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事刚在笔记本写下两三个字,就停下笔来,左手抚了抚眼镜,哑然失色地望向邓建国,顿时觉得心头泛寒,因为邓建国那冷若冰霜的脸色,委实令他不敢逼视。
他在军队里摇了这么久的笔杆子,听惯了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像邓建国这样尖酸刻薄的言词,还是头一回听到。当然,也就找不出什么闪光点来。
一时之间,冯文山给邓建国搞得云里雾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邓建国一向对刘远志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两人的关系平平淡,看不出有何矛盾。殊不料邓建国今天猛然给刘远志冷脸子看,言谈举止极尽嘲讽之意,难道刘远志率先提议由邓建国带领尖刀排,却无意中得罪了邓建国? 又或者邓建国压根不想带尖刀排,而经刘远志这么一提出,使邓建国义不容辞才只得受命,从而对刘远志心存芥蒂
。
此际,邓建国心潮涌动,愈发愈觉得刘远志居心叵测,起先他强烈赞同由张召锋的二排担任尖刀排,随后又巧妙地把尖刀排的领头羊推给自己来带,乍看上去,理所当然,实则暗藏玄机。谁都知道,尖刀排执行的是死亡任务,担当尖刀排的指挥员,无异于即将押送刑场的死囚,刘远志竟然恁地力主自己和张召锋带头去送死,他这么做的居心何在?
邓建国心念陡转,忖道:刘远志军事奇差无比,对本职工作敷衍了事,极不负责,更对战士冷漠淡然,自己平时懒得与他与为伍,除工作外绝少打理 他,张召锋更是经常对他冷嘲热讽,极尽鄙意,屡屡令他当众难堪。他又是个鼠肚鸡肠,爱慕虚荣的人,自己对他冷漠,张召锋对他鄙夷,久而久之,他内心积怨太深,势必伺机报复。这一次,连队面临一场大恶战,大家生死未卜,吉凶难测,他极力主张自己和张召锋带领尖刀排,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怎能不让人怀疑他心怀鬼胎。
当然,邓建国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臆测,缺乏事实根据,更何况,刘远志的极力主张自己和张召锋充当急先锋也无可厚非,自己是连队副职主官,张召锋精熟于步兵战术,理应带头挑战死亡。
言念及此,邓建国心下稍渐宽慰,寒峭的脸色慢慢暖和起来,眼神也没有适才那么酷厉了。
其实,谁都不曾料到,最想带尖刀排身先士卒的人是连长冯文山。他提早就作好了思想准备,只待在会上公开亮明态度,却不想刘远志当众提议由邓建国来带尖刀排。现在,他见邓建国没给刘远志好脸色看,心知邓建国并非不愿意挑起这个带头送死的活儿,只是对刘远志心存芥蒂。因为在这些日子里,他已经看出,邓建国跟张召锋一样,属愤世嫉俗之人,对刘远志在七连的糟糕表现极为不齿。
他想了想,便即向大家提出由他来带尖刀排,可立马遭到邓建国的反对。只听邓建国正颜厉色地道:”连长,你忘了吗?军中无戏言,军令不同于儿戏,岂能朝令夕改,我既然已经决定要带尖刀排,并向大家作了保证,就必须坚决完成任务,更何况,我是副连长,带领尖刀排打头阵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斜眼瞟视着灰头土脸的刘远志,斩钉截铁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我邓建国向来说一不二,尖刀排我带定了。”
邓建国铁肩担道义,冯文山及与会的列位干部军官无不为之而心生钦敬之意,就连刘远志也不由得肃然起敬,感叹自己的才华、学识、勇气、胸襟与邓建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邓建国略事思索,转脸凝注着冯文山,恳切地道:”老冯,虽然我来到七连没多久,但我已经看出你一个非常优秀的指挥员,也很钦佩你带兵的方法,更敬重你的为人,我们的军队需要更多像你这样的带兵人,七连更离不开你这个主心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坚决不能让你去冒险,这就是我坚持打头阵的根本原因。”
冯文山感激涕零,刚要站起来表示什么,只听邓建国语重心长地道:”老冯,论起单兵技战术来,请恕我直言,你根本比不上我,若讲起带兵的方法,团队组织能力和指挥方面,我可就远不如你。这就叫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他环视一眼四周,愣了愣,坦率地道:”更为重要的是,为了你家的妻儿老小,你不能轻易去冒险。我虽然不了解你家的具体状况,但我能觉察到你的家庭负担一定很重,你有两个女儿需要你挣钱供她们念书,还有爹妈需要你养老送终,你任重而道远,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更不能看着你去以身犯险。”
第248章 尖刀排由谁来带〔三〕()
邓建国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英雄气度,不仅冯文山,在场众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蒋干事也触景生情,泫然欲泣。
此等时刻,会场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异常压抑,也异常悲壮。
刘远志呆呆地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可能是在为自己的玩忽职守而深感自责和内疚吧?
邓建国心里甚是愧疚,与冯文山相处了三个半月时日,他竟然对冯文山的家境不甚了了,当然,也不是他对冯文山漠不关心,而是不好意思去过问,因为他早就看出冯文山的日常生活过得异常清贫,家境的贫寒可想而知,而他自己出身将门之家,虽不能说达官显贵,但家境还是相当的殷实,他与冯文山彼此间的贫富悬殊很大,自然不好意思开口去过问冯文山家里头的事情。
冯文山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刚想对邓建国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他确实不知道邓建国是将门虎子,也不清楚邓建国是独生子女,但邓建国那种泰山石敢当的气魄,炉火纯青的单兵技战术和精强的武艺,使他不得不坚信邓建国定然能够带领尖刀排勇往直前,履险如夷。
邓建国见冯文山尚在迟疑不决,便胸有成竹地道:”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恕我妄自尊大,居功自傲,不要说据守山头的两个敌军步兵营,就是把敌军最精干的特工团拉来,我也照样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冯文山见邓建国执意打头阵的态度坚决如铁,很难拗得过他,便只好打消把危险和死亡留给自己的念头。
张召锋忽地站起来,向大家扫视一眼,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转脸看向冯文山,沉痛地道:”连长,本来穿上这身军装,就应该随时准备浴血疆场,为国捐躯,对于我们军人来说,打仗和流血牺牲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好害怕的。”
哽噎了一下,他脸色变得异常沉重,说道:”我这人嘴巴贱,说话不中听,但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却不吐不快。”
他又扫视了大家一眼,沉声道:”这可能是我这门大炮最后一次当着大家的面胡说八道了。”
他微微一顿,洪声道:”我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一点,这一仗打下来,全连不管是谁光荣了,我都不会太伤心,但我不能看着冯连长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请大家好好想一想,我们的嫂子既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父亲,双目失明的老母亲,还要常年累月的在地里头干活,更有两个女儿要抚养,全家老小,屋里屋外,一切重负全压在嫂子一个弱质女流的肩膀上,这是何等的辛酸?何等的苦累?”
言到此处,他眼眶泪光隐现,咬了咬两片厚嘴唇,又道:”大家知道吗?冯连长把一年的工资全部省下来,寄回家去,还不够给父亲治病和供女儿念书。为了举家过日子,为了不拖累连长戍守边防,嫂子愣是靠着她那稚嫩的肩膀,在风雨飘摇中辛勤劳作,苦苦支撑着一个家庭
。如果冯连长万一有个……唉…”
张召锋的言语一阵哽噎,眼眶里的泪水泉涌而出,嘴唇剧烈地蠕动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在场所有的干部军官都沉默不语,无不为之而潸然泪下。
冯文山的双手抖抖索索,泪水禁不住脱眶而出,扑簌簌地往下滴。他赶忙低下头去,用袖子擦着疯涌不止的泪水。他是条百折不挠的硬汉子,但在辛酸苦痛的现实生活压迫下,忍不住想号啕大哭一场。
现在,邓建国才开始明白一个道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不屑地瞟视一眼刘远志,见刘远志兀自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了。
邓建国失望地摇了摇头,扭过脸来,两只手掌啪的一拍,气冲斗牛地道:”行了,军无戏言,不用再推三阻四,就么定了,由我来带尖刀排打头阵,张排长听我的就行了,现在说说别的事。”
接下来,大家开始设想部队向敌军防御阵地后侧迂回穿插的途中所遇的种种艰难险阻,大家一致认为,敌军的警觉性极强,防守得相当森严,白天非常容易暴露目标,只能晚上利用夜幕掩护,秘密渗透,只不过由于沿途路少坡陡,加之时间有限,无形当中给穿插迂回增大了难度,战士们的体能是否支撑得住?是否能在预定的时间内渗透到位?种种可以提早预见的困难让大家疾首蹙眉,还是很多无法想象的危险更是令人焦头烂额。
有一个问题让邓建国异常担忧,就是战士们经过长途强行军之后,体能必定消耗巨大,刚一到达预定位置,立即展开攻击,是否能支撑得住?虽说我们军队素来弘扬大无谓的牺牲精神,甚至深入到不少战士的骨子里去了,可问题是付出惨重的代价后,预期的作战目标是否能达到?会场的气氛虽然相当紧张,但没有了之前的愁云惨雾,大家各抒己见,群策群力,探讨解决困难之道。
邓建国乍猛地向冯文山问道:”老冯,我要的一百二十把军用大砍刀什么时候能到?”
冯文山道:”最迟明天黄昏出发前能到,不过,只有五十把,人手一把做不到。”
邓建国颔首道:”够了,总比没有好。”
冯文山知道邓建国希望能为全连每名战士配发一把军用大砍刀的用意,
一是穿越丛林时可以披荆斩棘,二是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时,大砍刀比刺刀更管用。因为邓建国曾再三强调过,三棱钢刺的攻击方式太过单一,只能刺不能砍,而敌人是活动的,不可能站着不动任由你去捅,况且敌人的拼刺技术并不比我军战士逊色。
散会时,张召锋叫住蒋干事,吊儿郎当地道:”喂,大秀才,若是爷们在战场上光荣了,可得劳驾你把爷们好好吹捧吹捧,如果够资格上报纸的话,还得辛苦你跑一趟路,把报纸送到烈士陵园里来,让爷们认真拜读一下你那字字句句闪金光的大作。”
他说完,哈哈大笑,诚然,这种大笑听着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听不出他有什么好意。
蒋干事脸膛登时浮现出羞愤之色,苦笑一下,没有说什么,把头扭向一边,似乎不想搭理这个油嘴滑舌的张召锋。
第249章 魔鬼尖兵的传说〔一〕()
邓建国走近前去,拍了拍蒋干事的肩膀,嬉皮笑脸地道:”蒋干事,别介意,张排长就这么嘴贱,他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过他说得很对,如果我们这次真进了烈士陵园,到时候可得拜托你在报纸上把我们美美地吹上一通。 '
邓建国的话乍听之下,只是说笑而已,实则饱含辛辣刻薄,直听得蒋干事脸皮子火辣辣的,心里大是不悦,可一时却不知该怎样反驳对方才好。
邓建国跟张召锋都是愤世嫉俗的主儿,之所以不愿正眼去看部队里那些舞文弄墨宣传干事,并不是因为这些人不谙武事,而是这些人有一个致命的毛病,很让真正的铁血军人嗤之以鼻,那就是张口闭嘴都是套话、空话,动不动就抓典型、树样板,鼓捣出的一篇篇胡捧瞎吹,大而无当的官样文章能把上过战场,打过硬仗的勇士恶心得呕吐晕血。
这些人成天蹲在机关办公室里东拼西凑,移花接木,闭门造车,合理想象,把活生生的真人真事变成了假、大、空的捏造和杜撰。部队里原本最真实,纯朴和诚挚的兄弟情义,一经这些人的手不是走了形,就是变了样,硬是搞得没人敢相信。
下午,战士们每人领到一套崭新的65改军装和两双高腰解放鞋,拿回宿舍后,按照邓建国的要求,对新军装进行改制。
赵永生左手抓起军裤,右手捏着一根寸许长的铁钉,在裤脚边侧钻两个眼,然后将穿旧的解放鞋鞋带取下,从这一个眼里扎进,又往另一个眼里穿出来。
过不多时,他已将军裤的左右裤脚各穿上一根鞋带,起身提在手里,抖动几下,拿到三班长面前,准备接受检查。
三班长粗率地查看一眼,嗯了一声,说道:”还不错,就这么办,把上衣的袖口也改改。”
赵永生心头深感欣悦,连忙坐回到自己床上,拿起上衣,照方抓药地改制起来。
65改军装的裤子裤脚和上衣袖口没有扣绊,无法将其扎紧,邓建国等人无奈之下,就只好想出这么个土方法,用鞋带来捆扎裤脚和袖口,这样做可以在行军或潜伏时,防止蚊虫、蚂蚁之类从裤脚和袖口钻进去,爬到身体上胡乱噬咬。
陈瑞手里把玩着三棱钢刺,对三班长说道:”班长,你觉得副连长这人咋样?”
三班长正自折叠着改制好的军装,陈瑞一问对邓建国的看法,他不假思索便道:”副连长这么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长相俊美,浑身散发着儒雅气质,让人很难把他和军人联系到一起。'看本书请到
陈瑞道:”是的,当初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怎么看都觉得他不过是个高中学生,听战友们说他是我们排长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班长笑咧咧地道:”这么说,他的单兵技战术和武艺更让你难以置信?”
陈瑞眉开颜笑地道:”那还用说。”
稍加思忖,他巡视一眼周遭正自为改制军装而忙碌的战友,转头向三班长道:”我给你说呀!当时他来咱们侦察连上任,班长和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试试他的身手,摸摸他的底子,假如他没真本事的话,就把他踢走,若是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陆军学院侦察指挥系高才生,我们哥们就义无反顾地跟他干
。”
一个战友迫不及待地问道:”那结果呢?”
三班长横了那位战友一眼,嗔怪道:”稍安勿躁,听他慢慢道来。”
陈瑞将三棱钢刺插进刀鞘,说道:”当时班长和我们商量好了,决定试试他的射击、攀爬和越障,那怕不能超越我们班长的水平,只要跟我们普通战士的相当,我们大家都愿俯首听命于他。谁知,他居然不愿意和我们比这些,说比这些根本比不出水平来。”
说话间,他左手握住刀柄与刀鞘结合处,右手将一根细尼绳往三刀柄上一圈一圈地缠绕。
三班长哦了一声,甚为讶然地问道:”那他想比什么?”
陈瑞故弄玄虚地道:”你猜猜看。”
三班长抚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稍加思索便道:”莫不会是要和你们比划拳脚吧?”
陈瑞笑道:”对,就是比拳脚,而是一对五。”
赵永生立刻惊叫出声:”一对五,你们五个打他一个?”其他战友相顾骇然。
陈瑞叹息道:”我们五个人都觉得他太过不自量力,跟他比射击、攀爬、越障这样可以投机取巧的军事技能已经够便宜他了,那想到他居然敢跟我们比硬碰硬的拳脚功夫,摆明是想自讨苦头吃。”
其实,不用他说,三班长就能猜得出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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