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信任我们先不说书,说说别的方面,比如说我所在的教育领域。教育分两个方面,一个是选材,一个是施教,实际上选材的重要性比施教一点不差。你不是这个材料,培养不出来。比如说培养奥运冠军,随便找个人培养不了,第一重要的是找到刘翔这样一个材料,其次才是训练,训练其实没有选材重要,不是哪个材料都练得出来。智力培养也是一样的事,而学历越高,根据一纸考试去判断就越勉强,几门考试就看出潜力高低了?发达国家的情况是怎样呢?录取硕士博士,尤其是名牌大学,他们非常重视的是推荐信,需要本科老师的三封推荐信,他们和你相处四年了,将你看得准准的。这种事在中国能玩么?不能,假设招硕士博士报名50人,就是150封推荐信,每封信说得都好上天了。如果推荐信写的公正,要比考试可靠得多。认识四年的评价比一上午的考试可信啊,可是在中国这种制度不能玩,你要信这个麻烦就大了。 说老师找学生不容易,再说学生找老师也不容易。学生面对好多名牌大学的老师,有些职务还不低。学生来听课,才发现这课是垃圾,欲罢不能,遭罪一个学期。这还是一个信任问题,学校的职称评定怎么回事?如果是名牌大学的教授,讲课应该非常好,但是因为我们职称评定有问题啊,经常是拉帮结派。不管他水平如何,我就选他,因为他是我朋友,或者是我学生。这就造成了很多名不副实。名牌大学的职称应该是很有信任度的,可是没做到,那怎么办呢?其实是有办法的。比如推荐信、评职称,都能解决。我就提出了一个制度建议,在《南方周末》上发表了,叫“有限匿名制”。比如3个人中评出一个教授,7个人来投票,不能搞匿名制,有的人太狡诈了。匿名制掩盖了很多坏人,他不出于公心,选完他还说:“张三啊,别人不投你啊,我投了票也没管用。”实际上明明就是他没投。所以我说要搞有限匿名制,没有匿名制不行,大家抹不开面子。有限匿名制就是,特制一种票,票中间写着各位投票人的姓名,分发给每个投票人,把这张票折起来、封住,成一张白纸了,看不见里面的姓名。7张票都投完了,放进一个大信封存起来,两年后解密。可以搞清楚,当年谁投了张三,谁投了李四,你别想逃避。我在人大的时候,新来了一个书记开座谈会,他在上海两所高校做过书记、校长,他听完我说的这个,说讲得好,给你补充一点,上海打算出版优秀博士生论文,要从大量的博士生论文中筛选,让导师们报,一下报上一大堆,评语都好上天了。出版社傻眼了,就想出一招,告诉那些博导,推荐信要印在该生论文的首页,博导们马上就说我这推荐信撤回来。他不知道好歹?他不要名誉?是我们的制度没有建立好,水太浑了,可以浑水摸鱼。
书卖出去了不给钱,怎么办?寄销如何广泛推行?这事纠缠着中国图书业。其实应该政府牵头,做一个中介机构。现在好多出版家也在讨论应该有个中盘,来统领发书等事宜。我觉得不用那么复杂,有没有中盘不那么要紧,最要紧的是钱的回收。出版社自身可以找到很多店给他寄销,关键是怎么收回钱。应该有一个金融中介。一个书店要在金融中介那里押一笔钱,之后才可以有进书寄销的资质,有了资质,我给你送书。当中介那里没有你的钱了,你的资质就没有了。看这书店能不能给书,就看有没有资质,有了资质就没问题,中介负责承担回款。但有一点要保证,就是各个书店的资质情况如何,各种书籍销售情况如何,通过信息搜索一下子就能查到。
关于销售,下面再谈一个我的看法。我认为邮购在未来的岁月将占有极大的比重,邮购可以使出版社直接面对读者,没有中间环节,销售环节不需要了,在销售这本书的时候就可以打较大的折扣,价格上有优势。开个店需要地皮钱,而直接面对读者,从库房就直接邮寄到读者手里了。建立网络,比如学术书直接面对高校,可以非常对口,这个方式可以一个出版社搞,也可以几个出版社一起搞,也可以是网络书店。我给大家提供一个数字,看看邮购的潜力,国外的亚马逊书店就是做邮购,它现在是全美第三大书店,前几位都是连锁书店,大极了,而且是老资格,上百年了,但是亚马逊书店短短几年就异军突起,第三名,全年营业额22.3亿美元,它有它的巨大优势。我觉得一个出版社就可以独立地建立一个邮购网络,本社所有的书都可以邮购,也可以和别人结合。自己干的优势最大,有可能把折扣打到最低来吸引读者,六折出售,不会赔钱的。
二、垃圾与GDP
下面讲第二个观点,垃圾与GDP。GDP就是国民生产总值。我们千万不要迷信GDP。给大家讲一个挺流行的段子,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段子是老前辈于光远先生在《社会学家茶座》上的文章上。说是两个商人一起走路,看到路边有一堆狗屎,一个商人想搞些恶作剧,就对另一个商人说:“你把这堆狗屎吃了,我给你10万美元。”商人么,都喜欢赚钱,10万美元不是小数,那人硬着头皮把这堆狗屎吃了,拿到10万美金。过后两人都很丧气,吃屎的越想越生气,掏钱的越想越后悔。走了一会儿又看到一堆狗屎,先前吃狗屎的商人就说:“你把这堆狗屎吃了,我给你10万美金。”先前丢了美金那位商人也硬着头皮吃下去,这10万美金就回来了。两商人刚要走,旁边冒出一个经济学家来,说“刚才我们社会上增加了20万美元的GDP。”这个段子确实脏,但“话糙理不糙”,里面含有一定的真理。GDP里面真的有很多垃圾。比如两国各建一桥,规格、大小、材料都相当,GDP差不多,一国的桥能用二百多年,另外一国的这桥二十几年就塌了,但是它的GDP十年前就进入统计资料了。很多英国人住的房子是祖产,好几代人传下来的,石头的,里面包的木头,里外都好极了,都挺立数百年了。我们这的房子,五十年就淘汰了,你说这GDP怎么算?所以说大家不要迷信GDP,里面有好多水分。
不说别处,就说咱们出版业,垃圾少么?《图书年鉴》上说,2004年中国图书总定价金额是593亿元。把教科书剔出,之外的书籍的定价总和是368亿元。按照我们的感性认识,进书店看看,你觉得有多少书属于垃圾?我觉得至少有一半书籍是垃圾。也就是有180多亿的垃圾,这还了得。造垃圾已经制度化了,这制度主要是教育领域的,不是出版业的。教育和科研单位要评职称和述职,为此每年每人要完成数篇论文,几年内必须出版专著。其实很多教师原来很本分,书教得挺好,应该说是称职的,有人搞不出什么创造性的东西,这是正常的事情。你能指望数学系的每个教师都有创造性,数学的创造是多么艰难啊,把前辈的知识学好,给学生讲得清清楚楚就不错了,还非得要有什么创造性研究,这有点开玩笑。其实别的学科同样,有很多教师教书方面是称职的,他没想写书,是我们的制度逼着他写书,不写书就要无端受辱,评不上职称。怎么办呢?写、干,于是造出大批垃圾来,这事情极为荒诞。这些垃圾不仅无效益,而且是负效益。图书垃圾和别的垃圾不一样。一般垃圾淘汰掉就完了,好鞋能穿三年,坏鞋穿半月,扔了完事,负效益较小。图书垃圾不一样,图书垃圾会蒙骗读者,糟蹋读者的时间,你说你找谁去啊?被这本书蹂躏了,投诉无门,谁让你自己买的啊,这绝对是负效益,浪费生命。第二个负效益就是,我们社会上有一些好书,如果光有这些好书多好,少也不要紧,但后来出了大批垃圾,把这些好书掩埋在垃圾当中。你要找这少许好书太费劲了。我们无时无刻不面临这一问题,比如我为了准备这个演讲就要到图书馆找关于出版业的书籍,找到一本没有价值,再找一本还是没有价值,要从很多本中才能发现一本有用的书籍。这样就为研究者增加了困难,将好书掩埋在了垃圾下面,良莠不分,十分难办。
垃圾也是要进书店的,多数书店都有垃圾,可是也有一些书店做得非常好。北京我最愿意去的书店是万圣书园,它为什么做得这么好?它原来在胡同里,面积非常小。两边是北大和清华,学生没有钱,眼光又很刁钻,只有极好的书才肯买。这就导致了经理刘苏里把住关口,不进垃圾。加之因地方太小,书摆多了没地方,于是更是不能进垃圾。这样一路下来,这个书店的垃圾就比较少。
不管是做书店还是出版社,大环境我们管不了,我们把小环境搞好,争取不出垃
圾。不出垃圾就是为社会做大贡献,就是净化社会环境。现在GDP的含水量很大,从每个领域中都可以找到很多生动的例子。很多书店、出版社,不是在卖书,而是卖纸。这些勾当我很清楚,因为我买书、读书,还做书。现在轻型纸流行,轻型纸很好,但这里也有勾当。这本书很薄,一百多页,用轻型纸,70克的,能整得挺厚,这样能蒙骗顾客,提升定价。这种小的把戏少玩。社会上没有傻子。骗别人一次能得逞,以后自己要吃亏的。我们做书的人得侍奉两个“主子”,一是要做好书,二是不能赔钱,二者缺一不可。谁在前谁在后?好书在前,在好书的基础上赚钱。如果只侍奉一个主子,就是钱,没有别的,这样麻烦就太大了。
关于做好书,再说一个小的方面。现在条件好了,书做得有模有样。首先当然是内容。其次是装帧。我是职业读书人,过手的书不计其数。我觉得有些美工不是读书人。文人无“形”,读书人以种种姿态读书,躺着、卧着、坐着、在书桌旁,沙发上,厕所里,鄙人的主要姿势是躺在沙发上。那样书就不能无端地增加重量。还有就是特别讨厌硬皮。有些书又不是精装的,为了省钱,很薄的封面后面衬一张过去所谓的马粪纸,显得书很硬。我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马粪纸撕掉。撕掉后很柔软,柔软有什么不好,在手里怎么拿怎么有。很多美工不读书,不知道什么样的书在手里舒适。我老兄也是极爱读书的人,藏书比我多,读书也不比我少。我们经常交换意见,有很多共识。除了反感硬皮外,我们职业读书的人不愿字数印得太稀,那样看着并不舒服,愿意密度适当。这些方面都是做好书的重要内涵。
三、畅销书与小制作
什么叫畅销书?字典和法律上都没有定义。西方一般认为不到500万册不叫畅销书。对于中国图书业这指标太高了,恐怕还要降低一点。但是如果不限于一个年度,就长销书多年销售的总量而论,指标定在500万也不为过。因为来做演讲太匆忙,检索不细,年代久远的就不谈了,比如《三国演义》《莎士比亚戏剧集》;年代比较近的,《哈里波特》的多卷本全球一共卖了2亿册。《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全球1亿册,中国100万册。《纳尼亚传奇》全球8000万册,《麦田的守望者》全球6000万册,《昆虫记》全球3000万册,《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全球1800万册。以上数量是近几年的积累。接着说年度销量,2003年《达芬奇的密码》全球1700万册,中国40万册,《哈里波特6》(简称哈六)1300万册,它为了营销的效果,全球同步上市,有一本美国的儿童图书《滑坡》,首印100万册,2003年美国排第五的《希拉里自传》,首印100万册。再说说作者个人的畅销数量。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销量并非最大的阿瑟·黑利,包括《大饭店》《航空港》《汽车城》等很多种书,总印数1.6亿册,估计每种500万册。日本2003年排行榜第一《傻瓜的围墙》7个月售出205万册。
比较而言,中国的畅销书实在有很大差距。叶轻舟的《畅销书》(2005)从权威统计中检索了2000~2004年五年中国内市场上最畅销的36本书,其中外版书的中译本占了24种,本土的著作12种。就是说,五年来中国市场上的畅销书中,外版书占了全部种类的三分之二。外版书中卖得好的能达到200万册。《致加西亚的信》国内销售200万册,《高效人士》100万册。本土作者的12种畅销书中6种销售达到百万册,这六种图书是《细节决定胜负》《水煮三国》《幻城》,我们北京社的《登上健康快车》《哈佛女孩》《三重门》。其余六种50万册至70万册。就是说,我们五年中只有六种图书突破了百万册。平均每年能有一种图书销售达到百万册。美国大概每年能有十种图书达到百万册。如果比较一本长销书多年积累的销售量我们就更不行了。
为什么国外的畅销书搞得这么好,我们要差很多?原因值得出版界人士深入思考,这关系到我们的切身利益,关系到我们活得好还是活得坏。前面说到的中国人口中读者稀薄,也可以算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因为中国人个性不强,好从众,人家做什么你也愿意跟随,如此性格应该有助于畅销书的形成。畅销书没有搞成的第一原因是盗版。国内每年盗版的书有多少种?共多少册?对全国出版界危害这么大的问题,我没见到过深入的调查研究。我从《出版年鉴》中看到邬书林先生的文章,他举了两个数字可以帮助我们做一点判断。他说,1985年国内生产加上进口的印刷纸张共230万吨,而我们合法的出版物共用纸张196万吨,之间的差口是内部读物和盗版书,数量很小。我查了2003年的《造纸年鉴》,要比邬书林提供的数字更准确,该年我们生产以及进口的印刷纸张973万吨,而正式出版物用纸419.6万吨,占纸张总数的43%,那57%干别的了,我们可以推断盗版书很多很多,但是到底有多少,推断不了。因为这里面有几种成分,可能正式出版物统计得不齐全,还有些内部读物,政府文件,书商合作出书统计的可能也不会齐全,其他大概就是盗版了。盗版到底有多少,现在还搞不清楚。
盗版现象有两大危害。首先是直接的危害,侵犯了出版社和作者的利益,剥夺了他们本该赚取的利润,这是直接的,引起人们愤怒的。有的人极为愤怒,比如余秋雨同志,还有的看得淡一些,自己花钱搜集,见了就买,比如贾平凹同志。盗版还有另一个危害,其实更大。它扼杀了出版社大投入做畅销书的雄心和抱负,不敢前期投入太大,投入太大可能销得不错,但不是我销的,是盗版者搭便车。因为有人在掣肘,在占便宜,你搞不出畅销书。你的保密工作要做得非常好,要猛然上市,还要做防伪标志,可能还是竹篮打水。没有盗版的国家的情形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你看他们的前期投入,大太多了。举例来说,美国出版商预付希拉里800万美元的稿费,售后重新结账。我们的出版商预付一百万人民币试试。人家为了搞一本畅销书总不能只做争夺作者这一件事情吧,前期的诸项工作都要大投入。盗版导致的结果是我们没有了雄心,我们这里没有大制作和畅销书,我们没有人家那么大的预期和干劲。我们不敢从逻辑上预期,因为其潜在的销量和我们没有关系。不敢于预期,激励从何而来呢?
美国书商平均向作者支付版税15%,中国出版社给的了吗?给王朔可能差不多,甚至还要多一点。但是你知道人家版税的高线是多少吗?斯蒂芬金的版税是50%。看到这些数字我很震惊,我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