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傻傻地等敌人自己钻进来,把战场的主动权拱手让给对手的仗,我从来就没想过去打!”
他站起来走了三两步,说道:“张襄现在按兵不动,不是他不敢救援襄阳,而是他要等待最佳的时机,他要设置他自己的战场。”
“我不打算吧设置战场的机会留给他,”叶十一在正中斧钺前站住,以一种慷慨激昂的傲慢态度宣称道:“我要在自己的战场打仗。既然张襄不肯来,那就掐着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头强迫他来。”
“嗬……”将军们莫名奇妙地被煽动起来。他们大口的吸着凉气,眼睛的交换着兴奋的光芒,热血沸腾地昭示对战斗与胜利的渴望。
“可怎么才能掐着张襄的脖子让他往坑里跳啊?”这种时候,能罔顾气氛,大泼冷水的,而且还泼得这么不讲究艺术性的,有且只有江中流江大人了。
“除非襄阳真的立即就要被攻克吧?”江中流很无辜地一摊手,道,“这可不容易。前面一个月我军进攻过不止一次,诸位将军也都轮番上阵了,最后还不是连襄阳的城墙边儿都没摸到就都被元元给撵了回来?”
此言一出,江大人立即就感觉到无数道热辣辣的目光唰唰唰地往他身上招呼。热辣到什么程度呢?堪称刀光剑影,凌迟碎剐。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江大人大约连肉渣都不一定能剩下一块。
于是江中流翻了个老大的白眼,道:“诸位将军不要瞪我嘛,事实如此,又不是我老江给诸位身上抹黑……”他嘴上虽然是勇猛无比,单枪匹马拍翻全体提刀杀人的武将大爷,但实际上则在暗中叫苦,心里早就将欧阳怜光咒骂了百八十遍:欧阳啊欧阳,你这害人精,可是把我老江坑苦了。要还是你随军出征,这么倒霉催的把人得罪到死的活儿哪儿轮得到我干?我老江以前的人缘那是多好哇……
江中流心里正犯嘀咕,不提防被叶十一一眼扫了过来,心下大骇,不禁一缩脖子,立即就改了口风,无限谄媚道:“当然,若是主上您亲自出马,必定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人不免要在暗中无限鄙夷之。好在叶十一一瞥之后,倒是没真的去找江中流的晦气,反而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接了一句:“我是要亲自出战。”
他这话说得极其随意,从姿态道语气都充满了不以为意,仿佛这是一桩极其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没能反应过来。江中流为刚才的毒舌,这会儿正吐沫横飞,拼了命地往回找补。当他反反复复说道:“主上亲自出战……”方才猛然省悟,当即惊叫一声,脚下一错差点一跟头跌倒去地上,来不及站稳就大声道:主上您要亲自出战?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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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流这一叫唤,其他的人也立即反应了过来。于是立时群情汹涌,仿佛水泼进了滚沸的油锅,一时之间,整个大帐都在嗡嗡作响。
没错儿,叶十一始终在战场上。但战场和战场可不一样,亲自上战场指挥和亲自提刀上战场冲锋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一次,叶十一所谓的“亲自出战”明显不是前一个位置。这就没法不引起骚动了,事实上,河西统万城之战以后,叶十一即使亲征,位置也固定在中军层层护卫的盾牌之后,基本上轮不到他顶着枪林弹雨去冲锋陷阵了。
叶十一伸手按了按,帐中立即寂静下来。众人不免憋了一口起,目不转睛地向叶十一看去。叶十一略颦了颦眉,走到帐前悬挂的巨幅的襄阳地图前,屈起两支手指在图上襄阳城东面汉水至护城河一片空地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偏转过头来,放出目光来扫向他的部下。他的声音像清泉击石,清洌洌地响在众人耳边:“在之前的战斗中,我军之所以无法取得胜利,主要原因在于我们始终没有一个足够犀利的前锋,能够在踏过汉水之后继续抵挡住元元在这里的反击。每一次进攻都不例外,你们所能做到的只是顶着襄阳城头的枪林弹雨搭好浮桥,前锋冲过汉水之后,到了这里之后,你们就一步都没法向前了,甚至连和元元缠斗足够长的时间,使后面的军队攻击能够展开都做不到。很快就会被她击退,然后被毁掉浮桥,再然后一切都得重新开始,除了白白浪费掉将士的性命。诸位将军,这就是你们之前一个月的全部作为……”
将军们在叶十一的注视下纷纷低下了头。叶十一的话仿佛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的心。没有什么比这更严厉的指责了,而他们除了承认自己无能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反驳。或许在别的场合还可以强调地理上的不利和城池的过分坚固,但面对叶十一则是完全不成立的。因为在战场上,如果是自己做不到事,叶十一绝不会去指责臣下的。现在,毫无疑问,因为他们的无能,他们的君主要亲自去冒战场上最大的危险了。
“这个的确很难打,元元也不是普通的将领,所以我不会怪罪于你们。”叶十一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会亲自来突破。”之后,他就详细的方略做了一番布置解说。
这个布置,立即就遭到了全体文官武将的一致反对。
尽管众人心中已有所准备,但真要说让叶十一冒着当炮灰的危险亲自去冲锋陷阵,大家伙儿还是不敢的。很显然,这不是说他干不了。这活儿他完全能够胜任,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能做得很好,现在更没有人会怀疑,甚至可以说他比在场的任何一名将军都有能力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但是,打仗,并不是总以能力来划分岗位的。统帅有统帅该呆地方,将军有将军该呆地地方,小兵有小兵该呆地地方。总不能因为将军们水平不够,就让全军的大元帅兼皇太后赤膊上阵挥舞着大刀片子去爬墙头啊?这要是一石头被拍死了可咋整?
是的,叶十一是彪悍的,叶十一的是无敌的,他是一定能赢的,全体人民都坚信这一点。可万一呢?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运气好的话,一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子,一只随意射出来的箭矢,都有可能沿着某种诡异的曲线神奇穿过战场上的缝隙干掉某个伟大的人物。一代彪炳史册的名将死于籍籍无名的小卒刀下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尤其是狄桂华活生生的例子还摆在眼前,这个时候,谁能放心大胆地把他给撒出去啊?这万一叶十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光荣壮烈了,还打什么仗呀?大伙都回去洗洗睡了吧。
于是,反对空前的强大。文臣和武将练成一体,齐声说不行。当然了,他们说不行是没用地,因为他们说了不算。这个时候的,虽然还不是叶十一人生权力的顶峰,但却恰好是他最能为所欲为,独断专行的时期——政治和权力是有趣到好玩的东西,很多篡位者都会惊讶的发现,坐上那个位置,远不及他们只差一步却没有实实在在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更有权力。或者说权力也许更大了,但你能肆无忌惮使用的范围却大大缩水了。最百无禁忌的权力总属于有皇帝之实而无皇帝之名的人,比如说现在的叶十一。现在的叶十一,至少在怎么打仗的问题上,内部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胁迫他。叶十一想做什么,总是可以做的。于是,反对无效。
面对强硬的君主,臣下只好改变策略了。片刻安静之后,宇文翰踏前,郑重行礼道:“前锋之责,请让臣下为主上开路。”江中流很卑鄙无耻地跟着起哄。之所以说卑鄙无耻,是他自己不上,反而躲在叶十一视线看不见的某个胖子谋臣的背后,用眼神呼吁别人上。 于是不免要演变成诸将争先恐后的毛遂自荐的惨烈局面。
对于这种局面,叶十一只用一句话打消了诸将想要代替他的念头:“如果是要请缨替我出战,就不必说了,”他道,“除我之外,营中无人能担此任。”
宇文翰等人顿时语塞。能达到自吹自擂若此却令人完全无法反驳的境界的,也只有叶十一了。宇文翰暗中用眼尾去扫江中流,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确:该你上了,要不要脸啊,就知道躲后面扇忽别人,欧阳怜光都比你强!江中流却立即就做了缩头乌龟。叶十一话里不耐烦已经很明显了,以他老江的一贯作风,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顶风而上的。
军师指望不上,宇文翰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他试探着建议道:“越将军奉主上之命,将至襄阳……”
叶十一手在地图上用力划过,打断了宇文翰:“阿鹰虽然是不错,但她我还要另派用场……”他的视线在地图上襄阳东南的虎尾洲一扫而过,而后一正颜色,命令道:“不必再谏,就这样决定。三日之后开战,不得有误!”
诸将齐声应道:“遵令!”
乙酉年元月二十日,叶十一的关中军向襄阳发动第六次进攻。这一次进攻,声势格外的浩大,巨型的大砲沿汉水排列,轰隆隆投射出巨大的石弹,密密麻麻地砸向襄阳。在砲弹的掩护下,士兵顶着襄阳城上堪称疯狂的还击的在汉水上搭设浮桥。
这一阶段的战斗非常的残酷,因为不仅仅是在东面惯常展开进攻的方向,北面也要搭。北面那可是城墙根就挨着汉水,城头上射下来根箭都威力无穷。并且在相当长的时间,这个方向即使搭好了浮桥,也是佯攻而已。可想而知,下这道命令的人是多么的铁血冷酷。
对于元元来说,这个阶段倒还游刃有余。 元月二十三日,陆子周来到襄阳的时候,正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她尚能轻松地把他接起来,并杀退趁机攻过汉水的追兵。然而,紧接着,战争就进入到了第二个阶段。
元月二十八日,叶十一出场了。作为永恒的主角,他一出场就是在舞台的正中央。在这一天的,东面的浮桥率先搭好,后续的进攻才刚刚展开,像以前每一次一样,元元率军出城,抢在攻城军队大规模渡河的时候发动反击。战斗最关键的时刻,叶十一以竹筏载五千余精骑迅速渡过汉水,从侧面向元元发动了攻击。两支军队立即就缠斗到了一起,难解难分。攻城的军队趁势发动,通过浮桥源源不断地向汉水以西展开。
“叶十一!”在城头上观战的陆子周发现战局的变化,立刻紧急叫来正在北面防守的罗小乙。
“糟糕!”罗小乙眼尾在战场上一扫,手掌用力在城墙上一拍,懊恼道,“大姐被叶十一拖住了,撤不回来。”
“你带兵去救援不行吗?”陆子周问。
“不行,那是叶十一,除非全军反击。”
“全军反击,那就是决战……” 陆子周低头沉吟不语。
很明显,叶十一在强迫他们决战。他们能选择的策略只有两个,全军出击,说服张襄出兵里应外合,这有可能大获全胜也有可能一败涂地。或者,不管元元……
这两点,罗小乙也想到了。“怎么办,怎么办……”他摩拳擦掌地在地上绕了几个圈,然后突然揪住陆子周道,“不能不救大姐,咱们得全军反击!子周,你想办法叫张襄出兵!”
“我写一封信给张襄。”陆子周冲罗小乙点了点头。
手臂向外用力扬出去,鹰舒展开翅膀,向寿州的方向划去,渐渐成为空中黑色的一点。远望着鹰远去的轨迹,陆子周沉重无比的心情不知为何竟是一松。
鹰击
“梆”、“梆”、“梆”,三更鼓响,夜已经深了,寿州帅府内外却还灯火辉煌。帅府前面的长街马蹄声一阵紧过一阵,都是飞骑而来的将领。他们到在帅府门前,飞快地一旋调过马头,门前卫士立即上前一步,正好抓住缰绳。马上将军手按鞍桥一跃落地,同时将手中的马鞭丢给随行马弁,脚下拾级而上,跨步进门。一套动作做来行云流水,霎时潇洒好看。一名将军刚进去,紧着着另一名将军就到,都是不作停留匆匆赶了进去。一时之间,帅府门前,人马络绎不绝,却有条不紊,不见一丝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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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想响过一气,渐渐消止。帅府深处,一众将官全身甲胄分两旁肃立大堂。堂中极是安静,虽数十将领却不闻一声杂音。火烛高悬,亮光打在他们明晃晃的盔甲上,如冬雪寒霜,刺得人心底发寒。堂上张襄立在帅案之后,银盔银甲,一如少年时装扮,眉眼间却满是凝重,再无少年时的神采飞扬。他缓慢地踱着步子,目光注视着帅案之上平摊开的巨幅地图,沉吟不语。
“秦九爷到,俞大使到!”门口亲军大声禀告。
张襄豁然抬首,道:“快快有请。”说着亲自迎下堂来。
便见七八亲卫簇拥着两个人进得门来。左边一人身着锦服,四十多岁的年纪,目光锐利,器宇轩昂,正是被新川侯留下来作为代表,事实上掌握着淮南厢军的秦合清,赵瑟亲爱的九叔大人。右边的人倒是正正经经地穿着三品的官服,年纪却要大上许多,头发已然都白了多半,乃是厢军的指挥使江源。于是,张襄快走几步,迎上两人。
江源抱拳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张襄冲他点了点头,道:“辛苦江大人了。”然后便握住秦合清的双手,歉然道:“夜半扰九爷清梦,实在是不该。奈何事态紧急,不容拖延,只好求九爷和江大人助襄一臂之力。”
秦合清道:“张大将军言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淮南人所养乡勇,正该保卫淮南土地父老,不此时用命何时用命?我与江大人一听说襄阳之事,便联袂赶来。但凡大将军有所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
江源也道:“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张襄连声道谢。
秦合清问道:“想来大将军心中已有定计,不知将如何行事?”
张襄伸手肃客,陪着秦合清当先往里走去,将军们紧随之后。边走,张襄边道:“说句不当现在说的话,此时出兵,我心里其实是并不乐意的。要胜过叶十一,必须是在我们能够完全掌控的战场上才行,而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现在出兵,不是战术,而是在赌运气。陆子周应该放弃元元才对。以襄阳城池之牢固,即便失去外城,再守几个月也绝不成问题。岂不知君子弃瑕,壮士断腕?”张襄摇了摇头,遗憾道:“终究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事……现如今,我们也别无选择了,只能出战了……”。
他感慨过一句,立即振作精神说道:“不管怎么说,襄阳全军出击,的确是为我军创造出了内外夹击的机会。总归有这个机会比没有的好。”
“倘使我军不合击,襄阳倾巢而出,则必败无疑。襄阳一败,则两淮危矣。两淮一失,则江南不可守……”张襄目光倏地凌厉起来,环视众将道,“所以,此一战实是我背水一战。胜负在此一举,诸公必须克尽全力!”
众人心中不由一凛,齐声应是。连秦合清都拱手施了一礼。
说话间,行至帅位。众人围着地图站了一圈,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张襄。张襄的手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在某一处用力按下,抬头道:“我思虑再三,能突破襄阳包围,进而击溃关中军的,唯有从此处。”
虎尾洲!顺着张襄手指的方向,是一爿浅滩,名为虎尾。
“这一点,我能想到,叶十一应该也能想到。所以他应该会在此处设下埋伏……当然,叶十一是不会亲自来,他还得留在襄阳。从现在他在襄阳大营中的将领看,唔……这个人应该是宇文翰。毕竟是要与我对战,过于四平八稳的平庸将领是不行的,必须要有足够的犀利的进攻能力。本来,叶十一最好的选择应该是越鹰澜。有勇有谋,熟悉河西军的一切作战方式,进攻与防守都堪称完美。可惜,这么优秀的人才被他荒废在汉中了,”极淡的冷笑在张襄唇边一闪而过,他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