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静悄悄的,带有避开他之意的蒋起戈在五十里外的客栈里面住了下来。
看样子这间客栈是一个黑店,蒋起戈坐在最角落的酒桌上,细细的酌着自己的小酒,眼神飘过远处在一身蓝布衣、指如葱蒜、眼神冷冽的算账的女掌柜,躺在酒柜旁边摇摇欲睡的矮小店小二,还有媚笑着端茶送水的两个跑堂。
最后面的厨房,蒋起戈也感觉到一股凶悍暴虐的气息在里面徜徉,这股气息冲开门帘的时候,蒋起戈透过当中的余光可以看见一个彪形大汉将一柄长过人的大刀耍的虎虎生威,还有一个面上是刀疤的下手。
蒋起戈手指轻轻敲打在酒桌上,那算账的掌柜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账本。
这大厅里面笑笑嚷嚷的声音,在这几个人和蒋起戈之间显得格外有些怪异了。
但是忽然听得一声喝,大门被重重的撞开了,斜靠着酒柜摇摇欲睡的小二睁了睁眼,然后转过身去靠着酒柜,嘴里面嘟嘟囔囔几声,有打算做着自己半睡半醒的梦。
“大事不好了!”
那一声喝,一个汉字冲了进来,嘴里面继续喊着“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等的他跑到了大厅正中央,他双手一叉腰,自感虎躯一震的一声:“大事不好了。”
终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去了,包括低着头算账的女掌柜。
他看着所有人都看着他,心底升起一股勇气,更升起一身傲气。
有人将手中的刀重重的摆在了座子上,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大事不好了,黑甲军贡献飞檐关了。连带那座墙上城也被贡献了!”
“什么!”
一瓢清水落入滚开的油中,炸开了锅。
他压着嗓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又继续说道:“黑甲军三十万进军西北,在飞檐关被莫道凉以当年玄甲军、天策军遗留的三千残兵杀敌三万!”
“什么!玄甲军和天策军还有人活着!”厅中有人压不住心中的激动赫然站起了身来,一个彪形大汉,此刻听得玄甲军和天策军时已然是泪流满面!
“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有人在不断的喃喃自语,面色涨红!
就连摇摇欲睡的店小二也站直了身子,厨房里舞着大刀的厨子手持大刀站在门帘之外。
是啊,他们还活着。
蒋起戈深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和热泪,差点淌了下来。
他们终归还是活着啊。
“可是,就算是玄甲军方狂刀出战,连带着三千玄甲、天策军,都全军覆没了。飞檐关上的战鼓被敲通了。”
哪怕是他之前心中在如何生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最后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你是说,方狂刀还活着是嘛?”
女掌柜的声音很清脆,问的时候也很平静。那个人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玄甲军陷阵营副统领方狂刀死战于飞檐关。”
“等等,你刚才还说了莫道凉?”有人忽然感觉原本热热闹闹的气氛开始变得沉静,打算着转移了注意力。
“哦哦,对对,还有莫道凉。当年他被青云山派往玄甲军内,担任副统领。之前听闻他战死,想不到他在黑甲军进军西北的时候又出现了。而且听闻,这次死战,莫道凉活着被人退走了。”
“退走!他怎么能退走!他不可能退走!他是玄甲军的人,在铁血苍云旗下宣过誓!他绝对不能退走!”持刀的大厨说了这样一句话,可能其他人并没有听见他说,但是蒋起戈看见他说了,是看见的清清楚楚。
“唉,现如今玄甲军和天策军尽数覆没,天底下哪里还有人来抵抗蛮北的黑甲军!”
有人颓然的坐了下来,懊恼的捶打着桌子。
“当初就有人号召过江湖侠士前往西北助玄甲、天策一臂之力,可是人人害怕,现如今我大好江河都要陷入黑甲军的铁骑了!”
有人想起来,莫道凉前往西北的时候曾经广发英雄帖,力邀天下群雄,可是前往者寥寥无几,年轻一辈之中为人所知的就有莫道凉同门任贤齐,叶小钗,铁枪王之子滕朴。老一辈的除却几个不为人知高手之外,就再也无人。
当年那一战,向来以死战陷阵著称的玄甲军以三万对敌十五万,以突骑急进成军的天策军以三万对敌十六万。战况之惨烈实属罕见,两方统领可谓是将对将、帅对帅。若论死战陷阵玄甲军可为天下第一,突骑急进天策军域内独一无二,黑甲军可死战亦可突骑。玄甲军统帅薛直被暗算刺杀、天策军失去战马支援,就算是这样都还将黑甲军给急退了。
众人惶恐,想起被黑甲军铁骑践踏的恐怖,家不成家,国更不成国!活着又有何意?
“我听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子陈庆之奉旨前往西北组建防线!可是陈庆之哪怕也经历过当年那场大战,可是也只不过少年而已,又怎能抵得过黑甲军雄无阳?现如今又有哪路军能与黑甲军死战啊!”
说出消息的那人,面色沮丧,坐在一根板凳之上,心思忧然。
“我们该怎么办?”
蒋起戈看着厅中众人的神色,心中一股气血上涌,他站起来朗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江湖习武之人,当有武人豪气!莫负了手中斩敌的刀剑,莫忘了我等还是热血男儿,堂堂七尺之躯,莫要以忧然伤身,应当以头颅、泊泊热血祭那战死的亡魂!”
“我,将前往西北协助陈庆之共抗黑甲军,洒头颅抛热血护我疆土!”
蒋起戈字字慷慨激昂,身后的决云剑随着他高涨的剑意悍然出鞘,一道剑光划破黑夜,他双眼充满希望的看着厅里面所有人,可是他们现在低着头开始喝酒了。
第四十八回 英豪?()
激愤、忧愁、恐惧、沉默。
这是刚刚发生的一个事实,原本还以为他们是一群有着热血和武人豪气的江湖人,到最后发现他们只不过是以旁观者的目光将自己裹饰了一边,而裹饰的白粉唰唰的掉落之后,他们畏惧的往后退却着,就如同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有一头野猫张大着自己的大口,而十万八千里外的老鼠,却闻到了自己必死的气息。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一句话,蒋起戈听说过很多次,都是那些独身前往虎穴的豪杰说过的话,说书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终是憋红了面庞,猛地鼓掌叫好。
他忽然嘲讽的笑了一笑,他想着很多年后,会不会也有一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少年,听别人说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这句话会憋红了面庞,将手拍的通红。
事实如此。
那股划破夜空的剑意,也萎靡了下去。
他无力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灌下几口闷酒,高高的举起手,狠狠的落了下来,轻飘飘的拍在了桌子上,掰下了一块木块。
此刻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就连原本热火朝天的厨房也安静了下来。
蒋起戈再喝酒也只觉无趣,起了身,眼中却飘过一道魅影,再来就是一股香气,再闻却是一身铠甲铿锵之声。
他抬起头,眼前站着五个人。
一头花纹银饰,一身蓝染苗疆纹衣,手中一只玉笛,正是那女掌柜的。
一个大汉,魁梧如墙,寒寒玄甲,耀耀刀光,身后背负百斤巨盾。
一个青年,面色冷然,寒寒玄甲,耀耀刀光,臂上持盾。
一个青年,嘴角抿血,头戴军箍,手持画戟,烈红铠甲,熊熊披风。
一个青年,眉含剑冷,头戴军箍,手持长枪,烈红铠甲,熊熊披风。
“这,这,这!”
客栈大厅之上,一股豪气、一股血气、一股战魂响彻。
那些江湖侠客,看的呆了,痴了。
半响之后有人疯狂大叫道:“天啊!这,这是,这是玄甲军!这是天策军!”
“他们,他们还有人活着!”
“哈哈哈,还活着!还活着!”
有人潸然泪下,声嘶力竭的怒吼,宛如身体内的一股兽性此刻爆发出来,不断地有人大力的拥抱着对方。
“你们是玄甲军、天策军!”
蒋起戈眼中压不住的欣喜,看着眼前的五个人。他们的铠甲上面刀剑斧钺的砍痕很清晰。上面的血迹,蒋起戈知道,那定然是洗不掉了的。
“随军医官,五毒教,闻人浅。”
“玄甲军统帅薛直亲卫统领,龙戒。”
“玄甲军陷阵营副统领,封之推。”
“天策军先锋营副统领,李严功。”
“天策军突骑营副统领,秦陵会。”
五人先说自己所属,然后说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当中,蒋起戈听得出来一份金戈铁马,听得出一份悲壮。
“不,你们不可能是玄甲军和天策军!”
大厅之内有人忽然高喊起来,指着闻人浅五人,喝骂道:“哪里来的宵小之辈,居然敢冒充玄甲军和天策军!还不快快退了盔甲,在玄甲军和天策军的军魂前扣头认错。你们这等该死的人,居然敢这样对待先烈不敬!若再拖延,大爷我拿刀砍了你们几个的头颅当夜壶!”
“对对,他说的不错,玄甲军和天策军只可能尽数战死,只能战死,绝不会苟且偷生到现在的,他们一定是假的!他们身上的铠甲也一定是偷来的!”
“哼!玄甲军和天策军只会战死沙场,只会以姓名护卫我们,护卫天下!”
蒋起戈听得这些人的叫喊声,心思一沉,却是笑着对他们五个人说道:“五位,我们去边疆?”
“自然是去边疆,若没有了我玄甲军和天策军,那黑甲军岂不是寂寞了。我玄甲军的苍云刀如今可要为复仇而生了!”
说话的是玄甲军统帅薛直亲卫军统领,龙戒。他的声音如闷雷,手持人高的苍云刀,刀山雪亮的花纹尽数被黑甲军鲜血染红。
“自然,我死战陷阵的玄甲军在,黑甲军休想踏入中原一步。”面色冷冷的封之推舞了一个刀花,那杀气的寒光让得蒋起戈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天策军先锋营的长途奔袭只会成为黑甲军的噩梦。”李严功手持方天画戟,一双虎目不同于常人,而是微微泛红。
“我天策军的中军突骑会踏碎他们!”秦陵会的声音带着些些冷意。
至于站在四人中间的闻人浅则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蒋起戈哈哈大笑道:“我的利剑纵然比不上五位,但决也要饮下黑甲军的鲜血的!”
李严功听得此言,说道:“那走!”
话音落,秦陵会嘴中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哨声,从客栈后台传来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六匹马高过人头,四肢粗长,身披黑色铠甲,头有冲撞犄角。
“上马!”
龙戒一声喝,六人在这客栈之中施展轻功,皆是翻身上马。
威风凛凛的五人,眼神睥睨的看着客厅中的众人,然后打马而奔!
一行六人,直接冲开客栈的大门,在踢踏声中,冲向了西北之地。在黑夜里面远去的身影里面的后面客栈里,炸开了锅,不断地喝骂这五个人冒充玄甲军和天策军。
只是随后从客站后面走出来的一个老板拱着手对着众人说了些许好话,例如今晚酒水钱全免这才安静下来。
而这老板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则是将被撞坏的门收拾了一下,打算明天再去修。若是蒋起戈落在了后面,必然会看见这个老板就是在定州城内的那个客栈老板。
老板走到门外,看向西北,然后轻声说道:“是了,这些年也该是把你们憋坏了,为复仇而生的你们啊。唉,也只剩下了你们几个了,若是你们再亡了,那天下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他隔着衣服摸了摸肚子上的刀疤笑说道:“方狂刀啊,方狂刀。你就这样死了吗?你说我该是信还是不信呢?你,还在想逼着我出现吗?”
第四十九回 笑()
客栈老板刚一转身,身后探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板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了,他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满脸笑意的青年,拍着胸脯说道:“吓死我了,下次不要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别人身后,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那人笑喘着说道:“老,老板,还,还有没有住的?”
老板点头心有余悸的说了声:“还有。”
两人进了里面去,那人嗅了嗅空气,然后对客栈老板说道:“老板,这里有血味啊?”
“嘿,你说的可好笑了。这客栈每日荤腥伺候,自然是有血味了。”老板转进柜台里面,拿起账本一看,对着那人说道:“还有一间地字号房,一百文。”
“一百文?这也太贵了吧,少点,少点。”他听的一百文的宿费顿时叫嚷开来。
“你这是黑店,一定是黑店!怎么可能要一百文!怪不得大门是烂的,一定是黑店被人给打了!”
他的叫嚷声让附近的几桌江湖人士颇为不耐烦的骂道:“吵什么吵!他娘卖皮的,没钱就给老子滚出克。”
客栈老板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一百文包了你明天的早饭,一张大饼,两个馒头,一碗咸菜,一碗稀粥。”
他嘟囔的说:“也贵啊。”
随后他一摇头,看着刚才骂自己的人,径直走了过去,然后伸出手来,对着骂他的人说道:“给钱。”
“给你娘卖皮哦!滚!”
他听完了,看着骂他的人,笑嘻嘻的说道:“你不给钱又骂我。”
然后他笑嘻嘻的伸手捏住他的脖子,直接将他双脚离地的举了起来,很慢的动作,可是旁边的人却无法阻拦。
客栈老板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给自己倒了碗,拿了一碟小菜,坐在柜台那里准备看戏了。
“你快放下他!”
旁边的同伴怒喝着拔出刀剑。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给你登记在账簿上。”客栈老板将盐豆放在嘴里嚼的咯嘣作响,拿起毛笔和账簿就要登记。
“我叫百尺河。”
他转过头去对着客栈笑眯眯的说道。
“白吃喝?”
“不是白吃喝,是百尺河。”
“白吃喝?”
“诶呀,不是,百千万的百,尺寸的尺,河水的河。”
“白吃喝,去这个名字刚好合适呢。”
客栈老板压低声音诽了几句,在账簿上写上他的名字,然后说道:“好了,地字一号房,一百文。”
被百尺河举起来的人的同伴此刻直接举刀砍向他。
百尺河身子微转,左手一揽,将所有刀剑握在手中,对着他们说道:“给钱一百文。”
他右手力道再加半分,被他举起的人面色涨红,无力挣扎,嘴中发出咯咯的声音。
那些人狠狠的抽着自己的刀剑,发现抽不出来,就呼朋唤友,客栈中一时间又站起了十余个好汉,怒然杀向百尺河。
百尺河,一声给钱再说,周身真气鼓动,直接将冲向他的人尽数撞开,那些人撞飞落地,摔得头昏脑涨,骨子疼痛。
百尺河右手缓缓放下,让自己和被自己举起来的人对视,继续说道:“给钱。”
被他举起来的人,艰难的指着自己的口袋。
百尺河从那里掏出来一百文,然后将他放了下来,自己走到柜台将一百文放在客栈老板面前,说道:“给我来饭菜,我饿了。”
老板将钱数了一遍,玩味说道:“这一百文只是你的住宿钱和明日的早饭钱,没有今日的饭钱,要想吃饭还得另算。饭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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