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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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2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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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能理解江中流的内心的痛苦。整个城池都在欢天喜地,将军和士兵大肆庆祝他们的胜利。没有人明白他内心的煎熬,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还有一个,不过不在这里……”江中流在桌子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苦笑道,“欧阳,欧阳……换做是你,你又能怎样?”
  江中流抓起桌案上那些记录“扬州之盟”的纸张,用力摔在桌子上,然后,仍是不解气得重新抓恰里,一扬手将它们抛得漫天漫地。窗外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大雨便噼里啪啦地下来起来。就着大雨的声势,江中流伏倒于桌案,眼泪和鼻涕一起喷出来。
  “空”、“空”、“空”,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江中流突然爆发了,跳起来挥着手臂大声叫道:“滚!滚!”
  “空”、“空”、“空”,敲门的声音仍是执拗地传进他的耳朵。
  江中流决定,不管是谁,他都要将门外的来人打个满脸花。于是,他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前去开门。门口黑乎乎一个人影,依稀带着斗笠。江中流擦了擦眼,还是看不清楚模样。管他娘的!江中流举起拳头,然而还没来得及挥出去,手腕就来人给擒住了。
  那人甩开江中流的手腕,越过他走进房里,摘下斗笠来,说道:“是我。”
  江中流傻眼了。“欧阳?”他那五分不到三分有余,没醉装醉的酒意一下子就醒了大半。于是立即一个箭步闪回门里,“哐当”一声关上门。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探出头去贼头贼脑地张望一番,这次才缩回来慢慢关上门,回望欧阳怜光,做贼似地压低嗓子道:“你怎么来了历阳?前几天主上的命令是要你直接前往河北……”
  欧阳怜光道:“我觉得解决卢文瑶之前,有必要和你当面谈一谈,所以我特意绕道——别往外看了!没人看见我,你的仆人不是都被你放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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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盟
  乙酉年五月二十四日,和谈正式达成一致。南北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天下之争最终以新武人势力与旧士族的媾和暂时落下帷幕,是为“扬州之盟”。
  从“扬州之盟”公开的约定中看,金陵的士族毫不迟疑地抛弃了他们在一年之前所立的小皇帝。对于士族而言,什么人作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士族的精神传承与世俗权益。所以,他们同意在政治形式上向北方投降,尊奉叶十一所立的皇帝为天下的正朔,亦即承认叶十一对天下的霸权。作为交换,叶十一同意不再追究南渡士族叛逆的罪名,并保证他们在新王朝的利益。这些利益包括他们的家庙、官爵、土地、财产和奴仆。特权方面,大士族依然保留了举荐官员的权利、减免刑罚的权利,与皇室联姻的权利等等——虽然这些权利较士族全盛时期大大缩水了,但这种事情要求不能太高,让出一部分利益与提刀的武人共享是必须的。城下之盟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能保住的毕竟都保住了。当然,能给的也都给了。除了形式上的政治投降之外,天堑变通途,长江再次成为帝国的内河了,那么,军事上不必再费一刀一剑,叶十一的军队就可以进驻长江以南。这一点在叶十一看来至关重要,也是他在谈判中自始至终都非常坚持的。
  这样,士族最核心的传承与权益可以在新王朝延续下去,士族还是士族;叶十一也可以实现一统天下的大业。江山美人,尽在手中。在这场盟约中,无论金陵的旧士族还是掌握着新兴武人势力的叶十一,他们都以最小的代价争取到了最大的胜利,堪称最完美的媾和。
  以上就是“扬州之盟”公开向天下宣称的全部内容。公开之外,还有一个秘密的约定。这个秘密约定,毫无疑问,是关于赵瑟和叶十一联姻的内容。这项约定极其隐秘,不仅后世几无蛛丝马迹可循,即使是在当时,知晓内情的人也不超过十个,比如赵瑟和叶十一本人,实际赤膊上阵进行具体谈判的江中流和秦少白,欧阳怜光和赵箫……至于说秘密的原因,如果非要从后来的结局倒推,从而得出这是伟大谋略的一部分的论断,那么,这一论断毫无疑问是不负责的,是无耻的史学家为某些人的脸上贴金。真实的原因在于当时的政治形势。
  众所周知,凤仪元年的中原之战是以叶傅的握手言和而告终的。河北之战的胜利者虽然是叶十一,但即便是在当时,他也没能完全控制河北。而直到现在,整个山东和河北北部始终都是傅铁衣的独立王国(阿傅,你真是全体军阀的偶像啊)。这样,为了钳制傅铁衣的力量,叶十一在井陉打败卢文瑶之后,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了一个尾巴。于是,他消灭了燕云骑、抢走了卢文瑶的女儿,却保留了幽州的武力。这就是幽州问题。
  幽州问题,应该说一开始并不能算是问题。一则,幽州的兵力有限,又有韩德功、庞炜等大军在旁监视,卢文瑶想要牵制傅铁衣是绰绰有余,但要造反作乱就远远不足了;再则,卢文瑶与燕王的女儿邯郸还在上都作大郑天子。这既是人质,也是保证。只要邯郸的皇位一天不变;卢文瑶无论如何都不敢冒着失去女儿的风险鲁莽行事。
  然而,到了了南北和谈的时候,一旦论及赵瑟与叶十一的联姻问题,幽州问题就成了政治上的一个重大隐患,不可不加考虑。很显然,一旦叶十一和赵瑟婚姻成立,邯郸的皇位就将受到极大威胁。而邯郸的背后是卢文瑶和幽州。
  当年,叶十一认邯郸为女并立为皇帝是因为政治旗号的缘故,而叶十一如果和赵瑟结婚——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这面政治旗号对他来说就一点儿用都没有了。不仅没用,而且还很累赘。可以想见,只要赵瑟和叶十一联姻的消息流传出去,所有的人都会想到叶十一会废黜皇帝。卢文瑶是绝对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的。无论是作为邯郸的母亲还是大郑皇室硕果仅存的重镇,她都会毫不迟疑的起兵。而当时,由于攻打江淮,叶十一原本部署在常山至幽州一线的庞大兵力大多都调到长江前线,河北空虚,根本不足以制卢文瑶。以卢文瑶之赫赫声名,一旦叫她趁势而起引发河北的动乱,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是个土崩瓦解全盘尽没的局面。所以,在解决幽州问题之前,保证联姻约定的绝对机密是必须的。
  而联姻条约最终会成为秘密条款的大前提,则在于大多数人都认为赵瑟和叶十一不可能结婚。秘密之所以有必要成为秘密,就在于世人都判定其不会发生。和谈即联姻,想当然地以为宣布南北和谈就等同于宣布赵叶联姻,完全是站在后来人的眼光去看历史。
  乙酉年南北和谈的时候,包括金陵的士族和叶十一的手下,很多人都清楚赵瑟和叶十一有奸情,他们之间的奸情是促成这场和谈最重要的原因。在某一个圈子里,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奸情和媾和的尽头就是婚姻。事实上,当时绝大多数势力都认为他们绝不可能结婚。
  原因很简单,叶十一现在的身份。叶十一是大郑王朝先帝的丈夫,现任皇帝名义上的父亲,他这个最高贵的已婚身份就是他们婚姻最大,并且是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
  以大郑王朝皇后或者皇太后的身份绝没有任何可能再婚。在大郑的历史上,没有死老婆的皇后自不必说,死了老婆的皇太后都是殉节或者出家了。当然,现在已经没人敢提出来让叶十一殉节或者出家。他愿意做圣武皇后第二谁也拦不住他。但要说还想结婚,未免就太不要脸了,礼法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所以,如果还打着大郑的旗号,那就算他敢结,咱天下臣民也不敢认。
  而如果扔掉大郑的旗号,另起炉灶呢?使赵瑟成为新王朝的的皇帝,然后他们再结婚?听起来不错,但遗憾的是,同样不要脸,礼法上同样说不过去!是的,开国皇帝的皇后的确不一定出身高贵、身家清白,有过前妻甚至于有过孩子的这都有。前一个王朝的王子宫卿乃至于皇后被后一个王朝笑纳进后宫,成为后一个王朝的宫侍君卿的更是比比皆是。然而,前王朝的皇后摇身一变直接就做了后一个王朝的皇后,这种事真的是从来没有(蛮夷除外)。如果说做宫卿,叶十一怎么也不可能为了结婚跑去做赵瑟的宫卿小夫吧?说这话的人简直是在找死。可如果说做皇后,那就为新王朝在史书上留下重大的污点。那就不仅仅是丢人显眼的问题了。
  当然,以叶十一一惯的秉性,他还是很有可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的。但问题是,有必要么?即便绕开礼法上的碍难不谈(编史书的人总会有办法的),改朝换代也不是简单到可以随意的事情。那是要冒风险的。叶十一已然是大郑王朝的皇后和皇太后了,并且是权倾天下的皇太后,理论上讲他已经登上了一个男人所能达到的最顶峰。再怎么折腾,最好也不过是权倾天下的皇后和皇太后。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折腾?
  因此,当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叶十一不会放弃大郑的旗帜,更不可能真正和赵瑟缔结婚约。他们今后的关系,将是类似于历史上的权后和他们的情人之间的关系。
  由此看来,经验主义真是害死人啊。
  事实上,赵瑟和叶十一必须结婚。这不仅是赵箫代表赵氏家族与叶十一合作时就提出来的交换条件,也是叶十一本人神圣不可侵犯的执念。于是,赵瑟与叶十一如何缔结婚姻就势必要成为“扬州之盟”的一部分,成为困扰双方谈判代表——江中流和秦少白,最大的难题。
  这真是不好办哪!
  历史上不乏开国帝后的先例,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但为什么我们一个都参考不上?
  几经磋商,江中流将他本来就不算多的头发揪得更加稀疏之后,这位才华卓著的大贪官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方法,能够绕过礼法上的难题达成结婚目的。这套方法既成本低廉,操作简便,又天马行空,创意非凡,可谓神来之笔。当然,虽然一些譬如掩耳盗铃等小小不足是不可避免的,但毕竟无伤大雅。总而言之,是现阶段最可行的方法。
  这套伟大的办法,简单说来要分四步走:
  第一步,金陵正式向叶十一投降(为了避嫌,建议叶十一先回洛阳或者长安,赵瑟先回金陵),以长安小皇帝的名义赦免金陵官员的罪行。长安与金陵两朝廷合并,赵瑟本人也前往长安。完成这一步大概至少需要半年。
  第二步,像大郑历代皇太后那样,叶十一出家作道士。这样,从名义上讲,他就不再是大郑的皇太后了。
  第三步,禅让。大郑皇帝将天子之位禅让给赵瑟,赵瑟以新皇帝的名义给先朝皇室一个封号。这事儿有一整套的程序,多少代熟练了的。赶着办十天半个月就能办下来。叶十一也就顺理成章从皇室男子专门修行的道观搬出来,上长安城随便哪个道观凑活两天。
  第四步,还俗结婚。上某道观某道士还俗回家,皇帝结婚。
  搞完这一整套把戏,江中流长松了一口气:掩耳盗铃就掩耳盗铃吧,史书上咱总算也能交代过去了。
  至于幽州方面的隐患,与傅铁衣方面商量之后,一致认定,解决的最好时机就是在投降前后的这段时间。
  乙酉年五月二十四日,“扬州之盟”在一片欢腾中成立。在这一天晚上,江南使节秦少白一行人回返金陵。叶十一决定亲自送赵瑟回金陵去。午夜时分,护航的水军在江心交接。叶十一因为和赵瑟短暂的分别闷闷不乐。于此同时,闷闷不乐的人绝不止叶十一一个人。历阳城里,江中流独个一人关在书房里,一拳砸开酒坛,苦笑着淋了自己满头满脸。
  江中流岂止是闷闷不乐,他简直就是痛苦。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历阳城篷起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天空却照不亮江中流黯淡的心灵。他的心黯淡无光。正如“扬州之盟”最后确立的一刻,他和秦少白最后一句话所说的那样:你将流芳百世,我将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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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能理解江中流的内心的痛苦。整个城池都在欢天喜地,将军和士兵大肆庆祝他们的胜利。没有人明白他内心的煎熬,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还有一个,不过不在这里……”江中流在桌子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苦笑道,“欧阳,欧阳……换做是你,你又能怎样?”
  江中流抓起桌案上那些记录“扬州之盟”的纸张,用力摔在桌子上,然后,仍是不解气得重新抓恰里,一扬手将它们抛得漫天漫地。窗外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大雨便噼里啪啦地下来起来。就着大雨的声势,江中流伏倒于桌案,眼泪和鼻涕一起喷出来。
  “空”、“空”、“空”,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江中流突然爆发了,跳起来挥着手臂大声叫道:“滚!滚!”
  “空”、“空”、“空”,敲门的声音仍是执拗地传进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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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甩开江中流的手腕,越过他走进房里,摘下斗笠来,说道:“是我。”
  江中流傻眼了。“欧阳?”他那五分不到三分有余,没醉装醉的酒意一下子就醒了大半。于是立即一个箭步闪回门里,“哐当”一声关上门。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探出头去贼头贼脑地张望一番,这次才缩回来慢慢关上门,回望欧阳怜光,做贼似地压低嗓子道:“你怎么来了历阳?前几天主上的命令是要你直接前往河北……”
  欧阳怜光道:“我觉得解决卢文瑶之前,有必要和你当面谈一谈,所以我特意绕道——别往外看了!没人看见我,你的仆人不是都被你放假了么?”
  暗战
  “你知道的倒是怪多!”江中流小声嘀咕着道。
  欧阳怜光用清冷的目光扫过江中流的脸,用同样清冷的声音说道:“他不在你这里,看来果然是亲自去送人了。我想主上他大约也不可能漏液赶回来,果然不能有太高的期待啊——不过这样也好,今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谈?谈又能谈出个什么来?
  江中流很是悲观地想:咱俩儿现在在这里再说什么还有什么用!还是喝酒吧!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世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在这个操蛋的晚上,咱俩儿能做个伴,做一对醉鬼,多好!
  话虽然是这样说,然而,一旦对上欧阳怜光比水还清、比冰还冷地目光,江中流伸向酒瓶的手不由自主就退缩了。
  事实上,江中流的内心很紧张,有一种明知道前方很凶险却非要去一头撞进去的冲动。他想触怒欧阳怜光,讽刺她、刺激她、煽动她,打破她种那该死的冷静,把她拉到和自己一个水平线上来。这样,他的心灵就能得到稍稍的弥补了。他可以平衡了。就算欧阳怜光失常带来的狂风暴雨全部招呼到了他江中流自己一个身上,出于某种恶趣味的缘故,他也会感到无比的满足。
  说到给人添堵,那就是江中流的专长了,可谓张口就来。他这种人,一紧张嘴本来就要犯欠的,可况还有着三分故意。于是,只见他一咧嘴,阴阳怪气地道:“是不回来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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