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他们虽然该死,还请大帅看在多年侍候的份上,且开恩饶命吧?”
“你也不是第一天跟着我了。”傅铁衣道。
吴校尉求情的勇气像水囊被刺破一样迅速干瘪下去,他只好苍白着脸色下令行刑。
傅铁衣进屋,关上房门。这时,屋里只有他和赵瑟两个人。他的第一句话便是:“瑟儿,有一件事关系重大,请你千万帮忙。”
先知
“我必须趁这个机会送一些人离开上都”傅铁衣说。
赵瑟用一个疑惑的表情表示她不明白。之后,她便坐下来拆头上的首饰。她面前的几案是傅铁衣用来堆地图和军报的。于是,那些可能价值连城的地图和军报上便被赵瑟随意扔了许多发簪、手镯以及种种傅铁衣也叫不上名目的精巧饰物。
傅铁衣转到赵瑟身后,帮她卸妆。同时,他以尽可能简介的方式解释道:“有一件事情,我大大得罪了皇帝。陛下她可能不会放活着离开上都。为了解围,我必须把身边的心腹将领送出去办一些事,迫皇帝放我走。”
赵瑟转头望着傅铁衣,问道:“你连派手下出城都不行了吗?我记得过年那天,你家四将军带了些人回河北……”
傅铁衣苦笑着摇头:“是我大意了。那时候,皇帝或许措手不及,未曾应变。铁然走后第二天,连我自己想出城都不能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赵瑟迟疑了一下,明知道最好不要多问,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而傅铁衣的踌躇竟然比赵瑟更甚。他的手停在赵瑟的头发上,很长时间不说话。在赵瑟的记忆里,这是傅铁衣第一次如此难以决断。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似乎应该更强硬一些。仿佛每当男人彷徨软弱的时候,反而需要女人更加坚定而强硬。于是,她以完全相同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问话:“那么。倒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这……”傅铁衣似乎难以开口。
赵瑟看着现在的傅铁衣,突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能给傅铁衣带来这样大的压力。于是,她便真的就笑了。笑容从嘴角荡漾开,爬上两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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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笑容中,傅铁衣终于下定了决心。或者说,他终于决定要冒险了。他用极为简结凝练的方式向赵瑟讲述了皇帝陛下的全部阴谋——简而言之,也就是皇帝怂恿他傢给公主而他拒绝了的那件事。
由于用语过于凝练,傅铁衣甚至担心赵瑟能不能真正了解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政治陷阱与危机四伏。但他真的没有时间详细解释这件事,他必须在他的手下被他自己打死之前说服赵瑟,他只能寄希望于赵瑟的理解力。
这个时候,他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和赵瑟沟通这件事呢?一个送上门来的宝贵机会或许就会因此错过。傅铁衣很清楚,如果赵瑟这个时候因为质疑他的忠贞和他吵闹起来,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事实证明,傅铁衣的担心完全多余。
“原来如此。”赵瑟笑笑道:“难怪你这些日子以来如此小心翼翼,原来是怕皇帝打击报复。”她看着傅铁衣明显有些意想不到的表情,站起来说道:“其实,我真的没你想的那样一无所知,我还是很聪明的……”她的表情和语气里都带着些值得玩味的意味。当然,这是有意为之。
事实上,赵瑟这么说多少有点儿厚脸皮。所谓的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应该仅是指皇帝意欲册立手握重兵的新贵为公主正君,进而收到以军阀对门阀之奇效的谋略。这一谋略的利弊得失,陆子周详细分析给赵瑟听过。甚至赵瑟在一开始为了破坏自己和傅铁衣的婚约,比除了皇帝以及她的谋士之外的任何人都要认真推究过这一可能性。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赵瑟认为不可能发生,而实际上却真的发生了。这样,赵瑟理解傅铁衣所说的一切就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赵瑟成功地蒙到了傅铁衣,足以让他刮目相看。如此可见,每一个面对强大对手的人都不应该性急,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谁都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机会。
短暂的惊愕之后,傅铁衣恢复了正常。这个时候,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有一个聪明的未婚妻,毫无疑问,对他是好事。
于是,他以对待聪明人的方式略过所有废话,直接叹息道: “我需要把我身边最忠诚的将士送回我控制的地方,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价值,才能成为让皇帝不敢轻举妄动的力量。另外,我还需要他们去接我的母亲……就算我不得不死,至少,没有必要让他们留在这里陪我送死。瑟儿,委屈你做一次刁蛮任性的大小姐,送外面那些人走。你刚刚遭遇到最险恶的刺杀,你有任性的权利。”
赵瑟并没有看傅铁衣,她握了一支珠花在手上赏玩。她笑了笑,问道:“这么说来,外面的那些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跟去护卫我们的人?”
“是的。”傅铁衣点头。
“那你应变可真够快的……”赵瑟如此称赞道。然而,在她的称赞里,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诚意。她将手里的珠花扔向几案,珠花恰巧撞在案角落到地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傅铁衣微微眯起眼睛,赵瑟却带着笑容问:“傅侯,你如此迅速的作出决断,真让小女忍不住要想,这个机会是您自己创造的吗?”她的声音并不大,每一句的尾音都微微有些上扬。
一种混杂着委屈与怒意的情感像潮水一样袭向了傅铁衣。他觉得面颊有些发烫,身上渗出些潮湿的汗液。他克制住攥住赵瑟手腕的冲动,以极为压抑的声音答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未婚妻置于险地?这样,我还算是男人吗?这只是一个意外,皇帝陛下都比我更有可能做这件事。只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便应该尽可能的利用……”
说到这里,傅铁衣终于难以继续下去。即便是傅铁衣,对着一个十七的女孩子去讲授那些龌龊无比的政治把戏,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就算这个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是将要和他相守一生的人,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可靠的盟友,他也无法心安理得。他简直就是个大灰狼!
于是,房间里安静下来。赵瑟和傅铁衣都意识到了他们本身的不妥之处,他们都需要寻找合适的开口时机。男女感情的问题,一旦牵扯到联姻的政治利益,就会变得复杂起来。相反的,一个利益同盟,一旦掺杂进个人感情,也会变成一团乱麻。
刑具拍击在肉体上所发出的独特钝响若有若无的飘散进来,在寂静的房屋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惨叫已经开始从喉咙深处的咕噜发出来成为真正的声音。看来,即使是百战之后的壮士也不可能对疼痛麻痹。
赵瑟很想试一试就这样沉默着等待,看傅铁衣将以何种方式收场。于此同时,她也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确比她更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和自觉。如果他不比自己这样的人更富有冒险精神,他是不可能取得今天的位置的。这是由他微贱的出身决定的。
总不是他的对手啊!赵瑟在心里感慨!
赵瑟忽然露出一个类似于明眸皓齿的笑容。她攀上傅铁衣的脖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咬上他的腮帮子。是咬,不是吻。当赵瑟的嘴牙齿离开后,它所接触的位置留下了两排清楚的齿痕。傅铁衣抚着齿痕,有点不知所措。他的确没有谈正事的时候被女人抓住咬的经验。
“开个玩笑而已!”赵瑟以上都士家小姐所特有的那种曼妙步法转身向门外走,说,“我当然相信不可能是你。如果我是皇帝陛下,我也会觉得那个叫赵瑟的小丫头罪该万死……其实,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我那无所不能得祖母大人或者是我的混蛋二哥的手笔……”
在傅铁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瑟走出门。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像个泼妇。她扫过满院的狼藉,皱眉怒道:“吵死人了,住手!”
傅铁衣的属下们并不知道这位未来的夫人是救星还是催命阎罗,因此也就不知道作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配合她。当然,他们停手还是蛮快的。
赵瑟轻轻哼了一声,真像上都最刁蛮的小姐一样转头大喊道:“傅铁衣!傅铁衣!你给我出来!”
要不然说傅铁衣可以做大军统帅,而他的手下只能是他的手下呢!
这家伙立即就慌慌张张地出来了,装得像个受气的小丈夫,低头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其唱念俱佳的本事直令赵瑟为之不齿。于是,赵瑟开始怀疑傅铁衣的府邸中是否隐藏着某些势力的密探。
赵瑟撇了撇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哪!不过杀几个人而已,你没省事点的办法吗?搞得吵死人,你丢不丢人?赶紧给我换个办法,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傅铁衣苦笑道:“我的夫人,这些护卫都是在册的军士,并不是府中家奴。要处置当然只能刑杀,直接拿刀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赵瑟便任性地道:“不行,你必须另想个办法。人家旁人遇见这种事,随行的护卫都是直接斩首的。都怪你非带自己的卫士,添这么多麻烦,换了我家的护卫肯定什么事都没有。这万一八十军棍打完了不死怎么办?难道再打八十不成?”
院中众人俱是噤若寒蝉,眼巴巴地望着傅铁衣,在心中叫苦道:大帅你怎么傢了这么个难伺候的夫人?您可千万要有点志气啊!怎么也不能人还没傢过去就开始怕老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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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铁衣低头沉吟片刻,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派人押他们回军中,叫铁然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便是。夫人,这你可算满意了吧?”
赵瑟挑挑眉道:“就知道你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好吧,就这么凑活吧。”她转而扬声叫吩咐道:“五音!你回家禀告国公,派一队人帮侯爷将人押送回去。”
傅铁衣想要说“不必!”,却被赵瑟瞪了回去。五音答应着去了,米饼望着赵瑟只眨眼睛,赵瑟也没看见。
“你那个弟弟,就爱和我过不去,我才不放心呢!”赵瑟说。
傅铁衣脱了外袍给赵瑟披上,揽着她的肩往里去。赵瑟头歪在傅铁衣的肩膀上,悄悄问:“下面该怎么办?”
“装病!”傅铁衣回答地斩钉截铁。
终于碰见赵瑟在行的活儿了,这让赵瑟激动万分。有一句话叫做不会装病的女人不是好女人。赵瑟她可是字还没认全的时候便将一套装病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好女孩。
赵瑟慢慢屏住自己的呼吸。于是,在她和傅铁衣相偎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傅铁衣腾出一只手推门的时候,赵瑟便如同坠落的陨石一样扑到在地,发出很大的声响。她惨白的面色连傅铁衣看清楚之后心里都直打鼓。傅铁衣打横将赵瑟抱起,大步跨进房中。
“快叫大夫来……”他的命令里甚至失去了惯常的沉着与冷静。
宣化二十四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佳节。在庆典的最后一个夜晚,大士族赵氏的嫡小姐赵瑟于闹市遇刺,惊寒交迫,卧病不起。当日,与赵小姐同行的还有她的未婚夫婿,亦即官爵显赫的范阳节度使、武成侯傅铁衣。
这一事件带来了极为深远的政治影响。尽管在当时,相关人等并没有意识到这桩在事实上并没有伤到赵瑟一根头发的刺杀会带来怎样的连锁反应。但它的确有力的推动了立国三百余年的大郑王朝的最终覆灭和群雄割据时代的尽快来临。
在当时,表面上比较明显的影响只有两个:其一,京兆尹由于没能在赵氏极为强硬态度下定下的三日期限内破案,不得不悬梁自尽——其实,三百个三天之后,案也没破。那个时候,大郑王朝的皇旗已经被践踏在泥淖里,哀声哭泣。这桩刺杀最终变成了无头案。其二,本该在次日新年中的第一次朝会露面的傅铁衣光明正大地告假了,他得留在未婚妻的病床前服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皇帝也没有办法阻挠。
于是,傅铁衣便逃过了最开始几天凶险万分的廷议。廷议的内容是关于西北大都护,武安侯张钰奏请河西增兵的大事。廷议的过程鲜血淋淋,很多官员被打入天牢,甚至一些极为点背儿的倒霉蛋直接被金吾卫拖出含光殿斩首。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直到形式以所有人都意料不到得方式斗转直下,连皇帝陛下都沉不住气下圣旨勒令傅铁衣必须销假上朝。在此之前,赵瑟深切体会着什么叫做装一天病人间仙境,天天装病生不如死。
赵瑟的装病生活无聊而枯燥。祖母大人,祖父大人,舅父,兄长心疼地握着她的手,并反复责备傅铁衣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未婚妻。连远在淮南的父母叔父和藏身于宫殿的长兄赵筝都写了信送来。然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她留在了傅铁衣的府宅,理由是病重不宜移动。
赵瑟必须全天所有的时间都躺在床上,盖着好几层被子,被子里塞着极烫的暖水袋,这是为了制造她发高烧的假象。这样的休养,是一种彻头彻尾地折磨。赵瑟宁愿傅铁衣弄一大桶冰水,一盆一盆泼她,直到她真的生病为止。但是傅铁衣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他认为把妻子搞生病这种事,男人坚决不能干。但是,赵瑟确实比生病还难受。
日子变得极为漫长而难熬。赵瑟现在的全部感想就是后悔,后悔不该给傅铁衣帮这个忙。可是,既然上了贼船,不是想下来就可以下来的。
傅铁衣就日夜留在赵瑟的“病床”边,不在病床边的时候就是在给她煎药。那些药不知道是拿什么熬出来的,傅铁衣说无碍,赵瑟也相信他们不会给她乱吃药。但那玩意实在太苦了,赵瑟甚至怀疑傅铁衣为了报复一直以来自己的任性故意往里面放黄连。当然,再苦也得硬着头皮喝,一碗接着一碗地喝。所有人——属于他们这一以联盟体系内的——都肯定地提醒过赵瑟:傅铁衣的府邸里的确有皇帝的密探,或许是飞鱼卫,或许是更加隐秘的衙门。
皇帝陛下很关心赵氏的小姐,除了在京兆尹和其他一些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外——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赵氏的压力,赐下了大批珍贵的药材,还每天都要派太医署的御医来给赵瑟诊脉,开药方。赵瑟不知道家族的长辈和傅铁衣用了什么手段去对付那些被派来得御医,皇帝竟然真的相信她病了。反正这也不是赵瑟要操心的事,她还是把幸福放在了后悔给傅铁衣帮忙上面。
每一天都有一批一批的人前来探病。认识的,听都没听说过的。上都的权贵和诸州扯上那么点关系的人的节。这些像苍蝇一样的人倒没给赵瑟带来多大的麻烦。反正身份低得人只要留下礼物就好,人会被傅铁衣能干的管家赶走。身份高到值得傅铁衣亲自一见的人傅铁衣自然有办法挡驾。只要那些不容被拒绝的大人物才回被引到赵瑟的病床前,而赵瑟,只要会装睡就足够了……
宣华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一,武安侯张钰的报捷奏疏像飓风一样在大郑的中心掀起滔天巨浪。大郑的政治格局随之发生巨大变化。
奏疏极尽渲染之能事,归纳起来大意如此:乌虚沫水部借冬春相交之际毁我边城,意图借机潜入中原劫掠。我将士浴血死战,仅三日,击毙乌虚左贤王、沫水部族长箬喏,歼敌数万,沫水余部逃窜漠北。
和奏疏一起到的还有乌虚左贤王、沫水部族长箬喏的首级及俘虏三百。目前,正驻扎于灞水沿岸等候皇帝陛下的旨意。这该算是皇帝登基以来西北最大得胜利,应该由礼部安排盛大的献俘仪式,普天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