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院的时候看到桌上徐南渡留下的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叠钱,她数了数,是昨晚的钱,她放包里带走了,她要收下,为什么不收下?这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一张人民币,都在提醒她昨晚的荒诞。
沈曼卿回到家里,一只胳膊使不上劲,就用剩下的那只手调馅、和面、发酵、上蒸屉、出锅,铺了一桌的包子,给父亲上了柱香,把包子放在他的案前:“老头,对不起,没给你争气,你祭日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今年是猪肉白菜,明年还想吃什么你就托梦知会我一声。”
“猪肉白菜……你应该喜欢的吧?”沈曼卿低头笑了,“爸,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生前我想吃什么你都满足我,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我面前,但今天好不容易给你做点吃的,想给你吃顿好的,咱还要商量着来……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尽给你丢人。”
。
徐南渡没去医院看沈曼卿,听到司机说她已经离开,他点点头,没说什么。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他不敢面对沈曼卿,因为他亏欠她,他甚至害怕自己对她好,因为他亏欠她太多。
晚间公路上,徐南渡一脚油门,加速上了高架。夏日的凉风从窗户灌进他的喉咙,他的车越开越快,转弯时也不见减速,一脚油门,去了茂丰山盘山飙车道方向。
赛道上飙车党捉对厮杀,见到徐南渡来了,几辆豪车开到他的跟前与他打招呼,法拉利、兰博基尼,还有下了血本的改装车,都是标配,徐南渡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徐南渡叼了根烟围观这群杀红眼的愣头青撒欢,有人招呼他,“哥,玩两把?”
车里,徐南渡的视线盯着前方山路,踩死刹车,推动变速杆,猛轰油门。仪表盘上的指针不断晃动,引擎在山间发出悦耳而巨大的轰鸣。跑车轮胎与地面疯狂摩擦,如猛兽嘶吼。
叫无数人疯狂的烧胎起步,如电影里的经典画面,利箭尚未离弦,车尾不断颤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斗牛。当两辆车接连飞驰而去的时候,留下一串虚影和青烟,观众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徐南渡的血液里有一种*,渴望更加不羁的放纵。每当夜晚的宁静降临,他内心中都涌起惊恐不安,半生坎坷,他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被同一个*驱使,当这种*终于驱散达成的时候,他茫然了。他习惯冒险,习惯变迁,习惯那种无法预料的刺激。他是终生跋涉的香客,倾其一生,寻找一座不存在的神庙。
孙蕙找到徐南渡的时候,他正从车里下来,汗水打湿他额前的发梢,惹得无数尖叫。
孙蕙怒不可遏,上去捉住徐南渡的衣领,“徐南渡,你疯了,下面的水库就因为飙车死过人的!你疯了吗,不要命吗?”
是,他是疯了,五年前他就疯了。
徐南渡偏头,无所谓地说:“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孙蕙拉着他到车里,对他说:“你都一年没回过家了,妈很想你,你也知道,妈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见一面少一面,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她,回去看看吗?”
孙蕙是收养徐南渡家庭的女儿,比徐南渡虚长一岁。
对面山道上车灯射来,打在徐南渡脸上,他的眼神里找不到寻常人的生气,目光如山泉泠冽,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孙蕙沉默片刻,抬头问他:“是沈曼卿吗?是不是为了沈曼卿那个女人。”
“跟她有什么关系。”徐南渡不耐烦,似乎提到这个名字,他的风度涵养统统不见。
“为了她不结婚,不回家,不要命……徐南渡,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幼稚任性的痴情鬼。你醒醒,她身上流着沈钧的血,就注定你们不可能。已经过去五年了,一个消失五年的女人,她身上哪一点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她如果心里有你,早就出现了,南渡,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孙蕙越说越是激动。
“那你呢。”
“我现在在说你,不要扯到我身上来。”孙蕙气恼。
“你又是为了什么人?”徐南渡静静望着她,车窗外是引擎与人群的喧哗。
“我的事你别管。”孙蕙撩动波浪卷的长发,扔下一叠相亲资料,“这是妈给你准备的相亲对象,你有空的时候好歹看一眼,我走了。”
徐南渡叫住拉开车门的孙蕙,“姐,你别等了。”
孙蕙的未婚夫在一次外交公派任务中失去联络音讯全无,孙蕙那段时间像疯了一样不顾危险恨不得把中东当家,摸遍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后来她渐渐不问了,继续自己的生活。
只是徐南渡知道,她并不是忘了未婚夫,她只是换了一个更为安静的方式在等待。
“姐,如果最后的最后,我是说如果……真的绝无可能,你会放弃吗?”徐南渡浑身的气场都放松下来,鲜有如此安静无害的时刻。
“放弃什么?”孙蕙坐回副驾驶,关上车门,车内的空间又归于平静,她眺望远方,语气清淡。
“等他。”徐南渡说。
孙蕙垂下头,陷入沉思,仿佛陷入曾经的回忆,她说:“南渡,人一生中可能会有大大小小无数等待,可能等着等着,就忘了等待的原因,甚至忘了等待本身。但我不会忘了他。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等到不能等了,我就放弃。”
如果生命中曾出现过那样闪亮的一个人,那样闪亮的一段情,后来者,都会因此黯然失色。
徐南渡站在高处的时候,常会想如果就这样坠落下去会是什么感觉,开车在山道上,也会想,如果就这样冲出山道,是不是人生就走到尽头,然后可以在人间的另一端,看自己的墓碑爬满青苔。但他知道,他死后一定不会上天堂,天堂的大门不会为他这样的无耻之徒敞开。
这几年间,他只是很偶尔的会想起沈曼卿,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傻姑娘。
她对物质的*不高,节假日的时候就喜欢往曾经的老房子跑,老房子是过去的洋人公馆,现在已经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里面存留一些他们小时候共同生活的痕迹。
徐南渡的奶奶在沈家老一辈还在老家炮兵大院的时候就被上级分配到沈家做保姆,后来因为时局动荡,不兴资本主义那一套,老人家被送回老家,直到九十年代,实在是舍不得自己含辛茹苦带大的雇主家的孩子,终于从老家回来找到了沈父。
所以徐南渡后来是从农村老家接来城里的,刚来的时候沈曼卿才刚刚学会爬,那时候就特别黏他。老人都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人与人就讲究一个缘字。
睡午觉的时候她特别怕热,家里大人又不敢把电扇对着她吹,把她抱进小床上她却不肯从徐南渡身上下来。这可苦了徐南渡,就拿把蒲扇抱着她在院子里扇风。
徐南渡狡猾地想要偷懒,见小曼卿闭上眼就悄悄把扇子放下,哪知道她是个小魔头,扇子刚停不过两秒就扯着嗓子开始哭。哭得家里人急慌慌跑过来看怎么了……徐南渡心中愤愤,只能接着给她扇风。
后来再大一点,沈曼卿折腾人的本事就更大了,后院里种着一棵桂花树,到了季节,沈曼卿就爱爬到树上摘桂花,虽然桂花树生的矮小,但对于小豆丁一样的沈曼卿还是一样危险,徐南渡只好陪着她。所以那时候,他总有新鲜的桂花酒酿小元宵做饭后甜点,一直吃到他怕了甜食,可后来这种甜味,成了他难忘的回忆。
长大后,沈曼卿抱着过去的相册翻看,看到徐南渡被邻居家的狗追着跑的照片。那一定是徐南渡最不想回忆起的人生片段之一。家里买的糖炒栗子,徐南渡一边剥一边喂小曼卿,但是栗子容易积食,吃了几个,南渡奶奶就不许徐南渡再喂,沈曼卿小脾气上来,抓起栗子狠狠往远处丢,邻居家的狗遭了无妄之灾,狂吠着冲过来。
隔壁小孩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个官二代,瞧不起南渡是农村来的孩子,任由大犬追着徐南渡满院子跑,沈曼卿懵懵懂懂,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觉得南渡哥哥被狗追了,沾了一身泥,真搞笑。
第5章 戒指()
沈曼卿会所的工作是干不下去了,少了一项生活来源,让她愁眉不展。
方欣悦看到沈曼卿手上的伤问她:“你怎么弄伤了?”
“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沈曼卿把袖子往下拉,试图遮住绷带。
方欣悦小声问她:“是不是又去那边打工了?”
每一支优秀的队伍,都少不了八卦的小伙伴,沈曼卿本来在会所打工的事谁也没说,但后来被熟人见到一次,消息就传到了店里,别人说什么,别人的好奇心,她想来是无所谓的。嘴长在别人身上,她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方欣悦担心她吃亏,沈曼卿告诉她:“没事,干活的时候受点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时来了一桌外国客人,沈曼卿随手就接待了,过了一会儿方欣悦劝她,“曼卿,你把会所的工作辞了吧,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安全。最近几家有名的会所好几家都出事了,就怕没事沾一身腥。你英文好,要不想想办法,去给人做家教。”
沈曼卿手上不停,煮咖啡、打奶泡、拉花,她的手只是随意抖了抖一片漂亮叶子便跃然而出,“已经辞了。你以为我不想,我想去教学生,也要人家愿意要我。”
想到她的学历,方欣悦惋惜地叹了口气,“辞了就好,工作了没了,总能再找。”
这时门店经理把几张表格放在吧台上,跟他们说:“公司要在几个办公楼开分店,正在内部招人,这是报名表你们看看,感兴趣的填了给我。”
几个人看了表格趁着休息时间讨论起来,有人问:“你们想去吗?新店。”
一个前厅的服务生说:“新店虽然说招进去都是管培,工资涨那么几百,但谁知道是真管培还是多个打杂的。”
另一个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去新店也挺好的,但我就是担心营业情况不一定好,新店不是在写字楼里面,就是在写字楼旁边,周围没有住户都是金融区,咱们公司从来没接触过这些,能行吗?不是我乌鸦嘴,如果新店坚持不下去,肯定要裁员,过去容易,想回来难。”
结果一个店的人,没人去拿表格,经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台子上的表格还整整齐齐地摞着,瞥了一眼正在干活的沈曼卿随口问道:“小沈,你英语还不错是不是。”
“对话还行。”沈曼卿如实回答。
经理点了点桌子,“你不妨考虑看看,尤其是金融街,老外多,有你发挥的地方。”经理也是个有孩子的人,理解她作为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对于招新的问题经理有自己的看法,“新店的机会多,小沈,作为过来人,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女人,尤其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没有可以依靠的家庭,就要在工作上多花心思。你做人做事我都看在眼里,勤恳踏实,就是少一点冲劲,不要怕变动,有变动才有机会。”
快下班的时候沈曼卿拿了一张表格,方欣悦看了问她:“你想去?”
沈曼卿纠结,“还没想好。”
方欣悦见到经理不在说道:“经理话你听听就好,你去了新店,是死是活也不管她的事,她就负责动动嘴皮子,慎重考虑。”
沈曼卿犹豫不决。
表格上写着工资写着两千五至三千,比她现在的工资多出好几百,她又看了一眼截止日期,还有几天可以考虑,于是她把表格收进了包里。
又是一个周末,周末两天几乎是沈曼卿最期待的时候。从社区幼儿园接儿子回家,由于工作原因,家里也没人能照看孩子,她不得不狠心把孩子交给幼儿园,好在社区幼儿园有政府补助,她尚能负担。
她进了幼儿园之后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说要提前接孩子回去,想带孩子去公园逛一逛。沈明曦今年刚刚四岁,白白净净的,大眼睛长睫毛,薄薄的刘海垂在额前,一看就是个惹人疼的漂亮孩子。
一个星期没见到明曦,沈曼卿见到老师牵着他的手站在走廊上,没忍住,两三步快走把他搂在怀里。“妈妈!”听见孩子用清亮的声音喊她,沈曼卿绽开笑容,孩子猛得双手环住她的脖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脸口水。
她把孩子肉肉的小手握在手里,蹲下来跟他说:“明曦,和老师说再见。”
沈明曦却一反常态,只顾着抱着妈妈,像一只毛茸茸的树袋熊。小朋友不吵不闹,乖得让人心疼。沈曼卿晃晃他的手,想让他跟老师打招呼,沈明曦偷偷瞄了老师一眼,飞快的脖子一索,不肯说话。
老师是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小年轻,眼睛很毒,在沈曼卿身上扫了一眼,连她身上穿的过季的衣裳都能数出个一二三,沈曼卿很多年没买过新衣服,从前的衣服还在凑活穿。老师说:“没事,明曦害羞,平时话就少,你们慢走。”
听到这话沈曼卿愣了一下,明曦在她身边一向叽叽喳喳的很活泼,怎么会是个寡言的孩子,但明曦一直在身后拉她的衣服,她也顾不得深想,便顺着明曦往门外走。
路过小滑梯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跑过来给了一朵小红花给沈明曦,一直嘟着嘴的沈明曦这才展颜一笑。沈曼卿摸摸他的脑袋开玩笑道:“不得了,我们家明曦这么小就招女孩子喜欢了。”
买了明曦喜欢吃的水晶肴肉,瘦肉殷红,肥的嫩白如羊脂玉,蘸上镇江香醋配姜丝,最是美味。可打开家门,家里就看妹妹妹夫吵成一团,都是没钱惹的祸,两人吵起来不管不顾,也不管自个儿孩子还在旁边,吵起来锅碗瓢盆哐哐响,天翻地覆。
妹妹说男人没用,不知道顾家,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和狐朋狗友瞎混,这下下去那点生意迟早完蛋;妹夫说他都是一片苦心为家经营,妹妹富裕在家时也没见得干什么实事,整天不是逛街就是在麻将档。两人互相戳心窝,她妹妹抄起手边的锅铲骂道:“呸,孙子,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要上天!
沈曼卿的小侄子,一个小胖墩就在一旁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她看了心疼,说了一句:“做爹妈的,别当着孩子面吵。”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她妹正在气头上,向她冲道:“没听说吗,贫贱夫妻百事哀,要不你有钱,你借我?”
沈曼卿能有什么钱,只好装聋作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雪英似乎想到什么,“你前夫不是挺有钱的,你去找他呀。孩子的赡养费他总应该付吧,省得在这里跟我们挤一个房子,憋屈。”
沈曼卿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在伶牙俐齿的沈雪英面前坚决一言不发,默默把家里装修留下的垃圾收拾干净,工人留下的油漆桶还有工具就丢在一边也没人管。沈曼卿把地扫了,把垃圾统统扔进塑料袋放到门口,总算觉得浑身舒服多了。
沈雪英夫妻俩声音越吵越大,妹夫一激动,拿起厨房里的刀举起来就往下剁,正好落在案板上一声闷响,沈雪英惊叫连连,但她也不是好惹的,“你若是真有本事,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往我身上招呼,你就不是男人!”
小侄子扑上去想要劝,被沈雪英一把拉开,头也不回地对沈曼卿说:“你带他们进去。”
“你们冷静点。”
“带他进去!”沈雪英命令道。
沈曼卿把两个小孩拉到自己房间,拿出明曦的小汽车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