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真的是冲着我来的!”张易之暗暗冷笑。在这偌大一个张家,有理由对他张易之进行暗算的,实在是屈指可数,而张易之几乎不需要细想,就能将最大的嫌疑人锁定。
张易之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后,准备给那不速之客以迎头痛击。既然马上就要离开此地了,对于主动他侵扰他的人,他自然要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以免人走茶凉,没过几天,就没有人记得曾有一个名叫张易之的人来过此地。
而就在此时,一阵令人错愕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敲门声很轻,却很有节奏,在黑夜之中传得不远,却足够屋内的人听的清楚。
正当张易之有些犹豫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压低了嗓音的喊声:“五郎,五郎,快开门哪!五郎,五郎……”
原来,这人并非来对付张易之,只是有事来找他的。张易之紧绷的心弦顿时放松了不少,但他那戒备之意并没有完全解除。随即,他假作打个呵欠,道:“谁啊?”便上前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张易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似若无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正在一点一点映入他眼帘的那个身影。一旦对方有异动,张易之肯定要率先发难。
但是,眼前这个将身子蜷成一个弓形的黑衣男子却没有任何的异动,老实得像个上门要饭的乞丐一般,那望向张易之的眼神里,居然隐藏着一种可怜巴巴的味道。
“你是……”张易之有些疑惑的问道。在张家,张易之这几天以来根本没有结识到什么特殊的人物,他很难相信有人竟如此神神秘秘的来找自己。
“小人是四郎身边的小厮!”那人应道。
“四郎,张昌仪身边的小厮?”张易之这才注意到此人这一身黑衣包裹之下的那个身体的确是极为年轻,他的眉宇之间还隐藏着一种稚气。
“哦,原来是四哥身边的人。你为什么不白天来找我呢,我这里平时并没有什么访客啊!”张易之淡淡的问道。
“四郎吩咐说,他找五郎谈的,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不宜让外人知道,所以特命小人半夜来请五郎!”那人老老实实的应道。
张易之听见说是隐秘的事情,心下一动,顿时涌起一种许久没有的激动:“莫非,是关于我二房的隐秘?”
这种激动只持续了短短的一须臾,他就恢复了冷静。
他和张昌仪之间,真正的接触,其实只有一次,而那一次对于张昌仪而言,绝不会是美好的回忆。因此上,就算他掌握了关于二房的什么隐秘,也没有理由主动来告诉张易之。
而且,据张易之这几天的观察,‘二房’这个字眼对于张家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忌讳。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却不知为何。想来,关于这件事的隐秘,要追溯到当年二房被‘流放’之前,也就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张昌仪也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黄口小儿,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些私密之事。
“难道,是什么人冒充张昌仪的名字来害我?”张易之顿时想到了这个可能。
转念一想,他就将这个念头排除掉。若是在那个荫庇名额所对应的官职公布以前,那些被自己抢去名额心怀愤懑的人,也许会对自己下手。可是,自从那个官职公布以后,那几个人心中,恐怕只有庆幸和幸灾乐祸。他们庆幸自己没有获得这个名额,顿时又对那个抢的名额之人将来的遭遇幸灾乐祸。毕竟,背井离乡的去一个离战场不远的地方,当一个芝麻小官,对于这些公子哥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五郎,五郎……”张易之正在走神之际,却被一阵轻轻的喊声惊醒。
就在这一刻,张易之打定主意,不管是福是祸,随这个人走一遭便是。只要自己提高警惕,想来就算对方有心算计,也难以成功。这些日子以来,几次血战积累出来的经验,让张易之有这样的信心。他不相信,这张家的人,也有他这样曾经数度命悬一线,在悬崖之上将对手击垮的经验。
“哦,既是四哥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易之笑道:“这位小兄弟你稍等,我去换身衣服便来。”说着,他便转身回去,披上外衣,同时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准备好的匕首藏在腰间,然后才转身回来。
那小厮连忙领着张易之向前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还向身后的张易之吩咐道:“五郎,请你小心点,若是被人发现了,四郎会打死我的!”
张易之听他说得可怜,越发相信他真是张昌仪派来的。一般人,就算很有表演才能,装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之时,总是有几分虚假。而从这个人的语气里,张易之没有听出一分虚假。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向前走了一阵,真的就到了张昌仪的屋子外面。张易之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警惕,他知道,在张家的宅子里面,最有可能算计自己的,便是张昌仪了。
随即,那小厮走上前去,对着眼前那扇门敲了几下,然后轻轻说道:“四郎,五郎已经到了!”
“唔……”很快的,屋内传来一声通哼,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跟着响起:“五弟在外面吗,请进来吧!”
张易之答应一声,正要去推门,不想那门却自己开了,一个长相颇为妖冶的女子映入眼帘。
张易之向那女子点头致意,然后便走了进去。
张昌仪的屋内,灯火通明,那张大床之上,一个软软的身子如死猪一般趴在那里。不必细看,张易之顿时认出此人,不是前不久还活蹦乱跳、在晚宴之上给大家带来不少欢笑的张昌仪张四郎是谁!
“四哥!”见到这位倒霉的仁兄成了这德行,原本就对他并没有什么怨怼的张易之倒是生出了几分恻然,这声‘四哥’里,居然带上了几分真感情。
张昌仪回过头来,眼神复杂的看了张易之一眼,然后吃力的转过头去,向玉红道:“你也出去吧,我要和五弟好好谈谈!”
第一百八十二章:旧闻
站在床边,张易之开始相信张昌仪并非陷害自己了。
以如今他和张昌仪两个人的距离,若是张昌仪有什么异动,他甚至可以不动怀中的匕首,就将张昌仪弄死。而且,张昌仪的屋子里灯火通明,一目了然,至少经过张易之的观察,实在没有找到藏人的地方。
随意端过一张小杌坐,张易之坐到了张昌仪的旁边。
张昌仪艰难的回过头来,向张易之道:“五弟啊,身体不便,恕愚兄不能起身了!”
张易之见他模样凄惨,又是有点暗爽,又是有点同情,心情无比复杂。听得此言,他笑道:“四哥但请安心躺着便是,小弟就在你旁边坐着,有话可以直说。”心下却说道:“不是躺着,是趴着!”
张昌仪愤愤的转过头去,道:“张闲老儿,欺我太甚!”
张易之对于张闲一样没有好感。他知道,二房被流放的事情,就算不是他张闲亲自决定的,作为张家的家主,此时他也难逃干系,如今,他之所以把这个荫庇的名额给自己,并非悔过或者意欲弥补二房,只是出于压力而已,因此上,张易之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感激他。
但是,在明面上,张易之还是愿意保持对张闲的尊敬,他可不想在张家受到刁难,影响了去箕州的日程。
“四哥这话就不对了,家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咱们张家着想,虽然有时候手段是过分了点,但这心情,咱们做晚辈的还是应该理解的嘛!四哥若是再这样口出恶言,小弟可就不愿继续听你说下去了。”
张昌仪鼻哂一声,带动伤口,又是一阵闷哼,直哼哼了半天,才在骂骂咧咧中渐渐缓过劲来。
“五弟,你……你莫非以为那老头子是……好人?”对抗了这一阵子的疼痛之后,张昌仪的力气显然有些不济,言语间也是有气无力的,听得张易之越发的难受。
“为了张家?哼,他遇上什么事情不是先考虑他自己,再考虑家族?若非如此,他们家的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当初在家中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如何却如今却衣碧衣绿,而我们三房四房的几个却还是白丁之身?”
张易之很想说,大家都是歪瓜裂枣,他当然要选择更加亲近于自己的歪瓜裂枣。但这话他肯定不会宣之于口。他有种感觉,从张昌仪的嘴里,他今晚应该会有所收获。
看见张易之低头不言,张昌仪顿时有了种说服对方的成就感。他又说道:“老家伙以为自己是谁,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还不是怕崔家找他的麻烦!若是那娘们出身于一般人家,他会那么好心过问吗?哎呦,可疼死我了,就连我自家老头子,也没有下手这么狠的!”
“崔家?”张易之奇道。
“正是!我那浑家是崔家的外甥女,很得崔善亭那老头子宠爱的。”
“哦!”张易之若有所思。暗想道怪不得那白天遇见的那位四嫂一眼就给人一种大户人家出身的感觉,原来是博陵崔氏的外甥女。想起这个女子既然有博陵崔氏这个靠山可以投靠,张易之顿时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种并不舒服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既然那姜小玉是博陵崔氏的外甥女,若是投靠到了崔家,想来不论如何,崔家的人定会把她送回张家。看着眼前这堆牛粪的德行,再想想姜小玉那令人遐想的摇曳身姿,一种酸溜溜的感觉顿时充斥着张易之的整颗心。
张昌仪并没有注意到张易之的异样,他又说道:“五弟啊,你知道不知道,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恨张阅那个死老头才是。他对我也不过是一顿毒打而已,对于你们二房,可就太亏心了!”
“哦!”张易之一听这话,顿时把那点杂念彻底赶出脑海,静下心来,问道:“四哥这话从何说起?”
“五弟你都这把年纪了,才第一次来到张家本族,难道你就从没有感觉到奇怪?”张昌仪反问道。
张易之自然感觉奇怪,但他不会承认,只是假作淡然的说道:“想来这都是因为我家大人当年在京中为官,在那里置办了一些房产的缘故吧!”
张昌仪发生一声鼻哂:“你父亲会为了那么一点房产不愿回家?要知道,凭着他当官的那点俸禄,一百年也积攒不下二房在定州所属的房产、田亩之数。他有什么理由宁愿在神都过着寻常人家的日子,也不到定州来过人上人的日子?”
张易之沉吟不语。
“还有,你父亲,也就是我的二伯,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去世。自从你父亲过世之后,你们一家几个人的生活肯定是更加窘迫,对不对?你们在神都也许还号称豪门,但真正过着的,恐怕也就是中人的生活吧?你们也许不必为柴米油盐发愁,甚至身边还有那么几个苍头跟着服侍。但你能随意挥霍银钱吗?你能在赌桌上一掷千金吗?你能看见谁家的小娘子长得不错,就收入房中为私宠吗?在神都,这些你都不可能办到,但若是在定州,你全部都能办到!”
张易之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其实,他一直很好奇张家二房的收入,二房在神都除了那件宅子,并没有其他的产业,却要维持一大家子人的生活,还年年岁岁花相似,并没有坐吃山空的迹象。
张昌仪继续说道:“你也许不知道,你们二房在神都的花销,都是又定州这边拨给你们的。每年总共是三千贯,这些钱对于一般人家来说,也算是不小的数目了,对于堂堂定州张家的二房来说,未免显得太过寒碜!”
张易之终于有些忍不住震惊。张昌仪所说的这些事情,他都一概不知,自然无从知道是否属实。
“这些事情,你如何知道的?”张易之问道。
“这都是我又一次无意间听见张闲那老头子和他婆娘谈话的时候说起的。你道这老头子为何这么好心每年给你们送钱吗?他已经把原本属于你们二房的田产、林场都私吞掉了。只是后来我父亲,也你三叔,还有四叔他们问起,他才又不得不把你们二房的这些财产一分为三,由我们三房均分,单是三份里的任何一份,每年的产出就远远高于三万贯钱,而这老头子却只愿拿出三分之一里面的十分之一来给你们生活,真是够慷慨,够仁义!”
张易之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如果张昌仪所言是真的话,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张家的人趁着自己的母亲逝世,竟然将属于二房的财产均分掉,这种行径,简直令人齿冷。
也许是注意到张易之的神色,张昌仪自觉挑拨离间已经有了成效,大受鼓舞,说得越发的卖力起来:“五弟你知道这些年以来,为何只有你的母亲能来张家本族,而你们却不能来,尤其是我那位从没见过面的六弟,他更加不能来?”
张易之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正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为好奇的一件事。他连忙压抑下心中的激动,假作淡然的问道:“这么说,四哥知道?”
“我也是偶尔听说的。听说这件事,和六弟的母亲韦氏有关。具体情形,我就不知道了。只不过,我听说,当时你们父亲之死,和这事也有不小的干系。二伯走后,当时的家主下令把韦氏的事情写进家族的《耻辱录》,藏在祖庙里面。随即,他又下令,终生禁止韦氏的儿子,也就是六弟进入张家,张家派往神都的家人,也不得与六弟见面。听说你的母亲就是因为不愿抛弃六弟,才不得不留在神都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撕破脸皮
张家的老太公张闲又一次起了个大早。一般到了他这样年纪的,精神总会差一些,经常忙碌的话,难免精神不济。而张闲没有这样的问题,他的精力似乎根本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变弱一般,这么多年以来,人们根本无法从他的身上看见衰落的痕迹,他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精力充沛。
每一天,他都会像今天一样,早早起床,用过早点之后,便把管家叫过来,吩咐一下今天准备要做的事情。管家若有事情禀报,也可以趁这个时间禀报。
今天,管家也已经早早等在外面,待得张闲用完早点,便被召了进去。
“告老太公,昨天我们已经派出至少三百人前去寻找四郎娘子,她可能去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依旧没有见到踪迹。所以,小人想,她有可能已经不在定州城了,或者……”说到这里,老管家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闲道:“哼,她一个女儿家,身上又没有带钱,岂能轻易离开定州城?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她已经去了崔家?”
“这只是小人的一点猜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还请老太公明察!”管家显得极为谨慎。
张闲有些不满的扫了管家一眼,倒是没有责难于他。他知道,崔家对于他一个小小的管家而言,实在是高山一般的存在,言语中提到的时候,难免要小心一些。
略略沉吟一下,张闲说道:“你给我准备一下,把二房的那一位打发走了之后,我亲自去一趟崔家,一方面拉下老脸来向崔家道个歉,二则也把我侄媳妇接回来。”顿了顿,他又轻轻叹口气:“说真的,我这位四侄儿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么好一个女孩子嫁给他,也真是够委屈她的!罢了,罢了,就为了这位好侄媳妇,我这老脸丢一次就丢一次吧!”
带着无比真诚的表情,管家连忙拍马:“老太公虚怀若谷,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真是令人仰之弥高……”
“罢了……罢了……”张闲笑着打断道:“这拍马溜须之言,十句有十一句都是违心之言,我老头子见得多了,也不愿听了。说起二房的那位,他的冠礼,你都准备好了吗?”口中虽是责备管家溜须拍马,张闲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却是舒展了不少。
管家连忙禀道:“按照老太公吩咐,要简单朴素,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族中的长辈,就请了七老太公,也没有请外客。想来,整个过程要不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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