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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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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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张贤跟着蔓丽上了三楼,进入了她的房间,还在为刚才那个老人絮道而奇怪。

“他有些精神失常。”蔓丽告诉张贤。

“哦,是这样呀!”张贤这才明白过来,同时道:“他好象看到穿军装的人都很热情。”

蔓丽笑了一下,却有些苦涩的道:“你说得确实不错,他特别喜欢象你这样的年青军官,因为他儿子也和你一下,是一个少尉排长,你和他儿子的服装一模一样。”

“看来他很想念他的儿子。”

“是!”蔓丽道:“他儿子是七十四师的,在枣宜会战中战死了,是我替他收的阵亡通知书,老人家不信,说我骗他。不过打那以后,他就像现在这样痴痴呆呆,有时明白,有时糊涂,就这么天天守在这里等他儿子给他来信。”

“这样呀!”张贤忽然有一种如噎在喉的感觉。这个老人的儿子是幸福的,死了还有家人在惦念着,联想到自己,只怕到时战死战场之上,连个惦念的人都没有。“你刚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又问。

蔓丽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刚才跟他说,他儿子马上就有信来了,你就是带信来的,不过信没带在身上,一会儿再给他。”

张贤愣了,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能骗他呢?”

蔓丽苦笑一声,道:“他太苦了,需要一点好消息安尉一下,不然真的人要疯掉。其实有的时候,骗人也不是坏事。”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道:“可是我哪有他儿子的信呀?”

蔓丽微微一笑,从书案上取过了一封信来,递给了他,道:“这封信我早就写好了,还是模仿着他儿子的笔迹写的,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给他,现在你来了,是最合适的人了,一会儿你就去给他,他一定看不出假来了。”

张贤接过了这封信,打开来看了下,然后塞到了自己的上衣兜中。

“好了,我这里地方太小了,本来应该给你做顿饭,让你也来尝一尝我的手艺,现在还是算了,我们到外面随便吃一餐吧,就算是我请你,为你接风!”蔓丽这样以张贤道。

张贤点着头,他对蔓丽现在已经是言听计从了。

他们挽着臂出了门,在清冷的大街上走着,头靠着头,肩并着肩,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张贤不知道蔓丽会把自己带以哪里去吃饭,在他的眼里,哪怕是蔓丽把他带到坟墓里,他都愿意。

“长官,买一朵栀子花吧!”一个提着竹篮的卖栀子花小女孩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花香扑鼻。

张贤一笑,毫不犹豫地掏出硬币来,挑了一束淡黄色的栀子花,然后双手献到了蔓丽的面前。

蔓丽拿着这束淡黄色的栀子花,在鼻子上闻了闻,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

“谢谢长官!”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接过钱,高兴得跑开了。

张贤忽然觉得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原来也是这般得美好!

他们一直走到储奇门的长江边,在附近找了家叫做东来顺的火锅店吃了顿重庆火锅,这才回转住所。

刚到住所的门口,房东周伯就已经把门打开来了,一双焦渴地眼睛紧盯着张贤,问着他:“我儿子的信呢?”原来,他一直就守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张贤默默地从衣兜中掏出了那封事先放好的信,递了过去。

老人颤抖着双手,把信接了过来,可是半天都拆不开来,还是蔓丽帮着拆开了信,他拿到手上,依然哆嗦成了一团,费了半天的劲,也看不出来上面写着什么,于是他恳求着:“小丽呀,帮老伯看一下上面写得什么,我的眼睛有些不好!”

“好!”蔓丽接过这封信,念着:“父亲大人,儿今随军转战鄂西,将与倭奴一决胜负,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记报国之雄心,望父亲大人莫念。儿只恨无报养育之恩,不能敬孝,见谅。父保重!儿顿首!”

老人听着一直点头,在蔓丽念完了半天后,还没有反应过来,足有三四分钟才回过味来,不相信似的问着:“完了?”

“完了!”蔓丽回答着,把这封信人折好又交给了他。

老人微颤的手接过信,忽然双眼泪流满面,举着信猛地冲出了门去,兴奋得如同是一个孩子,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看呀,我儿子给我写信了!我儿子给我写信了!”

不知为何,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爬满了张贤的两腮,他擦了擦自己的泪眼,看向蔓丽,她也在笑着,可是和自己一样,眼中满是泪水。

他们回到了蔓丽的小屋中,张贤依然从窗子里看到那个周伯正在小巷里跑着,举着手中的信,一家家的敲着门,告诉他的邻居们,他的儿子给他来信了!他是如此得幸福,如此得开心,就仿佛这天下忽然间就只剩下了他和他儿子的这封信。

泪水再一次噙满了张贤的双眼。

“还在看他吗?”蔓丽来到他的身后,双手搭上了他的双肩。

张贤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我在想,将来我要是死在战场上了,还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嘘!”蔓丽猛然捂住了他的嘴。

而在这一刻,张贤看到了蔓丽那双与他一样满盈着泪水的双眸,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俯下身去吻住了她那炽热的双唇,而蔓丽也垫起脚来,报以他同样疯狂的吻。

张贤明白了,就算是他真得战死在了沙场之上,最少还会有一位姑娘为他伤心。

第四章 空袭(二)

这一夜张贤和蔓丽疯狂了一夜,可是等他冷静下来,却又反悔了起来。

蔓丽趴在张贤赤裸而厚实的胸膛之上,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好象明白了他的心事,抚摸着他英俊的脸,柔声问着:“你叹什么气?”

张贤搂过蔓丽,有些疚意地道:“我觉得我是在犯错误!”

蔓丽愣了愣,皱起了眉来,不快地道:“怎么?你难道不是真和爱我吗?”

“是真的爱你。”张贤道:“可是我总觉得象我这样个当兵的人,其实是不应该有爱的,不应该成家的,这样我会害了你。”

“我不许你这么说。”蔓丽又捂住了他的嘴。

张贤推开了她捂住的手,道:“我说得是真的,战场上的枪炮可是不长眼的,万一我有一个三长两短,那就是害了你。”

“你个傻子!”蔓丽习惯性地骂道:“难道我就不是真的爱你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放心,就算你有一个好歹的,我也不会为你去殉情的,我可能还会和别人结婚,不过,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将永远把你埋在我心里面,一直陪我进坟墓。”

张贤笑了,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刘蔓丽,从美国回来的新女性到底与封建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千金不一样,她说得是这样得直白,虽然让人觉得有些寒心,不过却也让张贤忘记了他不自觉的那份歉意。

对于初尝禁果的这对少男少女来说,只恨春光太短,夏日过长。

一切的美好就在那刺耳的警报声中骤然蹦塌了。

※※※

这是一个星期六,天空阴沉着,下了一天的小雨,直到傍晚时分,雨才停了下来。张贤与蔓丽相拥着从外面回来,蔓丽手里还拿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他们只要从街上走过,总能看到那个卖花的小姑娘,张贤也总买一朵栀子花送给蔓丽。他们刚刚进入蔓丽的小屋,正在热吻之时,警报声便响了起来,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刺耳。

“快,躲到防空洞里去!”张贤反应迅速,拉着蔓丽便冲下了楼,而蔓丽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记者,只抓出了一个她的照相机。

在楼下,他们遇到了站在院子中的周伯。

“周伯,快去防空洞!”张贤与蔓丽同时告诉这个老头子。

周伯抬头看了看这对恋人,摇了摇头,倔强地道:“不,我哪也不去,就呆在这里。”

“这里不安全!”张贤告诉他。

“没事,这么久了,鬼子也没有炸到这里。”老头子依然固执地道。

“还是走吧!”蔓丽也劝着。

“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以后我儿子回来了,会找不到我的。”老人这样告诉两个人。

两人愣住了,而这时,敌人的飞机已经由远而近轰响着飞近,那声音就如同十几万只苍蝇一起发作飞来一样,叫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来不及了,我们架着他走吧!”张贤当机立断,已经架起了这个老人,向门外飞奔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老人吼叫着:“我要回去拿我儿子的相片,还有我儿子的信。”

张贤放开了老人,看着老人又冲回了自己的屋里,是的,就算要去避难,也要把自己最紧要的东西带上,他知道,那封假信,已经成了老人最珍贵的财产。

可是,敌人的飞机来得太快了,警报之声响得太晚了。

当张贤和蔓丽看着老人手里拿着他儿子的照片和信冲出门来时,一颗炸弹也从天而降,呼啸着砸到这间三层的小楼。张贤娴熟地将蔓丽按到了自己的身下,扑到了一棵大树之后,趴倒在地。与此同时,只听到轰隆地一声巨响,那炸弹已经炸开了花,三层的小楼轰然倒塌,处处燃起了火来。

巨大的声音几乎把张贤的耳朵炸聋了,那一刻,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直响,仿佛天塌了下来,他已经身在了在天堂之中,一切又这样静得出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贤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将他推翻了过来,半天,他才睁开了眼,首先见到的是一片火红,然后慢慢清晰,他看到了蔓丽那张让他永远难忘的脸,正抱着他嚎哭着,只是自己一时也听不到她在哭嚎着什么。一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听力才渐渐恢复,隐约听到天空中飞机还在轰鸣,而爆炸声更是一声接着一声。

“我没事!”他向蔓丽笑了笑,爬了起来。

蔓丽刚才肯定是吓坏了,以为他怎么了呢,这时见到他果真是没有事了,这才破啼为笑,委屈生象一个孩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嘿嘿!”张贤也笑了笑,道:“你放心,我要是死的时候,总要拉几个鬼子去垫背,不然就太吃亏了。”

到这时,两人才想起了周伯。

他们再回望刚才跑出的小楼,已经成了废墟。

“他在那里!”张贤眼尖,看到了趴在废墟中的老人,只是他被一根屋梁砸中了身体,只露出个头在外面。

两人费了半天的力,才将这个老人挖了出来,可是他已经断了气,而在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封蔓丽伪造的书信。

哭声再一次响起,蔓丽扶在张贤的怀里,失声痛哭着,不知道是为这个可爱的父亲,还是为了那个悲壮的儿子。而这一回,张贤却没有流泪,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双拳,怒火再一次将他燃烧起来。

※※※

轰炸还在进行着,而这时天早已黑了下来,张贤拉着蔓丽,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校场口的隧道防空洞跑去,那里是重庆最大的防空洞,可以容纳五千多人。可是等他们跑到那里时,已经太晚了,警察和护卫兵把栅门已经关上了,里面传出来的是一片片的哭喊声,外面还有不知多少的人想要进去,所有的人都挤在了防空洞的门口,想进去的又进不去,而里面想出来的又出不来。

张贤曾担当过重庆防卫见习生,知道每一次空袭中,总有人不是死在炸弹之下,而是死在人多拥挤的防空洞里,大多数是因为踩踏与挤压。所以看到这种情况,他马上找到那位看门的护卫兵,要求他打开隧道的栅栏门,可是这个护卫兵并不把眼前的少尉放在眼里,他也有他的命令,告诉张贤,在上级没有解除警报之前,谁敢随便出入就枪毙谁。张贤气得恨不能给这个护卫队两个耳光,还是蔓丽在旁边劝住了他。

张贤怒气冲冲地拉着蔓丽离开了防空洞,他想要找一个安全的所在,怎么也要带着自己的爱人度过这个空袭之夜。好在这是六月的季节,虽说雨过之后有些微凉,但也可以随遇而安。

远处传来了高炮发射的声音,张贤这才发现他来到了枇杷山,这是重庆市区一块较高的山岭,本来是一个公园,山上树木葱郁,但是现在却成了军事禁地,重庆防空部在这里设了个高炮连,当初张贤在重庆见习的时候,曾在这里打过飞机。其实,这里的高炮很少能打下飞机的,不过对到轰炸机来说,也是一种威胁,毕竟遇上了炮弹就只能掉下来。所以,这个区域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日军的飞行员飞得多了,也知道重庆哪里好过,哪里不好过。而对于那些用于护航的零式战斗机来说,高炮其实就是一个摆设,那种战机可以飞在七千米的高度,莫说炮弹不好打,就是雷达也不易探测。

在枇杷山的边上,已经有许多的市民躲在这里了,大家都躲在树林中,提心吊胆发度过这恐怖的夜晚。

空袭断断续续的一直持续了五个小时,直到子夜时分,飞机的轰鸣声、高炮的发炮声,以及炸弹的爆炸声才停止下来。

这一夜,重庆无人入睡;这一夜,不知又多少的家庭破碎!

天刚一亮,哭声便响彻了碧空,其实,这一夜,哭声又哪里止过?

刘蔓丽眯了会儿眼,她只觉得打了一个小盹,醒来时才发现已经天亮了,而她身边的张贤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一夜没睡?”她问着他。

张贤笑了笑,道:“我看着你睡,我也就睡了。”

“胡说!”蔓丽故作忖怒的样子。

“好了,我在你之前也打了个盹。”张贤老实发告她:“其实我们当兵的,经常这样的,在军校里集训的时候,为了赶路两天两夜不睡觉,回来后又睡了两天两夜。”

“那可要当心身体呀!”蔓丽关心发道。

“你看我这身体,够壮的吧!”张贤举着自己的胳膊,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发达的肌肉:“我一个人可以杀两个鬼子!”

“行了,别吹了!”蔓丽不耐烦地道:“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去找一下我的东西。”

张贤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回程里,本来并不长的路,两个人却觉得仿佛是走了一个世纪。并不是他们走的慢,而是他们被这路上的惨景震惊了。

第四章 空袭(三)

蔓丽的照相机一直在拍着,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一具具尸体从防空洞里被拖出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在大街上已经堆成了一片。活着人在嚎淘大哭,不知是为了自己的死里逃生,还是为了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没有血,但大部份尸体却赤裸着,仿佛是经历了一次上帝的洗礼。

“他们大部分是窒息而死去的,还有一部分是被踩踏挤死的!”张贤麻木的看着这些逝去的人,这样告诉蔓丽。

蔓丽开始呕吐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都跑到防空洞里的人,都已经处在安全地带的人们,为什么还会这样悲惨地死去。

“鬼子把通风口给炸了。”当张贤又见到那个不让他开门的护卫兵时,这个护卫兵向他做着解释。

“你为什么当时不放他们出来?”张贤已经无力呼喊了,他觉得这个和他一样,同样当兵的人,为什么没有他这般的爱心,却这般得冷酷。

这个护卫兵没有回答,他沉默着,一脸得苍白。是呀,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当时也只是按照长官的命令行事。

这个世上本来就如此得不公,有权有钱的人才不会往这里面挤,他们当然有自己的避难所,进入公用隧道避难的都是那些无权无钱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这些百姓在这个乱世之中,不过是荒野之草,就任其自生自灭,哪怕是被烈火烧烬了,也从不会有人问津。

蔓丽的照相机停住了,她盯着一副画面,人定格在了那里:在她的面前,是一个已经死去却睁大着双眼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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