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中间,一个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肃静两个字。
开考之前,考官已经宣读了考场纪律,任何人从进入考场开始,不得四下张望,不得随意开口,若有事应喊考官或值备军士,得到许可后方能移动,违者以作弊论处,十年内禁止再次参加科考。
面前摆放着的是三张卷子,上官仪缺显的有些头大。
这种卷子,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考场上,而这张卷子上的内容,也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说是有各自的科目,可在上官仪看来,这三张卷子除了最后一张时务策是必考的以外,另外两张根本与读书无关。
没有诗词歌赋,没有经书韬略,瞅瞅这都是个啥?
一个农民有五亩地,一日可收割两亩,一日可往返家中五次,用了两日将所有粮食运回家中,问,这个农民一次运了多少粮食回家?
瞅瞅这都是个啥题目?歪七扭八的,便是让户部的人来,也未必能算出答案来。
想放弃?瞅瞅题目后面的分数,就这么一个题目,就占据了五分。
而开场前考官也提醒过,此次采取的为一百分制,每道题目多少分试卷上有明确的标注。
五分的大题,谁敢轻易放弃?
可没有算筹,这有怎么搞?靠心算?还是在地上画?会被当作弊的好伐?
如果只是一道题也就算了,这种类型的题目一共有四道,足足占据了二十分之多。
原本信心满满的上官仪,此刻却是头疼不已,面对着这样的试卷,他束手无策。
丢掉第一张卷子,翻起了第二张,恩,依旧很难,但上官仪脸上的表情也终于是好转了一些。
这张卷子考的并不是学问,作为在官府任职了几年时间的他来说,这张卷子简直就是送分题。
仔细的在脑中回忆了一下,然后开始奋笔疾书。
第二张卷子考的是自唐成立以来,所颁布过的几道比较重要的诏书,或者是法令。
比如第一个占据了五分的题目,就是让考生写出隋恭帝禅位于太上皇时的诏书原址。
而最后一个送分题,答案现在都还在城内挂着呢,李元吉被册立为太子的诏书内容,依旧是价值五分。
前两张卷子一共占据了四十分,一共十道题。
而第三张卷子时务策却占据了剩下的六十分,题目数量是一道。
这道题目并不难,大眼一扫,几乎所有人稍微思考一会儿就能拿出应对的措施。
但凭借着多年经验,上官仪却是嗅出了这道题目中的一些阴谋。
如果你是一县之尊,府库中有钱三十万,粮五百石,全县人口共计两万人,兵一千,已知一个月后将发生旱情,以致颗粒无收,身为县尊的你,将如何应对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
这道题目考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方面,仅仅只是读了一遍题目,上官仪便读出了几个意思。
第一个便是大局观,县尊不大也不小,但却很重要,是地方的父母官,他的决策将会影响到一个县的将来。
三十万钱,其实也就是三十贯,跟一钱不给也没什么区别,粮五百石是不少,但挡在两万人面前,这点粮也根本顶不了几天。
这道看似最简单,也是考生们准备的最充足的部分,却能将大部分人阻拦在第一次考试的门外。
以往的时务策都不会放在第一场进行考试,只有过了第一次之后,才会进行时务策考试,过了时务策,基本也就具备了当官的资格,
这道题目有很多坑,上官仪不禁将自己置身于扬州的某座县城的县尊之位上,脑海中不断的幻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大约半刻中后,上官仪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对着这道题目望而止叹,满脸苦笑的摇摇头。
“游韶兄!考的如何?”早已离开考场的敬播,同样满脸郁闷的招着手,朝着上官仪询问道。
两人同在一座考场,考试的内容也都一样,敬播已经知道此次科考自己是没有什么可能性了,试卷上的题目,差不多有一半都不会,余下的时务策倒是有把握,可离开考场以后却发现自己的文章中还有几个致命的缺陷没有填补。
叹息的同时,也对今年的科考感到无语。
一朝天子一朝臣,齐王李元吉上了台,也彻底的颠覆了科举的考试内容,以往书生们最拿手的诗词歌赋文章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题目。
敬播倒是看懂了一些意思,但却依旧没辙,自己不会,看懂了也没用。
上官仪摇了摇头,惋惜道:“十之三四不会,于之五六靠蒙,唯有时务策尚且拿手,可却连我自己看了都不满意,罢了罢了,这也只能怪咱们运气不好,回去好好复习一下,准备来年再战吧!”
“还不走吗?”抬脚打算离开,却发现敬播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而疑惑道。
“再等等,镇北的考生还没出来了,我倒是很好奇,那些天子门生会不会这考卷上的内容。”敬播虽然承认失败,但还是有些不甘,如果可行的话,他打算去一趟镇北,看能不能买一套书籍回来。
考场外人头涌动,多为神色沮丧的考生,一双双眼睛死死的望着考场内,望眼欲穿,可就是等不到他们要等的人。
这座考场内镇北书院的学生不多,只分到了三个人,但到目前为止,这三人也都还没有出来。
“出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声,所有人立即疯狂的拥了上去,搞的考场外警戒的士兵不得不以狂暴的姿态冲破人群,形成一道道严密的隔离墙。
在士兵的威吓下,这些失落的考生们终于是不再拥挤。
“这位兄台,试卷上的题目你都会吗?”立即有人问到。
见过大世面的许靖倒也没被这些人给吓住,想当年,自己也是担任了预备役,时刻准备着冲上城头保卫镇北城的,连战场都不怕,还能怕这些书生不成?
但在镇北书院养成了勤而好学,不瑟吝教的性格,还是让许靖微微一笑,回应道:“前两张试卷大多都会,基本上都是一个套路,但是在这个套路之外,考的是考生对民生的认知度,时务策倒是有些难,这个小生有些没把握,也不知自己答的如何?”
“那第一个题目的答案是什么?”有人忍不住的问着,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的味道,“就是农民有五亩地那个。”
见到问的是第一个题目,许靖险些喷笑出来,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第一道题目是最简单的题目,在我们书院,那是刚刚识字的小孩子都会算的。首先我们要提取一些有用的数据,比如有五亩地,一日可来回五次,用了两日。两日能收割完五亩地在这道题目中是无用数据,可以直接抛掉。然后就是每亩地约产一石粮食,五亩地便是五石,五石粮运了十次,即五除以十,每次运粮0。5石。”
“题目上又没说每亩可产一石粮食”
“这是常识,但凡关注下农业,基本都知道这个数字!”上官仪忍不住的朝着提出问题那人解释道。
第二四四章:空谈误国()
关于这场科举考试,在考试结束的那一刻,再一次成功占领了长安舆论的头条。
如此奇葩的题目,更是引起了不少大儒的狂喷。
也有一些自觉没有入围可能的考生紧跟着开起了嘴炮。
“殿下,孔博士在殿外求见!”新来到身边的小太监阿满迈着一双小短腿,滴滴答答的走到面前低声通报着。
正在阅读试卷的房玄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私底下悄悄的打探了眼李元吉,想看他会有何反应?
孔博士,孔颖达,孔夫子的三十一世孙,根苗正红的儒家后代,当朝大儒。
一年半以前被擢授国子博士,成为全国最高学府的高级教官。
孔颖达手下的学生,以及宗上学生,可没一个好惹的,不乏一些当朝重臣。
而眼下的学生,也全是达官贵人之后,皇子们也同样是他的学生。
李元吉的这三张试卷,不仅引起了天下书生的不满,同样的也引起了孔颖达的不满。
试卷通篇与儒学毫无关系,反倒是一向无用的杂学占据了大头,这让孔子后代孔颖达如何能够接受这一现实?
事实证明,孔颖达的做法是对的。
全部一万多名考生,经过底下第一轮的阅卷,如今被呈上来的,仅有不足三百份试卷,而这三百份试卷,仅有五十余份是前面两张卷子得分较高的,余下的则是在时务策方面比较突出一些,低下的考官们不足中选优,这才勉强凑出了不足三百份试卷。
“宣!”继续看着手中的试卷,李元吉头也不抬的回复道。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既然出了这份试卷,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压力的准备。
片刻的功夫,在阿满的引领下,孔颖达脚下铿锵有力的进入了大殿。
李元吉在上,台下是房玄龄等二十余个阅卷的高官。
孔颖达满脸的愤怒,倒也瞧见了那些阅卷高官的担忧,其中几个与自己关系较好的,也悄悄的使着眼色。
“百忙之中打扰殿下,臣惶恐,然则近期精力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教书授人也有些吃紧,故臣恳请殿下准许,臣想告老还乡!”刚一见面,孔颖达直接提出了辞呈。
放下手中的试卷,李元吉微微抬起了头,一双凌厉的眼神从其身上扫过。
“孔博士可是大唐的一块宝,即身体不适,那便暂时放下国子监那边的事情吧。”李元吉转而朝着阿满吩咐道:“去传御医,要用最好的补品,不论花费什么样的代价,务必要将孔博士的身体调理好。”
“殿下,臣自觉能力不足,以无法教授学生,恳请陛下准许!”对于李元吉的示好,孔颖达避而不见,继续嚷嚷着要告老还乡。
这种和稀泥的方式自己见的多了,你这种稚嫩的手段,老夫就是闭着眼都能猜透,糊弄谁呢你?
今儿个若是不给老夫一个明确的答复,老夫还真就告老还乡你信不?
低下阅卷的大臣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面带震惊的看向孔颖达。
身为儒家的当代领袖,孔颖达有这个资本。
而李元吉是无论如何也决不能得罪他的,得罪了孔颖达,便意味着得罪了整个儒家,得罪了整个儒家,也就意味着几乎得罪了全部的官员。
自汉以后,儒家在各个朝代的地位那是空前的。
百家早已不知道被排挤到了什么地方,而儒家也善于改变自身,知道改进自身的不足。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儒家才能保持数百年而不衰落,甚至出现越来越强的苗头。
真不知道李元吉这是哪根脑筋搭错了线,一个好好的科举,却来了这么一出。
难道不知道儒家已经开始全面布局了吗?按照套路,未来数十年之后,儒家的影响将深入到天下每一个读书人那里。
“准!”双眼死死的盯着孔颖达,一个准字重重的被说出口来。
什么?
李元吉的一个准字,不仅让孔颖达有些应对不及,就连台下那二十余位阅卷的高官也同样震愕不已。
趁着其他人没有开口,房玄龄眼疾手快的放下手中的试卷,连忙起身走到正中央过道,朝着李元吉拱手施了一礼,道:“望殿下三思,孔博士才学搏斗,且如今年纪也并不算大,尚还有些年头可为朝廷效力,孔博士身体不适,臣觉得殿下特允其休养三个月便可。”
“臣等附议!”见房玄龄站出来劝谏,余下的二十余人也连忙起身朝着李元吉拱手。
妈妈呀,没你这么搞的,就算是想要开战,难道就不能徐徐图之吗?非要一上来就甩开膀子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现在是啥时候?你后天就要登基,而且接下来可能还会出现大旱,这个时候得罪了儒家,那些嘴炮们可不会轻易的放过这个机会的。
不管是真心得也好,假意的也罢,这个时候,他们必须要站出来制止李元吉这一荒唐的决定。
“孤从不强人所难,既是孔博士提出来的,孤又挽留无果,为何不成人之美?莫不是你等要孤做那小人之辈?”李元吉不喜不怒的说着。
“臣谢过殿下!臣告辞!”气的双肺都快要炸掉的孔颖达,连连拱手道谢,转头便走,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似是对这里失望透顶。
“孔博士”
“殿下”
眼前这一幕让所有人没有预料到,有想拦下孔颖达的,有想在劝一下李元吉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今天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明日便有可能爆发出一场暴风骤雨。
而那时,李元吉也将成为天下儒生共同讨伐的对象。
对于上位者而言,这一步棋走的很臭,臭的跟那茅房里的石头一样。
而李元吉这一冲动的决定,也更是让不少人都隐隐担忧,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明君?
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决定,偏偏有可能引起国家的动荡,还未登基,李元吉便将这天给通了个窟窿出来。
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李元吉都毫不在意。
如果孔颖达好声好气的来找自己理论,自己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自己不喜欢儒家,但也不仇视儒家,儒家与其他百家在自己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都属于华夏的文化传承,缺一不可,但也绝不能一家独大。
但孔颖达上来就是这幅逼宫的架势,同样心高气傲的李元吉,又怎会低头?
“孤在长安,在北地齐国这么久的时间,看到了很多问题,也总结出了一个道理。”开了孔颖达,李元吉并不急,但台下这些人却要安抚住,也要借他们的嘴把今天这个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关于这个事情,打一开始李元吉心中就已经有了对策,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说别的,只要后人能够牢牢的记住这一句话,华夏便会永远的站在世界之巅。
“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汉家儿郎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李元吉趁机提出了一个问题,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继续说着:“数百年来,大唐使用的冶铁技术,依旧是传承至汉,中间数百年的时间,罕有改进,百姓所耕种的方法,依旧是古老的方法,若不是侥幸之下,孤研究出了袁让犁,大唐的百姓现在也还只能用那种笨重的方式去耕种。”
“数百年的时间,各朝各代,独尊儒术,可依旧有那么多的朝代更迭,善于变换的儒家,却没能将这些王朝也一同改变!”
“孤时常会想一个问题,如果百家依旧存在,百姓现在的生活会怎样?袁让犁,水车,水泥,火药,这些民生军事利器,会不会早在数百年之前就已经被研究出来?并且投入实用?”
“孤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儒家的改变,只是在不得已之下才做出的改变,他们的改变,只是自身的改变,而没有为王朝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钳制了其他行业的发展。”
“当然,孤并不是全面的否定儒家,至少孤觉得,他们的中庸还是很不错的,能够给人的精神带来一种升华。”
李元吉故意沉默了一段时间,也给底下众人留足了思考的时间,这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齐国的发展诸位也有目共睹,孤在齐国这一年,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倘若大唐不作出改变,早晚是要步入前朝的后尘。所以,孤总结了一句话”
听着李元吉所说的,众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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