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娘说,有事,也会把个电话回来啊!
我又想起来,我姥娘曾对三痒的神秘提醒:不要跟了解你的人相处!
周小凡算不算了解三痒的人?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且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到现在还在千方百计地与三痒联系,甚至找到我家里。看来,周小凡应该是了解三痒的人。
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严重了。
到了十二点,三痒也没回来。我爸我妈坐不住了,他们一起开车去找,三点多钟,我爸回来了,说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找到。
我说,报案,到公安局报案。
我爸瞪着我吼道,报案?还嫌不够丢人的!
三痒一夜未归。我们一家一夜没有合眼。
天亮的时候,我家的电话响了。我抢先抓起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一下子听出来了。我大叫道,姓周的,我妹妹在哪儿?
果然是周小凡。周小凡阴阳怪气地说,她现在在我这里,很好,没事的,你是秦大姐,什么时候也到省城来了,我正打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还见不到三痒呢!
我说,你让她接电话。
周小凡说,那不行,我要和你家里谈个条件。谈好了,就让她回家!
我问,啥条件?
周小凡说,你能做主吗?
我说,能。
周小凡说,那好,你们不要让她出国,不要去加拿大。
我说,行,你让她回来,我劝她。
周小凡说,那不行,你们要写个字据。保证!
我说,行,马上就写,你在哪,我送给你。
周小凡在电话里想了一会儿,说,中午我再打电话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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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就挂了电话。
现在我们可以稍松口气了,至少我们知道了三痒的下落。但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是,周小凡的条件竟然是不要三痒出国!
如果说周小凡是绑架的话,那么,他的目的却不是钱财,这个大概也是世间少有的绑匪。
我们一家紧急商讨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结果。我姥爷说,从姓周的行为上看,是不舍得离开三痒,他的心理很脆弱。但他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不至于笨到相信我们的一个保证。我看,这事还是报案。
我赞成我姥爷的意见。我看电视上绑架案子都是报案以后人才得救的。我和我姥爷主张报案,我姥娘也拥护,接着我妈也拥护。我妈对我爸说,算了,别要啥脸面了,说丢脸,咱也丢不少了,咱也没脸了,报案吧!
我爸想了想,拿起电话打了110。很快来了几个警察,问清楚有关情况后,让我们放心,事情会处理好的。然后一个老警察说,你们家谁与这个人见过面,我说我见过。我妈说她也见过。老警察说,你们把这人的外貌特征和行为特征说一说,我和我妈把周小凡的情况一说。
老警察说,周小凡和你家三痒是什么时候建立恋爱关系的?
我爸我妈都摇头。
我说,上高中的时候。
我爸我妈瞪大了眼,惊讶地看着我。
老警察对我爸妈说,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年轻人的心是摸不透的,多了解一点情况我们好分析,然后想一个办法。
于是,我就把三痒和周小凡从高中时期的互相亲吻鼓励,到后来上大学后,二人产生分歧,到最后周小凡变得颓废怪异等等情况说了一遍。我爸我妈像听天方夜谭一样,眼睛都直了,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最后一块璞玉三痒也不是他们想像的那么纯洁了。
老警察想了一会儿,说,好!有办法了。
中午一点半,周小凡果然打电话来了。
老警察拿起电话,假装是我爸。
老警察说,你找谁?我是三痒爸爸,对对,开专科门诊的。你是周小凡,三痒的同学吧。三痒和你在一起,那好,在一起好,你们在一起好好玩玩吧,同学嘛。玩累了回家来吃饭。你喝酒咋样?咱俩搞两杯。不喝酒?不喝酒好,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喝酒的少,你是个好小伙子,怪不得三痒老在家说到你!
老警察话说得很得体,并不时地在他的小本子上记着什么。
老警察说,小周呀,如果玩累了,就跟三痒一起回来吧。不回来?为什么?条件?什么条件?早上说的?噢,我出差刚回到家,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噢,是这样,三痒出国,出啥国?哎呀,胡扯嘛,别听她胡说,你不知道,她研究生还毕不了业呢,我跟说,这三痒,太笨了,十几门课,有六门不及格!就她这样子还能出国,出国干啥,出国人家也不要她。以后干什么?以后让她回咱地区,找个单位就行了!哎,小周,你在哪个单位?噢,这个单位好,这个单位好,等到二痒毕业了,就让她分到你们单位去,你们老同学,再同事,那样我就放心了……
好好,你跟三痒一起来吧,我跟你好好叙叙,好,你们来吧!我给你写个条子,我保证,好,三十万!要是她出国了我给你三十万,好好,你们来吧我马上就写,回来吧,打的,不要挤公交车,天冷,好,再见!
老警察放下电话,笑笑说,放心吧,马上就回来,打的,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果然,有人敲门。我从猫眼里一看是三痒,马上打开了门,我妈一见是三痒,跑过去抱住三痒就不放了。
这时候,就见门口一个人影晃了一下。
老警察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说,小周吧,进来坐吧。
周小凡低着头就进来了,进来以后,往四周看看,问,那位是秦叔?
老警察继续扮演着我爸的样子说,我是,进来坐。
周小凡果然绕过去坐到老警察坐的沙发上。
周小凡对老警察说,秦叔,你把保证书给我吧。
老警察说,哎呀,刚才我上趟厕所把这事耽误了,好,你坐,我现在写。怎么写?
周小凡字斟句酌地说,这样写:保证,我保证秦三痒不出国,如果出国,我自愿赔偿周小凡,三十万元(人民币)。保证人秦厚言。1999年12月29日。
老警察把保证书写好,递给周小凡,周小凡伸出双手去接。就在这时候,老警察咳了一声,埋伏在里面房间的另外两个警察马上冲出来扑向周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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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该发生的一切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我没有想到,平时看上去那么文弱、那么迟钝的周小凡,那一时刻突然身手变得那么敏捷,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免子。
我想那两个年轻而又强壮的警察一定没有把瘦弱的周小凡放在眼里,他们一定想像抓一只鸡一样,从容地把周小凡拿下。但是,他们想错了,那个老警察也想错了,我们都想错了。
就在那两个警察绕过茶几要接近周小凡的时候,周小凡噌地一下窜到客厅的中间,紧接着像一个三级跳运动员一样,跃到三痒的身边,左手迅速而准确地搂住了三痒的脖子,右手从他脏兮兮的水洗布棉衣里掏出一只玻璃瓶子。
周小凡这一套动作完成得很连贯,简直无泄可击。我们一家人都被惊呆了,老警察和两个新警察也惊呆了。周小凡的瘦胳膊一定用力很大,勒得三痒不停地尖叫。我妈我爸想上前去把三痒抢回来,被周小凡喝住。
周小凡晃着手里的玻璃瓶,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一个装咳嗽糖浆瓶子,120毫升装。但是,我不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液体。
周小凡面部扭曲,像疯子一样晃着瓶子,盯着我们一屋子的人,说,这是硫酸,硫酸你知道吧,浓度70%。
我一听是硫酸,浑身一抖。我知道硫酸,一种腐蚀性很强的酸。
我对周小凡说,小周,你不能那样做,你把三痒放开。
周小凡说,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老警察站起来,一边对周小凡笑,一边朝周小凡走过去。老警察一定还想假冒我爸与周小凡周旋,但是周小凡不相信他了。
周小凡说,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根本不是三痒爸,你骗我!
我爸这时候站出来。我爸说,小周,我是她爸。
周小凡怒吼,你们为什么骗我?!
我爸说,我没有骗你,我们只是想让三痒回来。
周小凡开始拖着三痒往门外走,三痒一点也不挣扎,乖乖地顺着往外走。我爸和我都想冲上去把三痒抢回来,但是被冷静的老警察拦住了。但是,我妈急了,她怕周小凡这个坏小子把三痒弄走了,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警察想拦却没有拦住。
我妈已是年过五十的女人,因为心急,她的动作有点夸张有点变形。就在她就要扑上去的时候,周小凡把小瓶子放到嘴边,用牙齿咬住褐色的瓶盖,旋开。我妈发现了周小凡这个动作,她一定也知道浓硫酸的厉害,所以她就伸手抢瓶子,但是,来不及了。周小凡的手腕轻轻一抖,瓶子里的硫酸便撒了出来,接着,一股淡黄的烟雾升起,我妈和三痒几乎同时尖叫起来,然后我闻到了一股焦糊的气味……
周小凡被警察按倒在地时,不停地喊叫,说,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我看见那个老警察狠狠地给了他两巴掌。周小凡马上就不叫了。
三痒和我妈很快被送到省立医院烧伤科。我妈手上、脸上和脖子上有多处不同程度的烧伤,但都不太严重。三痒受的伤比我妈重,面积和烧伤度都比我妈严重,不仅脸有四分之一被烧伤,而且左眼也被烧伤,医生说脸上的伤以后可以通过植皮治疗,但眼睛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
我妈在病床上一直在哭,一直在喊三痒呀三痒。我爸一个人蹲在门外,捂着脸,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哭。
三痒手术以后被推进无菌特护室,她是不是在哭,我们听不到。但是我想,三痒在这个时候,一定很绝望:一个女孩子,生活刚刚开始,容被毁了,眼睛被毁了,国也出不成了,对她来说所有宝贵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化成带有焦糊味的烟雾了。
三痒和我妈住院以后,我抱着笑笑在医院陪护。作为一名护士,我第一次对医院的氛围感到恐惧和厌烦,但是我没有选择。我姥娘也来了,她老人家除了心疼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女,就是痛骂周小凡。
说实话,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对周小凡是同情的。但是,我现在也恨他了。
据三痒后来回忆说,那天下午,她和周小凡见面以后谈得很好,周小凡还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但是当三痒说到自己要出国的时候,周小凡马上变了脸,像条疯狗一样到处乱叫“不许出国!”,然后强行把三痒脱到他住的旅馆,把门锁上,把电话拔掉,把三痒的手机也搜出来关掉。先是苦苦哀求三痒,不要出国,如果她出国,他就没有生活的希望了。三痒就看不惯周小凡这一副贱相,坚决不同意。就这样两个人,争吵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周小凡就往家里打电话了,说要跟我们家谈条件,要让我爸写保证。
三痒说,这个人简直是个神经病!
我说,三痒,你先答应他你不出国不就行了,等你回来以后再说。你跟他犟,万一他火来了,做了过激的事情咋办?
三痒说,我太了解他了,如果他能有那血性,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我问三痒,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三痒说,动了。就是那天早上,他非要帮我梳梳头,梳就梳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真不明白世界上还有周小凡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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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的钟声
千禧年前夜。
章晨也赶到省城,来到省立医院。章晨听了我的叙述,马上就说,我早看姓周的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怪怪的!怎么样?出事了吧。
我不想听到章晨这些事后诸葛的话,我想听他的安慰话,但是章晨一句也没说。
庆贺千禧年的烟花在省城的四周次第响起,一簇簇的礼花在空中绽开,热闹了我的眼界,却冷了我的心。我抱着笑笑,站在我妈病房的窗前,心里空落落的。
章晨不停地接电话,不停地打电话,接受别人的千禧年的祝福,或者给别人千禧年的祝福。章晨像平时一样,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不过,我不想怪他,毕竟,躺在医院里的不是他的妈妈,也不是他的妹妹。
笑笑在玩弄我的手机。咿咿呀呀地说着不明不白的话。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单伟。单伟说,千禧年大吉!
快一年没有联系了,突然听到单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一酸,想哭。千禧年大吉,这个祝福是不是太迟了!
为了不让章晨感觉误解,我也客气地祝福他,千禧年大吉大利!
单伟说,我明天到省城玩,你去吗?
我说,我就在省城。
单伟说,那太好了,我明天去了找你玩。噢,你别小心眼儿,没什么别的意思,老同学嘛。另外,陈红梅也一起去。
我说,算了吧,我可能没空。家里有点事。
单伟问什么事,玩一玩都没空?
我说,我妈住院了!
单伟马上问,怎么了,要不要紧?要不要帮忙?
我突然想把我家发生的事说给他听,想让单伟给我一些安慰,一些没能从章晨那里得到的男人的安慰。
但是,这时候,章晨走过来了。
我对单伟说,明天再联系吧。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章晨问是谁打电话,我说,陈红梅。
章晨看看我,眨巴眨巴眼,没有说什么。
我爸来了,他让我带孩子回家休息。我怕我爸一个人一夜撑不下来,就让章晨陪着,我爸没反对,章晨也只好留下来。
我带着笑笑回去时,我姥爷我姥娘正在看电视,中央台的文艺晚会,有歌有舞的。晚会快要结束时,主持人说在夜里十二点世纪之交的时候,要转播世纪坛上的钟声,为全国人民祈福。
我姥娘见我和笑笑回来,就问了三痒和我妈的病况,我轻描淡写地说了说。她老人家就唉声叹气。我劝我姥娘去睡觉,她不干,有气无力地盯着电视,说等二痒的电话,我说二痒在加拿大,她那里现在是早上,可能二痒还没起床呢,不可能打电话来的。我姥娘不相信,她说二痒肯定会打电话来,因为她昨天做梦看到二痒了,二痒说她会打电话来的。
大约十一点钟多,二痒果然打电话来了,二痒向我们全家恭贺新年,二痒还说,笑笑的事她访问了多家医院,发了很多求救的电子邮件,已经有一些回音,但是还要等确切的消息,她让我们和她一起等待好的消息。我没有把三痒和我妈的事告诉她,虽然我知道二痒迟早会知道,但是,我还是没有说。
二痒的电话没有给我带来好心情。我对电视上的晚会节目没有兴趣,一时又无法睡着,成为和我姥娘一样无聊的人。我姥娘把我姥爷推到房间里去睡觉以后,来到我的房间。
我姥娘说,别等了,不可能有好消息。
我姥娘的预言让我不安,因为我实领教过。我姥娘的预言太灵验了!笑笑长大以后,可能不会听到所有的预言,不论是否能应验,但预言照样存在。
我姥娘走到笑笑的小床前,看看笑笑,我真怕她老人家又有什么预言,我把她拉住。
我说,姥娘我陪你说说话吧。
我姥娘说,笑笑生来是像她二姨的,但长长却像她三姨了,看这样子,将来还不知道像谁呢。
我说,像我呗,我生的她还不像我。
我姥娘说,那可不一定。我生的你妈,她像我吗?你妈生的你,你像她吗?
我问,那她像谁?
我姥娘说,像你姐妹三个,像你,有点犟;像二痒,有点妖;像三痒,有点俏。长大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