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
玉面阎罗埋伏在点灯子屋外的山贼很走运。他们并不需要为是不是得站出来亮刀子拦截那聋哑山贼和他掠走的赵瑟而左右为难。他们只看见一个挺着小肚子的人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全身赤露的女人疾跃出屋,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连影子都找不着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人才没有像屋里那些倒霉蛋一样当场送命。
喽啰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在这里继续埋伏下去等着玉面阎罗招呼,还是干脆冲进屋里看个究竟。正在作难间,玉面阎罗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地出来,撮指打了个呼哨。山贼们便呼啦一声现身出来围住了玉面阎罗。
玉面阎罗面色苍白,一道长长的剑痕横亘于胸前,渗出的血染在衣衫上血红非常。剑痕异常整齐,他衣裳胸前的部分被准确地一分为二,在微风中凄惨地抖动着。
一个山贼惊呼道:“六当家的,怎么伤成这样,难道是……”
玉面阎罗推开众山贼的扶持,一屁股坐在地上,摆手说道:“真晦气!还没等老子我动手,点灯子身边那个小哑巴就先动手把点灯子给宰了。谁知道那小子哪来这么大本事,屋里十几个人,就一眨眼功夫,一个能喘气的都没有了!幸好老子站得远,会装死,要不然也得和点灯子一起交代在这儿!亏大发了我!”
山贼们齐齐一愣,互相望了一阵,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刚才的确看到那小哑巴夹着赵瑟跑了,没跳出来阻拦实在是有先见之明之至。
玉面阎罗闷哼一声,吩咐道:“去瞧瞧那边怎么样了,好了就悄悄把人给我押这儿来,我是走不动了。还有,那个小哑巴先不要追,动静搞大了,惊动了山下值夜的老四就麻烦了。先等这边妥当了再说。”
有两个山贼答应着去了。一会儿功夫,便见一群人拥着两个中年汉子过来。这两人身上被上了三道绑绳,外面给掩了件长袍,嘴里堵着大团的布,身后则各有两个山贼拿着锋利的匕首逼在腰后。
玉面阎罗拍拍屁股站起来,向那两个汉子拱手道:“三哥、五哥,得罪了,小弟这厢给二位赔礼了。小弟有一事要和两位哥哥商量,却又怕你们两位哥哥性急,容不得小弟说完,只好出此下策。”
其中一个汉子死死地瞪着玉面阎罗,另一个却撇了他一眼,将脸侧到一边。
玉面阎罗不以为忤,一笑道:“三哥、五哥,两位去看看大哥吧,兄弟一场,总要见见最后一面。”
山贼们推着两个汉子进了屋。一见屋中点灯子与一众守卫横在地上惨死的模样,先前死死瞪着玉面阎罗那汉子悲怒交加,双目通红地昂首向天,晃动双肩死命地挣扎,嘴中发出含含糊糊地呜咽之声。
玉面阎罗冷冷一笑,并不磨蹭,直接揪了那汉子到近前,抽刀插进他的下腹,继而伸脚一踢。那汉子飞出去,叠落在点灯子的尸身之上。他全身一阵抽搐,翻了个白眼,气绝身亡。玉面阎罗一阵大笑,回身将刀压到了另一个汉子脖颈之上,作势欲砍。那汉子满面惊恐,眼中现出哀求之色,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玉面阎罗挑开他嘴里的破布,以刀尖指着他的鼻尖,说道:“三哥,当年上山喝血酒的时候,你不是发过誓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吗?怎么,如今大哥去了,你竟想背盟,不愿意和他一起去?”
那汉子,大约是三当家的,自是不敢回口说:当年你也盟过誓,一会儿你是不是打算自个儿抹脖子?只望着玉面阎罗低声道:“你为何要杀大哥?”
“三哥这话可就是不对了,”玉面阎罗晃着刀尖说,“我是打算杀点灯子,可点灯子却不是我杀的。还没等我动手,他就叫旁人先给杀了!”
三当家的便望着玉面阎罗不说话。玉面阎罗一把拉起三当家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与他勾肩搭背,嘴上所说的话却令人脊背生寒。
“三哥,你好好琢磨琢磨。要是打算相随大哥于地下呢,兄弟这就给你一刀,痛痛快快地送你上路。至于我为什么要杀大哥,大哥是怎么死的,你也就别多问了。你要是打算和小弟我合伙呢,咱们以后还是好兄弟,以后有了天大的好处,也绝少不了三哥你的那一份。”
三当家到没有多花多少时间来想,只低着头说:“别杀我。”
玉面阎罗哈哈一笑,命人解了三当家身上的绑绳,按他坐在椅子上。他自己拿着刀站在边上,将今晚发生之事向三当家的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除了点灯子实际是他一匕首结果的之外,其余全部俱实以告,毫无隐瞒之处。
最后,他说:“事已至此,三哥要是觉得小弟的想法不错,四哥之处便请多烦遮掩。如今不比以前,咱们手里的人马已经没多少了,倘若再内讧一场,就什么也别想了,等死算了!”
三当家的盯着烛台上蜡烛跳动的火焰,幽幽的说:“你怎么想是一会事儿,做没做又是一回事儿。大哥又不是你杀的,老四还能怎么样?可是……”
他突然转了语气,恶狠狠地说:“不管那小哑巴是何人,他杀了大哥和老五,还有这么多兄弟,绝不能放过!必要剜了他的心来祭奠,才能雪耻消恨,全了咱们一场兄弟的情意”。说完,他便伏在桌上呜呜痛哭。
玉面阎罗连连点头,陪着三当家的掉了几滴眼泪,说道:“正是此理!正是此理!”
“鸣锣举火,传讯全山,有刺客假扮小哑巴,刺死大当家的、五当家的,劫走人质。立即封山大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要为当家的报仇雪恨!”玉面阎罗大声吩咐着向外走去。
三当家的抬头唤道:“你……你去哪儿?我不待在这儿!”
“我去给咱们请一位军师……”玉面阎罗笑着回首,说,“三哥,劳您大驾带人在这儿守着大哥和五哥,一会儿四哥回来了也好说话。还有,顺便请您写封书信送回老家,好叫二哥得知大哥和五哥遇刺身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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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当家看着玉面阎罗的背影和屋中一把把出鞘的钢刀,又看看地上点灯子和五当家的尸首,长出了一口气。门外鸣金之声响彻云霄,一只只火把似乎要把着鸡公山都要烧着了,而鼎沸的喧闹声则似乎无处不在。
所以,这个时候,聋哑山贼慢下了脚步,赵瑟觉得一点儿都不奇怪。
当时,在点灯子的破屋子里,聋哑山贼猛然从自己的鼓肚子里抽出一把软剑,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旋起一圈,划过了扑将过来围着赵瑟的山贼喽啰们,又回剑穿透了点灯子的心房。山贼喽啰们四面跌出去时犹如一朵含苞的鲜花霎时层层绽放;那一剑刺入点灯子时犹如绚烂的流星划过天幕。赵瑟为这样一种美景所深深地迷惑,甚至连聋哑山贼抄起她跃出房子,奔下山去都没有觉察到。
直到山风灌满了她的耳朵,刮疼了她的脸颊,赵瑟方才醒悟过来。她兴奋地大叫着:“剑侠啊!是剑侠,聋哑你竟然是剑侠啊!我知道,我知道!白虹贯日,御剑飞升……你会吗?你会飞吗?你是在这鸡公山上修道修了上千年吗?”
那聋哑山贼肯定是不能理她呀,只管埋头向山下疾奔。赵瑟却是压根就忘了这剑侠是个又聋又哑的家伙,她说啥人家根本听不见,只顾自己大嚷大叫。
因为毫无回应,赵瑟的兴奋劲没一会儿便消退了,于是她便想起不光是只有她自己被山贼给绑了。她忙叫道:“剑侠,剑侠,咱们不能就这么跑了,咱们得回去。还有好多人在他们手里呢!你回去把他们一起救了呀!”
聋哑山贼自是还不理她。
赵瑟便不愿意了,捶着着聋哑山贼的腰,带着哭腔埋怨道:“你这是什么剑侠呀!根本就不够格!你不知道什么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吗?你到底出师了没有!哪有这样的神仙!你快点啊,咱们去救我九叔,去救子周和傅铁云。晚了山贼把他们宰了解气可怎么办!哎,对了,那个点灯子可是你拔剑杀的,你怎么能杀完就跑?剑侠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让别人给你顶缸啊……”
大约腰上的传来的敲动引起了那聋哑山贼的注意,他边跑边换了个姿势,将赵瑟抱在怀里。赵瑟一怔,浑身上下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嘴上的喊叫便停了下来。等她再想叫时,却已经叫不出来了。原来,那聋哑山贼早已经张开了手掌,将赵瑟的嘴紧紧捂住。
赵瑟没由来得一阵慌乱,扭动着身体想要从那聋哑山贼的身上下来。可是她被抱得很紧,几乎一动都不能动,赵瑟当然也就不可能挣扎下来。赵瑟性急之下,叼着聋哑山贼掌心的嫩肉狠狠地咬了下去。那手掌却颤都没有颤一下,仍旧那样贴在赵瑟的嘴上,塞进它的牙齿之间。
赵瑟无可奈何的缴械投降,放弃了挣扎。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竟然升起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这剑侠的手还挺香的!接着她便魂游太虚去了。
耳边传来一阵又响又密的鸣锣之声,接着便次第燃起一只只的火把。在黑夜里,点点的火把连成一条条的光线,如长龙般盘旋于山上,将整个鸡公山照得越来越亮,眼看就要若同白昼一般。而四面的人声也越来越响,到处都有大声呼喊着“捉刺客”的声音,其嘈杂程度绝不亚于山阳开市之事的声势。
聋哑山贼放慢了脚步,转到一棵巨大的松树后面。借着松树的阴影,他将赵瑟放到一块儿大石头上,伸手便开始解自己的衣裳。赵瑟大惊,急得直接蹦将起来,插腰而立。石头有齐腰那么高,她往这石头上一站,倒比那聋哑山贼还高出一大截来。她居高临下的教训聋哑山贼道:“你干嘛,咱们快跑啊,人家这都要追上来了!”
聋哑山贼脱了外袍往赵瑟身上一罩,赵瑟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原来竟是不着寸缕!这么说来,从点灯子的屋子逃出来,被那聋哑山贼又夹又抱的跑了半天,这一路她竟然都没穿衣服啊!
赵瑟顿时大为窘迫,仿佛浑身上下都要被火烧着了一般。她裹着聋哑山贼的袍子,讪讪地坐在石头上,低垂了头,恨不得将石头弄出一条缝来,好叫自己钻进去躲藏。
聋哑山贼伸手往腹部一掏,手上便多了一个包裹,他那个可爱的小肚腩子自然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山贼视赵瑟于无物,抖开了包袱,利索地自己换上一套夜行衣。
赵瑟偷眼看着人家的猿背蜂腰,秀颀身材,忍不住惊呼一声。她手忙脚乱的捂住嘴巴,之后才想起面前这人是听不到声音的。不过,赵瑟此时心里实在也拿不准,既然这人能从小山贼变成大剑侠,既然这人身上的小肚腩子能是假的,那他也许那天就又能听见又会说话了呢!
于是,赵瑟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自己以前有没有说过什么会让人家将来找他算账的话。并且,她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啥时候,说话都得小心,绝不能因为欺负人家听不见就大意了。
聋哑山贼当然是不可能知道赵瑟是怎么自省吾身的,自然也就不能给赵瑟拍手叫好。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些小零碎,或塞或挂地放到自己身上。赵瑟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只估计是所谓的“暗器”之类的物件。
之后,聋哑山贼拿了头套在手上,开始解自己头上的细布。突然发现赵瑟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便往后错了一步,躲进松树的阴影下面。赵瑟将头向左转了向右转,就是瞧不见那山贼是何模样。她也不好真追到人家身前去看,只得不甘心地抱怨了一句:“小气鬼,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我总不会把你劫回家去,我家里的男人多了!”
聋哑山贼罩好了脸,来到赵瑟跟前,扯了袍子展开铺在石头上,将赵瑟拎了过来往上面一放一推,接着便像卷春卷一般地将她裹了起来。赵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呼,人便被聋哑山贼扛到了背上。聋哑山贼将赵瑟的双腿盘在自己的腰上,拿绳索将她从上到下紧紧地捆在自己身上。最后,他抖开一副油布,往自己身后一罩,再拉到身前裹住赵瑟的脚打了个结。这样,赵瑟浑身上下便都被包裹了起来,只余下头还在外面,以下颌靠着聋哑山贼的肩膀。
聋哑山贼打点好了一切,回头向赵瑟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持剑往山下跃去。赵瑟的胸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有些疼;她的两腿分开盘在他的腰上,两腿之间地部位便压上了他的后腰、豚【1】部以上部位,感觉很奇特。尤其在他奔跑的时候,上下颠簸、前后摩擦,让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赵瑟几乎要呼叫“放我下来”,可她一想起聋哑山贼刚才示意她莫要出声之时,被侧面火把映出来的亮闪闪的眼眸,便再也出不了声了。
聋哑山贼背着赵瑟默默地在山林里穿行,赵瑟的心怦怦跳着。她知道,他们至少躲过了十几次劫杀,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大队的山贼举着火把在附近呼啸而过,而每次在最紧张的那一刻,都仿佛像是擦着他们的身体掠过一般。她也知道,和山贼的一场拼杀无论如何也是少不了的。上万的山贼只要封住这座山,他们想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知这剑侠的本领如何,能不能只凭一人一剑便于数万贼寇想抗?赵瑟的心中忐忑不安。其实,她只知道自己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她只能尽可能地缩起身体,不给他添累赘。
行到半山之时,他们终于被一队山贼围上。山贼点火发出信号,呼啸着举刀砍向两人。
被上百之徒举刀围攻是什么感觉呢?他们冲上来又是什么情景呢?
赵瑟确实无法描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正在经历着这一切。她只感觉得到刀砍过来时,那一抹耀眼的光芒。之后,她就尖叫着闭上眼睛……
聋哑山贼背部的肌肉突然紧绷的感觉,脚踏在草地枝叶上的声音,刀剑相交的声音,剑划过兵器的声音、剑刺进咽喉的声音,身体跌出去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鲜血喷洒出来,溅到他们的身上,她的脸上、头上的感觉……
赵瑟很疑惑,这一切如何能这样清晰,让人想分辨不出都不可以。
她悄悄地睁开眼睛,只隐约看见满地的尸首,聋哑山贼便负着他疾掠而去,像飞翔一样。身后传来追逐呼喊之声,身前却很快就围上来了数不清地贼寇。赵瑟的心抽紧了皱在一起,心头浮起一阵绝望。
聋哑山贼停下脚步,回头望了赵瑟一眼。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很神奇的,她却知道他在对她笑。他用手合上她的眼睛,持剑冲向前面的匪寇。
赵瑟紧贴着他的身体,忍不住浑身战栗。她的耳边不停地传来惨叫之声,都是又短又促的,两颊刮过的风让她感觉到不停地有人跌倒在地。赵瑟曾经试图通过这些来计算他究竟杀死了多少人,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事实上,她所能感知的——通过与她的胸|乳、与她的小腹,与她的腿间,与她的腿紧密相连的部位传来的热度与振动,只是背着自己逃生的这个男人,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1】不得以写别字
同生
太阳驱走最后一丝黑暗的时候,赵瑟和聋哑山贼躲在鸡公山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周围有高树和矮树,还有茂密的野草。赵瑟的视线被层层叠叠的树枝树叶挡住,看不清远处,也不知道此处具体是什么所在。
不过,她可以肯定的说,这个地方,或者是这个时候,离他们杀出土匪的山门只有一千七百二十六步那么远。
没有人会为这个和她打赌。
唯一有资格对此质疑的那个人如果真的在拼杀逃命之余居然还有闲暇去数自己踏了多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