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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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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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给她钱吗?”“回禀爷,围观的人多,给钱的人少。”

云鹏感慨的点点头。“葛升!”“是的,爷!”“你去把她带进来,我跟她谈谈。”

“是的,爷。”葛升鞠躬而退。喜儿走过来,依然打著扇子。一会儿,那歌声就停了,再一会儿,葛升已在门口大声回禀:

“唱曲儿的姑娘带来了,爷。”

云鹏抬起头来,顿时间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少女正从门口轻轻的、缓缓的走进来。她浑身缟素,从头到脚,一色的白,白衣、白裳、白腰带、白缎鞋,发髻上没有任何珠饰,只在鬓边簪著一朵小白花。这一色的素白不知怎的竟使云鹏心中陡的一动,联想起了什么与白色有关的东西来。但他立刻就摆脱了这种杂念,当然哪,人家刚刚丧父,热孝在身,不浑身缟素,又能怎的?那少女站在他面前,头垂得那样低,他只能看到她那小小的鼻头和那两排像扇子般的长睫毛。她低低裣衽,盈盈下拜,口齿清晰的说:“小女子白吟霜叩见县太爷。”

云鹏心里又一动,坐正了身子,他说:

“不用多礼了,站起来吧,姑娘。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姓白,名叫吟霜,吟诗的吟,冰霜的霜。”

“好名字!”云鹏喃喃的说,盯著她:“你抬起头来吧!”

白吟霜顺从的抬起头来,两道如寒星般的眼光就直射向云鹏,那乌黑的眸子,那样深,那样黑,又那样明亮,那样晶莹,里面还盛满了凄楚、哀切、与求助!这是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呵!那种眼光,那份神情!恻恻然,盈盈然,楚楚然,动人心魄。云鹏费了大力,才能让自己的眼光,和她的眼光分开。然后,他注意到了她那份非凡的美。虽然脂粉不施,她的皮肤细腻如雪,再加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更显得眉目分明。白吟霜,好一个名字,她有那份纯净,也有那份清雅!“你父亲过世了吗?”云鹏问。

“是的,爷。”“如果我给你钱,让你安葬了父亲……”

“小女子愿为奴婢,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白吟霜立即跪了下来。“别忙!”云鹏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问你葬了父亲之后,能够回家乡吗?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哦!”吟霜愕然的抬起头来,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云鹏。“禀老爷,我母亲早已去世,家乡中已无亲人,我跟著父亲,多年流浪在外,和家乡早已音信断绝。所以,求老爷恩典,若能安葬老父,并求老爷也收容了我。我愿留在老爷家,侍奉夫人小姐。我虽不娴熟针线工作,但可以慢慢学习。”云鹏凝视著那张雅致清丽的脸庞,沉吟久之。然后,他又问:“我刚刚听到你唱歌,是谁教你唱的?”

“我父亲。”“你父亲一直靠唱曲为生吗?”

“不是的,爷。我父亲以前也念过不少诗书,出身于读书人家,而且精通音律。只是门户衰落,穷不聊生,父亲也是个秀才,却在乡试中屡次遭黜,从此看淡了名利仕宦。家母去世以后,他才开始带著我走江湖的。”

云鹏点点头,不自禁的低叹了一声。听身世,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是时运不济而已。看她那模样,也颇惹人怜爱,听她身世,又境遇堪怜。云鹏回过头去,对喜儿说:

“喜儿,带这位白姑娘进去,见见夫人,问夫人愿不愿意留下来作个伴儿?”“是,爷。”喜儿应著。

“谢老爷大恩!”吟霜俯伏在地,再起来时,已泪盈于睫了。跟著喜儿,她低著头,退出了房间。云鹏动容的看著她盈盈退去。站在屋中,他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接著,他才发现老家人葛升仍然站在房里,正局促的望著他,欲言又止。

“葛升,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问。

“奴才不敢说。”“什么敢不敢说的!有话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你反对我留下这个白姑娘吗?”“不,奴才不敢。”“那么,是什么呢?”“爷,”葛升慢吞吞的喊了一声,悄悄的抬起眼睛,看著主人,压低了声音,他轻轻的说:“您不觉得,这个——这个——这个白姑娘,有点儿不寻常吗?”

“你是什么意思?”云鹏皱起了眉。

“是这样,爷,”葛升更加嗫嚅了。“您听说过——有关——

有关狐狸报恩的事吗?”“听说过,又怎样呢?”云鹏不安的叱责:“那都是些不能置信的道听途说而已!”“可是——可是——”葛升结舌的说:“这个白——白姑娘,她那双眼睛,可真像——真像您救了的那只白狐呵,偏——偏她又姓白,可真——可真凑巧呢!据我看啊,这白姑娘,会成为咱们家的福星哪!”

“别胡说!”云鹏呵叱著。“哪来这么些迷信!”他背著手,走到靠内院的窗前去。却一眼看到弄玉的贴身丫头采莲喜孜孜的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

“爷,夫人说,她喜欢白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呢!她说,说什么也得留下来,她怎么也不放白姑娘回家去了呢!”

云鹏怔了一会儿,这白吟霜,她可真有人缘呵!想著葛升刚刚说的话,再想起半月前黑夜里那只白狐,他忽然有些心神恍惚起来,而在心神恍惚之余,他脑中浮起的,是白吟霜那对乌黑晶亮的眼睛。三于是,白吟霜在葛家留下来了。

由于云鹏体恤吟霜也是读书人之后,他不肯把她当作一个丫头。又由于弄玉的宠爱,于是,葛家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白姑娘”,不敢怠慢她。弄玉拨了几间房子给她住,又派了两个丫头侍候她,她也俨然过起半主半客的小姐生涯来了。平日无事,她常教秋儿和冬儿读书认字,也陪伴弄玉做针线,偶尔,当云鹏高兴的时候,她也会在席前献唱一番。

至于葛家的下人们呢,自从吟霜进门,他们就盛传起“白狐报恩”的故事来了。本来,云鹏救白狐的事,是整个清安县,都传说不衰的。而这白吟霜,永远是一色的白衣白裳,走路轻悄无声,再加上见过那只白狐的人,做了更“确切”的“指认”。于是,吟霜是白狐所幻化的说法,就变成一项不移的事实了。下人们对于“鬼狐”,一向有份敬畏之心,因此,他们怕吟霜,也敬吟霜,碰到灾难和难题,也会去求吟霜“消灾解厄”。不过,他们虽在背后谈论吟霜是白狐,当吟霜的面,却谁也不敢提一个字。而吟霜呢?对于大家的议论,她也都知道,但却置若罔闻,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样。只是恬淡安详的过著日子。对云鹏夫妇,谦恭有礼,对秋儿冬儿,爱护备至。但“白狐”故事传说不已,连弄玉也听到这些传说了。她曾笑著对云鹏说:“古来笔记小说中,记载了不少关于狐妾的故事,你可知道吗?”“别开玩笑。”云鹏正色说:“第一,吟霜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只狐狸。第二,我留吟霜,只因为她无家可归,如果转她的念头,那就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了。我没有那种非份的企图,只想慢慢帮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还是让她嫁过去,陪一份妆奁给她,让她好好的过日子。”

“我看,你还是慢慢来吧,”弄玉说。“吟霜常说,死也要死在咱们家呢!”“她那是说傻话!”“本来嘛,人家的命都是你救的呀!”

“你真相信她是只狐狸吗?”云鹏不耐的问。

“我希望她是。”弄玉笑吟吟的说。

“怎么?”“如果她真想报恩,头一件事,就该让你有个儿子呀!”弄玉笑得含蓄:“我并下管他是不是狐狸太太生的!只要有个儿子就好!”“胡说八道!”云鹏笑骂著,瞪著弄玉,他不能不怀疑,弄玉那样热心的留下吟霜,是不是一件别有动机的事?

但是,吟霜到底是人是狐呢?在葛家,却陆续发生了好几件奇妙的事情。首先,是弄玉的一个丫头,名叫香绮,只有十五岁,因为长得非常白净,而又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弄玉的喜爱。凡是弄玉的簪环首饰,都是香绮在管理。一天,弄玉要戴一个翡翠镯子,却遍寻不获,询问香绮,香绮也答不出来。于是,大家翻箱倒箧的寻找,只是找不出来。香绮因为是自己的责任,急得直哭,那镯子偏又值点钱,于是,丫头老妈子都脱不了干系,大家就都急了。一个老妈子张嫂提议,不妨下人们都打开自己的箱箧搜一搜,免得大家背黑锅。这样丫头老妈们就都开了箱子,镯子仍然没有寻著,但是却无巧不巧的在香绮的箱子角落里,翻出了那装镯子的荷包儿,镯子显然已脱了手,荷包却忘记了。监守自盗,弄玉气得脸发白,一叠连声叫捆起来打。香绮却极口的声称冤枉,拿著绳子要上吊。正闹得不可开交,吟霜进来了,香绮一看到吟霜,就像看到救命菩萨似的,倒头就拜,边哭边拜的喊:

“白姑娘,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我!你一定知道镯子哪儿去了?”吟霜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沉吟片刻,她把弄玉拉到一边,悄声说:“香绮是冤枉的,她没偷镯子,您真想抓到那偷镯子的人,夫人,我看,您把张妈捆起来问问看吧!”

弄玉将信将疑,却依言捆起了张妈,一问而得实。果然,镯子是张妈偷的,却把荷包塞进香绮的箱子里栽赃。

这件事发生之后,大家对吟霜更加敬畏了,也更加深信不疑她是白狐幻化的了。尤其香绮,简直把她当菩萨般崇拜著。老家人葛升,也在背后告诫下人们说:

“大家小心点儿吧,别再出乱子了!家里有个大仙呢,什么装神弄鬼的事逃得过大仙的眼睛呢!”

于是,从此家下人等,都兢兢业业,再也不敢惹是生非、偷鸡摸狗了。对于这件事,云鹏也颇为惊疑,私下里,他曾询问吟霜说:“你怎么知道偷东西的是张妈?”

“其实很简单,爷。”吟霜笑容可掬。“您想,香绮是自幼儿卖到咱们家的丫头,父母亲人都已不可考,她又不缺吃的喝的,要偷镯子干嘛?那张妈是咱们家在这儿雇用的人,在城里有她儿子媳妇一大家子人呢,一定有人接应,把镯子拿出去变卖。而且,我跟著爹跑江湖,怎么样的人都看过,很相信看相之说。香绮虽是个丫头,却长得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那张妈神色仓惶,眼光刁猾,一看就不是正类。”

“但是,我们在这儿雇的老妈子也不止张妈一个,你怎能断定是张妈偷的呢?就靠看相吗?”

“当然不是,”吟霜笑著说:“只因为首先提议搜箱子的是她,我觉得,她好像胸有成竹,知道搜箱子的后果似的。”她垂下眼睫,有些儿羞涩的补了一句:“本来嘛,这种事儿,总要靠点儿猜测的!”云鹏瞪视著她,沉吟的说:

“我看,你的猜测很有效呢,以后,我如果碰到疑难的案子,恐怕也要借重你的猜测呢!”

真的,没有多久,云鹏就借著吟霜的“猜测”,破了一件家庭纠纷的案子。这件案子的外表非常简单,犯罪动机和事实也很鲜明,假若没有云鹏的细心和吟霜的“猜测”,恐怕会造成一件永远无法昭雪的沉冤。案子是这样的:有一个在杨家集开皮货庄的商人,名叫朱实甫,由于多年刻苦经营,家里的财产,也相当殷富。他家里原有元配孔氏,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小名叫兴儿,因为仅有这一个儿子,当然朱实甫视为珍宝,宠爱万分。家里一向也平安无事,但是今年初,朱实甫又娶了一个姨太太高氏,这高氏只有十八、九岁,长得非常漂亮。朱实甫中年纳妾,姨太太又年轻标致,他当然很宠爱这姨太太。没几个月之后,姨太太怀了孕,从此天下就不太平。大概姨太太非常忌妒大妇孔氏的儿子兴儿,因此,兴儿常常哭哭啼啼的奔去找父亲,身上伤痕累累,一经询问,却是姨太太高氏所为。朱实甫心里虽然很不痛快,但是,实在喜爱高氏,迷恋之余,也不愿深究。于是,事情就发生了!这天下午,兴儿肚子饿,吵著要吃东西,孔氏就去厨房做合子给他吃,当时高氏也在厨房中帮忙。合子是一种北方的面食,是用两张烙饼,中间夹著韭菜肉丝,相当于馅饼一类的东西。兴儿吃了一半,忽然舌头觉得一阵刺痛,吐出嘴里的东西一看,竟有一根细针,贯穿在韭菜茎中,兴儿大叫“有人要杀我!”扑奔父亲。朱实甫查问之下,知道高氏也在厨房,不禁大怒,这次实在忍无可忍,所以绑了高氏到衙门里来见官。

云鹏看那高氏,颇有几分姿色,但是并不像个奸刁的妇人,一经询问,只是垂泪,再三叫:

“大老爷明察!”云鹏有些疑惑,心想姨太太要谋杀大妇之子,倒也可能,用针混于食物中,这谋杀方法未免太笨,但是乡愚之妇,也未始不可能。再询大妇孔氏,却是个朴拙木讷的乡下妇人,直挺挺的跪在堂上,已吓得脸色发白,无论怎么问她,她只是磕头。再问高氏,孔氏待她如何,高氏却极口称扬。再问孔氏,高氏是否有僭越之处,孔氏却叩著头说:“妹子不是这样的人!”

问她喜欢高氏吗?她却又说喜欢。

云鹏失去了主意,只得把高氏押在牢中。一切罪证鲜明,高氏似乎难逃刑责。回到府邸,云鹏忽然灵机一动,请来吟霜,他把整个案子告诉吟霜,问她说:

“凭你的‘猜测’,高氏是罪犯吗?”

吟霜沉思了半晌,说:

“这件案子可能正相反,我们只想到姨太太会猜忌大妇之子,又焉知道大妇不会猜忌姨太太之子呢?现在高氏又得宠,又有了身孕,万一生子,必然更加得宠。或者,这是大妇自己做的,为了陷害姨太太。”

“我也这样想过,”云鹏说:“可是,那大妇孔氏,完全是个老实人,话都说不清楚,我实在无法相信她会如此刁猾。或者,你应该给她们看看相。”

“爷,”吟霜笑著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哪!这样吧,我姑且试试看,明天您再审讯她们一次,我在帘子后面偷看一下。”

于是,第二天,云鹏再传来一干人,重审一次。吟霜在帘后偷窥。云鹏下堂后,吟霜笑吟吟的说:

“爷,您叫人把那孩子兴儿传来,让我和他谈谈,包管那罪犯就手到擒来了!”“是吗?”云鹏怀疑的问:“你认为兴儿会知道一些端倪吗?”“您不知道,爷。”吟霜仍然笑容可掬,似手已胸有成竹。“孩子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谁要害他,兴儿一定心里有数。”

云鹏扬了扬眉,此话颇为有理。他即刻令人传兴儿来,片刻之后,兴儿到了,葛升一直把他带入府邸,送到云鹏和吟霜的面前来。那孩子长得倒是一股聪明相,一对骨溜溜的大眼睛,机伶伶的转著,不住好奇的东张西望。

“哎,你就是兴儿吗?”吟霜温柔的问,笑嘻嘻的。

“是的。”“你爹疼你吗?娘也疼你吗?”

“是的。”“姨娘呢?”孩子的大眼睛一转,撇了撇嘴。

“她是坏女人!她要杀我!”

吟霜的脸色陡的一沉,笑容尽敛,“啪”的一声,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的叫:

“来人哪,把这奸刁的坏孩子捆起来,给我烧一盆烧红的烙铁,我要把这张说谎的嘴给烧烂,看它还胡说八道,造谣生事不?”孩子吃了一惊,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簌簌发抖,一面挣扎,一面极口的嚷著:“我不了,我再也不敢了!”

“说!伤痕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吗?针也是你自己放到饼里去的吗?快说!”“是……是……是我。”

“谁教你的?为什么?”

“是金嫂,她说姨娘生了弟弟,爹就不疼我了!”孩子哭著说。“金嫂是谁?”“是我家的老佣人。”案子就这样破了,一切都是老佣人教唆著小主人做出来的,那老佣人因为和高氏的丫头吵了架,衔恨在心,所以想出这样一条毒计,孔氏也完全不知情。而孔高二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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