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之后,他用一辆小车把几个大箱子运了出来。
“几位老师,你们可以抄写,但要复印和拍照的话得单独登记。”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说道。“不能在资料上涂改和做标记,不能折不能撕更不能带走,这些资料都是独一份,也没有上机,弄坏了就没有了。我就在那边,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他给了我们一人一双手套,又给了我们一些书签,然后指了指旁边墙角的摄像头:“几位老师,别让我们难做。”
我们三个都点点头,开始查找需要的东西。
这种从故纸堆里寻找五十年前某件事情蛛丝马迹的事情,说起来很有意思,但做起来却是一件极其枯燥的事情。
许有德说的是“五十年前”,但我们之前就讨论过这个事情,这很可能只是一个代指,所以我们决定把五十五年前到四十五年前的资料都划入查找的范围,重点看五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五五年左右的事情。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先把这件事发生的时间找到。
吕大师负责看文根县志,曹大师负责看警方和驻军调动和伤亡的记录,而我则负责看报纸。
老实说,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兴致勃勃,颇有一种电影里揭开历史真相的使命感和优越感,每次看到一些以前上学时曾经在课本里学到的历史事件时都会让我兴奋不已,但这样连续翻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所有的热情都被消磨殆尽了。
中午在档案馆外随便吃了点东西,活动了一下手脚,一点钟不到便又开始了艰苦而又乏味的工作,好在曹大师很快就找到了疑似这一事件的记录。
一九五二年六月、一九五四八月,一九五五年二月,远山市驻军都有向文根县调兵的记录,三次的理由都是“剿匪”,但按照吕大师之前查阅的历史文档,远山市周边战后剿匪活动集中在四八年到五零年之间,五零年之后,土匪的活动已经非常少,几乎都是地方警察局就能处理的情况了。
我们马上开始找这三个时间段以及之后一两个月内的记录,结果吕大师很快就在文根县县志轶闻一栏中找到了一条记录:“甲午年庚午,黑河子乡张奎禄探矿队十一人失踪,文根县警察局、国土局入乡搜寻,未果。辛未,远山市警察厅遣兵大至,黑河子乡大搜,得余匪十余人。壬申,邓家沟大崩,有异物作祟,枪炮皆不惧之,兵民受害无算,余者以火烧山,乃止。”
甲午年正是一九五四年,庚午月是六七月,辛未月是七八月,按照这个叙述,与许有德的描述基本相同,六月份探矿队失踪,七月份远山市警察厅派驻军到黑河子乡进行搜救,八月中旬左右,异物出现,并且不害怕枪炮的力量,造成巨大的伤亡。然后有人放火烧山,于是事情平息了。
但这个“乃止”,很有问题,可以理解为事情解决了,也可以理解为怪物暂时回去了。
以我们现在发生的事情来看,多半只是把怪物逼回去了。
但我很怀疑这样的记录是否真实。
吕大师继续往后找,结果在不远的地方找了另外一条记录:“乙未年戊寅,有中州炼气士入黑河子,寻异物以**斩之,立碑以镇。”
中州大概说的是中原一带,但最关键的地方偏偏看不清楚了,而且说得也太过于简略。来了几个炼气士?怎么找到的异物?又用什么办法消灭了它?
一概没有。
唯一的作用,只是证实了确实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但县志的作者把它放在“轶闻”这一部分,他们大概对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也没有过多的认可。
我们开始翻这个时段的报纸,文根只是个小县,不可能有自己的报纸,而当时作为省城的远山市虽然有大大小小十几家报馆,但又会有多少文根县的事情被报道呢?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当时的这个事情有一点点蛛丝马迹曾经遗留下来,能够让我们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个事情的工作量很大,我们一直翻找到五点半档案馆下班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晚上回家,我眼睛里还一直都是各种各样的方块字,吕大师给我的书放在桌子上,但我现在正处于看到字就心翻想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碰它们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们直接在省档案馆见面,办理了借阅手续之后,二话不说再一次开始工作。
这些报纸都是五十多年的了,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技术,纸张和油墨都有问题,大部分的报纸都用塑料纸保护着,很多字也变得模糊看不清楚。但我们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些和这个有关的东西。
一份名叫“远山晨报”的报纸记载了一则“文根匪患根除”的新闻,时间是一九五四年七月十日,上面配了一张照片,是当时抓住的余匪的照片,而照片的上角则有另外一张看不清的小照片,应该是指挥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文章很简单,就是一则文根剿匪成功的新闻,但让我们关注的是,上面记载了当时警察厅带队的督察的名字:武庆。
如果能够找到一些当时的当事人或者是知情人,也许就能搞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另一份有价值的报纸则是“远山商报”,一九五五年二月八日的一则新闻里,记载了中州商会的五周年庆典,并且配上了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很模糊了,但曹大师却指着照片靠右的两个人对我们说:“这两个应该是修道之人。”
第37章 第卅 老照片()
我用放大镜看了很久,却没有办法看清楚他们的脸,只是依稀能够看出来他们头上的发髻。
“那时侯的社会风气不像现在,成年男子几乎不会留长发。”曹大师很笃定地说道。“这两个人,要么是居士,要么就是道士。”
时间上与文根县志的记录吻合,那时候人们远游他乡时的习惯是到会馆或是商会落脚,也许他们从中原过来后在中州商会落脚,正好遇到商会庆典,跟着拍了这张照片。
如果这两个是县志上所提到的“中州炼气士”,那商会里会不会留有记录,让我们查到他们是来自什么地方哪个门派的炼气士呢?
我们决定分头行动,吕大师去警察厅找他们有没有五四年七月那次行动的详细记录,并且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当事人,尤其是有没有那个武庆的下落。毕竟当时要能当兵当警察至少也是十八岁,五十年过去,到现在也是六十多七十岁的人了,如果当时已经有官职的人,活到现在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如果没有任何职务,对于事情内幕知道的可能性也很小。
而我和曹大师则负责去中州商会,我没有什么经验但好在是本地人,正好给曹大师带路。
中州商会负责接待的人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组合感到有些诧异,在听完我们的来意之后,他大笑了起来。
“你们搞错了!”他摇着头说道。“我们这个中州商会是九五年才成立的,五几年的事情,你们得去档案馆查吧?”
“我们就是从档案馆过来的。”我有些无力,但想想也是,五十年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般的档案保管年限也都过了,除了档案馆,有什么地方会闲到把几十年前的东西来留着?
“贵商会的成员里有参加过以前那个中州商会的老人吗?”曹大师却继续问道。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方便的话,能把那些年纪超过六十五岁的商会成员告诉我们吗?”曹大师问道。
六十五岁是个最基本的坎,如果当年连十五岁都不到,那根本不可能接触这些事情,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内幕。就像许有德,他只是记得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但具体情况全是后来听说的,一点儿细节都没有。
“这,不太方便吧?”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去问问商会的负责人。
毫不意外地,他马上就拒绝了曹大师的要求。
“我们必须对商会成员负责。”
“那……打扰了。”曹大师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意。“这张照片你们需要吗?可以作为贵商会历史的一部分保存。”他微笑着问道。
经历了几十年全面西化的疯狂发展之后,帝国最近突然开始了一阵寻找民间传统的风潮,我看到一些评论文章说这是民族自信心逐步建立的标志。对于中州商会来说,即便是与之前那个毫无传承关系,能够拉上这样的大旗给自己脸上贴金绝对是一件好事。
商会负责人果然犹豫了,最后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我们这张照片是从省档案馆翻拍的,清晰度不是很高,但也足够他们放大之后挂在大厅里装点门面了。
“说起来,我们当时成立的时候倒是请了几位老人来帮忙出谋划策,他们大概会知道一点儿这个事情吧?”负责人突然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不在?”
我们千恩万谢地从他手里拿到了联系方式,四位老人中有两位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两人中,一人在敬老院里,偏瘫中风没有语言能力,而另外一个,耳朵已经很背了,和他说话需要用很大的声音。
我们买了些东西,装成是中州商会的人去看望他,但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已经八十七岁,脑子不太清楚了。
“家父前年身体就不怎么好了,之前还能坚持每天晚上吐纳,这几年做不了之后,身体马上就垮了。商会能来看看他,想必他搞清楚之后会很高兴的。”他的儿子其实也有六十多了,对于我们来看望老人满怀感激之情。
“我们正在找这张照片上的人。”曹大师说道。“今年是商会建立五十五周年,受各位成员的委托,我们想做一点纪念先辈的事情。不知道您见过这张照片或者是见过上面的人吗?”
他戴上老花镜很仔细地看了半天,但照片本身的清晰度就很成问题,加上当时的拍照水平,能看出来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没有认识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曹大师笑了笑,他应该本来也没有从这里找到有用信息的打算,只是借这个事情拉近双方的距离。
“不知道你们家有没有什么老照片?也许有些是很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湮灭掉太可惜了。”
对方果然没有拒绝,让我们等了一会儿之后,就拿着一个纸盒子出来了。
大部分都是黑白的老照片,有些冲洗得很小,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我有点没有办法理解,冲这么小的照片有什么意义?
曹大师却很有耐心地在里面翻找着,真的还让他找到了一些东西。
“这张照片很有意思啊。”他笑着说道。“令尊以前还学过道吗?现在这种照片可不多见了。”
照片上,中年时代的老先生与三名道士站在一起,那时候大概是没什么拍照的机会,几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太自然。
照片下角写着一个数字,五九,应该是照片拍摄的年份。
因为那场灭佛灭道的运动,很多人家都把与佛道有关的东西给毁了,能留下这样的照片真是异数。
这三名道士会不会和黑河子的事情有关?
我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这张照片?”老人再一次戴上了老花眼镜。“哦,这是我父亲的几个师兄弟。”
“师兄弟?他是一名居士吗?”曹大师很有兴趣地问道。
居士有很多种定义,但最严格的一种,是要在道观里拜了师,并且留下了记录的才能被称为居士。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这张照片一定是当时夹在其他照片里没有被烧掉。”老人感慨地摇着头。“我父亲是辟陵西芦山上真院的记名弟子。”
“当时中州商会信道的人很多吗?”曹大师问道。“之前那张照片上也有两名道士,这也许是一个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人答道。“不过我小时候父亲曾经说过,他的师兄弟都是很有本事的。不是那种游方骗子,我小时候和他争论过好多次,记忆很深。”
我们挑了一些有年头的照片翻拍了下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那里,但其实我很清楚曹大师要拍的只是那一张照片而已。
“曹大师?”刚刚一出门我就兴奋地问道。
“回去再说。”他点点头说道。
第38章 第卅 道法衰微()
“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他知道了黑河子发生的事情,所以才拜了上真院的道士为师,并且很笃定地说自己的师兄弟是很有本事的人?”我兴奋地说道。
我觉得这基本上就是事实了。
如果是我的话,在那个年代,多半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来。
“可惜他本人说不出话来了。”吕大师叹了一口气。
他到警察厅去查资料却没有结果,对于五十年前黑河子乡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记录,而那个出现在新闻中名为武庆的人,第二年就病死了。警察厅档案室的人甚至都没有听过这么一件事情,也根本无从查起。
“那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上真院了?”这个结果让人有些沮丧,但毕竟还是有结果了。
曹大师打电话到中州相熟的同行那里去请人帮忙查关于上真院的事情,而吕大师则打电话向道家协会的人打听。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俩的路子还真野。
第三天结果便反馈了回来,上真院是辟陵以前很有名的一座道观,但也正是如此,当年遭到的破坏也非常严重,几乎被完全焚毁,什么资料典籍都没有留下来。当年观里的师傅们死的死,判刑的判刑,大多数都已经作古了。
现在虽然已经重建,但主持道观的道士都是别处过去雀占鸠巢的,某种程度上,那儿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不再是当年的道门宗派。
“就这样?”这个结果让我大受打击。
“现在只知道他们是真一道的!”吕大师说道。
“真一道?”我再一次茫然了。
曹大师于是向我解释,真一道为符箓三宗分衍的支派之一,产生于北宋,流传于南宋至元明。“真一”之名,来源于他们祖师灵宝真人所写的《真一莲华无上妙经》,而他们最有名的就是符箓和雷法,传说中,真一道的道士经常运用这些法门驱使鬼神,招雷置雨,除害免灾。
“吕楼他学过一些真一道的雷法,如果这些道士真的是真一道的道人,而且又和黑河子那个事情有关,那我们消灭那个怪物的几率很大!”
我想起之前吕大师重创那邪物时的确使用过雷法,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接下来传来的消息却就不那么好了。
吕大师在考古界的朋友回复说那些照片上几乎没有什么有年代特征的东西,无法分辨,而那些三合土经过分析,只能大致上判断,年代在三百年到一百年之前。这也与地质专家给出的结论基本吻合,他们根据古墓挖开的土层断面判断,年代大概在一百年左右。
那个怪物肯定不是活生生出现过的东西,吕大师请教的专家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很兴奋地认为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图腾膜拜。
至于那些秘语,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知道那有什么用。
“既然知道了当年是靠真一道的道长打败了它,为什么我们不再去请真一道的道长呢?”在枯燥乏味的等待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吕大师微笑不语,曹大师却是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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