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得知此事,见我可怜得紧,便安排人来帮我了理了母亲后事。“
他说到此处,回忆起往日情景,泪水直在眼眶打转儿,众人也觉凄苦,纷纷皱下眉头来,只听他继续道:”然后杨大人将我带回杨府,陪伴杨稷公子读书习字,我便至此留在杨府长大。s开始几年到也无事,只是后来公子品行渐恶,杨大人又不在身边,无人能管,他便渐渐放肆起来。我常在公子身边,公子所做是非,或眼见,或耳闻都不在少数。甚至有一次公子动手杀人时,我便在一旁。”
楚怀云听到这里,双眉一紧,道:“他杀人时你在旁边?那你怎么不拦住他?”冷凌秋叹息一声,道:“名分上他是主,我是仆,我一区区小厮,岂敢拦他,再说我也不想拦他,因为那人确实该死。当时我也忍不住想杀了他。”
洛半夏见冷凌秋说到这里眉头紧锁,忙问道:“这是又为何?”冷凌秋接着道:“这被公子砍杀之人姓邓,名宝平,籍着祖上产业,在泰和县栖霞街上开一酒楼,平日也算是有头有脸人物。谁知道此人性格暴虐无常,平日对人敖慢不逊也就罢了,对待自己妻儿父母也是冷言恶语,更别提酒楼中的伙计帮工,那被挨打受饿的时候更是如家常便饭一般。只是来他酒楼里做小厮,跑过堂的,都是穷苦寥落之人,为了一条活路,也只得艰忍下来。那日,我和公子正巧路过栖霞街坊,远远地便瞧见他酒楼前,围着一大群人在指指点点,议论不休。我家公子最喜热闹,忙叫我跟过去瞧,这一瞧不打紧,便瞧出一桩祸事来。”冷凌秋说到此时,脸现不忍之色,聂玲儿正要追问后来如何,早被林思雨一把捂住小嘴,示意她不要打断。
冷凌秋滞停一下,又说道:“当时我还没挤进人群,便听见众人啊的一声喊,待我钻进去一看,只见地上坐着一个十一二岁孩童,脸色蜡黄,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肩头一只长箭穿肩而过,鲜血正顺着纤细的手臂汩汩而下。那邓宝平正站在六七十步外,手提一张长弓,满脸不屑,一副是笑非笑的憎恶表情。那孩童却是双目含泪,紧咬双唇,忍着伤痛坐在泥地上喘息一阵,又一言不发的起身站起,绕着圈子跑起圈来。这时,只听的那邓宝平大声道小子,非是我不饶你,这却是你自愿而为,我只想让人知晓,那三个包子可不是白吃的。说完又是一箭向那孩童射去,众人又是一声惊呼,只听的那箭嗖的一响,便直直钉在孩童泥灰色的赤脚上。
那孩童正向前跑,却猛地被箭钉下,哪里收持的住,一个趔趄便往前栽去,这下头脸着地,连惨呼都未发出一声,便就此撞晕过去。而那邓宝平见他倒地后一直不起,也不上前查看,任然叫嚷道快给我起来继续跑,少在哪里装死,还有一箭没射呢。说好三个包子三箭,少一箭也不行。众人见这孩子惨状,都唏嘘不已,只是都知晓这邓宝平心冷手毒,除了各自叹息之外,却并无一人敢上前理论。”
聂玲儿听到此处,一脸愤恨,咬牙切齿的道:“如有过节,要打要杀也就罢了,怎能如此折磨于人,要是我在场,见到这种欺负人的,便不问缘由,也非赏他几个大嘴巴子不可。哼!”楚怀云道:“不知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有什么过节,怎能如此欺辱一个孩童?”
冷凌秋又道:“我开始也觉奇怪,后向人一打听,才知此事原委。原来这孩童乃是一个乞儿,当时饿的急了,趁人不备之时,溜进酒楼厨房,偷吃了三个包子。却被邓宝平拿住,说要将他扭送官府,在脸上刺一个贼字。这孩童年幼无知,平日道听途说只知官府霸道异常,专会整治人儿。听说这次还要往脸上刺字。早已吓得怕了,连忙磕头认错。邓宝平又道不送官府也可以,你既然偷了我三个包子,那我便射你三箭,不管中与不中,都再不为难你。说完便拿出一张弓来,弯弓搭箭向后院屋檐下一个木桩射去,只听咄的一声,那孩童扭头一瞧,那落箭处与那木桩差了一丈有余。邓宝平又道你要是怕被射中,也可以边走边跑,但不能跑出一百步以外。那孩童怎知是邓宝平故意戏弄于他。只见他箭法奇差无比,要射中自己已是很难了,而自己还可躲闪。即便被射中,只要不就此死了,也比在脸上刺一个贼字,从此再无脸见人的好,如此想着,便就此答应下来。”
楚怀云道:“那邓宝平箭法不差,先前射不中木桩,定是怕这孩子不答应,故意藏拙。遇着这等狡奈之人,那孩子自要受苦了。”冷凌秋叹道:“我当时也纳闷,这邓宝平也就一酒楼掌柜,怎会箭法如此了得,后来回到杨府,听的府上老人说起,才知这邓宝平家境并不简单,他乃是翎羽山庄庄主邓通的侄孙。”
洛半夏听的翎羽山庄四字道:“这邓通莫非就是当初随太祖高皇帝起兵,三箭射断方国珍帅旗的邓三箭?”冷凌秋见师兄知道此人,忙答道:“正是此人,这邓三箭当初追随高皇帝,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高超箭法,抵抗外倭,平定四方,也是一代英雄,后来天下初定,便和几位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至交好友,舍弃了朝廷的高官厚禄,一起归隐山林。“
说到此处,却是连连摇头:”只是没想到,这等英雄人物,他的后人却如此不堪。”洛半夏听得冷凌秋说起邓通后人连连摇头,只怕他已在心底对翎羽山庄起了蔑视之心,忙道:“师弟切莫先给这翎羽山庄下了定论。据我在江湖上听说,翎羽山庄庄规森严,律法统一,少有欺凌弱小之事。你说那邓宝平人品不堪,又是邓通侄孙。只怕他并非翎羽山庄正传弟子。只不过是在耳目渲染之下学得一点皮毛而已。”
众人都少有在江湖行走,自对江湖派别之事不甚明了。唯有洛半夏和叶逢春两位师兄时不时在江湖走动,现下见他说的有板有眼,大家也将信将疑无法考证。倒是聂玲儿撅着嘴道:“既然翎羽山庄箭法这么厉害,想必手上功夫也不会差了?不知”话到一半,便被洛半夏接口道:“哈哈,还是玲儿师妹聪明,你想问的也正是我所怀疑的,翎羽山庄箭法无双,这是大家公认的,但他们除去箭法之外,一套流云掌在江湖上也是威名赫赫。若那邓宝平真是翎羽山庄之人,这流云掌法想必也是会使的,却不知又怎会死在杨公子这样一个丝毫不会武功之人手中?”说罢望向冷凌秋,似要相询。
冷凌秋见众人都望过来,便继续道:“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见那孩子备受欺凌,心中愤恨不平,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公子挡在身后。公子虽然性格骄横,却也看不过这等霸恶之事。他几步上前便站在酒楼门外,左右望了一望,便转身对大家说道这小子偷了三个包子,便被射了三箭。这酒楼却挡了本公子三步路,说不得也让我来踢他三脚。说完便对着大门猛踹了两脚,顿时把那扇对襟雕花的大门踹出一个窟窿来。众人都知他为那孩子不平,故意找茬。是以谁都默不作声,任他胡来。
那邓宝平见自家店里大门都被人踹出洞来,哪里肯服,提着手上大弓便对公子抡去,公子却也不惧,回身过来也一拳向他面门击来,眼见这一下两人都非受伤不可,哪知邓宝平却突然左脚一弯,一个趔趄侧身栽去。公子那一拳正好打在他上关穴之上,他挨此一拳,便全身萎靡,就此倒地不起了。”
“上关穴?”楚怀云微微一怔,指着自己眼角后侧之上道:“冷师弟,只怕你是看错了,这不是上关穴,而是太阳穴吧,这太阳穴乃经外奇穴,不属十二正经。此穴轻击晕厥,重则毙命,那邓宝平被杨公子一拳击中此穴,只怕再无还手之力了。”冷凌秋道:“当时我还不懂什么是穴位,只见公子出手,我便忙去护着,谁知那邓宝平再也没起来,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此死了。”
第十六章:有因必果()
“死了?”众人一声冷呼。冷凌秋道:“这事我也思索不透,但毕竟人是直直躺在那里,也无从辩驳。好在平日街坊家人都痛恨邓宝平为人,倒也没人为他抱打不平。公子仗着杨大人在朝为相,虽不惧怕,却担忧杨府名声。便私下给了邓家纹银五十,用其发丧,也算赔钱抵命。邓家知道公子乃杨大人的子嗣,又得了钱财,那里还敢声张。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楚怀云却不放心那小孩,问道:“那个孩子呢?不知他的下落如何?”冷凌秋道:“当时邓宝平倒在地上,我和公子都始料不及,再加上人群中熙熙攘攘,我也没注意那孩子去向。后来问起街坊,听说是被一个跛足的青衣人抱走了。具体去向何处,却不得而知。”
林思雨好奇心重:“既然此事都已了结,那又怎么和冷师弟又牵扯上了?”冷凌秋又接着道:“这其中缘由,我也不尽其详,不过结合后来发生之事,倒能猜个大概。“他说完一顿,想起那时之事,接着道:”后来此事已过了一年有余,再无波澜,大家也都快忘了。只是那日公子从京城探望杨大人回乡,一回府上便一直闷闷不乐。大家都知道公子脾气,也不敢过问。当天夜里,公子便将我叫到书房说话。我见公子面色严肃,便知有重要事情。果然,公子见面第一句话便道:杨府有难了!我正想问发生何事,公子却似看出我的疑问,又接着道:你先别问发生何事,此次进京面见父亲,得知朝中有人想对我杨家不利,父亲让我律己正身,知止有度。切莫让有心之人抓着把柄,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何破绽。只是去年邓家之事,让我心生惶惶。今日让你前来,便是告诫一声,此事且莫胡口乱说,至于邓家,我自会打理。我见公子说的慎重,自也明白事关重大,当即表明必然守口如瓶。那知第二天夜里,便被差役拿到衙门问话。”说完又将如何入狱,如何遇到樊家父子,如何被曹少吉追杀,最后跳崖寻死,误食玄参一一如实说了。
聂玲儿少有出谷,连平常江湖中事都不甚了了,那里听过这等曲折坎坷之事。冷凌秋虽平日寡言少语,但天生口齿利落,又是自身经历,娓娓道来时有条有序,直听得四人咂舌不已。至此之时,众人才知冷凌秋误食奇药导致经脉被封,不能御气,不由又是一阵惋惜。
洛半夏拍拍冷凌秋肩膀,安慰道:“冷师弟抵死守护杨家,其忠可表。不过前些时日在宫中和叶师兄为太后诊治之时,貌似见过杨大人来请安,他老人家健泰着呢,冷师弟大可放心。”
楚怀云也附和道:“杨府权大势大,地位稳如泰山,只要不是得罪皇帝老爷,谁能撼动他啊,这事儿也过了好几年,说不好杨家早就对付过去了,冷师弟且莫一直挂怀勿忘。”
冷凌秋听的大家相劝,知是为了让自己释怀,忙笑道:“师兄师姐都放心吧,我今日能将此事说出来,便证明我早不将它放心上了。现在杨家和东厂多半以为我已死了,我也正好借此远离这些是非,师父当日收我为徒,其意也是让我避开祸端,今后我便好好跟师父学岐黄之道,再说了,能治病救人又何尝不是一件功德。”他口中这般说,但心里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杨大人,到底在杨府生活过几年,那能说放下便能放下。
再说这次能逃出牢来,还多亏了铁剑门人相助,他想起那日铁剑门为了帮他脱困,差点死在曹少吉手中,不由又想起了为救自己弄的性命不虞的樊家父子,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时光悄失,转眼已是日头西斜。众人听完冷凌秋讲述,也觉唏嘘不已。大家见天色不早,相互闲聊一阵后便各自散去,冷凌秋回到东厢院仰头倒在床上,想起今日洛师兄说起杨大人情况,也不知杨公子现在如何。好歹主仆一场,再说杨公子对自己虽有主仆之名,却无主仆之分,只盼他今后性格有所收敛,别为杨大人添烦。胡思乱想一阵,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冷凌秋还在朦朦之中,便被一阵酥脆的叫喊惊起“凌秋师兄,你还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啦!”冷凌秋一惊,平日大家都很少来这东厢院,今日怎会有人叫他起床?听那声音还是聂玲儿,莫非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么?连忙坐起,待穿戴整齐开门一看,果然见聂玲儿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枝碧绿潇湘笛。见他打开门来,忙不迭的道:“凌秋师兄,你可忘了昨儿说的话了?”
冷凌秋见她低眉頻嘴,一副温顺模样,这那是平日里那个古灵精怪的聂玲儿,只道自己还没睡醒,忙揉揉眼再细看一便。聂玲儿见他如此动作,以为他故意发呆充愣。顿时脸上一冷道:“亏得昨日怀云师姐还说你有信有义,没想自个儿说的话,转眼便忘了。”说完把手中竹笛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冷凌秋一愣,这才想起她昨天说要来跟他学笛。忙道:“你说这事儿,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儿的,不是我不愿意教你,只是这吹笛是个磨心活儿,我只怕你一时高兴,学两天后便没了兴致。”聂玲儿俏嘴一撇:“这个很难么?可有标幽赋难?不如这样吧,今后你教我笛子,我帮你讲标幽赋,免得你琢磨不透的时候,还去烦我爹。”
冷凌秋知她好胜,也不在意,道:“那可好得很,你如真想学,那便进屋来吧,反正这两日洛师兄回来,我也想陪他两天,现在无事,我先给你讲讲这吹笛最基本的东西。”聂玲儿听他提起洛半夏,突然一缩脖子,左右一望道:“等下洛师兄会不会来找你?”
冷凌秋一怔,不知她是何意,便道:“可能会吧,但我也不清楚他何时来。你有事要找他么?”聂玲儿连忙摇头道:“没有,他要是见我来找你学笛,定然会笑话我。“说完眼珠一转,轻轻笑道:“我们换个地方可好?不如到后山杏林如何?都说操琴扶笛乃是雅事,我可不想被人打扰。”冷凌秋心道:小丫头还操琴扶笛呢,现在笛子怎么拿都不知道。嘴上却不敢说破,只得附和道:“我倒是没什么,既然你不想被他取笑,那就听你的吧。”
初夏的杏林还是一片翠绿,花谢之后的杏叶绿得让人晃眼。刚从薄明的晨嫩中苏醒过来,林中飘浮着柔和而又潮乎乎的气息。怪不得聂玲儿要选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地方,便是什么也不做,亦能清心静气,心神舒畅。
二人找个树墩坐下。冷凌秋还真如先生一般,开始教授起来,先给她讲了笛子的由来,又讲了笛子的构造如笛膜,笛塞的作用,再讲笛子的音律变化。他心想:你要学笛,我便认真教你,依你的性子,看能坚持多久。
谁知聂玲儿今日表现却大非寻常,只见她一改往日的嬉闹,正襟危坐听他侃侃而谈,又不时问上几句。反倒学得有模有样,这可出乎冷凌秋意料之外。但既然答应了她,当不得半途而废,自食其言。只得耐着性子,慢慢教她了。
这一教便是一上午,嘴巴都说得干了,那知聂玲儿还是懵懵懂懂,也不知她究竟听进去多少,冷凌秋说得累了,便躺在地上,只想休息片刻。日上枝头,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冷凌秋清秀的脸上,星星点点,聂玲儿转头瞧见,嘴角不由浮起一抹微笑。
至此之后,闲暇之余,聂玲儿便来学笛,冷凌秋开始甚不习惯,但又怎敌得过聂玲儿的反复纠缠。一来二去,倒也慢慢学会和她相处。从此这玄香谷的杏林、花海、五彩池、落蝶坡中四景之地,便时不时传出”嘤嘤呜呜“的几个调子,和一阵二人的欢愉笑声。
洛半夏和楚怀云、林思雨三人见冷凌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