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而使从此失去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形象——要是你高兴,我的儿子,就和太行山滚在一起玩吧!
从此,黑夜就像充满无边欲望的母狼,因为它曾经使许多人在痛苦的绝望中呻吟、挣扎。
她悄悄来到我身旁。她带着我走进那个金色的果园。我又可以不停地抓着泥土,又可以在她的衣襟下,那是因为她正在为我数着天上可爱的星星。就这样,神圣的太阳终于将我照亮。
Myriverrunstothee---
今天,妈妈死了。这句话又快板般掠过我的脑海。
“爱,直到永远!”于是,我站起身来挥动着双臂大声喊道,“恨,直到永远!”
“喂!小伙子,你是那个庄上的?”突然,从我身后传来浑厚而又有点沙哑的声音。
我赶忙回转身,只见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人站在红崖下面,满脸困惑地看着他。
“大叔,你是红岩村的吧?”我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从红岩上面跳了下来。
“是啊!”中年汉子不慌不忙地说,“年轻人叫我胜天大叔。”
“原来是胜天大叔!”我惊喜地喊道,“我是程皓。”
“程皓?”胜天大叔仔细地打量着我,说,“快过来,让我瞧瞧!长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啦!”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爹还好吧?”
“好。”紧接着我又向胜天大叔问道,“我舅舅一家好吗?”
“好,好得很哪!”他很高兴地说道,“就是没少念叨你啊!”
“胜天大叔,我也很想你们啊!”
“真的吗?那你咋不认得大叔啦!”
我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因为那声音又在空中回响,那美好的形象犹如一张巨网。
“小伙子,生大叔气啦!说实在的,你能回到这山沟里看看我们这些老头子,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哩!”胜天大叔笑哈哈地说,与此同时,他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搁。指着我身旁的行李包问道,“你能不能告诉大叔,你给你舅舅带来了啥好东西?我知道,你们回城以后,并没有忘记你舅舅,差不多每年都要寄一些东西过来。”
是啊!这么多年父亲的确没少给舅舅家寄东西,应该说,那是征得继母同意的。
我知道,继母(我总是叫她师母)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更确切地说,早在她嫁给我父亲之前,我们两家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她的男人是个京剧演员,只因为被划成右派,倍受摧残,致使他的嗓子坏了;平反之后,成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我们两家是邻居,相互来往密切。他只有一个女儿——李曼玲。
正因为如此,他经常给我讲一些梨园掌故,渐渐地,我竟迷上了这门艺术,至少可以使我从痛苦的阴影之中走出来,拥抱一下灿烂的阳光。就这样,硬唱京剧,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然而,在我初中三年级毕业的那一年,一种可怕的疾病夺去了他生命。后来,经学校老师的撮合,父亲便跟他的妻子结了婚。尽管她待我同亲生儿子一般,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依然端端正正地悬挂着母亲的形象。
我永远忘不了那亲切无比的声音,那是因为对我来说,母亲的声音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从那以后,我觉得只有我才能听到她的声音,我的父亲却非常愉快地接受着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错,美好的形象犹如一张巨网,我却像网里的鱼儿。
我静了静神,回答道:“几瓶酒。我知道,你跟我舅舅很爱喝酒。”
“瞧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我和你舅舅真的是就归属似的!”
“胜天大叔,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要我说,喝酒并不是什么臭毛病,而是大叔你的福气啊
“你倒会说话,句句都说到大叔心坎上啦!在大叔看来,一个男人的福气就在于喝上两盅,抽上几口。”
“说得好!只有那些傻瓜蛋才见不得烟酒味。”
“你也这么说,”胜天大叔十分高兴地问,“告诉大叔,你有多大酒量?”
“没多大,喝上七八两没事。”
“行,行,可以跟大叔坐在一块1”
“大叔,我婶子好吗?”我问。
“说实话,咱这些沟里人有啥好不好呢,只要身子骨吃得消,每天干干活,能有啥不好哩!”胜天大叔说:“听你舅舅说,你正在读大学?”
“上了两年了。”
“我们山里的娃娃,倒是有一把子力气跟石头块块打交道。”胜天大叔顿了顿握在手里的锄头,说。
“其实,山里的娃子考上大学也不少啊!我们班里就有几个来自边远山区的。”
“话虽如此,地也得有人种啊!”胜天大叔摇了摇头,然后,他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被层层山峦包围着的红岩村。
这时候,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便被来自田野的风吹散了。
胜天大叔抬起眼光看了看快要晌午的太阳,说:“程皓,咱们还是边走边聊吧!”但见他把锄头扛到了肩上。
“好吧,大叔。”我重新背起了行李包,与胜天大叔并肩向村里走去。
“程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也叫你高兴高兴!”
“是吗?”我好奇地看着胜天大叔。
胜天大叔看着我迫不及待的样子,笑了:“告诉你说,你东民哥就要跟俺梅梅结婚啦!”
“真的吗?”我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要不是真的,这样的话大叔能随便说吗?”胜天大叔很认真地说道。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胜天大叔。”我高兴地喊道,“要我说,人逢喜事千杯少,所以,咱们应该凑在一块好好地痛饮一番哪!”
一时间,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的感觉。太对了。原来我也是这块土地哺育的人。
第二章
——喂!快递给我一支烟。
——过去,我也经常这么说。
——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是城里人吗?
——城里人咋了,难道他们长着三头六臂,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你就知道吃,就知道睡,简直是一头猪!
——人活在世上图个啥?要我说,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
——呸!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挨饿的样子啦!
——咱乡下人喜欢有啥说啥,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今天晚上,舅舅家里热闹极了,因为所有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正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好月光!真是月光如水。
但是,男人们使劲吧咂着烟卷,把个小小的院落弄得乌烟瘴气。此时此刻,院子里的气氛更加高涨了。
渐渐地,我也适应了这种喧嚣的场面,只因为长期以来,我的心情一直沉浸在低回婉约的旋律之中。现如今,我既然来到这些欢乐的人们中间,那么,就没有必要听凭痛苦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
我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非常快乐的人。
于是,我怀着好奇而又惊喜的心情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人们,并努力追忆着保留在我脑海里的某些熟悉的面孔。老实说,他们的确改变了许多,但是,我觉得我依然熟悉他们的声音,好像所有这些亲切的声音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也或者说,我陶醉在眼前的欢乐情调之中了。
突然,有人高声喊道:“程皓,你觉得山沟里好,还是城里好?”
我赶忙回答道:“山沟里好,那是因为山沟里空气好。”
“是吗?”我已经知道说话的是李明堂伯伯,“那么,你就多住上一阵子!”
正在这时,李金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到城里逛荡逛荡!”
“城里有啥好逛荡的。”他的弟弟银顺说。
我的表弟却笑嘻嘻地说:“到了城里还不把你看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我说,如果大街上没有那些搂搂抱抱,亲着嘴的少男少女,我就不会晕头转向。”金顺一本正经地说。
“真他娘的没出息!”海明舅舅冲着金顺骂道。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不到城里去。”李明堂说。
李银顺看了我一眼,转回身冲着海明舅舅嘻嘻一笑,说:“城里的那个地方可比你家的厨房干净得多!海明叔。”
“什么地方?”周海明不自觉地问道。
“当然是厕所啊!”李金顺赶忙解释说。
“放你娘的猪狗屁!”海明舅舅破口大骂起来。
实际上,院子里的人们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声嚷着,叫着。看得出,村里的人们还是喜欢我的,但是,他们谈论最多的倒是我父亲。
——维明是个热心肠的人哪!
——我跟他经常打交道。
——他对咱乡下人太好了,要我说,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
——要不然,海燕咋会嫁给他哩!
——如果海燕活着的话,他就不会离开咱红岩村了。
——要走,他会带上海燕的。
——这倒是真的。
——城里人要是像他那样,待人实在,容易相处,我倒想去城里逛逛。
就在左顾右盼的时候,海明舅舅问道:“程皓,你后娘待好吗?”
海明舅舅这样问我,一时间,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很久以来,我总是逃避这个问题。当然,我继母待我很好。也可以说,我逃避这个问题的原因就在于继母待我太好了。
是的,一直以来,我不能正视这件事情,就是终于有一天继母会取代我心目中的母亲的形象。
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形象自打我生下来起就悬挂在我的心里。更确切地说,这帧画本是在母腹之中的时候由无边的母爱所精心绘制成的。我觉得我母亲还活着,仍然在我身边。她悄悄来到我身旁,用最慈爱、最温情的眼光看着我,仿佛上帝的祝福在我心中回荡。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害怕继母取代了母亲,从此,我就像父亲那样不再思念那个为了他而献出生命的女人。
有些时候,我觉得如果她待我严厉一些,甚而至于虐待我,那么,我或许就不会回避这件事情了。
想到这里,我只好笑着说道:“她待我很好。”
“你爹可真好福气,一辈子遇到两个好女人。”
“要我说,你的福气也好得很哪!至少荷花婶子对你就满不错吗?”李金顺说。
李银顺却阴阳怪气地说道:“荷花婶子,要是你把那个‘王’字念成‘周’字,海明叔就不会整天一副苦瓜脸了。”
“两个王八羔子,要不要老娘拧烂你们这两张臭嘴!”荷花舅妈提高嗓门嚷道。
“婶子,我只是觉得……”银顺吞吞吐吐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荷花舅妈没好气地问道。
李银顺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说:“我们哥俩儿觉得海明叔叔太有福气了,见了小女人没说的份,却有看的份。”
“关你娘的屁事!”荷花舅妈气势汹汹地骂道,“滚!滚一边去!”
说实在的,我可不知道他们的话外之音,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海明舅舅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跟荷花舅妈矮小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荷花舅妈的嗓音却高得多,亮得多,听上去恰如窗户外面的高音喇叭。
我知道,他们两个人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特别是与后辈们说话,更是想什么边说什么。也可以说,我觉得还是了解他们一些的,海明舅舅有点小心眼儿,为了某一件小事或是一句话,跟别人争吵不休,经常闹得面红耳赤。不仅如此,他习惯猜忌那些真诚对他的人,就好像天生不相信人似的。其实,他最不相信的还是他自己,换句话说,他的每一行动都听命于荷花舅妈。虽然荷花舅妈没有文化,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是她很有主见,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至少海明舅舅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在红岩村,她经常因为言语而得罪人,尽管如此,村里人还是把她看作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
现在,我想起来了,舅舅曾经告诉我说——实际上,你海明舅舅也是一个满不错的人,只是凡事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又没有主心骨。
既然我对于他们的话语摸不着头脑,那么,我也不必多加理会了,也许不久以后我会明白的。正因为如此,我保持缄默。为了缓和眼下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人们改变了话题。很快,这些人又重新回到了兴高采烈的情绪之中。
正当我开口说话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在我背后说道:“程皓,咱们又见面了,我觉得咱爷俩儿谈得来!”
我马上听出谁的声音来了,没错,那是胜天大叔的声音。今天上午我们见了面,跟他说了许多话。于是,我赶忙转回身,向他打着招呼:“是吗?我见到你,也很高兴!”
“真的吗?”
“胜天,玉良和玉梅干吗去了?”我舅妈满脸笑容地招呼道。
“年轻人吗?总有他们自己的事情,我想,他们会来的。”
“我真想马上见到他们啊!”我说。
这时,我舅舅走了过来,说:“胜天,咱们还是到那边喝上几盅,也来尝尝我外甥儿带来的酒;”
“海山哥,不怕你笑话,我就是来喝酒的!”
“你这就对了吗?”我舅舅高兴地说道。
胜天大叔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要我一块去。我看了看周围的年轻人,便摇了摇头。因此,我舅舅和胜天大叔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到北屋的屋檐下面去了。在那里,摆放着一个小饭桌,几个上点年纪的男人正在喝酒,或是茶叶水。他们似乎对院子里热闹的场面无动于衷。此时,他们站起身来,很热情地跟胜天大叔打着招呼,然后便坐了下来。虽然我距离他们很远,但是胜天大叔的声音还是传到我的耳朵里,他说:“海山哥,你外甥儿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他了。”
我舅舅说:“是啊!我太高兴了,要是再年轻十来岁,说不定我会手舞足蹈起来哩!”
接着,坐在舅舅右侧的王伟忠一边卷着旱烟卷,一边慢吞吞地说:“我早就说过,程皓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这些人的声音不很高,似乎并不想让院子里的人们听到他们的声音。
的确如此,今天晚上,我太兴奋了,因为我觉得我重新回到了我的童年。没错,一个人生活在关心他,疼爱他的人们当中肯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我也可以说——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十足的乡巴佬,因为我的身上同样流淌着太行人的血液。
这时候,我抬起眼光,恰好有三个人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妇女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很容易看出,她们是母女关系,因为她们长得很相像。只是年轻姑娘更漂亮也更妩媚。但是她扭扭捏捏的神态表明她并不是一个讨人喜爱的姑娘。也许她生来就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去打动小伙子们的心。年长的却是一个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的女人,她把一个女人最动人的魅力通过嘴角的笑意完全地表现出来。她们身后紧跟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
很快,我知道他们是谁了,于是我高兴地喊道:“宝花姨妈,你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瞧!你这张嘴还是那么会说话,叫人听了甭提多开心了!”说到这里,宝花姨妈转回头对着年轻姑娘说道,“秀荣,见了你程皓哥,咋不说话啦!”
“你好!程皓哥。”姑娘用低低的声音说。
没等我说话,她们身后的中年汉子高声说道:“程皓,咋不跟我打招呼!该不是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伟杰姨父。”
“傻丫头,快过去帮你大姨的忙。”伟杰姨父对女儿说。
伟杰姨父话音刚落,李银顺从人群之中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秀荣可不是傻丫头,而是俏妹子!伟杰叔。”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便嬉皮笑脸地说道,“要是她嫁给了程皓老弟,肯定是个傻妹妹。对吧,宝花婶子。”
“放你娘的猪狗屁!”宝花姨妈笑骂道,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