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骨死前分明是了无生念,自生自灭。
这把刀——
苏明远如何会不认得,这刀分明是傅红雪永不离身的那把灭绝十字刀。
那么,刀下的白骨是谁却不用言说了。
膝盖一阵阵的发软,苏明远只觉的遍体生凉,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傅——红——雪——
叶开那撕心裂肺般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你在恨我吗?你恨我是吗?傅红雪,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连一点寄托念想的东西都没有留给我。翎儿,我的心好痛,我找不傅红雪,我找不到与他有关的一切,我找不到,我找不到啊……”
苏明远苦笑一声,如何能想到,叶开费尽心机遍寻不到,并为之终生遗憾的傅红雪的遗骸竟然在千年后被自己所寻。
这是不是也算的上是叶开得偿所愿了,是不是也代表着傅红雪终于原谅了叶开。之前那莫名的焦灼——
“是你在呼唤我吗?”朝着白骨,苏明远怔怔的询问着,“傅红雪,是你在一遍又一遍的在呼唤我是吗?”
“你怨恨叶开吗?即使知道他的负心是因为南宫翎与你母亲拿你的性命相威胁,你还怨恨他吗?”
“你知道你死后叶开成了什么模样?你知道你的死给他带来多大伤害?你又是否知道你的死给我——苏明远和你的转世慕容沣造成了什么的结果?”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至那因冰冷而发紫的唇瓣中吐出。
“不,你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你都不知道!”苏明远突然大声吼叫起来,他猛的自地上起身,指着那白骨怒声道:“傅红雪,你是个懦夫,你是个没胆的懦夫!你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懦夫!叶开成亲怎么了,若他真是负心负情,这样的人不值得爱,不要算了。为什么要自跳悬崖,为什么不弄清楚一切就轻易放弃自已的性命。傅红雪,我看不起你!”苏明远大声叫骂着,脑中不断的回放着叶开疯狂的模样。
渐渐的,疯狂变为凄苦,叫骂转为哀问,“你如此的不负责任,就不知道这样会给爱你的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吗?叶开那个样子,你若是看到了会不心疼吗?你怎么能这样做啊傅红雪……”
青山绿水,天地间一片寂静,崖底沉寂的如那无声的世界一般,只有苏明远一个人的气息在浮动。。
苏明远急剧的喘着粗气,晶莹的目光微微闪动,望着那平静的白骨,不由的轻笑出声。这寂静的白骨让他想起了两人吵架之时傅红雪那一声不吭任由叶开大声叫骂的模样,此情此景,何等相似。
自怀中将叶开那幅巨大的织锦摊开铺了地上,再小心翼翼的将傅红雪的遗骸连带着那把灭绝十字刀置于其中,细细的包裹在了一起。
找来一根枯木一点一点挖出一个一人大小的坑,将织锦放了进去。
最后一掊土洒在那个小土堆之上,苏明远静静的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却轻松了不少,如此,算是了无遗憾了吧。
在不远处,漫天落英中,那个潇洒清亮的男子欢叫着扑向了那一脸冷酷却满目温柔的男子。
相视微笑,相拥相抱,相依相偎。
青山绿水,风景似画。
叶开,傅红雪,你们一路好走。
苏明远眨了眨眼睛,一抹灿烂的笑容缓缓的绽放,如春日暖光一般,温柔而又暖和。
“看到老师无恙,我这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熟悉无比的声音穿透过空气,直直的钻入苏明远的耳中。
方少陵?
苏明远刚刚缓松下的情绪猛的揪紧,一阵微风吹过,遍体生凉。
怎么会是他,阿其呢?
看着直立在眼前的承军少帅,苏明远直觉的有些不对。
阿其绝对不可能放弃他的,除非——
“方少陵,阿其是不是蜂毒攻心了?”苏明远急声道:“他怎么样了?”
望着眼前全身湿淋却仍只是关系慕容沣的人,方少陵的脸色欲发的黑沉。他带着直军官兵费尽心机才找到了他,老师竟然只挂念着那个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的慕容沣!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开始,苏明远就是他方少陵的了。
“到了此时此刻老师还有心思关心慕容沣?”他扬眉笑道,“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这里有的只有我们直军的士兵,少陵不才,想请老师前往东城大帅府住上一段时日。你看如何?”
方少陵的避而不答,却让苏明远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中百般焦急,却无奈身不由已,他凝起面容道,“如果我说不去呢?我总有选择的权利吧!”
“是,老师是能选择不去大帅府,那么我也能选择误杀承军的沈副官!”对于苏明远的冷面方少陵却是一点也不在意,手中配枪直直的顶在被捆绑的晕厥在地的沈家平头上,面上的笑容更是张扬上几分,“那么现在,老师您会如何选择呢?”
“方少陵,你拿家平的性命威胁我!”苏明远咬着银牙,狠声道。
“没错,我是用沈家平的性命威胁老师!”方少陵爽快的承认,“在我眼里,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手段我都不介意。别说区区一个沈家平,就是再多的人命在我的眼中不过是蝼蚁一只!”
“方少陵,若是没有家平拼死寻找到石洞,也许你们早就死在这雪山当中,如今你怎能恩将仇报,翻脸就做出这无情之举。”苏明远冷静道,脑中却在不断的思索着脱身之策。
阿其不在,家平又被直军捆绑,徒留一个他,却是百般也想不出办法来。
去方府?
不,怎么能去。
若真跟着方少陵去了方府,以方少陵的能力,只怕是到了二十五岁奔赴黄泉之时,他也难以从中离开。
“老师不必多费口舌,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还请老师早做决断。”似是看穿了苏明远的缓兵之计,方少陵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却是刺眼无比。
“你……”愤懑的低下头,苏明远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只觉的那上面传来的痛似要将他全身的神经拧断似的,让他无力支撑。
“我跟你走——”终究无奈,苏明远妥协,但那双晶亮瞳眸却是坚定无比,“但家平必须跟在我身边,否则我不放心。”
听到苏明远愿意和自己回方府,方少陵不由的喜上眉梢,又怎会因为一个沈家平而拒绝。
“没问题!“愉悦自方少陵的身上蔓延开来,只见他爽朗一笑,平日低沉的嗓音都清亮了几分:“老师,我们这就起程吧!”
作者有话要说:唉,苦难的日子开始了,大家千万不要抽我啊。
苏明远(暴怒):我丫的抽死你这后妈。
慕容沣(疯狂):一笔天堂,你敢虐明远,我一枪崩了你。
方少陵(欢喜):做的好做的好,老师早就该住我家了。我说老师你都丑媳妇要见公婆了,这……
一笔天堂(一巴掌将方少帅扇飞):你丫的想太多了。
☆、第四章
东北承州。
坐在窗台边,慕容沣就着大开的窗口向下望去。街上一片喧闹。一串串鞭炮如星星点点般在夜空中炸响,如滚滚雷声,轰鸣不断。
本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也只有孩童们在欢笑着你追我敢,小贩们早已打点货物回家过年了。
慕容沣静静的闭上双眼,今天是大年三十,仿佛承州的每一处角落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息。人人都是欢笑满面,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除了他,除了他慕容沣。
蜂毒早已解除,如今还留在医院只不过是怕余毒未清,观察几日。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少爷他的明远摔下悬崖,生死尚且未知,而他却呆在这温暖的病房中享受着极致的看护。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啊!
一把扯下刺在手背上的针管,那黝黑深邃的双眼中露出淡淡的嘲讽。
“四少,你怎么将吊针给拔了,你看血都流出来了!”英姿飒爽的女子刚进门便看到慕容沣那满是鲜红的手掌,不禁大声惊呼。
沉寂的双眸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微微转首,将目光落到女子身后的文气男子身上,慕容沣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文气男子略微笑了笑,看到慕容沣的手掌时抑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满声不赞同,“四少,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他的话语刚刚开始,却被慕容沣猛的堵住的话头。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慕容沣如是说道,避过女子前来擦拭的手,拿起她手中的手巾,随意的擦拭了几下,扔在盛装垃圾的桶中。
程谨之,程信之……
这两个人虽然只在云台时看到过一面,他却是记忆深刻,却没想到这兄妹俩竟然是这程副司令流落在外的儿女。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这程谨之在明远面前时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哼,还想招惹他家明远。这程谨之,绝对他最讨厌的女人,没有之一。
看着自家妹妹丧气的模样,程信之微微叹气,感情这种东西他不能帮,也帮不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是看出来了。慕容沣其人,看似俊美挺拔,豪气冲天,实质上却是冷酷无情到骨子里的男人。除非你是他心尖上之人,否则即便是身为其父的慕容大帅,他也是丝毫情面不给。
这几日的相处,不就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了么。只有自家这个傻妹妹和两方长辈没有看清,想将他们两人凑成一对。若是可以,他真不希望谨之跟着他。
若真要算上好归宿的人选……程信之温润的瞳眸微微一滞,耳边仿佛又回响了那个温柔而又清澈的声音:“以后有事了可以来找我,我叫苏明远!”
那时的他虽然因为毒打而陷入了半昏迷,但那个声音就如同这黑暗天地间上面赐下的一缕阳光般,将他那颗绝望丧气的心一点一点的温暖,直至鲜活。那一句句话语都深深的烙在他的心上,融入骨血,永世难忘。
程谨之为慕容沣的拒绝而丧气,程信之陷入沉思,而慕容沣却是神色不明的看着窗外,屋内又恢复到如先前死亡一样的静寂。
使劲的戳着手背上那个小小的针孔,慕容沣神色冷然。
自打清醒后,这程谨之就天天到自己这里来报道,说什么探病,帮忙。
自已那大帅父亲真是打的好主意,想让他娶了这程谨之,既可拉拢程副司令,又自认为可以让他收心,一箭双雕,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物。
只是,他还真以为明远会死在苏济世的手上?又或者说,他认为明远若真死了他慕容沣还会苟活于世。
一声嗤笑——
父亲啊,是您根本不认为这我们之间的爱情不能相互忠贞,还是根本就认为我慕容沣是个见一个便爱一个的风流情种。
自窗边猛的跳上窗台,丝毫不顾及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慕容沣冷笑的看着楼下是一排排整齐站立的士兵,晶亮的瞳眸中是满满的讽刺。 到了大年三十也不放松啊。
他虽说是在医院养病,看楼下那一整溜名为保护的士兵便可知,他那父亲是打算软禁他了。 唯一能帮他的二姐也没有过来看过他,只怕这处境与他相差不了多少。
明远定是被方少陵挟持去了方府,以方少陵对明远的感情,安全自是不用担忧,但是其他的……
一股恐惧自他的心中蔓延开来,慕容沣突然觉的身下这窗台热的过火,让他一刻都呆不住……
猛的转头看向屋中的两人,慕容沣目光有些灼热。
程谨之他是一点都不想沾惹上,所以他的出路就只能放在……
看自犹自沉思的男子,慕容沣敛下眉睑,程信之他自是可以轻易搞定,只不过父亲那边还得有人帮着遮掩一下,找谁帮忙呢……
“今天大年三十,你们还是早点回家过年吧!”自窗台上跳下,慕容沣闭上双眼躺在了病床上。
“四少你不回去过年吗,还是说大帅他……”眼见慕容沣说话,程谨之顿时精神了许多,“要不你去我们家过年吧,我……”
“不用了!”打断了程谨之一连串的话语,慕容沣平静道,“我不用过年!”
没有明远在身边,这年有何好过。
“怎么不用过年呢,四少你……”程谨之还想说话,却被身后的程信之拉住。
朝着自家妹妹摇了摇头,程信之微笑着与慕容沣道别离开了病房。
空旷的走廊,寂静无声。
程信之看着满脸怨愤的自家妹子,有些无奈:“谨之,那慕容沣并不喜欢你,你又何必拿着自己的热脸去受这份气。是不是害怕父亲那边,没关系,我去说……”
“哥!”程谨之猛的拉住了程信之的手,娇俏的面容坚定无比,“并不是因为父亲,我是真的想嫁给慕容沣!”
“妹妹,这慕容沣根本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除非他真的喜欢你,否则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程信之语重心长道,“虽然大帅下了噤口令,但整个承军的将领都知道,这慕容沣回到承州之前就有一个同性的爱人,他如何会喜欢上你,你就清醒清醒吧!”
“他那爱人不是死了么?”程谨之冷笑,“男人喜欢喜欢男人有什么用,又不能生儿育女,怎么可能长久。我有自信,终有一天,我会征服这个男人,让他的心满满的全是我!”
程信之看着自信满满的妹子,不由的苦笑。
这一天会不会来到他自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心中满满的全是那个慕容沣。 “这承州多少俊杰公子捧着自己的心希望能得到妹妹你的亲睐,你怎么就看上这个慕容沣了呢?”程信之抚额叹道,“就算是那苏二少爷也比这个慕容沣好啊!”
“哥哥你说的没错,苏二少真的很好,温柔体贴,家世也不错。可是……” 程谨之面容不由有些恍惚怅然,转身对自家哥哥迷惘的双眼,声音微微低了几分:“他太美了。你知道吗,那样高贵风华,清雅无双的人,我连站在他身边的勇气都没有。只要往他身边一站我就自惭形秽到无以复加,仿佛就是亵渎了他一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种感觉我很不喜欢,你知道吗,哥哥”
“好吧,不说这些了,这是直军那边传来的信函,给你!”
“肯定是流云寄来的!……我猜的没错,流云请我去东城玩呢。”
……
听着杂乱的脚步渐渐远去,慕容沣冷笑的睁开眼,不知该说外面那两人说话不顾及他这当事人,还是这医院墙壁的声音传递的好。那一句句话语就像在他耳边说的一样,清清楚楚。
哼,还真是不知廉耻的女人。
自枕下拿出一把口琴,那本来冰冷到极致的面容突的缓和了下来,温柔无比。
放在嘴边,一串串音符流泻而出——
这是他离开云台前明远送给他的礼物,到了承州之后,他一有空就会学习怎么吹奏口琴。
至今为止,他会吹奏的只有一首曲子——《彼岸花》。
彼岸花开,一生两梦。
他以前用陶笛吹这首曲子,每次都感觉自己吹出来的不大对。
现在的感觉终于对了,却没想到是如此时刻——
生死徘徊,危机时分。
一向刚毅凌厉的瞳眸渐渐湿润,一滴晶莹的水滴自眼角滴落——
明远,我的明远,你一定要等我,等我!
☆、第五章
寂静的黑夜,星光点点。
遍城的红色,熙熙攘攘的人群,昭示这个夜晚是个热闹喧嚣的夜晚。
而在方府的客院中,优美流畅带着点忧伤的旋律流泻而出,与那喜庆的气氛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寂静而又喧嚣的大年夜,月圆如镜,星光璀璨,依山傍水,白梅绽放的水榭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