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优的手紧紧抓住沈曼卿的裤腿,沈曼卿听见那个老师喊她儿子的名字,如五雷轰顶。女老师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恐吓沈明曦,沈明曦顿时惊跳起来,在床头无声大哭,张着嘴,没有嚎啕的声音,他警惕不安的眼神惶惶看着这个世界,泪水哗哗往下流。
女老师十分得意,她忍不住炫耀,“江医生,你不知道明曦这孩子哭起来有多可爱,让他大哭就大哭,让他小声哭,就小声哭,还有想哭又不敢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又不敢哭出声的时候……”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甚至没有给沈曼卿时间阻止。她推开门“嘭”得一声冲进去,狠狠给女老师一个响亮的巴掌,她胸口剧烈的起伏,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大声质问:“你还是人吗?”
手里的水果滚落一地。
沈曼卿一把搂住病床上的沈明曦,把他紧紧护在怀里,“宝贝,别怕,别怕,妈妈来了。”
沈明曦只是哭,不说话。
“你说句话,不要吓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来迟了,是妈妈的错,都是妈妈的错。”沈曼卿颤抖着,也跟着痛哭不止。她听见“啪嗒”的一声,她胸口血肉模糊,如风干的岩石滚落,悲伤太重了,重到她的心脏承受不住,重到她痛不可遏,只能眼睁睁看着凛冽的风灌进她胸口的窟窿。
第12章 护子()
沈明曦痛,沈曼卿只会比他更痛,沈明曦无助,沈曼卿会比他更愤怒。
这种愤怒,源于血脉,源于母亲的本能。
她问年轻的老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有什么权利打孩子?”
年轻的老师穿了一身波点裙,脚蹬一双精致的小皮鞋,她说:“孩子不听话,教育一下,你们家长不要太敏感。”
听了这话,沈明曦用力搂紧沈曼卿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沈曼卿气得浑身发抖,“叫你们园长来。”
老师一脸无所谓,有恃无恐,轻蔑一笑,她的脸上是沈曼卿无比熟悉的神情,暗藏着藐视和得意。
后来沈曼卿总算是看明白是什么给了赵老师这样的底气。
“你看看,你看看孩子身上的伤。”沈曼卿双眼发红,指着明曦身上的伤痕,“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孩子的吗?这还是我看到的,我没看到的时候谁知道你们怎么虐待孩子。”
幼儿园园长来了,态度很谦卑,弓着腰,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对着家长掏心挖肺,但是反应却很恶劣,她安抚沈曼卿表示:“明曦妈妈,我们真的是心疼孩子,也想要为孩子好,你坐下来别激动,我们有话慢慢说清楚。你们口渴吗?要不要喝杯水。你去倒杯水来给家长。”
见到园长想指示江医生离开,沈曼卿眼疾手快拦住她,“不渴,不需要,大家都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做个见证。”
“那好,你坐你坐。明曦妈妈,虐待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话太严重了。凭你的片面之言,我们怎么能判断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看孩子伤的也不是很严重,小朋友调皮,适当的管教有益无害,你们现在家长就是太溺爱孩子了,一根毫毛都动不得。小赵,你来说说,怎么回事。”园长说。
赵老师委屈,“园长、明曦妈妈,我真的就是开玩笑,吓唬吓唬孩子,没有真的要下狠手的意思,现在孩子脾气大,难管教,我们做老师的也真的很难做,就说明曦今天午觉的时候不肯睡觉,我怎么哄都不管用,我让他站到外面去,他又不肯,我真的就是轻轻拍了两下。家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一定改,但是虐待孩子的罪名我真不能背,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呐!”
人嘴两张皮真是可怕,要不是沈曼卿亲眼所见,她真的就要信以为真,这是多么可怜又用心良苦的老师啊!
“明曦,你说,是怎么回事?”沈曼卿把明曦拽到身前。
明曦被他们吓到,连连摇头眼泪爬满脸颊,“我不知道,你别问,你别问。”
一口血堵在沈曼卿喉咙管,孩子逼不得。
医务室江老师的女儿优优一直趴在门口没走,她拍门进来想要说话,又被江老师赶了回去。
沈曼卿只能转而问园长,“你们的监控呢?我要查监控。”
“医务室没有装监控,我们教室的监控由于系统更新,这两天都没有在使用真的是不巧。”
在这里跟他们扯皮注定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窗外乌云滚滚,眼看大雨将至,梅雨季空气中的水份渗入肌肤,像是体内积蓄的洪水,嘶吼着要冲垮堤坝,淹没城市。
孩子就是沈曼卿的命,现在她的半条命都要没有了。她搂着孩子,胸口上下起伏说:“我们不念了,我们回家,妈妈带你回家。”
。
沈曼卿把明曦带回家,房间里沈明曦趴在床上,孩子哭累了,抽抽噎噎。沈曼卿拽他起来让,沈明曦靠着猩红的绒面靠背,曼卿就盘腿和他面对面坐在床上问他:“沈明曦,告诉我,在幼儿园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明曦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他说:“妈妈,我错了,我怕疼。”
沈曼卿心都碎了,她忍着心疼,对沈明曦说:“怕疼吗?哪里疼?”
沈明曦被问得不耐烦了,别过脸:“哪里都疼。”
“你把手伸出来。”
沈明曦乖乖把双手展开伸到沈曼卿面前。
沈曼卿对着他的掌心打下去,啪、啪,每一巴掌打在他的手心,都打在沈曼卿的心上,她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疼,但是疼不是你懦弱和逃避的理由。”
医务室老师家的女儿优优对沈曼卿说,班上经常带小朋友做活动,但是老师总是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不让明曦参加活动,别的小朋友都拿小红花,沈明曦却总是被忽略。
他总是被老师用各种方法欺负哭,班上同学都叫他哭包。
优优曾听见老师曾对沈明曦说:“明曦,你知不知道自己哭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哭一哭,你最可爱的时候,哭鼻子的时候,让老师心疼的不了。”这句话让优优印象深刻,因为她只听说过笑起来好看的人应该多笑,却不知道还有人应该多哭。
沈曼卿一下一下打在明曦柔嫩的手心,她神情肃穆,“沈明曦,你是男孩子,你也常说你要成为男子汉,男子汉不会在困难面前退缩,男子汉不会遇到事情只哭鼻子,今天我看见了,我护着你,明天我看不见,我能保护你一辈子吗?”
沈明曦忍住不哭,“妈妈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不生你的气,我是要你记住,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当别人向你提出你不喜欢,让你不舒服的要求的时候,沉默和忍受不是你的唯一选择。”
沈曼卿不知道今天这些话沈明曦能接受多少,能记住多少,但是她不能任由儿子就这么变成一个因为老师的恐吓,就只会逆来顺受,把自己泡在泪水里面的人。
曾经孩子跟着她的时候就有人在她耳边说,单亲妈妈带儿子啊,男孩子很容易缺少阳刚气,她对此不屑一顾,她的儿子绝不会这样。但她现在隐隐担忧,担忧沈明曦就此变的懦弱。
他没有爸爸,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爸爸会怎么做,是不是会向超人一样去把坏人打跑,曼卿可以照顾他的时候又当爹又当妈,但她始终弥补不了孩子成长过程中没有父爱的缺憾,成长过程中一个父亲本该是像远古图腾那样高大、伟岸、权威的形象,始终只存在于曼卿的描述中,明曦从来没见过。
沈明曦忽然嚎啕大哭,他高高举着小手,大声说道:“是老师!是老师对我说我要是不哭给她看,她就把我的嘴缝起来,让我以后想哭都哭不出来。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沈曼卿猛然把沈明曦紧紧抱在怀中,说:“对,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大声的说出来。你要学会说不,别人嘲笑你的时候,你要告诉他们,不,被嘲笑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要告诉他们,不,你们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你还记得你有一次问我,为什么比干被挖了心,还能活着骑马飞奔街上吗?”
孩子的世界几乎都有一种魔力,他们会凭借自己的直觉和喜好去选择自己喜欢阅读的东西,甚至有些故事,沈曼卿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一次,沈明曦忽然问她:“妈妈,你知道《封神榜》的比干吗?”
纣王为了妲己要挖比干的心脏,比干剖出自己的七窍玲珑心,愤然走出大殿骑马飞奔,遇见一个卖卷心菜的妇人,他问那妇人:‘菜没有心可以活,人没有心,能活吗?’妇人说:‘当然不能。’比干倒地身亡。
“妈妈,你知道为什么比干死的时候,没了心还能骑马?”
这个问题把沈曼卿难倒,她当时的回答是,宝贝,你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而现在她说:“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因为还有一口气,就不肯服输,只要还有一口气,人就能活。”
“妈妈……”沈明曦一双大而明亮的眼一瞬不瞬看着她,眼中光芒闪烁。
女人时常做出让人震惊的举动,她们多数时候皎洁如天边明月,脆弱如晨间露水,可强硬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顽石,坚硬、犀利,无论前方是荆棘或是泥泞,仿佛无所不摧无所不能。
走出房门,沈雪英一直在门外关注他们的动向,一见沈曼卿开门出来,她忙迎上来问:“发生什么事,天要塌了吗?”
沈曼卿问她:“你家见风是不是有人手可以用?”
“什么事?”
“向你借几个人。”
沈雪英被她的眼神吓到。
“不,不是,你先说什么事,你这样怪吓人的。”
第13章 砸()
情浓蜜意时,沈曼卿开玩笑问过徐南渡,她说:“我们都很健康,怎么肚子就是没动静呢。你说我要是怀上了怎么办?”
徐南渡表现地非常自然,他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现在还不适合要孩子,我怕你自己都照顾不好,别说孩子了。”
沈曼卿笑答:“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啦,看把你紧张的。”
发现身孕的时候,她已和徐南渡一拍两散。
为了开解她,沈钧送她去了澳洲,在国外呆了没多久,就传来父亲过世的噩耗,那时候她哥哥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就在澳洲呆着,最后一笔钱给你打过去了,不要回国,也不要看新闻。”
她怎么可能不看新闻,她一打开手机,每天都是父亲集团的消息,工人跳楼了,工人在静坐示/威,工厂每一天都被愤怒的工人围住,社会新闻每日都在滚动事件的进展,她印象最深的,是新闻里放出父亲黑白的遗照,上面大标题写着,著名企业家沈钧病逝,东窗事发,晚节不保。
后来她私自买机票跑回国,被她哥在机场拦住,当即就定了机票送她上飞机。
“你让我去见爸,让我去见他!我不能见他最后一面,至少让我送他走!”沈曼卿在机场,哭到断气。
哥哥虽与她同父异母,但对她的关心是真实的,“你走,马上走,别回来。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你回来添什么乱?”
“我就是想爸,我想他,我想他来接我,你把他找来好不好啊,哥。”曼卿泣不成声。
“卿卿,你知道跳楼死的人,是什么样吗?”
沈曼卿看着他。
“面目全非,骨头都碎了,就剩一滩泥。”哥哥捂住她的眼睛,“走吧。记住爸爸最帅的样子。”
她被哥哥看着登机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这是哥哥最后一次和她联系。
往后无论她怎么找,哥哥就像是人间蒸发,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愤怒、自责、不甘。晚上的时候沈曼卿睡不着,在窗边一坐就是一整晚,她租的房子地处偏僻,天空高且空旷,星光很亮,空气很凉,数不完的星星在空中闪烁,她就一颗一颗的数过去,好像总有一天,能找到属于父亲的那颗星。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异常,这个疑问不断在沈曼卿心中盘旋。意外在心中咀嚼多了,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总能看见一些遗漏的预兆,一定有一些事她不知道。
她也曾考虑,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不适合要孩子,她甚至预约过医院。
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平日常走的林荫道,一扭头,瞧见徐南渡远远站在树荫下对她微笑,她不由回他一个笑容。
等她回过神时,却找不到父亲的踪影。茫茫天地就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站在荒野里,她大喊“爸,爸”,喊声却被荒芜吞噬,无人应答。沈曼卿只好不停地奔跑、张望,雨雪风霜迎面扑来,大风呼呼地刮过耳畔。她站在山顶,远处一山高过一山,雾蒙蒙的无边无际。
转身之际,父亲就在不远处慈爱看她。父亲说:“日后人生路有人伴你,我就放心了。”
沈曼卿连忙向父亲跑去。
他却说:“我走了,不必送。”
沈曼卿的脚像被钉在地上,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醒来时,她抚摸自己的肚子,有个小生命在里面孕育,所以其实不是她陪着沈明曦,而是沈明曦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支撑她走下去。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真的太奇妙,它会渐渐从一个花生粒的大小的胚胎生长出心脏、骨骼,再渐渐拥有婴儿的雏形,最后开始呼吸,开始心跳。
家里。
沈曼卿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究竟有多可怕,她只知道,她还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
听了幼儿园的事,沈雪英的反应出乎意料,她拍桌而起,“这还有什么忍的?”
多亏了这是现代文明社会,沈曼卿怀疑这要是在古代,沈雪英就直接抄家伙上了,曼卿有时候不禁想,如果世上有轮回,她和雪英还是姐妹吗?沈雪英上辈子大概是个江湖侠客吧,所以快意恩仇,爱憎分明。
偶尔的时候,她甚至羡慕沈雪英这样的性格,爽快利落。人活一世,若茫茫天地真的没有什么是值得顾虑的,潇洒自在,那该有多快活。
在脾气上,沈家这一对姐妹,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如果说沈雪英是炮仗,一不小心就会被点燃,而沈曼卿则是藏在刀鞘里不锋芒的匕首,看着迟钝,真用手去碰,才知道看起来无害的,也会叫你血淋淋。
园长显然没想到沈曼卿又来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一帮社会人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沈雪英说了,他们什么不多,就是人多,陈见风的运输队里面多的是人,一排人一字排开,干别的不行,装样子一把好手,个个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大老爷们。
就像是古代人升堂,知府老爷的惊堂木一拍,两边衙役就齐刷刷的“威——武——”,不就是典型的形式大于内容,目的就是震慑人心。
陈见风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仓储间蹭到的灰,他从赌场出来以后就放弃了在赌场上想要挣钱的投机想法,应酬少了,重新把运输公司整编,牢牢抓紧核心业务,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这一点曼卿看在眼里,她在家里看见陈见风的次数逐渐多了,客厅的沙发旁添了一站橘色灯光的落地灯,他没有应酬的时候,就陪着沈雪英看电视。
陈见风问两位女士,“你们要不要出去等。”
沈曼卿说:“我的事,我不出去。”
沈雪英也站着没动。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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