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言玩弄刀片,怜悯地抬头看尉栩:“你这个可怜虫,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比不上别人就无法活下去’的人生观?”
尉栩手执手铐,昂头哈哈大笑,笑得手铐链子哗哗抖动:“因为庄言,当你从麻木的美梦中醒来,才会痛心疾首地发现,原来众人皆醉,尉栩独醒;原来现实的滋味就像口中的溃疡一样腥甜。”尉栩笑得气绝,才慢慢低头看庄言,笑声停歇,目光凝重:“是的。比不上别人就无法活下去。这就是我,这是我努力的理由,也是我奋斗的动力;这是我人生的梦魇,也是我坠落的毒药。你不能批判我病态!”
尉栩忽然双目放光,狂热得像一个布道的先知:“多谢这个人生观的驱动,我才耗尽心机来全情投入,穷竭韬略来悉心谋划,让我能在‘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世界’里更好地活着!无数个像我一样的狂想家已经一飞冲天、统治世界,只不过万千流星里,我恰好是陨落的那一颗;所以庄言,我不允许你批判我。为了回报,我将警告你,‘比不上别人就无法活下去’这句话已经不是意识上的探讨,而变成了全人类在文明延续问题上的考量——因为有一个人群,那个汇聚全球25%精英人口的金钱帝国,正在执行清洗世界、建立新秩序的狂野计划。如果剩余的75%‘垃圾人口’无法在技术上赶超它,就无法在风起云涌的历史浪潮里阻止它,终将成为奴隶和甘蔗,在次世代的铁腕技术的钳制下,变成隐晦意义上的新奴隶社会。”
“光明隐修会。”庄言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对‘世界新秩序’的计划知道多少?”
“零。”尉栩昂头闭上眼睛,嘴角抽搐,极力克制酸楚和狂怒,所以他无法睁开眼睛和任何人对视:“我认为我是精英,而光明隐修会显然持不同意见——它们把我当垃圾;从来不会提前告诉我新计划,哪怕审判之光在势如破竹地轰击我的基地,他们都不曾提醒过我一声。那是一群精密计算的阴谋家,一群追逐利益的吸血鬼,他们眼里没有人情、道德、人性的束缚,只有‘优等人’的存在前景,和‘劣等人’的利用价值。庄言,我的博弈失败了,我和光明隐修会的力量加起来都不够从你手中夺走天庭计划……但是你必须记住,统治的阴谋在暗流里涌动,如果你不努力,你和剩下的75%劣等人终将沦为奴隶,我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
375 自裁的枭雄()
尉栩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赤红,在疲惫得气若游丝的时候,依旧用生命呐喊:“比不上别人就无法活下去,你迟早会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庄言怜悯道:“早知如此,你不应该背叛祖国。独自和两大力量周旋,你是在刀尖上跳舞。”
尉栩冷笑摇头,奄奄一息地闭上眼睛:“人类是卑劣和背叛的动物,我不会迷信祖国二字,因为我深深知道,就算是祖国,也是由一帮和我一样卑劣狡猾的人类拼凑组成,所以我谁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全世界都是我的猎物,全世界都是我的敌人,就算我一步踏空,身死功灭,我也丝毫不后悔这一系列决定。”
尉栩后面的话已经气若游丝,隐不可闻:“我独自行走,没有属于自己的狼群。就算暴尸荒野,也胜过我那可怜的父亲。”
想起尉栩的父亲,庄言心情沉重,再无多话。低头唏嘘命运无常时,听见尉栩喃喃道:“行行好,留下刀片,走吧。你做你的秦皇汉武,我在黄泉路上为你壮行。”
庄言不说话,伸手过去按住尉栩的手背,注目问他:“成王败寇,你恨我吗?”
“项羽乌江自刎,恨过高祖?”尉栩抬头盯庄言,“‘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他看不起高祖,所以他恨的是苍天。”
庄言手里的刀片滑进尉栩指缝。他在堂堂摄像头之下,瞒天过海地授予囚犯自尽的权利,然后目光与尉栩的视线脱轨,转身离去。
留下刀片,是庄言手刃尉栩的唯一途径,也是尉栩求来的最后仁慈。
直到此刻,庄言心中对尉栩的痛恨和怜悯像两朵竞赛的火苗,一朵比一朵舔得高。直到尘埃落定、留下注定杀死尉栩的那枚刀片时,庄言才意识到,尉栩是一只漆黑的海鸥,它从灾难性的原油泄漏中生还,他的翅膀沾满了沉甸甸的石油,依旧一飞冲天,搏击长空,直到力竭坠落,都不后悔它曾经偏激过。若非被庄言击败,尉栩将展开更加惊心动魄的精彩动作,没人知道他会怎样在两大势力中间翩翩起舞,没人知道他会何时背叛光明隐修会,就像没人知道他壮大后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一样。
但是,海鸥坠落,不复长空。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历史埋没了无数枭雄,不在乎多尉栩一个。
“要感激每一个伤害你的人,因为他让你变得更强。”
“比不上别人就无法好好活下去,你迟早会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尉栩的名言金句萦绕耳畔。在逼仄的审讯室里,尉栩双手捂在桌面上,低头静坐。庄言步步离开,“咔嚓”一声拧开防暴门锁,拽开门的时候,尉栩都没有抬头,说上哪怕一句告别的话。
他们两个人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已经没有多余的思绪,需要用惜别去交换了。
庄言的黑暗导师尉栩,将在这间审讯室里孤独地死去;而吸纳了他思想精华的庄言,已经在无情远去的脚步声里,步步重生。
守卫赞叹地凝望庄言步伐坚定的背影。当他扭头关门时,无意瞥见按桌垂首的囚犯正在露出耐人寻味的怪异微笑。
那悲惨的微笑充斥着野心和满足,仿佛正端详一朵希望之花在绝地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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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言经过检察官时,这个头发斑白的年轻人从此追上来,恭敬地问:“您问出满意的情报了吗?”
“非常满意。”庄言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一边吩咐:“我被录像拍到了。把监控录像加密封存。权限不足的人无权调阅。”
“是。”检察官已经被国安局列进了布控名单,早已把保密条例倒背如流,他娴熟地答应了。
监控录像一加密,尉栩的自杀条件已经彻底成熟。
十天后,国家监狱传来尉栩内出血身亡的消息。
根据典狱长描述,和普通自杀不同,尉栩的死亡耗时很长,足足花费了十天。一开始监狱守卫注意到尉栩嘴唇雪白,活动减少,停止了瑜伽、太极之类的日常锻炼,每天只是盘腿坐在床上发呆。这些抑郁迹象,就连检察官都没有留意,只当是尉栩失魂落魄的消极反映。
所以,当巡逻的守卫发现尉栩身体冰凉地软在墙壁上的时候,再先进的医疗技术都阻止不了尉栩的死亡——他已经整整失血四千毫升,完全超过了造血系统的代偿极限。当守卫发现尉栩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凉透了。
被问责的军医马上检查了尉栩的囚室,在尉栩的马桶内侧发现了没冲干净的漆黑粪便。军医刮取粪便样本拿去化验,发现粪便之所以呈黑色,是因为其中含有大量氧化的血液成分。简而言之,尉栩每天都在排出大量血便,这是他每天都神经质地不断冲马桶的原因。
解剖发现,尉栩的食管中下段、胃底黏膜和十二指肠上段,都布满了错综复杂的刀痕,这些无法愈合的伤口造成了持续不断的内出血,而尉栩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强撑。持续失血十天后,尉栩终于在巡逻守卫的眼皮子底下,在没有一件锐器的防自杀房间中,成功结束了他的生命,宪兵都来不及阻止这一切。
法医呈上了解剖结果,推断尉栩采用了吞刀自杀的隐蔽手段完成了自裁,洗脱了军医和守卫的罪责。但是法医翻遍了尉栩的胃囊和肠道,始终找不到那枚杀死他的刀片。
检察官捧着验尸报告,背脊发凉。他试图想象尉栩昂头闭目、含入刀片,然后不断吞咽、令刀片寸寸入腹的感受。每次想象到一半,就被吞刀自尽的感觉吓得身子一哆嗦,思绪中断,不敢往深了想。
庄言拿到尉栩自尽的报告以后,甚至没有打开看。他轻轻把报告搁在办公桌上,闭目仰在椅子里,双脚架在桌上,打开留声机,开始播放凭吊青春的曲目。
“原来我非不快乐,只我一人未发觉,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衫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再找寄托。”
曲音婉转,庄言闭目凝听,仿佛心中祭奠的那个人已经翩翩远去,只剩模糊的影子,告诉他曾经爱过。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仇,随着一纸验尸报告而一刀两断。庄言终于超脱了自己,放生了亲人。
忽然,办公室门被推开,骤然漏进光线来。肖璇穿着勒腰裹臀的少尉军装,抱着总参谋部的文件,倚在门框上,眼睛娇媚地横着他:“无限涌动机关里贮存的视频信息被破解了。大事件哦,庄处长不来看看吗?”
庄言放下双脚,站起来,披上沉重的军大衣,扯正镶嵌着金徽的衣领,军靴“嗒嗒”响着走出去:“别叫我处长,显得生分了。”
“您可是联合参谋席直属情报部军情二处的新处长,我怎么敢和您瞎套近乎呀。”肖璇抿唇一笑,胆大包天地剜处长一眼,娉婷绰约地扭头就走,在前面带路。
“还有你不敢干的事情?”
“处长呀。”肖璇潇洒地笑道,连头都不回,大步流星走向放映室,青春勃发的马尾辫在庄言视线里一跳一跳,焕发着欢快的神采。(。)
376 惊心动魄的越狱夺船战()
军情二处的放映室里坐满了参谋部的要员。庄言披着黑大衣移进去的时候,漆黑的观影席上有几颗戴着大盖帽的脑袋拧回来,凝望着军情二处的新处长。
“他们等你一会了。你不到场,不能开始放映。”肖璇紧跟在庄言身后,窃窃私语。
庄言不吱声,展开大衣,径直走到前排空座上坐下,对肖璇说:“给我来杯茶。”
“我是技术顾问,不是你的秘书!”肖璇乖乖给他捧来一杯茶,递给他时,弯腰凶狠地警告。
庄言拍旁边的空座:“坐这里。”
肖璇挨着他坐下,高举双手,在漆黑的半空优雅地拍一声响。投影仪旁边的助手就会意点头,开始放映音像资料。
“这是无线涌动机关里解密的最新内容,里面有画外音解说历史,应该是向光明隐修会核心会员播放的纪录片。国务枢密院组织这次观影,意在推翻我们‘渊临岳峙’战略方针,转入‘疾风暴雨’的战略反攻阶段。如果不出意外,隐忍的日子已经到头了。”肖璇伏在庄言耳边,暖暖地耳语。
“好。”庄言聚精会神看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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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星河里,一艘驱逐级监狱舰在宇宙中缓缓航行。漆黑的星际空间里,稀疏的恒星就像钻石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闪烁着微弱的晶芒。在这恢宏广缈的参考系中,长达三公里的驱逐舰像静止一般,完全看不出它正在以十万公里每秒的“巡航速度”横穿星空。
画外音响起:
“这是一艘进行过监狱化改装的湮灭炮突袭驱逐舰。它像一轮弯弯的残月,美轮美奂,两枚尖锐的月梢可以分别喷射正反物质流,在驱逐舰正前方汇聚,发生定量、可控的湮灭反应,释放的恢宏能量,会在力场引导下势不可挡地轰向靶目标,无坚不摧。
所以驱逐舰的两枚‘月梢’的间距是两千三百米,给湮灭炮留下了足够的反应空间。而整个弯月型舰体构成了强力场发生器,让这艘最先进的‘月轮’驱逐舰变成了一艘横行宇宙的自走湮灭炮,罕逢敌手。
在反战机炮艇的掩护下,一艘精锐如斯的‘月轮’级突袭驱逐舰,可以向敌对舰队的一艘主力舰投放骇人听闻的火力,足够在48秒内融穿重型粒子束驱逐舰的18层复合装甲,达到重伤、甚至解体一艘主力舰的目的。这意味着它达到了战列巡洋舰的火力投放水平,抛开射程不谈。
相对于传统的粒子束驱逐舰,‘月轮’级突袭驱逐舰装甲较为薄弱,但是装备了最尖端的湮灭炉动力引擎,巡航速度达到光速的三分之一,具备无与伦比的突袭潜力和令人满意的巡航速度。昂贵的造价限制了这级驱逐舰的出坞量,在内战平息后,月轮级驱逐舰停止生产,而最光荣的这艘‘月轮级1号舰方舟号’,则改装成了戒备森严的监狱舰,承担了流放战犯的历史性使命。”
画外音娓娓动听,即使宇宙航行的画面几乎静止,依旧不会令人疲惫无趣,反而对这艘精美绝伦的恢宏巨舰赞叹有加。
“这是一艘在宇宙里巡航的艺术品。”李参谋轻抚手掌,叹为观止。
在场的参谋和要员开始交头接耳,不乏惊叹赞美之音。
“是不是想起了诺亚方舟?”肖璇的脑袋歪过来说悄悄话,香喷喷的头发碰到了庄言的帽子。
“长达三公里的宇宙级驱逐舰,比11艘大和战列舰连起来还长。”庄言轻轻说,“这玩意要是坠落在地球上,足够毁灭恐龙了。”
“上帝放大水毁灭了古世界,却用方舟拯救了人类。圣经的暗示很明显了。”肖璇坚持,“谁得到了方舟,谁就会得到救赎,因为方舟上有湮灭炉和湮灭炮,它的制造工艺和技术潜力甩开地球人几百个世纪,同样能让打捞国的科技突飞猛进好几个世纪。”
庄言摸着下巴点头:“假设方舟坠毁在地球上,那就有四分之三的概率沉在海底。目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具备独力打捞‘方舟’的实力,至少要组成洲际联盟才勉强够资格。现在亚太地区四分五裂,欧盟外强中干,北美日落西山,谁站出来都够呛。”
“别忘了亚太区是谁搅乱的。”肖璇冰雪聪明,一语戳破:“星际囚徒的终极目标,大概就是打捞方舟。它一边离间亚太联盟,一边整合欧洲资源,是在紧锣密鼓地为打捞方舟建立软实力和硬差距,积累威慑资本。”
“光明隐修会只是一个金融组织,它不可能统一欧洲。”李参谋轻轻敲了敲肖璇的椅背,轻轻提醒,“假如方舟坠毁在南太平洋,那光明隐修会更加鞭长莫及了,它至少要在行政上统一欧陆,在经济上毁灭北美,才有资格当着亚洲的面,公然驶入南太平洋,打捞月轮级湮灭驱逐舰。”
“别忘了南太平洋还是深海军团的地盘。”邢殇在李参谋身边幽幽开口,“大部分海洋的主导权,目前还轮不到人类说了算。”
“稍后再讨论。”李参谋和蔼地打断,“接着看。”
影片的画外音介绍完了月轮级湮灭炮驱逐舰,声音渐渐趋于悲愤:
“而方舟号的使命,就是将战败的天使流放出银河系,令他们在宽达几万光年的外空间漂流到宇宙毁灭的那一天。在无限生命维持装置的保护下,战败天使们既无法加速着陆,也不会中途死亡,他们必须飘荡在空洞的宇宙中,承受黑暗的折磨,在广阔无垠的漆黑地狱中忏悔到永恒。在无比稀疏的星系边缘,在无限广缈的宇宙空间,堕天使被宇宙飞船偶遇的概率是十的负二十九次方,这是最严厉的责罚,而炽天使中的炽天使,最光辉、最美丽的空之主君路西菲尔,也被关押在方舟号监狱舰中,等待被掷入暗黑地狱的那一天。”
放映厅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息凝神。他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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