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他们的爱情就长成了畸形。虽然长得倒也枝繁叶茂,可是土地太贫瘠了,没有多少养分,四周围全是充满敌意的眼光,在他们看来,这棵作物既不适宜这里的气候,又不适应这儿的土壤,因此,他们必须把它连根拔掉,使他在烈日的曝晒下死去。
如今,他就像野兽一般,疲于奔命,终于倒在路旁。尽管如此,他无法诉苦,更得不到同情,只得听凭着自己的心不停地淌血。
他曾经告诉我,他二叔一家人压根儿反对他和秋月来往。我知道,他可不是一个天生要屈从他人,任人摆布的人,总之,他的所作所为的确使他二叔头疼,看得出,他就像傲不训的小马驹。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二叔一家人对他的态度变了,他们顺从他的意志,就像他是他们的主人,而他们只是他奴隶。但是,他们鼓励他加入共产党,而他也答应了他们。
谁知,他成了共产党员,却不能和她结婚了。
既然他入了党,那么他不仅不能退党,而且更不能被开除党籍。否则,他将是被众人唾骂的对象。
“现在秋月怎么啦!”我问道。
“我不知道。”他说,“最近几天我没有见过她,海明告诉我说——她爹病了!”
“不错,他病得不轻,听说没有几个月的活头了。”
“伟杰看过他吗?”维明问道。
“伟杰决不会再踏进那个家门。”海山说,“我想,他巴不得他马上死去。”
“是啊!”我说,“社会对秋月太不公平了。”
“除此之外,”维明似乎叹了一口气,“她又有什么选择呢?”
“都怪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海山说。
“这不能怪你啊!也许天意如此。”我说。
“呸!屁话,什么天意!‘海山说。
“其实,你不入党,你二叔还是要采取其它的手段阻止你和秋月的婚事。”维明缓慢地说道。
“你说得太对了。”海山终于恢复了平静,“不错,他压根儿就不同意我和她的来往。”
“你知道,这是谁的主意吗?”我问道。
“我想,准是海明。”海山恶狠狠地说。
“他是想不出这样的主意。”维明说。
“那么,到底是谁呢?”我赶忙问道。
维明用奇怪地眼光望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主意已经不重要了,我觉得,海山哥,你应该想开些,千万不要有其他的想法啊!”
“是啊!”我说,“海山哥。”
“事到如今,我能说什么呢?”他的眼光注视着炉火,“只要秋月能够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吧!海山哥”。我说。
“胜坤,你说得太好啦!天意如此。”海山说,“她应该嫁给伟辰哥,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伟辰哥会真心待她的。”
这时,天已经漆黑一团了,雪已经差不多半尺厚了,可是风继续刮着,雪仍然下个不停。
而我们三个人就像与世隔绝了。
我们的眼光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谁也没有说话,如同三具没有知觉的僵尸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外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听得出,那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维明,我哥在吗?”
但见维明站起身来,打开房门,门外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当然,一听到那声音我就知道她是海山的妹妹海燕到了。
屋外的寒风吹了进来,给人冷飕飕的感觉。现在我们也似乎清醒多了。维明超笤帚帮着海燕打扫身上的积雪。她看了看我们,笑着说道:
“怎么,你们不吃饭了?”
我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一切摆设,然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胜坤叔,说道:
“你知道那个出主意的人吗?”
胜坤很镇静地说道,“你舅舅也许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确切地说,当时,我也不知道。一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是谁。”
“他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其实,那个人不是别人,他是我大哥胜天。”
“胜天叔?”
“是的,除他之外,没有人可以想到此法。”
“他为什么这样做?”
“这我就不好说了,因为我不想妄自推断大哥的行为,也许你的某种想法和我差不多,只是不敢肯定罢了。”他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胜坤叔。
“他似乎不是觉得你胜天叔……”
“其实,我也不能判断胜天叔的对与错。”
“为什么?”他惊怔了一下问道。
“也许那是当时人们的唯一选择吧!”
“你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只是你舅舅……”
“幸好,我没有见过你所说的那个舅舅。”
“其实,在其他人眼里,你舅舅并没有变化。只是觉得他比以前更会过日子了。”
“可是,经过我们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舅舅心里并不快活,起初,我想准是表哥的婚事,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有几次,我很想和他谈谈心,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你舅舅并不是关心儿子的婚事,只是他不愿意让自己卷入其中,给秋月家带来新的不幸。确切地说,自从伟辰惨死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秋月疯了。唉!真是一个不幸的家庭啊!后来,多亏敏慧这丫头。”他说,“要说你舅舅有所变化的话,那是在秋月疯了之后。看得出,他很想帮助她们,却又无能为力。”
“那么说,舅舅是赞成表哥和敏英结婚的。‘
“可有什么用呢?”
“只要表哥和敏英真心相爱,他们会生活在一起的。”我说,“生活中本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情吗?”
“是啊!”胜坤叔微微一笑,“刘备要是放过了一次逃命的机会,他早就完蛋了。”
“人活在世上,千万不要放弃希望。”我说,“而且还要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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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机会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她,她就在他的面前。虽然他看到的只是她的后影,但是眼前的姑娘一定是她。
准确地说,他对她的后影太熟悉了。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同时又是一个叫他不能不爱的姑娘。
他不但爱她,而且还要争分夺秒地爱她。
可是,他的爱已经淹没在昏天黑地的诅咒之中。
说实话,他是最善于为自己创造机会的人。至少他已经创造了许多可以单独跟她在一起的机会,而且他也曾不厌其烦地向她表白自己的心迹。可是每一次都会像堂吉诃德那样,惨遭失败。
于是,他就像一头受困的公牛一般,无可奈何地咆哮一番。
“我无能,我笨蛋,连他娘的一个笑脸都得不到。”他总是不断地诅咒自己,“是的,我怕她,那是因为我不能忍受我自己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意。”
不管怎么讲,他坚信自己是具有屡败屡战的经验。
而如今,机会又来了。他当然不能放过了。即使将面临碰一鼻子灰的命运,也在所不惜。
现在,如果说他鼓足勇气,再次向她倾诉自己的感情,倒不如说,是由于她那高傲而有冷漠的背影正在煽动着他的心头的仇恨。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却感到自己男子汉的自尊心如同扯碎的旗帜,仍在了地上。
或许他的自尊心还不及一堆垃圾体面。
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的,可是,拿不准这个不带一丝微笑的姑娘说些什么?
“那么,我该说些什么呢?”他扪心自问。他的眼睛却一直盯视着那个美丽的后影。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艰难地行走在被雪覆盖的狭隘崎岖的山路上。自从他看见她以后,他就不再理会漫天飞舞的大雪了。幸好,他离开镇上的时候,那个女人给了他一件雨衣。不错,昨天晚上,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他和她一同看着天气预报;今天有暴风雪。他妈的,我从来就不让自己相信天气预报,骗人的鬼话。要是预报的天气准确无误,那末他还是说: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算它蒙对了呗!
其实,要说他不相信天气预报,那是由于他不想出门的时候带上雨衣,或者雨伞。除非出门的时候,偏巧赶上了雨,或者下雪。
以前,他的确碰到过使他狼狈不堪的事情,他的同学们把自己的身体躲藏在各种雨具之中,而他冒着倾盆大雨,或者鹅毛大雪行走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当然,要是他愿意的话,同学们会帮助他的,不过他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可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凭什么当他妈的缩头乌龟。”
他通过窗玻璃看到她走下公共汽车。那时,雪下得不太大。雪花一落到地上就融化了,因此,路面上不再扬起尘土了。空气清爽了许多。他看着她一个人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似乎过了很久,等他清醒过来,他马上告诉那个女人;他要回家。而那个女人也没有阻拦,只是拿出一件雨衣放在他的手里。
“下雨,或者下雪,那是老天爷自己的事情。可不是我的事情。而现在,我跟在他的后面,那才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道。
总之,她对我的态度,还不及我对家里的狗友好哩!他想。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那副样子,一丝笑意也没有。
看得出,那件雨衣披在她的身上显得过于肥大,而那烈风不时地掀开她的雨衣。直到现在,我依然拿不定主意向她打招呼。
因为他不想及早落到狼狈不堪的境地。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我终于对她说道:你总是冷冰冰的,为什么不对我笑一下呢?
对你笑?她似乎很意外,但却出奇的平静。
难道我们不能朋友般相处吗?
不错,在她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我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态,而使我把郁结在心里的感情倾斜出来。
于是,我只好靠在那块红崖上面,注视着河里淙淙的流水。
河水不缓不急,向东流去。也许只有河水才对自己的目标充满信心。
高山还是高山,流水还是流水。我总是沉不住气!
她显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我不习惯做那些浪费精力方面的事情。
你做过梦吗?
因为我知道,女孩子们常常谈论一些梦里的事情。也许梦里的事情更有趣。
而我只喜欢现实的东西,比如说,1+1=2。
什么意思?我问道。
因为我只关心自己的学习成绩。
你想做居里夫人式的人物,名扬世界。我用不怀好意的口气说道。
真无聊!
我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无聊的男人!
没等我说话,她转回身子向村里走去。
因此,我只好注视着她的后影,一直到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然后,我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几块石头向河里猛地掷去。
河水还是河水,不快不慢地向东流去。
此时此刻,整个原野变成了一个银白色的世界。太行山活象一条正在飞舞的银蛇。假若他留心观察的话,会看到山路两旁的麦田里隐隐地闪现着若有若无的绿意。
田野里的参天大树,犹如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蘑菇。过去这些高大的树木曾经是各色鸟类的乐园。而今那些鸟儿早已不知去向了,只留下它们去独自承受大自然的淫威。
是啊!严寒的冬天把所有的生命冻得直僵僵的。
他注视着她的后影,显然她将要同银白色的原野融为一体了。
我的感情活象一条冻僵的蛇,被埋在厚厚地大雪之中。
虽然大雪把所有的生命掩埋了,但是太行山毕竟是太行山啊!
令我欣慰的倒是,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不错,我们似乎走了很久很久,就像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了,而路面上还是可以分辨出她的脚印。
于是,他尽量踩着她的脚印,他觉得自己有理由这样做。也许他这样做了之后,便会重新恢复自己的男子汉的尊严。
想必他的知觉又恢复了。然而,他觉得自己这种幼稚的举动相当可笑。或者说荒唐透顶。
我为什么强迫自己这样做呢?他暗自说道。
众所周知,河水总是沿着河道不停地向东流去。这时候,我走路的姿态,就像那个呆子在邯郸城里模仿着他人走路。
有时,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但是玉梅却对我说道:
我觉得你应该使敏慧爱上你!
我干吗要这样做呢?
她总爱提出那些令人难堪的问题。
我想,你该不是对自己缺乏信心吧!
我假装不在意她那闪现在嘴角的揶揄的笑意。她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你在她眼里还不及一条狗呢?
我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不是吗?
她的笑容丰富多彩,充满对我的嘲弄。她是一个善于利用笑容打击男人自尊心的姑娘。总之,她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使我感到头痛。假如没有她的那些话语,也许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非常快活的小伙子。
因为在此之前,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至少我周围的人都很容易满足我的虚荣心。可事到如今,我在她眼里一钱不值。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一个熟睡的姑娘。凭你大嚷几句,她会对你莞尔一笑吗?
他寻找着她的脚印。他爱她,爱得不可救药。
虽然她冷若冰霜地看着他,但是他爱她,因为他有权利爱她,她也没有权力剥夺他爱她的权利,至少,她是一个叫男人喜爱的姑娘。
简而言之,为了她,他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姑娘。因为在他眼里,她们只是陈列在商店里的商品。
再说,从她们那死板板的脸上挤出来的笑容缺乏风情。
爱我吧!假如你需要一个绚丽多彩的性爱世界。
而他们只会说:
娶我吧!我可以给你生许多孩子。
他讨厌她们,在他看来,她们的爱有如一潭死水,无穷无尽的义务和责任将把自己全部精力耗尽。
现在,他在这个洁白的世界里搜寻她的足迹,简直就像猎手正在寻找猎物一般。她和他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厚厚的积雪里。那漫天风雪包裹着他们。此时此刻,他真的忘记寒冷了,也许他的所有神经早已麻木了,也可以说,他的思想也被冻得直僵僵的。
不过,他的眼睛似乎替代了具有思维作用的大脑了:
她冷吗?
她在想什么呢?
是个是该死的X、Y!或者他妈的I‘msorry!
突然,田野间掀起了狂风,她模糊的背影一下子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就连她清晰的脚印也无踪无迹了。那北方的寒风在他周围怒吼着,咆哮着……
如今,他独自行走在冰天雪地之间,正像在没有生命的沙漠之中。
他脚下一滑,跌倒了。他爬在地上喘息着,就像猎人那样由于失去目标而显得沮丧极了。或许猎物并不重要,只是懊悔自己失去了一个机会。
是的,他已经习惯了跟在她的后面,注视着她的后影,听凭自己的感情如瀑布一般飞流而下。可是眼下这个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大概她也跌倒了,埋在厚厚的雪里,就在自己的附近。他暗自说道。
于是他擦亮了眼睛,恰像一只富有经验的猎狗一般,仔细地搜索着。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难道她就这样消失了吗?
他似乎恢复了知觉,不错,这儿离村子不远了。他的确走了太久了,而且他也知道,镇上离他村大约二十多里地。
确切地说,他刚才还看到她,因为他的眼光一路上一直注视着她的后影。莫非她真的被狂风卷走了?或者我的眼花了?
还有,该不是做梦吧!瞧!我一点知觉都没有。
一棵光秃秃的树,一块圆滚滚的岩体。
不对,一切都是假的,仿佛海市蜃楼。昨天晚上,我和她赤条条地躺在温暖的床上。
我闭着眼睛,任由她拖着我的手在她那柔软,细腻的肌肤上滑行。她头发的香味也更加美妙无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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