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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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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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名持械东洋人,恐怕不是几名捕快能制服得了的。杨岳暗暗心道,倭寇胆子也够大的,居然窜到这里,篓子捅大了,江浙巡抚可就难交代。

陆绎未再问什么,行到医馆外,向等候在外头的高庆询问着什么。杨岳则回到杨程万身旁,低声告诉他外头的情形。

“原以为只是沿海不太平,没想到连这里都有倭寇。”杨程万叹道,让杨岳扶着自己起身,“既然大夫让三日后再来,我们就先回去吧。”

陆绎甚是周到,让高庆陪着杨程万回官驿,他自己则往刑部会同刘相左查阅卷宗。

直至傍晚时分,陆绎未回来,高庆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吩咐,也不敢离开,便一直在官驿等着。

杨岳正给爹爹张罗晚饭,瞧见高庆抱着刀杵在外头,便招呼道:“大人,不嫌弃的话,和我们一块儿用饭吧?”

高庆甚是倨傲地瞥了眼屋内桌上的饭菜,因官驿内提供给普通差役的食材着实有限得很,菜甚是朴素,却做得颇用心,比如那道拔丝山药,在烛火下黄金璀璨,丝丝分明。他犹豫了片刻,迈步进来,朝杨程万一拱手:“偏劳了。”

“大人客气,快请坐。”杨程万温和笑道。

杨岳给高庆张罗了碗筷,也笑道:“也不是什么珍馐,大人莫嫌弃,将就着吃。”

杨程万刚要动筷,看见拔丝山药,忽又停下来问道:“给今夏留饭了么?”

“饭和菜都留了,温在灶上。”杨岳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沉沉,“饿到这个时辰,估摸着她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有人自门口进来,不是今夏,却是陆绎。

高庆忙放下筷子,迅速起身施礼:“大人!”

杨程万也赶忙要起身,被陆绎示意坐下。

席间只有三人,陆绎淡淡扫了眼,询问道:“袁捕快还未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杨岳忙道,怕陆绎不信,又解释道,“她不经饿,又舍不得在外头花钱,多半会赶回来吃饭。”

陆绎微皱了皱眉头,还未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人匆匆进来。

“总算赶上了!”今夏大喘气,语气甚是欣慰,喜滋滋道,“紧赶慢赶,就怕赶不上大杨开饭……头儿,你的腿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杨程万不答,杨岳紧朝她打眼色,示意她往旁边看。

今夏后知后觉地转身,然后对上了陆绎的双目,楞了一瞬,仍是满脸喜色道:“大人,您在这里就太好了!我正好有事要禀报。”

“周显已的相好,你查得怎么样?”陆绎问道。

“查到了一些,这个……她家养了两条狗,颇凶悍,听说是从西域那边买过来的,叫苍猊,也叫雪山狮子。您是不知道,这狗长得就跟熊一样,毛那么长,牙那么尖……”今夏连说带比划,“就从门里扑出来……”

陆绎打断她:“说那女子。”

“那女子姓翟,闺名兰叶……可惜人没见着,说是出门去了。”今夏老实道,“不过我还打听了……”

陆绎皱起眉头,语气已是不甚满意:“你在外头查了一天案,连人都没见着?”

“大人您别急,听我说呀!我见着另一个人了,”今夏讨好地看着他,“大人你猜猜是谁?我提示您一句,对您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说到此处,她自己已是乐得合不拢嘴,与陆绎的面无表情相映成趣。

“咳咳,”杨程万清了两下嗓子,提醒今夏,“向大人禀报事情,岂有让大人猜的道理。”

“哦……行,那我就说了。”

今夏热诚地把陆绎望着,喜不自禁地凑上前,后者微不可查地退了一小步。

“陆大人,我今天遇见您爷爷了!”

此言一出,满堂寂然,莫说是陆绎,连杨岳、高庆等人也都说不出话来。

“您是不是欢喜地都说不出话来了?”今夏看着陆绎直乐,“没想到吧?”

饶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陆绎还是先深吸了口气,才道:“我爷爷去世二十多年,你能遇见他,我确实想不到。”

“不是您亲爷爷,是堂爷爷。”今夏纠正道。

陆绎只能干看着她,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说不出话来还是根本没话说。

“堂爷爷?”杨岳凑过来奇道,“到底怎么回事?关系近不近?”

“近,太近了,简直就是一家子。”今夏开始向陆绎详细说明,“我都帮您问明白了,关系是这样的。他和您的爷爷,是隔了几层的堂兄弟……”

“堂兄弟,还隔了几层!”高庆怀疑道,“出五服了吧?”

今夏横了高庆一眼,继续道:“他的爷爷,和您爷爷的爷爷是……”

“是亲兄弟?”杨岳猜测。

“还是堂兄弟。”今夏接着道,“他爷爷的爷爷,和您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

“是亲兄弟?!”高庆忍不住道。

今夏不理他,朝陆绎激动不已道:“……是同一个人!这下您明白了?”

杨岳在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得是宋朝那会儿的人吧?出八服了都。”

陆绎立了半晌,似在呼吸吐纳,而后才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谢谢你……替我全家谢谢你。”

“大人您太客气了!”今夏连连摆手,作谦虚状,“这些都是卑职应该做的,您爷爷虽然是个乞丐,可人特好,看着特亲……”

没等她把话说完,陆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口中隐约还说了句什么。

今夏微怔,问杨岳道:“他说什么?”

杨岳也没听清。

“他说,”高庆耳力甚佳,倒是听清楚了,“——你大爷的!”

“怎么是我大爷,明明是他爷爷。”今夏随即恍然大悟,“他怎么骂人啊?!……是不是太激动了,以至于语无伦次?”

高庆颇无奈地看了她一样,而后快步追着陆绎而去。

“突然冒出个乞丐爷爷,搁谁身上估摸着都没法激动,何况陆大人这等身份。”杨岳直摇头,把今夏按下来吃饭,“夏爷你还是消停会儿吧。”

“俗话说,皇上还有三门穷亲戚呢,他有个乞丐爷爷,有何稀奇。”今夏不服,但被杨程万责备地盯了一眼,忙换了话,“头儿,腿治好了?”

“你以为我们去看的是神仙?大夫说了,里面骨头没接好,得打断了重接,然后静养三个月。”杨岳替爹爹答道。

“打断重接!”

听着就觉得疼,今夏呲呲牙。

“莫聊闲篇了,”杨程万正色问道,“夏儿,你真没见到翟兰叶?”

“真的,听说周显已出事之后,她就不住那处宅子了。不过多亏了陆大人的爷爷,乞丐的消息就是灵通,她搬得也不远,听说就在湖边上,而且只要天气晴好,翟员外就会带着她泛舟湖上,调金龟婿。”

“金龟婿?”

“翟兰叶是翟员外的养女,娶她做妾,需得一千五百两银子呢。”

听到此处,杨程万已然明白:“扬州瘦马。”

杨岳尚一头雾水,今夏笑眯眯地捅捅他:“等吃完了,咱们也到湖上逛逛去。”

☆、第二十六章

月明星稀,陆绎在灯下翻看所带回来的卷宗,并不仅仅是周显已此案,还有关于乌安帮、及其帮主、堂主等等资料。

高庆侯在陆绎房门外,随时等候指令。

院前月牙门外,似有人探头觊觎,高庆敏锐地紧盯,手已本能地按在绣春刀柄上,喝道:“谁?!”

“莫慌莫慌,是我。”今夏笑容满面地自月牙门现身,脚步轻盈行过来,用手悄悄指了指房内,压低声音问他,“陆大人用过饭了?心情如何?”

不答她的话,高庆*问道:“你有事?”

“这个……查案缺了点经费,我和大杨手头有限,刘大人又还未回来,所以想请陆大人先下拨些银两。”今夏笑眯眯道。

高庆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惊诧六扇门是怎么培养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大晚上的,你来要钱?”

“没法子,我也是为了查案,租条船的费用可不低。”今夏解释道。

门吱呀一声,被自里推开,陆绎半披着外袍出现在门口,微皱眉头看着今夏:“你要租船做什么?”

“是这样的,大人……”

尽管脸笑得有点酸,但毕竟求财心切,今夏还是坚持满脸堆笑地向陆绎把事由解释了一遍。

陆绎听罢,沉吟片刻,吩咐高庆道:“明日我要游湖,你替我安排一条香船,再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高庆楞了一瞬,即道:“卑职明白。”

“去吧。”

“卑职告退。”

被撂在一旁的今夏莫名其妙地望着陆绎,在后者低头看向她的那刻,骤然明白过来,喜道:“香饵钓金鳌!”

“明日你就扮个丫鬟在旁伺候,让杨岳扮成仆役也跟着。”陆绎吩咐后又盯了她一眼,“希望你的消息准确,莫白费我的功夫。”

“肯定没错,是您爷爷告诉我……”

她话音未落,陆绎已把门砰地在她眼前关上,差点就撞着她鼻子了。

今夏毫不气馁,冲着门缝,提高嗓门诚恳道:“您爷爷人特别好,要不什么时候我领您去见见?”

这下,里头干脆连灯都熄了。

今夏摸摸鼻子,只好转身走了。

次日又是阴雨天,湖上笼罩着雨丝织成的烟雾,直漫上岸去。烟雨之中,隐约可见舟船出没。

其中一条香船之上,有数人,更兼花香、果香和酒香,萦绕扑鼻,使人迷醉。

今夏套了身青衣,作丫鬟打扮,两侧头发梳成辫子,再用丝带扎成鬟形,平添了几分俏皮颜色。此时她双手规规矩矩拢在袖内,本分地立在外舱窗门旁,独一双点漆般的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

杨岳在她旁边,扮成仆役,红毡笠青绿贴里红罩甲,瞧着又喜庆又精神,刚穿上就被今夏大大称赞了一通,说特别适合他。

锦衣卫千户高庆不惧细雨,立在船头,昂然似戟,一袭鲜亮的锦绣服在风中烈烈拂动,加上冷峻面容,很有几分随时随地可将性命逐轻车的架势。

“斟酒。”清淡的声音。

闻声,今夏忙上前,持起温酒铜壶,往天青瓷杯中注入,小心翼翼,一滴未洒地注满。

“大人请慢用。”这语气拿捏得温良恭谦,低声慢语,她自认做足了丫鬟戏份,对自己也甚是满意,面上免不了现出几分得意,“大人,你瞧我还行吧?”

陆绎持杯,淡淡瞥了她一眼,道:“烟雨、轻舟、佳酿、美婢,前三样都可得,独后一样……”他偏偏又不把话说完。

“……卑职姿色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今夏被噎了下,不满道,“可查案嘛,大人你就不能将就点?”

唇角隐约弯起弧度,他淡淡道:“凑合用吧。”

风挟带着雨丝,打在船窗上沙沙作响。

今夏听着,微皱了眉头,小声与杨岳耳语道:“这落雨天,那位翟兰叶会不会就不出来游湖了?”

杨岳刚欲说话,便听得近处有波浪声,似有船近前……

船头的高庆进来朝陆绎禀道:“大人,有船靠过来,船头有乌安帮的旗。”

乌安帮!

今夏迅速与杨岳对视了一下。因提刑按察使司被炸一事,她昨日办过事后特地跑了趟乌安帮总舵,帮众说少帮主陪着老帮主到城外进香;她又去码头想找上官曦,却发现码头上有锦衣卫出没,只得作罢。

尚在猜想那船中究竟是何人,外间那船上已有人朗声道:

“乌安帮上官堂主求见陆大人。”

高庆皱眉道:“大人,他们是江湖中人,若不想见,让卑职回了她。”

陆绎波澜不惊,朝高庆点头:“不妨事,之前我与这位上官堂主有过匆匆一面之缘,也正想再与她叙叙,将她请过来吧。”

“是。”

高庆转身出舱。

未料到是上官曦,可是她为何要见陆绎?今夏满肚子疑惑,忍不住问道:“大人,你不是要见翟兰叶么?”

“不急,皆是佳人,多一个又何妨?”

陆绎侧头反问她。

这回答着实有点无耻,今夏嘴角抽了抽,没话说了。

船身微微一晃,隔着纱帘,可见一纤细人影翩然跃上船头,高庆正引着她进来……今日的上官曦与那日在码头略略有点不同,藕色罗衫上落了零星雨滴,轻柔飘逸,愈发显得纤腰盈盈一握,少了几j□j为堂主的干练,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柔。

今夏一直看着她,盼她与自己有个眼神交流,至少要弄明白她的来意。可上官曦却从始至终未看过她一眼,连带杨岳也不看。

陆绎起身相迎,笑道:“上官堂主,未料到这么快又能见面。”

上官曦也客气地很,拱手道:“微雨游湖,经历大人好雅兴。”

“扬州是个好地界,烟雨成诗,这若在京城,雨若冰刀,让人再无闲情逸致。”陆绎往内舱让去。

内舱比起外舱布置得更为雅致,样样俱全,小熏笼中的炭是早就点上的,又比外舱要暖和得很。今夏低眉顺眼地端着茶盘跟进来,给两人各自斟上,接着又往熏笼里洒了把百合香,不小心洒得有点多,先把她自己熏得打了两喷嚏。

陆绎瞧她在眼前转来转去,不耐道:“行了,你出去候着吧,把门拉上。”

出去?还把门拉上?原还想听听他俩究竟说什么,今夏怔了怔,看了看陆绎,低眉顺眼道:“贵客在此,不如奴婢留下来,端茶递水也方便些。”

陆绎微微皱眉,还未说话,便听上官曦笑道: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听见了,还不出去!”陆绎朝今夏沉声道。

今夏没法,只得退出去。

“关门!”里头又是一声。

她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特地留了条小缝,把眼睛凑到缝上,瞧见陆绎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这缝,正对上她……

没奈何,她老老实实把门关掩饰了,朝杨岳打了个手势。杨岳会意,顺手从桌上拿了两个瓷杯,抛给她一个。两人挨着杯子贴门上,屏息静气听里头的动静。

“你们怎能……”高庆探手就要把他们扯开。

“嘘!”今夏朝他急打噤声手势,压低声音道,“里头可是乌安帮的上官堂主,你就不担心陆大人的安危?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高庆总不能说不担心,可他们这种做法又实在有点不合时宜,正自踌躇,那厢两人早就继续贴门上去了。

这时里头传来陆绎的声音:“高庆,他二人若有越逾之举,就替我把他们丢入湖中去喂鱼虾。”

“卑职遵命!”

高庆沉声应道,利目缓缓扫过他二人。

今夏杨岳亦十分识相,讪笑着挪开几步,把瓷杯放回桌上。

碧青的茶水,随着船身起伏,也微微荡漾着。

“我查阅过乌安帮这些年来的卷宗,至少面上做得很干净,你这个堂主功不可没啊。”陆绎风轻云淡地抿了口茶。

上官曦微微一笑:“我们本来做的就是正当生意。”

“不过据我所知,你们从盐帮那里还分了一杯羹,加上江宁、扬州、常州三地的地下钱庄,似乎也并不那么干净。”

“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吧,乌安帮家大业大,难免招小人妒恨,造谣生事。”上官曦望着陆绎,含笑道,“大人初登扬州地界,莫要听信小人之言。我帮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这种触犯律法的事情是不会碰的。”

“这种事情,只要没人查,总是风平浪静的……”陆绎温颜以对,似乎想起一事,“对了,有样东西要物归原主。”他自腰带小囊中掏出一物,放到桌上。

浑圆光滑的珍珠,上面带着一小截绞银丝——见此物,上官曦也不去拿,面色虽还如常,眼风却瞬间锐利起来。

“少帮主的功夫不错,就是脾气急了些。你与他自小青梅竹马,又同在一处拜师学艺,感情笃深,这些我都能理解,”陆绎慢条斯理道,“……不过,炸了提刑按察使司,还是有点过了。”

上官曦眸色暗沉,*道:“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既然你听不懂,不如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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