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庄言肩膀上飘来的水蒸气。究竟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气味,魏东娴也分不清楚,她被攥住手腕,就像困兽被栓上锁,自己都觉得自己逃不掉,死心绝望地小声嘟囔:“好啦,你松开我。”
庄言松了手,双手拿毛巾擦着脑袋,转身走回浴室去,留下一条湿答答的足印。魏东娴手腕上留了一圈滑滑的水渍,她一边擦手,一边红着脸看着庄言的背影嗔道:“你敢不敢穿上衣服再出来溜达!”
庄言擦着脑袋,回头笑道:“你敢不敢不跑?”
“你才跑呢。”魏东娴把包包往沙发里一扔,捋紧裙子一坐,口上不依不饶,心里却像沸腾的香槟,像玩跳楼机一样又欢喜又忐忑,明明害怕得像溺水,心却砰砰乱蹦,晕乎乎像酒醉,竟然无法自拔。
庄建国冷眼旁观,看见魏东娴和庄言拌嘴吵架,自然得像生活日常,早就喜出望外,打开电视机制造热闹,坐在魏东娴对面拼命损庄言:“他就是这样不识好歹,换别人早就嫌弃死他了,万幸你性格好,不跟他一般见识。回头我一定教育他,叫他不跟你挑刺儿。”
魏东娴和庄言针锋相对,一转脸就天真可爱:“伯伯说的我不好意思啦,哪有呀。”
庄建国奋不顾身替儿子开路:“我是说真的呀,你能包容他的臭脾气真不容易呀,以后庄言就拜托领导多关照啦。他跟你在一起,我才放心呐。”
魏东娴心花怒放地扭捏起来,捧脸嚷道:“哎呀,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呀,我都不好意思啦!都是服务国家,有什么……”
话没说完,门铃响起来,庄建国蹭地跳起来,笑道:“买菜的回来了!”魏东娴也站起来,拍手咯咯笑:“我好饿噢,都等不及啦!”趿着拖鞋,蹦着顽皮的小碎步去开门,笑眼弯弯道:“伯母快做饭,饿死我啦!”
门一打开,一个扶刀侧立的礼仪骑兵刚好扭头看这边,与笑吟吟的魏东娴四目相对。
魏东娴的脸顿时定格了。她看见了立挺的圆衣领,金黄的肩章流苏,紧绷的蓝底白胸骑兵服,和热裤下圆润饱满的大腿,白的晃眼。这标准的礼仪骑兵装束本来令魏东娴觉得赏心悦目,此刻却像神兵天将一样令她猝不及防。
黎塞留右手在腰间扶着刀柄,左手垂在身边,五指轮着敲大腿,在等门开时,扭头看见开门的竟然是一脸惊诧的魏东娴,黎塞留也哑口无言,盯着魏东娴的蓝眼睛微微睁大,像在瞪她。
两个姑娘隔着防盗铁门的栅栏面面相觑,嘴唇张开一线,四目相对忘了该说啥。黎塞留的金色发辫宛如阳光织成的发夹,金发分绺垂下,浑然一体如同晨曦的色彩,又精致复杂,迷人得像少女开枝散叶的心思。而她稍微发呆的鹅蛋脸和睁大的蓝眼睛迷人得像希腊人描述的天使,因清澈善良而格外可爱。魏东娴端详了她一眼,就有为她服务的冲动,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门,邀黎塞留进来,口里却吐出真心话:“你来干嘛了?”
黎塞留“啊”一声,钢底长靴“当”的一声跨进门来,屈身脱鞋,张望着问:“我在军情二处找不到他,才知道他休一天假,才来找他说任务的事。”她弯腰褪下皮靴时,金发洒在胸脯上,柔韧的骑兵服坠下圆润分明的两团,在魏东娴视野里微微摇晃,饱满得像灌满水的气球,险些连衣服都托不住这足称的分量。
魏东娴垂手凝望黎塞留,呼吸都屏住了,险些脱口而出“你就不能打电话说吗?”咬紧牙关忍住没说,所以看上去像在发呆,傻傻地“哦”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似的,学李淑华的模样,好客地弯腰找出双拖鞋放在地上,然后把黑发撩到肩后去,直腰挺胸地走进客厅,一叠声道歉,气场饱满得像端庄雍容的女主人:“抱歉啊伯母买菜去了,一会才能吃饭呢。你先坐坐,我去叫庄言。”然后轻车熟路地去敲浴室门。
庄建国不认识黎塞留,但是他隔着窗格看见那一袭金发从门廊里移向客厅,最终看到那个高挑迷人的身影时,庄建国心花怒放。
什么都不重要了,招待,快招待。庄建国笑颜逐开地想。(。)
410 惨烈的修罗场()
庄言还在洗头,哗哗水声遮住了魏东娴敲门的声音。刚好李淑华买菜回来,在门口嚷着要开门,庄建国像老顽童似的答应着跑去接老伴了,顿时客厅只剩下东张西望的黎塞留。
魏东娴记住了庄建国待客的细节,轻车熟路地蹲在电视机柜前准备茶杯,捏茶叶撒在杯里,直起腰去灌开水,长发一飞,扭头望向黎塞留,风情万种地笑:“我给你泡茶。你先坐吧?”
黎塞留微微皱着金眉毛,听话地在沙发上并腿坐下,描金的马刀斜在身边,双手接过魏东娴认真递来的热茶,低头轻轻吹漂浮的茶叶末儿,然后望着魏东娴问:“你是不是经常来他家啊?”
“哈?”魏东娴喜出望外,含蓄地摆手笑道:“哪有啦。不常来。”
“那你连他家茶叶放哪儿都一清二楚?”黎塞留双手捧着滚烫的玻璃杯,认真打量魏东娴,瞧见她化了得体的淡妆,看上去像素颜出镜,细节却完美得超凡脱俗,像是有备而来。
魏东娴正飘飘欲仙,忽然听见黎塞留有审讯的口气,心头一咯噔,像飘在天上的火烈鸟被一枪打下来,一颗飘飘然的心“噗通”跌在地上。她如坐针毡地问:“你怎么啦,这也不是你的领地啊。”
黎塞留的眼睛睁大了。
在走廊里,庄建国接过老伴手里的活鱼,推着她不许进客厅,然后李淑华双手提着沉甸甸的菜,听着老头子在耳边吹热气:“庄言果真孝顺,又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好看得不得了!你快把菜收拾下,我要亲自下厨,先征服外国姑娘的舌头。”
“征服人家的舌头干嘛?”李淑华还在发呆,她脑子转不过来。
“这样才能让她对华夏热土产生浓厚的感情,如果她回国的时候觉得依依不舍,会误认为是对庄言余情未了。”庄建国夺过李淑华手里的菜,放进厨房。
李淑华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用力拧庄建国的胳膊:“有病,非要找个外国儿媳妇拿去炫耀是不是?脸上有光是不是?”
庄建国被戳中心肝,面红耳赤地否认:“你懂个屁。你自己进客厅看看就知道了。”
李淑华笑着去客厅寒暄了一圈,然后嚷嚷着“等阿姨给你们露两手,吃了饭再走啊”快步走回来,面不改色地对庄建国说:“事不宜迟,我杀鱼,你调汁儿,做拿手菜。”
庄建国感受到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气势,斩钉截铁地说:“特级厨师虽然退休了,但是手艺还在,我要你们吃得咽了舌头。”
李淑华叮嘱:“少放点辣椒!”
“我知道我知道。”庄建国摩拳擦掌。
庄言神清气爽地洗完了脑袋,穿着粉衬衫花裤衩走出来,刚进客厅,擦脑袋的双手就戛然而止地定在头顶,湿漉漉的头发在白毛巾下面慢慢渗水下来。
沙发上的两个姑娘齐刷刷瞟庄言。庄言紧张得喉结一跳,咽了口唾沫。他站了两秒才恢复移动能力,滞缓地走过去,干巴巴地问:“黎塞留哈哈哈你看你这,你来怎么不知会一声呢,我,你看我,我都没穿体面衣服。”
黎塞留低头吐出荔枝核在手心里,才摇头看他道:“干嘛,小衬衫挺好看的。我听说法国快变成欧洲主战场了,心里好堵。听说你回国了就想来问问你,利克朗政府和我们签了地下协议,如果它们倒台了,协议就变成一纸空文了。咱们真的坐视不管吗?”
庄言坐下喝冷茶:“协议是协议。共和国推出中元贸易体系的时候,利克朗还嘲笑我们来着呢。所以,共和国援助利克朗政府的最低要求是,法兰西加入中元贸易体。”庄言抬头看一眼脸色苍白的黎塞留,无奈耸肩:“可能会伤害到你的感情,但是希望你理解。”
黎塞留难以置信地问:“可是勃艮第自由党已经能跟利克朗分庭抗礼了。就算利克朗政府求援也不予帮助吗?”
“不加入中元经济体的话,不予帮助。”庄言闭目喝茶。他的知情权已经比黎塞留更高,这话说出来,基本就一锤定音了。
魏东娴听得昏昏欲睡,支颊歪头望着庄言,瞧见他无情拒绝黎塞留,心里偷偷欢喜,坏坏地不吱声,任由气氛跌入冰点。黎塞留咬唇难过时,忽然瞥见魏东娴在歪头支着脸蛋笑,手埋在秀发里,秋波粘在庄言脸上,表情妩媚得有点坏。黎塞留顿时皱眉问:“魏部长,你来庄言家有什么事情吗?”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太微妙,连庄言都回头去看魏东娴。
魏东娴像被水泼了似的惊醒过来,目光在半空一折,惊险地躲过庄言的视线,手指旋着黑发,冠冕堂皇地说:“我当然有很重要的事情啊。只不过跟你的专业不搭边而已。”
黎塞留看着魏东娴说:“可是你看庄言的眼神不对劲啊。”
庄言险些一口水喷出来,按着胸脯硬咽下去,不料水呛进气管,他连忙把茶杯一放,弯腰咳个半死。
魏东娴装出来的高贵冷艳顿时像被棒球击中的玻璃,哗啦碎了一地,她震惊、诧异得合不上嘴,不由自主地瞪着黎塞留,自己都觉得耳朵红烫,心里害怕脸是不是红透了。一时间,真情败露的恼火,和掩饰脸红的佯怒,让她失态地生气了。她盯着黎塞留“呸”了一声,轻轻跺了一脚地毯,蹙眉骂道:“是你眼神不好使吧?谁看他啦。”
庄言咳得气若游丝,还魂回来,端详魏东娴的侧脸。魏部长知道他在看,鞭策自己“不要扭头,别去瞧他”,专心致志地对黎塞留生气,一眼也不看庄言:“我不吱声都能躺着中枪,你真是直白得叫人恼火。”
黎塞留一脸茫然的好奇,还在那里认真地说:“啊?我以为你们很亲密才问的嘛。因为你看上去是常客啊。”
魏东娴招架不住,脸颊发烫地伸直腰争辩道:“那时候他牺牲了啊,我要负责安抚烈士军属……”
这个时候,笑盈盈的烈士军属李淑华捧着醋溜海带丝端上桌来,魏东娴怕她听着难受,把后面的话全咽回肚子里去,说到“烈士军属”四字就戛然而止,然后她咬住唇角,紧张地拿手指卷着黑发,目光飘开,内伤得像仓促收招的高手,郁闷了两秒,才潦草地嘟囔道:“反正我只是被公务所困,清者自清。”
李淑华放下开胃菜,笑眯眯问小娴:“你最清高了,谁有意见吗?”
小娴找着靠山,撅嘴呜呜道:“你问他。”(。)
411 齐人之福()
庄言看见魏东娴不自在地卷头发的样子,特别像被问中心事的女同桌,正在端详,忽然听见一句“你问他”,于是瞪小娴:“关我什么事……”
李淑华二话不说,拎着庄言一绺头发,提起来细细训道:“你是不是欺负小娴?皮痒了你。”
魏东娴捧脸望庄言,顽皮地看笑话。庄言莫名其妙,恍惚觉得自己不是亲儿子,魏东娴才是真女儿,扭头问李淑华:“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
李淑华伸食指点他脑袋:“你敢欺负小娴,就不给你饭吃。自己看着办。”独裁完毕,潇洒走回厨房。
黎塞留看得咬牙切齿,远远的拿眼神剜庄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洁的事情?”
魏东娴刚刚还沉浸在李淑华这不由分说的宠爱里,捧脸笑的洋洋得意,听见这话,和庄言同时爆发,不约而同地冲黎塞留嚷道:“你说什么啊!”
庄言头昏脑胀地申诉:“什么叫不洁啊,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黎塞留!”
黎塞留耐心地给他解释:“劈腿等于不洁啊。”
魏东娴捂住嘴唇,什么也不说,扭头看庄言。
庄言攥住头发,一脸木乃伊的表情。
黎塞留说:“你不要这么惊讶,我也以为你不是这种人啊,没想到你出轨起来这么痛快,一声不吭的,都把女上司带回家了。”
庄言咬着四指,睁大眼睛指着身边的小娴,声音拉得比花旦还细:“不是我啊!她进我家的时候,我,我还是个灵位呐!”
魏东娴噗哧笑了,捧唇吃吃笑的停不下来,长发在胸上颤。
黎塞留不信,板着脸说:“狡辩,中国话叫做见家长吧,你们都亲如一家了,还说没有!”
庄言完全没听黎塞留说话,他瞪着笑得东倒西歪的魏东娴,气得牙关乱颤:“你说句话啊!解释下啊!你还推我!还笑!”
魏东娴不理他,眼如弯月,笑着问黎塞留:“你还知道我们的习俗是见家长啊?”
黎塞留瞪她,居然爆粗:“废话。”
魏东娴得意够了,拿出胜利者的大度,一本正经地放庄言一马,瞧着黎塞留说:“栖凤同事孝敬给庄言父母的礼物都由我带过来,所以和伯父伯母熟悉了。根本没他什么事,你想多啦。你稀罕他,你留下。我反正要赶晚班飞机,吃了饭就走。”
黎塞留茫然问:“我留下干嘛?”
魏东娴咯咯笑道:“他呀。”说完才懊悔失态,正襟危坐地低头咳一下,盯着鞋尖,低头小声道歉:“我开玩笑的啦。”
黎塞留一本正经地疑惑,庄言连忙哄她:“你听你听,她都说实话了,我一清二白。她跟我爸妈也只是眼熟而已……”
然后庄建国端着滚烫的烤鱼火锅,碎步小跑去餐桌,路过魏东娴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说:“来来来,叫你尝尝我的手艺,保管你乐不思蜀,舍不得回家。”
魏东娴睁大眼睛,扭头盯着庄建国将鱼火锅放在餐桌上,看着老爷爷打开电磁炉,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啊?叫,叫我不回家啊?”
黎塞留气势汹汹地拿目光剜庄言,怨恨的蓝眼睛仿佛在说:“你这条色狼。”
庄言尴尬地摩挲着脸,嘴唇藏在手掌下痛不欲生地说:“爸,你含蓄点啊。”
庄建国心想,龟儿子竟然想怂,没门。
然后庄建国拿抹布擦着手,转身望着庄言,一脸无辜茫然,果断把儿子卖了:“什么,不是你指示我留娴娴过夜的嘛?”
魏东娴顿时不吱声了,十指托着下巴绞在一起,歪着脸认真端详庄言的表情,一声不吭地幽幽观察。
黎塞留撅嘴瞪着庄言,抬手恨不得打他,左手攥紧军刀咬牙道:“你这条色狼,果然耐不住寂寞了!”
庄言痛苦地想,谁知道你今天会出现啊,简直令我猝不及防啊!还有我爹,那真是亲爹啊,卖我卖的好利索啊!
然后他板着脸伸手稳住黎塞留,努力诚恳地凝望她,苦口婆心地哀求:“不是你看上去那样子,你听我解释,我家有多余的客房,她大可以锁门睡。”
庄言居然没否认,魏东娴顿时脸红了,咬着红唇低头想:“他到底在想什么?”紧张得肌肤都在衣服下面哆嗦,险些牙关打颤,咬紧嘴唇来假装若无其事,安静吃荔枝,红着脸低头吐核。
庄建国不满足,他恨不得一箭双雕,立马豪迈好客地哈哈大笑起来:“对啊,把沙发床拽出来的话,留宿是绰绰有余的!大晚上走夜路不安全,明天早上庄言送你们回家。”
“爸爸!”庄言疯了,摔下毛巾奔向庄建国,扯他进厨房问:“你唯恐天下不乱吗?那里一个是旧上司,一个是天军中校,全是我要仰仗的人,你能不能正常点?”
庄建国不说话,扭头和李淑华交换了目光,然后竖起大拇指,郑重地对庄言说:“那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