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小姐们一边享受着男士们的注目礼,一边骄傲地挺直身子,偷窥着大理石扶手楼梯那边的动静。
纪氏兄弟是无可挑剔的理想夫婿,既有高贵的出身,又有英俊的容貌,而且富可敌国,光看这座富丽堂皇的纪公馆就知道了,有人说他们比英国皇帝还有钱,有了这样钻石般珍稀的金龟婿,周围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们,就算再贴上几层金箔,她们也无暇理会。
为了讨好纪氏兄弟,千金小姐们还给素未谋面的桐音准备了礼物,有镶嵌着珠宝的手表,有技艺精湛的刺绣,千方百计地想通过礼物,展现出自己的财富和教养。
九点整,各路宾客都到场了,这是真正纸醉金迷的世界,人们端着香槟酒杯,说着、笑着,舞池里、沙发旁、阳台上都站满了人,大家热络地招呼对方,正聊得不亦乐乎时,交响乐停了下来,宽阔的舞厅内变得一片寂静,人们纷纷抬起头,望向舞厅中央的大理石楼梯。
穿着黑色西服的纪孝森,身材高挑,就像帝王一般拥有震慑全场的气势,站在他身侧的纪孝和,则一袭柔软缎面的白色燕尾服,风姿飒爽,令人怦然心动,这两个人光是容貌就足以让少女们疯狂。
“各位贵客,非常感谢您们赏光参加舍弟桐音的见面舞会,舍弟一直住在龙泉老家,初次来上海,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纪孝森说道,微侧过身子,把站在他们身后的桐音,带了出来。
这一秒钟,可以听见人们深深吸了口气,拼命睁大眼睛,好似面前闭月羞花的少年是幻觉一样,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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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怯怯地站在两个高大的哥哥之间,一双略带稚气的眼眸澄澈似水,似淡雅、精致的花朵,少年白里透红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薄薄的红唇更加诱人,似涂抹着胭脂,让人想立刻一亲芳泽。
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灵秀少年,只是静静地站着,就把在场争娇斗媚的格格、小姐们统统比了下去。衣冠齐楚的豪绅们,好像忘记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定定地注视着桐音,移不开视线。
被上千双眼睛热切地、贪婪的、嫉妒地、震惊地盯视着,桐音忽然感到害怕,就像躲藏在森林中的小动物,被强行拽到人潮汹涌的市场中央,桐音双腿发软,往后退了一步,觉得整个楼梯都在旋转,头晕目眩!
下一秒,他的脊背就落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纪孝森从后方抱着他,纪孝和也握紧他的手,紧张地问:“你不舒服吗?小音?”
“不,我没事……”桐音的呼吸顺畅些了,只是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强迫自己站稳身体,不依靠着哥哥,他只是被从未见过的场面吓一跳罢了,他可以应付的,绝不能给哥哥们丢脸。
“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回楼上去,这里有我和孝和呢。”纪孝森低声说道,他不放心面色微白的桐音,做了一个手势,叫来了游总管。
“把三少爷送到楼上去休息。”
“是,大少爷。”
“不,大哥,我真的没事!”桐音用力摇头,坚持要留下来,如果这里是他必须要迈出去的第一步,他是绝不会退缩的。
“……那好吧,如果有一点点不舒服,要告诉我。”见桐音如此恳求,纪孝森让步了,他和纪孝和一起拉着桐音的手,走下楼梯。交响乐也在这一时刻重新响起,客人们争先恐后涌上前,问候着、恭维着、与桐音握手。
桐音不再怯场了,有哥哥们帮忙,他中文、英文应答如流,令宾客们大为惊喜。舞会开场时,纪孝森和纪孝和先后与桐音跳了一曲华尔滋,那流畅的舞步,优美的身姿,宛若在湖面上滑行的天鹅,让人惊叹不已。
为了答谢使节们的光临,桐音还坐在古筝前,以精湛的琴技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更是把舞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这一夜,桐音在上海一举成名,纪家的三少爷成了少男少女们追逐崇拜的对象,但是这样的社交舞会只办了一次而已,带着厚礼想见桐音的人,都在纪公馆吃了闭门羹,纪孝森对外宣称表弟生来体弱,不宜见客。
他们兄弟把桐音紧紧地攥在手里,毫不松手。
七月大暑,在最酷热难当的天气里,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纪公馆得来不易的宁静,也使得兄弟三人的未来犹如行走在危崖上一般,摇摇欲坠。
第八章
“大少爷,荣亲王岳泰,及荣格格荃馨来了。”
头发花白的游总管站在客厅里,对正在看书的纪孝森说道,同时递上一张梅红色的烫金名帖。
这种拜帖大小如同十六开的杂志,通常放在嵌有螺钿,雕花刻字的拜盒里,显示来者尊贵的身份,但是纪孝森一看到这名帖,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他来做什么?”
荣亲王岳泰是逊帝的舅舅,也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六岁的侄子皇位不保后,岳泰毫不犹豫地投靠向英国人,与洋人称兄道弟,开设洋行、当铺,走私倒卖宫廷文物,一夜暴富,在天津拥有数不清的房产和商铺。
岳泰和湖南都督赵元一样都是臭名昭著的小人,唯一不同的是赵元是街头混混出身,而岳泰是皇帝的亲舅舅。荣亲王家,在历史上与纪家也有密切的往来。
岳泰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八岁的荃馨是太老爷去世前,曾经指名过的“孙媳妇”,所以就算纪孝森满心厌恶,一点也不想见,他还是得按捺下脾气,把名帖接下来。
“算了,游总管,你去开门吧。孝和,你把桐音带到楼上去。”纪孝森把名帖放到一边,对纪孝和说道。
纪孝和正坐在扶手椅里和桐音下围棋,听到这话他抬起了头,先不说那个娇滴滴、极缠人的荃馨格格,荣亲王绝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敷衍的对象。他是铁了心,要把他最宝贝的荃馨嫁进纪家的,纪孝和担心纪孝森一个人应付不了他们。
“快带他上去,没听见吗?”见纪孝和坐在那里没动,纪孝森不悦地说道。
“是,大哥。”难得纪孝和老老实实的,没和纪孝森顶嘴,立刻站起来,走到茶几的另一边,拉起桐音的手说:“走吧,我们去楼上下棋。”
“……是。”桐音顺从地站起身,可是很好奇,因为之前就有客人来,纪孝森也不会这么粗鲁地把他赶走,到底这荣亲王和荣格格是什么样的人呢?
桐音跟着纪孝和穿过客厅,走上大理石楼梯时,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好奇地往楼下张望。
“荣王爷万福,和硕格格吉祥!”
游总管嘹亮的招呼声从玄关传了进来,佣人们都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垂首跪下,欢迎贵客。
一个身材高壮、穿着黑色丝绸长衫、外罩浅金色织锦短褂的中年男人健步走了进来。男人大约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叱咤风云的年纪,神态威武。
桐音细看他的脸,男人的面部线条硬朗、英俊,一双黑色的眼眸目光锐利,气势凌人。他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平时十分注意保养,对自己和下人都很严格。
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随男人的脚步走了进来,站定在大堂里。桐音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如此秀美的女孩,说她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小小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冰雪肌肤,鼻子细巧挺秀,那丰腴的嘴唇特别像她的父亲。
少女温婉地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白色香帕轻轻一挥,对着出来迎接的下人道:“免了,都起来吧,早晚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管家,孝森哥呢?在里面吗?”
“是啊,大少爷在埋头等您呢,一听说是您们来了,正忙着换衣服。王爷、格格,这边请。”游总管鞠躬老练地说,为纪孝森的怠慢打圆场,王爷和格格也不介意,跟在他身后,往客厅里走去。
桐音弯低身子,还想再看两眼,但是纪孝和轻轻一拽他的手,把他拉到楼上去了。
“二哥,荣亲王和醇王爷一样,都是皇族的亲戚吗?”在二楼走廊,桐音觉得新奇地询问道。
“嗯。”纪孝和头也不回地应着,握着桐音的手,把他带进书房。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们呢?”桐音抬起头,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忽闪着好奇。
两个月前的见面舞会,桐音见过了醇亲王、礼亲王,还有诸位郡王、格格,就是没见过荣亲王父女。
“那是因为大哥没有邀请他们。”纪孝和说道,把桐音拉到自己身前,轻轻地搂着。
“为什么?”
“说来话长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小音,你要记住,离那个荣亲王远一点,最好别让他看见你,至于那个和硕格格,我想她闹腾腻了,就会觉得无聊,放过大哥了。”纪孝和把下巴搁在桐音的肩膀上,好似很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们是很可怕的人吗?”
桐音很想这么问,又担心自己问了,二哥也不会回答。哥哥们一向公私分明,从不准他知道太多,桐音怕自己又多嘴了,惹哥哥们生气。
“我们接着下棋吧,刚才的棋局怎么走,你记得吗?”
“嗯。”
“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纪孝和笑着,放开桐音,食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也许是孪生兄弟间的心灵相通吧,纪孝和此时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一次,纪孝森没那么容易把荣氏父女打发走,他有些担心楼下的情况,可又不敢让桐音一个人待着,勉强笑笑,在红木书桌上摆开棋盘,和桐音重新下起棋来。
纪孝和的预感在楼下客厅成了现实。借口支开女儿后,荣亲王在豪华的皮沙发里坐下,手里端着一杯洋酒,漫不经心地说:“就算你不想承认,荃馨也是纪老太爷钦点的孙媳妇,让她住在你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还是你想悔婚到底,背信弃义,让纪家成为大笑话吗?”
“王爷言重了,荃馨才刚满十八岁,未过门就住到夫家来,对她的名声不太好吧?”纪孝森在对面的沙发里,架着修长的腿,不为所动地说。
“她早晚也是你的人,你推开她不要,对她的名声才是大打击。孝森,纪家是大门大户,难道荣王府就不是吗?荃馨她可是老佛爷册封的和硕格格,就算老佛爷不在了,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格格,和某些不干不净的人,不一样啊。”荣亲王喝着烈酒,若无其事地亮出自己的底牌。
“什么意思?”纪孝森眼神一凛。
“有句古话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上一代有人欠下了风流债,纪家想遮羞,就扯出个表弟的名号来,这年头,野种也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私生子。贤婿,你这么聪明,知道我在说谁吧?”
纪孝森脸色不变,没有回答,唯独眼神像冰刃般寒冷。
“要是我一不小心,在外面说漏了嘴,纪家的名声,就不大好听啰。”荣亲王摇晃着水晶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在威胁我吗?你以为凭你一、两句话,就能撼动整个纪家?”纪孝森冷冷地说。
荣亲王岳泰的野心很大,把女儿嫁进富甲天下的纪家,只是他计画的第一步而已。现在时局混乱,军阀土匪各自为政,荣亲王想要做皇帝,就必须依靠龙脉守护者——纪家的力量。
只是他的野心只有纪孝森看得清,纪家的长老们都被他收买了,只觉得荣亲王是一个眼界开阔、又懂旧制礼节,沉稳可靠的人,而纪孝森大刀阔斧地改革纪家,让一些守旧的老人很不满意,又不敢直言。
“要是我信口雌黄,当然不敢带着荃馨来烦你。”荣亲王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不慌不忙地在纪孝森面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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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有错字被圈了出来更正,但十分清楚地写明了“银票”、“地契”、“桐音”几个字眼,最底下还按有红泥指纹,纪孝森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林婶把桐音的出身给卖了。
“怎么样?荃馨的行李我已经叫人搬来了,你给她准备一间最好的卧房,要宠着她、疼着她,要是荃馨在你这里受了一点委屈,这张出生证明,可就得见报了。”
纪孝森没有答话,桐音是父亲的私生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这种事情就算公告天下,他也不会觉得丢脸,反而能顺理成章地认了桐音。
但是纪家的长辈们并不知道桐音的身份,他们还以为桐音就是华伶,被他带到上海治病来了。如果桐音的身份暴露了,那么侍寝的秘密也会暴露,桐音的处境就危险了。
看来林婶就算贪财,也还是知道事情轻重,不敢说明兄弟三人真正的关系。
“阿玛,孝森哥,你们到底谈完了没?”荃馨像是一阵带着香气的风,从花园里走进来,她身后跟着四个穿旗袍的丫环,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
“每次一谈起公事,就把我晾到一边,多无聊啊。”荃馨坐到父亲身边,娇声娇气地说:“我也想和孝森哥聊天啊。”
“哈哈,都说女大不中留,果然如此啊,馨儿,你也别怪阿玛了,我已经和孝森说好了,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早点学着做一个贤惠的妻子,为孝森分忧。”荣亲王说着,宠爱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臂。
“是!阿玛。”荃馨欣喜若狂,两眼放光,她日也思、夜也想,以后终于能陪在纪孝森身边了吗?
十二岁那年,她在纪家举办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了纪家少主。那穿着靛蓝色长衫的少年,身姿挺拔、俊逸不凡,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宛若帝王,荃馨只看了一眼就沉溺下去了,从此心里就只有纪孝森。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和其他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为了心爱的男人可以付出一切,她这辈子注定是纪孝森的妻子,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配得上纪孝森呢?
面对强行逼婚的荣亲王和一无所知、满面飞霞的荃馨,纪孝森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地坐着。为了桐音,他必须得接纳荃馨,虽然他对荃馨毫无感情,可是纪家不就如此吗?一年年一代代,有谁能真正抓住自己想要的爱情?
在这一刻,纪孝森真挚觉得他是不是该放开桐音了,因为未来早已经注定,无论他把桐音抱在怀里,攥得多紧,该失去的总会失去,这就是纪家少主的宿命。
有谁为了自己的爱而反抗过吗?纪孝森真挚都不知道,他对桐音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那个父亲私奔后留下的孩子,是那么脆弱、那么瘦小,可是在他心里,却有着很深、很沉的重量……
在一个酷热难当、暑期熏蒸的下午,荃馨带着她的贴身丫环、大大小小五十余件行李、还有奶妈、司机等佣人,浩浩荡荡地住进了纪家。
家里多了一个年轻靓丽的“少奶奶”,而且还是和硕格格,整个纪公馆都忙得几乎翻过来了,佣人们忙着给“公主房”换地毯、换家具、所有桌椅、床褥、统统换成新的,本来还应该重新装修卧室,贴上新的壁纸,但因为荃馨来得太突然了,所以就保持原样,没有更换。
荃馨的卧房在三楼,紧挨着纪孝森的卧室,从西到东再往里的一间是配有墙炉的茶室,茶室隔壁是纪孝和的卧室,桐音的房间在走廊最里端,可以望见后花园的美景。
原本很少有人靠近的三楼,现在又是搬运工、又是王府的杂役、丫环,为搬一件家具、一件行李,大呼小喝、跑上跑下,嘈杂极了,桐音有些无措地站在走廊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楼,和新来的大嫂打声招呼。
大哥会和荣王府的哥哥成亲的事情,纪孝和在书房里告诉他了,桐音很震惊,接着便觉得心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