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有,”尹副使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邀功的好时机,笑道,“陆经历有所不知,为了防止贼寇劫牢,前年我就在牢狱中多加了一道厚达数寸的铁闸门,寻常炸药是不可能炸开,且还可将劫牢者封在其中。”
“大人果然想得周全。”陆绎朝前侧微微迈了一步,询问道,“不知道卑职可否进去看看?”
“当然当然。”
尹副使忙让出身来,引陆绎入内。
今夏也跟着往里头走,却被守卫挡在门外,忙解释道:“我是陆大人的属下,一块儿的。”她今夜因去谢家,并未穿捕快服饰,腰牌倒是随身带着的,当下解下腰牌给守卫瞧。
守卫瞥了眼腰牌,冷道:“陆大人身为锦衣卫,怎么会有六扇门的属下,姑娘是认错门了吧。”
这事一时半会儿和守卫也解释不清,今夏眼看陆绎头都未回地往里去,急得喊过去:“陆大人!陆大人!”
陆绎边行还边和尹副使说着话,对她的声音恍若未闻,就这样拐过了影壁。
☆、第二十二章
“陆大人!陆大人!陆大人……”
今夏提高喉咙又喊了几嗓子,终是徒然无功,只得颓然地停了口,焦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思量着怎生想个法子进去才行。
片刻之后,她还未想出法子,却见杨岳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
“你果然在这里?出什么事了?”杨岳急急问她。
今夏斜瞥了眼守卫,先将杨岳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见爆炸的动静,我去找你,见你不在,估摸着你已经赶过来了……怎么回事?”
“我进不去,详细情形也不清楚,听说是有人来劫牢,先炸了马厩,接着把牢门炸开来。”今夏意有所指地盯着杨岳,“雷明霹雳弹,不差钱的主儿啊!”
杨岳听了没吭声,显然明白了她所指之事,眉头妥妥地打着结,半晌才道:“……这动静,闹得也忒大了点。”
今夏凑近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更糟的是,前年这牢狱中就多加了一道厚达数寸的铁闸门,不仅寻常炸药炸不开,且还可将劫牢者封在其中。”
杨岳吃了一惊:“这么说……”
“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我们进不去,只能等陆绎出来才能知道。”今夏刚说完这话,就自己敲了下额头,“不能指望他,他故意不带我进去,想必也不会对我们说什么。”
“陆大人也在?你和陆大人是一块儿过来的?”杨岳奇道。
今夏烦躁地挥挥手:“不提这事!眼下既然进不去,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个法子。”她跺跺脚,拔腿便走。
杨岳唤不住她,只得快步跟上。
两人绕着提刑按察使司的外墙走,虽然里头的布局不清楚,但嗅着雷明霹雳弹的残留火药味,还有夜空中剩余的袅袅青烟,大致能判断出牢狱的位置来。
“应该就在这位置。”今夏紧皱眉头地盯着高墙。
杨岳靠着墙,叹道:“别动心思了,横竖是进不去,锦衣卫咱们惹不起。”
“我知道。”
今夏口中说着,借着月光,双目毫不放松地查看着周围,看见不远处有几支零星散落的羽箭,嘴角微弯,哼笑道:“他们没抓到人!”
杨岳捡起一支箭打量着,明白今夏的意思:劫牢者定是从此处越墙而出,锦衣卫追击不上,便以羽箭射之。
眼角处,一星微弱的柔和光芒半隐半现,今夏侧头寻去,蹲身在墙角青苔内找到了一枚珍珠,虽然不大,却是浑圆光滑,上头尚有半截绞银丝……
“今夏。”杨岳唤她。
“嗯。”
今夏觉得这珍珠有几分眼熟,漫不经心地应着,并不回头。
“今夏。”杨岳又唤她了一声,嗓音莫名地有点哑。
“嗯嗯。”今夏拈着珍珠起身,仍低头端详着,骤然间恍然大悟,“我想起了,这是……”
“……今夏!”杨岳不得已提高了嗓门。
今夏诧异转过身,眼前的景象立马让她怔住——四名锦衣卫冷凛凛地站着,杨岳已被他们摁地动惮不得,她再一转身,后头不知何时也立了两名锦衣卫。
“大胆贼寇,居然还敢折回来!统统都带进去!”
为首之人的手干脆利落地一挥,两名锦衣卫不分由说,上前把今夏双臂往后一剪,力道之大疼得她龇牙咧嘴。
“我们也是官差,搞错了,各位大人!”今夏连声道,“我们是京城来的捕快,我可以给你看制牌。大杨,你赶紧掏制牌啊。”
杨岳被摁得头都抬不起来,一肚子焦急:“出来急,我压根就没带。”
“我带了我带了,各位大人,你稍松松手,我拿制牌给你们……”今夏话未说完,后背就被狠狠地杵了两下。
“你这女贼寇,炸了马厩和牢房,现在还想耍花样!”
原来用雷明霹雳弹的人是她!今夏忍着后背传来的疼痛,继续艰难开口道:“各位大人若不信,可以去问陆绎陆大人,我们是和他一路从京城过来的。”
几名锦衣卫听到陆绎的名号,心底存了丝疑惑,手劲上总算稍稍减轻了些。
今夏与杨岳被他们押着进入提刑按察使司,还未行至牢狱,迎面正碰见陆绎和尹副使。
“启禀大人,此二人在牢狱外北面巷中鬼鬼祟祟行踪可疑,属下疑心他们是贼寇同党。”为首锦衣卫向尹副使禀报道。
“陆大人,一场误会,烦请您向他们解释一下。”今夏连忙求助于陆绎。
陆绎尚未开口,尹副使已认出今夏就是方才与陆绎同行之人,微楞之后将手掸了掸,示意他们先将人松了。
“此二人是京城六扇门的捕快,此番与我同行至扬州办案。”陆绎开口向尹副使解释道。
“早就告诉你们误会一场,抓错人了。”
今夏揉着被别得生疼的胳膊,没好气地看向身旁锦衣卫。
“不过,”陆绎轻轻一顿,接着道,“他二人毕竟并非我的属下,我对他们也不甚了解,若是有可疑之处,不妨秉公办理,万不可误了正事。”
“陆大人!你……巨响之时,我与你同在一处,我怎么可能是贼寇。”
今夏差点呕出口血来,他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轻描淡写两句话,瞧意思是完全不想顾她和大杨的死活。
“但你之后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杨岳又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陆绎神情淡淡然,与她对视,一副我和你们不是很熟的神情,又问锦衣卫道:“他二人在巷中如何鬼鬼祟祟?”
“禀大人,他二人……”,锦衣卫吏目也有些为难,弄不清他们关系,要拿捏这个分寸,着实微妙得很,“原来他二人是捕快,那么方才应是在勘察。因偏巧贼寇中有一女子,而这位也正好是姑娘,大概是误会了。”
杨岳的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误会,真的是误会。之前又是巨响,又是火光,故而我们赶了过来,想尽些绵薄之力。”
“真的真的真的是误会,雷明霹雳弹味道刺鼻,若我等是贼寇,手上会残留有火药味,一嗅便知。”今夏示意杨岳也将手抬起来。
一名锦衣卫果然近前嗅了嗅,然后朝陆绎与尹副使摇了摇头:“并无火药残留气味。”
“你二人怎会到深巷之中?”尹副使问道。
“我们听说有贼寇劫牢,就想去四周察看一番,看是否有线索。”杨岳忙道。
“可有发现?”
这句话是陆绎所问。
“……没有。”杨岳答道。
“没有。”今夏作遗憾状回答。
陆绎微眯双目,打量着她,半晌未语。在他目光下,今夏坚强地保持着脸上的遗憾。
为首锦衣卫迟疑片刻,还是禀道:“属下看见他们的时候,她像是在墙角捡了个小物件。”
“这位哥哥,你……真是心细,前途无量啊。”今夏用干笑掩饰心虚,“我都差点忘了,是捡了个小东西,以为没什么用。”眼下这状况,她也只能摊开手掌,把那枚珍珠交出来。
陆绎拈过珍珠,凝目端详片刻。今夏偷眼瞧他神情,可惜他面上一贯的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卑职猜想也许只是某位路过的姑娘不慎落下的,故而并未把它当成要紧线索。”她试探地说了一句。
陆绎未理会她,转向尹副使道:“沙修竹是我所抓,今夜贼寇为救他而来,言渊冒昧请求,此案可否交给我全权处理?”
“当然可以。”尹副使忙道,“不知人手是否足够,不够的话,我可以再调派些人给你。”
“多谢大人,我看这位兄弟心颇细,不知是否愿意来帮帮忙。”陆绎指着那位锦衣卫头目问道。
“岂有不愿之理。”尹副使吩咐道,“高庆,从这刻起你就听候陆经历的调遣,不得有半点懈怠。”
“高庆领命。”
尹副使转向陆绎道:“他手下也就五、六人,是不是少了点?”
“足够了,”陆绎道,“还有这两个小捕快,此番奉命与我协同办案,用着还算凑合,暂且不需要更多人手。”
听到“凑合”两个字,今夏已无力腹诽,默默翻了个白眼。
“如此……”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要用六扇门的人,尹副使也不好多问,“那需要时尽管开口,千万莫要见外。”
陆绎再次谢过尹副使,并拱手告辞。
他行了两步,停住回头,朝今夏与杨岳冷道:“两位不走是想到牢里去做内应么?”
“你……”
今夏已经被他摆弄得没脾气了,只说了个你字,便颓然闭上嘴,默默跟上他。
身旁,杨岳尚不忘和气地与抓他的锦衣卫告辞:“诸位莫送了,留步、留步……”
压根没挪过一步的锦衣卫面无表情看着他。
回到官驿,时辰已经不早,估摸着再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大人若无别的吩咐,卑职就先行告退了。”杨岳有礼朝陆绎道。他身后,今夏呵欠连连,场面话都懒得说,困倦地只想回屋睡觉。
“袁姑娘!”
今夏一个哈欠正打到一半,陆绎刻意加重的声音让她打了个激灵:“……大人,还有何吩咐?”
“明日你去查明周显已的相好,他二人相识于何时何地,如何交往,包括这女子的身世背景、性格脾气等等,越仔细越好,都需查明。”
“卑职、卑职……”以陆绎的性格,给他做事肯定是吃力不讨好,今夏越想越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卑职能力有限,大人实在不必凑合,不如还是请锦衣卫来协助,以免耽搁正事。”
听罢这话,陆绎盯着她,也不说什么。
杨岳生怕今夏惹恼了陆绎,忙接话道:“明日我来查此事便是,一定不负大人期望。”
“扬州有一位骨科名医,姓沈名密,我已派人知会过,明日一早让他给杨捕头瞧瞧腿上的旧疾。”陆绎淡淡道,“难道你不该陪着你爹么?”
未料到陆绎竟一直记挂着杨程万的腿疾,还请了沈密来为他看诊,这着实让今夏与杨岳始料未及。
“应该,当然应该。”今夏忙道,“大杨陪着头儿去,我来查那女子。大人放心,老鼠在她家打过几个洞我都会查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绝不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只要袁姑娘你能做到心无旁骛,全力查案,”陆绎似笑非笑,似乎话中有话,“这等小事,你的能力也能凑合着办。”
“……大人过奖了。”
看在他请名医给头儿看病的份上,今夏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
☆、第二十三章
惦记着给爹爹瞧病的事情,杨岳只略躺了躺,天才蒙蒙亮,他便起早熬了米粥,又顺手做了葱抓饼,然后才去请爹爹起身。瞧今夏房间还没动静,又去敲她的门:
“今夏,赶紧起来!都什么时辰了。”
里头静悄悄地没动静。
“你不饿的话,葱抓饼我就不给你留了。”杨岳接着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头悉悉索索趿鞋的声音,下一刻,门被打开,今夏揉着眼睛出来。
“哥哥,我刚闭眼,你也心疼心疼我行不行。”她咕哝着朝外走。
“你都睡了两个时辰,够了够了,拿冷水洗把脸就精神,今天一堆事情呢。”杨岳瞧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推着她往铜盆的地方走。
“哎呦……”今夏眼睛都不睁,又被杨岳拖着走,一不留神撞上房中的透棂架格,痛呼一声。
未等她开口,杨岳先埋怨她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今夏扶着额头,干瞪他:“大杨,当捕快也要有人性。”
“所以我做了葱油饼孝敬你,够有人性了。”杨岳把她往面盆架前一推,口中唠唠叨叨,“我告诉你啊,陆大人要你去查周显已的相好,你勤快着点,别拖拖拉拉,一定给陆大人留个好印象。”
今夏掬了把水扑到面上,冷得打了个激灵,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脑子被驴踢了?”
“这凡事,咱们得往长远着想。你看,这江南名医又不是只有沈密一人,万一沈密瞧不好爹爹的腿,我还得求着陆大人再寻几位名医来。”
“果然目光长远,难怪你跟我娘特谈得来。”今夏挪揄他。
“少扯闲篇,总之你接下来,须得谦卑谨慎,做事勤勉。记着,陆大人吩咐的事,再小都是大事。你可别一不顺心就冲人家呲牙,别惹陆大人不高兴,别说不敬的话,背后说也不行。”杨岳一脸正气,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以免隔墙有耳。”
小刷沾了盐在嘴里使劲努努,今夏不以为然地含糊道:“这会儿他肯定还睡着呢,有耳也听不见呀。”
“陆大人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后院练功呢。”
今夏楞住,疑惑道:“这么早,他昨夜里就没睡过觉吧?”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昨夜你怎么会和他在一块儿呢?”
“别提了……”今夏捏捏后脖颈,边行边道,“你知道么,昨夜是周显已的头七,我和陆大人就在他上吊的小楼上待了一宿。”
杨岳微楞,追上她压低嗓音道:“胆可够大的,听说冤死的魂凶得很,你没撞见什么吧?”
今夏刹住脚步,眯眼看他:“你也觉得他是冤死的?”
“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说么?”
“我说你就信啊!”
今夏没好气道,拐入用饭的小厅,瞧见桌上做好的葱抓饼,便先拈了张撕着吃。
估摸着爹爹过会儿就来,杨岳先把米粥盛出来散热气,见今夏抓饼的油手伸过来,啪得打回去,又替她也盛了一碗。
按理说,他们是小辈,与长辈同桌吃饭须得等长辈入座动筷之后自己方才能开吃。但由于捕快这行当特殊些,办起案来晨昏颠倒是常事,用饭是没时没晌,有的吃时就得赶紧吃,要不然说不定什么事情一交代下来,就吃不成了。故而杨程万从来不要他们等着他入座,先填饱肚子是要务。
小米粥熬得又香又稠,今夏也不怕烫,端起来就吃,看得杨岳直咂舌。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一碗热乎乎的米粥,更让人有回魂感觉。”吃了大半碗下去,她忍不住叹息道。
杨岳同情地看着她:“你昨晚真见着鬼了?”
今夏又拿了张葱抓饼,边吃边忿忿道:“三更半夜,翻墙而入,还要我撬锁,知道的是查案,不知道还以为做贼呢。”
“看不出陆大人对这案子还挺上心。”
今夏白了他一眼:“他上心?那我就是兢兢业业废寝忘食!”
瞧她塞得鼓囊囊的嘴,杨岳摇头:“你什么时候能废寝忘食,那说不定找着建文帝就有望了。”
“一边去!”
今夏懒得搭理他,接着又吃又嚼,忽听见门口一声熟悉的“喵呜”,转头望去,昨夜小楼内的黄毛虎斑猫正热切地将她望着。
“你怎么跑这来了?”她奇道。
“喵呜,喵呜。”肥猫挨挨蹭蹭地进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葱抓饼,亲热地又叫了两声。
“真识货,知道这个好吃是吧,”杨岳已经撕下一小片葱抓饼,喂到猫嘴边,“最后一片了啊……这猫从我开始烙饼就蹲在灶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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