汤药进来,她却不肯吃。
“染秋,喝……”
她竟已经放弃了自己!
沈荞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多情善感的人,亲手掩埋战友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但是柳妈妈确实于自己有恩,也是为了自己才落到这个田地的。
“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
柳氏自然不会懂,沈荞这样的人对临死前的朋友做出的承诺会有多重。
她摇摇头:“只要……小姐……好”
沈荞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哭了,这是不行的,这么容易动情只会影响自己做出理智的判断!
原以为内宅女子的生活很简单,吃吃喝喝绣花吵架就过了,现在才知道,若在战场上战死了,好歹还知道对手是谁,但在这深宅里,很可能连报仇都找不对正主。
柳氏在第二日的午时溘然离世。
沈荞不知道的是,柳氏死的当晚,平常耀武扬威的丁大护院却因为喝醉了酒一头栽下宝定桥,正好被石头的尖角戳破了脑袋,流血而亡!
被发现的时候人早已冻成了血色的冰棍!
小秦氏听了,捂着胸口额上暴着筋坐在炕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四齐狐疑不定的问:“太太,您说这事是不是太巧了?”
“巧什么?”小秦氏回过神来,无意识的转着手上的碧色宝石戒指,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样首饰。
“那婆子中午刚死,丁护院当晚就死了,大家都说……”
“说什么?”
“说是婆子去索的命!”
“放屁!”小秦氏拍的炕桌呯砰响。
“他手里不下几十条人命,那婆子算什么,凭她也索得了命?她就是死了也是个没用的鬼!”
“难道是三小姐下的手?”
小秦氏冷哼了一声,她?可能吗?一个瞎子,连内院都出不去!遇到事情只会哭,处理不好就拿个剪刀乱剪东西……”
“可是,婆子死的前一晚,老太爷叫了三小姐去清伦堂用晚膳的呀”
小秦氏脸色青暗,从指甲里剔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渣子,“他为什么突然插手我倒是有点奇怪……”
“按理,三丫头的事情他一向不过问的……多半,是二丫头递的话!”
“二小姐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万事万人不入她眼的,她做什么要管三小姐的事啊?”
秦氏拿起茶杯喝水,从鼻尖那粒小痣处看着袅袅的热气。
“是透着古怪,一个个越来越看不懂了。”
“还有谁会管这事?总不会是咱们二老爷吧?”
第29节 八宝攒珠髻()
“他?整天浑浑噩噩的,忙些没收益的事情,断断不是他!”说到二老爷,小秦氏还是有把握的,丈夫在自己这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她自认为洞悉他的一切。
除了,除了,这十几年夫妻生活里,两次在深夜枕边听见的呓语。
“妖儿?”还是“幺儿?”一想到这个,小秦氏的心就会止不住泛起波澜,又像踏着薄板走上一条风浪中颠簸的船。
她什么都能掌握,除了这声轻若鸿毛,幻似迷雾却又深情入骨的低唤。
这也是她从未得到过的缠绵噬魂的遗憾。
最可怕的是,至今她也不知道,这声呼唤属于谁?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像老太爷的手笔……不过我也不怕”
她看着四齐想不明白的脸,眼波一转轻笑道:“他是厉害,我斗不过他,但是他坐在轮椅上已经大半年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觉得他还能活几天?”
“钱络儿昨儿又去买炒栗子了?”
“是!”
“太太,其实您只要说采办的事情自有专人去弄,哪里用得着她一个姨娘一趟趟往外……”
“蠢!”
小秦氏往茶碗里吐了一片茶叶,斜睨着眼啐她。
“你以为拘着她事情就简单了?有时候看她扑腾,却逃不出你画的圈圈不是更有意思?”
她还是俏丽的,是属于聪明女人特有的那种冰雪晶粼的俏丽,男人会喜欢玩味追逐,那也是一种经得起岁月打磨的风情,尤其在床笫之间,怎么暧昧,怎么撒娇,怎么拒绝,怎么索取从来都游刃有余,这也是十几年来二老爷还是宿在她屋里最多的原因。
“是……”四齐低下头去,和太太相比,自己还是太嫩!
“太太!”
门外是四全的声音。
“进来!”小秦氏派了他总管府里各处的眼线,轻易不主动到上房露面的,若是来了,一定有要紧的事情。
他长着一张青白的脸,眉淡而直,眼光平静,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悄静无声,浑身上下收拾得非常干净,如果不是窄瘦的下巴骨突棱出来,几乎想用斯文来形容他了。
他说:“昨儿凌大公子去了清伦堂,待了近两个时辰……”
“是之前就约好的,还是突然来的?”
“突然来的,说是前一晚都戌时过了,老太爷还派了葛进出府,第二天未时正,凌大公子就来访了……”
小秦氏定定看着花案上那只霁红釉的太白尊,里面只斜斜插着一支红枫叶,很慢的笑起来。
“他果然是……不行了……”
四全保持着恭听的姿态。
“所以要急着张罗二丫头的事了……凌大公子,真会选啊!”
“不知道二丫头看中他没有?”
四齐道:“这个无从得知,但是凌大公子出门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本字帖,没让书童拿着,自己抱在怀里……”
“知道了,你去吧!”她看了看四齐,四齐便递上一个素锦的钱袋。
“去喝点酒吃点顿锅子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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