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得解释,又从包里翻出一支手电,转身就要去把李秀珠叫醒。
赵帅见状急忙尾随,我大步流星地走到李秀珠门前,半夜敲女人的门有点不像话,可人命关天,就算是慈禧老佛爷睡在里头也得把她叫醒。敲了半天,李秀珠揉着惺忪的眼睛开门,嘴里咕哝着老娘今天不舒服,不做你们的生意。赵帅用手电直射李秀珠的眼睛,李秀珠才清醒过来,忙问怎么回事,半夜忽然叫醒她。
我压低了声音,徉装镇定:“你家后门的茅坑有死人!”
“路大哥,你说什么?”李秀珠迷糊地问,“厕所里怎么会有死人?”
“我说路建新,不是我不站你这一边,你可别忘了,吃晚饭时咱们一起上厕所,茅坑里尽是屎尿,哪有死人!”赵帅还在怪我吵醒他。
“信不信,待会儿见分晓,现在你们跟我去看!”我说完就壮着胆子又往茅厕走。
这次带了两个人,我就没那么害怕了,不过心里却觉得很奇怪。这座寨子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自己建的小茅厕,照理说人人都只用自家的,没谁会缺德地跑到别家拉屎。就算家里的厕所有人占了,也可以跑到寨子外面拉,这里到处是树丛,要拉野屎简直是易如反掌。赵帅说得没错,我们吃晚饭时刚上过厕所,那时茅坑里还没有死人。如果真有人逼不得以借用茅厕,然后又不小心掉进茅坑,那他总会呼救吧,想来想去都觉得很蹊跷。
绕了一圈,我们走到了木屋后的茅厕,赵帅捏着鼻子走近,当他看到茅坑里的死人,吓得连连后退,把身后的李秀珠撞得弹出老远的距离。李秀珠心急火燎地推开赵帅,走上前一瞧,她马上惊吓地叫出声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茅坑里的死者是一个中年女人,她脸色惨白,泡在黄绿色的粪水里显得很诡异。
这里的茅厕与城里的不同,它是木料搭建的,在土里刨个大坑,然后在坑上面搭两块木板,上厕所时就踩在木板上面。茅坑里的粪水已经快到板子上了,稍微胖点儿的人踩上去,木板都贴到了粪水上。我头一看见这种厕所,晚饭前的小便用惊心动魄来形容都不为过,惟恐还拉下裤子拉链,人就已经先掉下去了。
李秀珠惊魂稍定,开口道:“这是我妈!”
赵帅和我大眼瞪小眼,因为我们记得,吃晚饭时李老爹生气地说李秀珠的老妈和弟弟都死了,莫非是这个老家伙杀人后弃尸于此?就算李母是自然死亡,也不该把尸体丢到厕所里,这不是亵渎死者吗。可以肯定的是,晚饭前我们上厕所,茅坑里没有死人。如果要抛尸,就只有在晚饭后,以及睡觉时。可是,为什么要扔到茅坑里,为什么不埋起来,这不是更容易隐瞒犯罪行径吗?
李秀珠不知所措,站在边上动着嘴唇,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从茅坑里捞起她母亲。当然,我相信李秀珠没看走眼,尽管她多年没回家,但老娘的模样肯定忘不了。虽然我老妈很早就改嫁出国,但我仍记得她的样子,到死都不会忘记。李秀珠满怀期待地回到老家,本想好好孝敬俩老,谁知道半夜竟看见母亲惨死在茅坑里,这换谁都难以接受。
我们三人无声无息地杵在黑暗里,赵帅实在憋不住了,他就问:“要不要叫李老爹起来,这事得让他知道吧?”
“对,对,把你爸叫来吧。”我附和道,这时候得让长者主持大局,必须我和赵帅都是外人。
李秀珠点点头,她的泪水没有涌出来,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有点儿奇怪,好像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死的。等李秀珠走后,我和赵帅才窃窃私语,讨论李母究竟被何人所害。按正常人的反应,发现自己的母亲死了,而且是非正常死亡,就算不激动地哭喊,也应该流两点眼泪,怎么可能如此镇定。不过,也不能说李秀珠一直很镇定,起码她刚才发现李母时,的确吓了一跳,或许她原本也没料到母亲死了。
正当我和赵帅你一言,我一语时,李秀珠却和李老爹吵了起来,整间木屋都快要被掀翻了。我们都没有心理准备,被突如其来的争吵吓了一跳,刚才没拉完的尿差点迸出来。李秀珠去叫李老爹过来,怎么又忽然吵起来,他们就不怕别人看笑话嘛。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家人不团结,还指望谁来同情。
过了一会儿,李老爹气哼哼地走过来,他站在老远的地方往茅坑看了看,横着的眉毛又沓拉下来。我和赵帅退到了一边,心想这趟云南之行真不太平,先是被人抢了,现在又碰见死人,搞不好竖着进勐海,横着回北京。我们乖乖地站在一边,准备听李老爹吩咐,就算是叫我们从茅坑里捞尸也没问题,人家那么热情招待我们,总不能白吃白住。
谁知道李秀珠却怒道:“是不是你杀了我妈!你说!”
李老爹静静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承认道:“是我杀的,我吃饭时不是说了吗,你妈和你老弟都死了!”
听到李老爹提起李秀珠的弟弟,我方才忆起晚饭前上厕所,看见屋后有一个小伙子在发脾气,说屋里的人不是他的亲人。李老爹既然承认杀了人,那李秀珠的弟弟会不会也遭遇不测了,就如他母亲一样?这一家人可真奇怪,我还以为我的家庭已经够乱了,没想到有人比我家的情况还复杂。
李秀珠怔怔地问:“弟也被你杀了?难怪他们都不见了,我一直忍着不问,还以为他们又被你气走了,原来……”
“你问够了没!”李老爹大吼道,“你回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那你干脆死在外面好了!”
我和赵帅被李老爹的气势压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殃及池鱼,自己也被李老爹大骂。因为争吵声实在太大了,山野又如此安静,一声鸟叫都能传遍寨子,更何况是这么激烈的争吵,所以整个寨子的人都起床来看热闹。寨子里不全都是僾伲人,也哈尼族、傣族、汉族人,寨子里也有一个汉语老师,所以大家都听得懂李老爹和李秀珠的争吵。当然,为什么李老爹要用蹩脚的普通话和李秀珠争吵,我认为是他故意吵给我们这些外来者听的。
寨子里的老人披着粗布衣服上来劝说,想问清楚怎么回事,但一看到茅厕里的死人全都呆住了。围观的人迅速地交谈着,在人群里我又看到了老王,就是那个拖拉机师傅。老王看到我们也很惊讶,白天时我们和老王在镇上分手后,并没有同行来到曼笼寨。老王挤过来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怎么在这里,我当然不傻,只说自己来这里是游玩,其他什么都没说。
正当李秀珠和李老爹吵得不可开交时,老王却告诉我们,李母白天时还活生生的,这是全寨子人都亲眼见到的。不过,李老爹脾气不好,经常和家人吵架,李秀珠就是这样被气走的。李母白天又和李老爹闹别扭,李老爹还动手打了李母,如此看来,李老爹的确有很大的嫌疑。更甚,李老爹已经亲口承认杀了人,当着众人的面,要再否认恐怕已经很难了。
李秀珠不理会旁人劝说,这几年在京城炼就的泼辣劲一股脑儿地甩出来:“从小打骂我就算了,我走了你就拿老妈、老弟出气,他们是人,不是畜生!就算是畜生,打骂后还喂吃的给它,我们呢,还得反过来把饭端到你嘴边!你一天就知道喝喝喝,怎么就没把自己喝死!自己没出息,赚不到一毛钱,尽知道拿家里人出气!你不看看别人家,种了那么好的茶叶,拿到镇子上卖,哪天不吃肉,我们呢?连米都没有,还要去问别人家借,就你这老东西,还好意思把自己的老婆杀了!?”
李老爹可能没料到女儿会骂得出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红了双眼,但他仍没有给自己辩解,仿佛默认自己的罪行。我相信李秀珠不会信口雌黄,要不乡里乡亲听到这些刺耳的话,肯定会站出来替李老爹抱不平,可谁都默默地站在一边,摆明了李秀珠说的都是实话。寨子里一直很平静,忽然冒出个杀妻的凶手,一下子山野就炸开了锅,长者们纷纷商量该怎么办。
李秀珠却还觉得不解气,她在外面这么多年,忍受屈辱,卖身挣钱,为的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却不想回家后遭遇大变,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崩溃。我没有去劝住李秀珠,任由她破口大骂,以此缓解她的情绪。乡里乡亲似乎也都站在李秀珠一边,李老爹孤掌难鸣,愣愣地站在原地,随便别人指点漫骂。
只听,李秀珠又骂道:“那我老弟呢,你杀了他扔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喂狼了?!”
这一次,不是李老爹回答,却是由一个白发老人回答:“你弟弟?他三年前就死了啊,你不知道吗?”
“啊?”李秀珠一瞬间愣住了。
“三年前他得病死了,寨子里的人都知道,怎么,你爹没告诉你?”老人也很惊讶。
可是,我和赵帅更惊讶,如果李秀珠的弟弟三年前就死了,那晚饭前我们在木屋后看到的小伙子是人是鬼?
《醉神香》卷一《佛海妖宅》13。废墟
大半夜见鬼的事情,我从小听了一箩筐,却从未亲眼见过。当着一个死人,听到小伙子三年前就病死了,要不是旁边围着很多人,我肯定早就吓得跑出三里开外了。我和赵帅没敢当众说实话,默契地沉默,安静地关注事态发展。
李老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李秀珠越发凶猛,我实在担心这个老头子会受不了,于是就想上前劝李秀珠歇一歇,起码喝口茶水再继续骂,也好骂得更又力气。谁知道我还没开口,李老爹就忽然摔倒在地上,跟着就猛地抽搐,口吐白沫。年老的长者惊呼,李老爹的癫痫病又犯了,快拿东西堵住他的嘴巴,别让他咬断舌头!
那时候,为了更好地管理少数民族地区,政府设置了少数民族自治区、自治州、自治县等,有些偏远的山寨甚至让当地比较有威信又正直的人管理。曼笼寨的长者应该就是管理者,长者名叫胡杰,但并非本地人,而是50年代从安徽远道而来的茶人。
1955年10月,中茶公司指定安徽公司抽调100名红茶技术人员支援云南,结果一共来了80多个人,而这80多个人中又有5人到了勐海。胡杰来到勐海茶厂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直到十年前从勐海茶厂退休,他也没有离开勐海,而是留在了曼笼寨——他老婆的老家。不止是胡杰等人,新中国成立后,有很多茶人支援云南,大部分都选择永远地留在这里。
胡杰老人慢条斯理地主持事务,他让女人先带着小孩回家,其他几个壮汉帮忙把李母从茅坑里抬出来。胡杰老人建议我和赵帅暂时离开李家,既然我们和老王打过照面了,不如到老王家里住,正好老王是个鳏夫,家里就他一个人。老王也非本地人,和我们蛮投缘的,所以很积极地就把我们的行李扛到了他家里。
曼笼寨的木屋都是按“井”字型建造的,每家每户的结构都一样,虽然单调了点儿,但因每座屋子都是依山势而造,所以又不失雅致。老王很随和,让我们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只要别在屋子里拉屎,干什么都行。我很想问问李家的事情,但又觉得这样很唐突,所以一直憋着没问。倒是赵帅,他心直口快,行李还没放下就问李老爹真是凶手吗,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王可能不是很清楚,他说李家一直都是这样,早上闹到晚上,晚上闹到早上,365天没有一天是歇着的,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据说,李家的儿子就是因为李老爹放任不管,害得他病情恶化而死的。李母也经常被李老爹打,但山里人的观念比较守旧,就算再怎么打,李母也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男人,直到今天晚上被杀死。
“李妹子也挺苦的,早知道她家是这样的情况,我就不会那么为难她了。”赵帅悻悻地说。
老王也同情地说:“我也没有想到啊,今早李老爹又打他女人,大家都没去劝,因为都习惯了,谁想到……”
我没有说话,心里只是无端地难过,如果换了是我,卖身子卖了那么多年,回来看到的是家庭巨变,恐怕早就一头撞死了。不过,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要找黄金盒子,既然老王在曼笼寨待了这么多年,那他总该知道佛海妖宅的故事。果然,赵帅抢先发问,老王点头说知道,那座妖宅就在寨子东边的一里开外,很容易找的。
赵帅没有心眼,黄金盒子的事情都提了出来,我怕他把我们此行目的泄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马上打断他的话。老王牵挂着李家的事情,他让我们在屋里睡觉,然后就走出了木屋。木屋里有三个房间,我和赵帅总算不用同床共枕了,所以我立刻谢天谢地,终于不会再被赵帅梦中乱摸了。
我们分别进了房间里,正要躺下,老王却又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赵帅被老王赶了出来,害我们一头雾水。老王尴尬地说赵帅睡的那屋原本是他儿子睡的,后来儿子也死了,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笨的人也明白,所以我就说没关系,赵帅可以跟我挤一个铺,山里天气凉,刚好我俩可以相拥取暖。
等老王走后,赵帅却哼哼地说:“老王他妈骗人,刚才那床上都丢了他的衣服,还说一样东西都没动过,看来他也是吝啬鬼。那衣服就是他今天穿的,咱们在道上看过了,翻车的时候!”
“你这大少爷就别挑剔了,人家肯挪地方给我们住就不错了,你睡屋外试试看!”我踹了赵帅一脚,又说,“你睡觉给我老实点,别老往别人身上摸!”
这一夜,我们就在吵闹中度过了,赵帅睡得很沉,中途又摸了我几次,被我狠狠地打了回去。其实我很想去看看李秀珠,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左右为难,一直犹豫到天明。东方破晓,赵帅就醒了,他迫不及待地叫我一起去看佛海妖宅,也许会有好运气。不用赵帅催促,我昨晚就想连夜赶去,所以俩人牙都没刷就跑出了寨子。
妖宅的确很好分辨,尽管沧海桑田,老树丛生,但仍能从远处看到妖宅。令我们意外的是,妖宅没有完全拆除,而是只拆了一半不到。妖宅以红色为主调,因此在绿树老林里很显眼,除非是瞎子,不然不可能无视它。容易找到妖宅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因为容易找到,那么黄金盒子留在原地的几率就更小了。
我们都听说过妖宅的恐怖传说,所以没敢空手而来,赵帅更是在身上插了五、六把匕首。走近妖宅的废墟,我们才发现妖宅好像被火烧过,很多地方都有黑灰。宅子的面积很大,至少有一百多平米,还不包括前、后花园。我们一走进去,就很有多怪鸟惊起,呼啦呼啦地飞离。废墟里长满了野草,很多水泥石砖都大得夸张,我们根本没办法移动。赵帅气恼地说,七年前那群山民怎么拆的屋子,看起来不像是用锤子大斧,而是用炸药啊。
关于这个问题,赵帅的确没有瞎掰,废墟的碎石附了一层蜡状的光滑物,这是琉璃化现象,除非有过剧烈爆炸,否则大火很难烧出这种程度。恐怕七年前他们没有工具,而是用山里的土炸药炸的,可能操作不当,这才把李老爹的腿给炸断了。至于七年前为什么要拆这座妖宅,我们还没问,因为一下子问太多容易让人起疑。
除了让人觉得古气,又有点诡异,废墟没什么特别的。别说妖怪了,就连一头野兽都没看见,要知道90年代的边远山区还是有凶猛野兽的。不过我倒不觉得失望,因为这里是祖父曾经待过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