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浅云那时候也是极为古怪,几乎所有人抱着她,她都要哭,不论是和颜悦色地哄骗,还是凶形凶相地恐吓,她一概以哭声作答。火云圣女随手拉着我,让我抱住浅云,不想浅云就这样止住了哭声。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她这一停住了哭泣,救了我的性命。因为当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是默啜一定要将我赏赐给韦满的话,我定要立即自刎。而浅云也因为这一停止哭泣,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圣女,免去了日后成为他人女奴,被主人家玩弄之后到处赠送的命运。”
张易之听得一阵恍然。原来这‘浅云’乃是这一代的袄教圣女!傲娇也叫火教,信奉的是火,怪不得她身边是侍女,穿的是一身火红色的衣服。也怪不得大多数的牧民看见她的侍女,如此尊敬。剩下的那一部分如此不友好,想来应该是摩尼教的信徒了。
“这么说来,这浅云圣女,倒是大娘一手带大的?”张易之的心里头,不知闪烁着什么样的光芒,问道。
“不错,她到了七岁的时候,火云圣女就在她风华最为灿烂的时候,浴火重生了。浅云就在那时候,接任了圣女。大约是宿命吧,也有可能因为我们两个都是汉人,都是被掳掠而来的,她从小就信任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教她汉人的东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一些汉人的礼仪。她聪明伶俐,每每举一反三,很早就在这些领域超过了我。后来,她渐渐长成,开始渐渐散发出不下于当年的火云圣女的风华,再次引起了王室的轰动。这‘醉月湖’,就是默啜出钱修建的,为了表示对傲娇的皈依,他后来登位之后,甚至把王宫也修建成了‘醉月湖’一般的风格!”
张易之听得冷笑一声。所谓‘皈依’和‘虔诚’,对于默啜这种人来说,不过是手段而已,作为一个有为的君主,谁要是真的一心一意信仰一门宗教,就是一种大灾难。梁武帝、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都是都是例子。
默啜比起这些皇帝来,不知要英明多少倍,自然不会傻的献身于宗教的。宗教,对于有为的君主来说,不过是统治手段而已。
“这么说来,韦满这人,现在还是默啜身边的谋士了?”张易之对于宗教的事情没有兴趣,径直问起了自己的仇人。
“不错,此人没有官衔,不过权势非同小可,极受默啜器重,你恐怕对付不了他的!”韦兰心叹息道。
第四百八十七章:拜别
“是吗?我还真有些不相信了,他一个卑贱的奴才,做下了罪恶滔天的勾当,难道还能受苍天的庇护,逃脱应有的惩罚吗?”张易之鼻哂一声。
“可是,韦满不同,我这些年以来,无时无刻不在祈祷他早点下地狱,可是,他却一天比一天过得快活。我听说……”
“听说什么?大娘,你放心,我不会硬拼的,这个韦满,他必须要死,但我不会现在就巴巴的跑上去一刀砍了他,因为我还有许多兄弟,他们跟随我出使突厥不容易,我不能让他们为了额我的事情,白白丢了性命。”张易之截入道。
“可是,据说几年前的默啜篡位大事,都是这个韦满在幕后进行的总策划。当时,暾欲谷都是忠于骨咄禄的,也无力回天,只能向默啜表示效忠。可见,这韦满如今的地位是何等的高,你想要对付他,实在是太难了!”韦兰心担忧地说道。
张易之听了,心下一动,不忧反喜:“当年那件大事,居然是他在幕后策划的吗?那可真是好得很哪!”
“这件事情,大娘你就不必操心了。如今,我只问大娘一句,如果我有办法带走大娘的话,大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回去看一看如今极为需要你的六郎?”
心下暗暗谋算着对敌之策,张易之嘴上却换了个话题,问道。
“我……还是不回去了!”韦兰心的态度显然比方才软化了一些,可见张易之的劝解,还是有效的。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拒绝。
“为什么?”张易之却没有了方才的耐性,他真是有点恼火了。要知道,他现在觉得,唯一有可能把张昌宗从宫中拉出来的人,就是韦兰心了。韦兰心不回神都,张家包括他张易之本人,还是有可能覆亡在宫廷乱斗之中。
韦兰心轻轻地把目光转向了门外,看着那林荫的背后,影憧憧的六角亭子里,那个若有若无的窈窕身影,道:“你看见了,浅云是一个看起来很坚强的女子,可内里却十分的脆弱。我和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彼此已经难以割舍了。若是我也离她而去,我敢肯定,她会崩溃的。六郎没有我,还有你,还有你母亲。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悌顺的孩子,而你母亲当年和我就是至亲的姐妹,我知道她不会薄待六郎的。浅云不一样,她只有我,我若离她而去,她就一个能说心事的人都没有了。我又怎么能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呢?”
张易之有些语塞。韦兰心这话,也是出于好心,并没有什么不对。毕竟,浅云圣女,如今也算是她的养女了,将近二十年的感情,想要一朝放下,也不大可能。不过,张家,尤其是张昌宗,如今太需要韦兰心的出现了。
咬了咬牙,张易之道:“既然如此,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浅云圣女,也一起带走不就是了!大娘你不是说了吗?那浅云圣女,也是从咱们汉人的地方掳掠而来的。看得出来,她对于故国,也是十分怀念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把‘醉月湖’的风光,布置成眼前的这般景象了。”
韦氏一脸惊讶地看着张易之,仿佛看着一个疯子一样:“五郎,你,你这话可不能出去胡说!浅云乃是袄教圣女,在信众之中,有无上的威信,不说你弄不弄得走她,就算能弄走,两国为此交兵也是必然的事情,你是大周时节,引起两国交兵,回去能交代得了吗?”
韦氏到底是豪门出身,对于政治,比起一般的女子,要敏感了许多。
张易之冷笑道:“这个,大娘你就不必操心了,我敢保证,我若是弄走了浅云圣女,不但不会有罪,反而会有功!”
“可是,就算如此,你也弄不走她。你那天也看见了,她身边是有人保护的。事实上,暗中保护她的势力,远远不止那四个人!”韦兰心又说道。
张易之有些奇怪地说道:“浅云圣女既然是圣女,难道不能支走她这些护卫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韦兰心苦笑道:“默啜这人,不会信任任何人的。浅云纵然身为圣女,他嘴上不说,心下也不相信。他派来保护浅云的这些人,都是摩尼教的教徒,这些人,明里是保护浅云,实则是监视,你明白吗?”
张易之暗忖:“怪不得,那天那四个家伙的态度如此奇怪,对浅云圣女也似乎并不怎么买账。原来,他们根本就是浅云圣女的敌人!这么看来,这默啜可汗也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制衡之道玩得简直炉火纯青,居然派摩尼教徒来‘保护’袄教圣女!”
不过,张易之并没有慌张,他淡淡一笑,显得胸有成竹:“大娘你不必着急,只要有心,一定能成事。你这些天,就好好地和浅云圣女沟通一下吧,只要她有心离开草原,前往我大周,我自然有办法把她安全送离!”
韦兰心有些迟疑:“你,真的有绝对把握吗?”
张易之拍着胸脯道:“此事也关乎我自己的性命,我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其实,他心下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毕竟,这里是满眼是敌人的黑沙城,而不是神都城。想要在这里带走一个万众瞩目的人,真是太难了。不过,韦兰心既然把自己和浅云圣女绑在一起,不救走浅云圣女,她也不走,张易之也就没有了选择,他当然乐得表现得有信心一些,给韦兰心吃个定心丸。
韦兰心将信将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张易之反倒是想起了一事,遂问道:“既然那些护卫都是监视圣女的,你们这样公然邀请我,难道不会有问题吗?”
“没有关系,圣女竟然会接见外国的来使,还有一些刚刚从外地前来黑沙城的突厥大将,向他们传经布道,宣扬袄教法旨,劝他们皈依。这是圣女的天然使命,就算是默啜也不能过问,你回去之后,只要说圣女劝你信奉袄教,便没有关系了。”
张易之点头,暗暗觉得,突厥这边的宗教势力,看来是真的很大。在汉人的朝廷里面,宗教包括六经名教都是皇帝统治万民的手段。就拿唐朝来说,为了显示自己的出身高贵,赢攀上了李耳这个老祖宗,然后以道教为国教。到了武则天登位,为了显示自己神佛转世的正统地位,又把佛教定为国教。其实,李渊、李世民这些大唐皇帝固然不信道,武则天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佛教徒。
而在突厥,这种情况则完全不一样。大周的宗教信徒只占了少部分,大部分百姓,都是无信仰的。而突厥这里几乎每个人都信仰一门宗教,不是摩尼教就是袄教。宗教势力大到了连可汗都要忌惮几分的地步,也难怪默啜也不能完全控制浅云圣女的一举一动,只能监视。
“不过,你在这里太久了,也容易引起怀疑。毕竟,那些护卫都是摩尼教徒,他们总是要想办法无事生非的。所以,没事的话,你就尽快回去吧!”韦兰心又说道。
张易之也正要告辞离去,便点点头,拜别了韦氏,走出了木屋。
来到那桥的中央,经过那六角亭的时候,张易之特意转头过去,向浅云圣女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那一向云淡风轻,从不见笑脸的浅云圣女,居然也回了一个微笑,顿时就像山花烂漫一般,让人炫目。
张易之一惊,暗暗忖道:“看起来,那火云圣女应该是掌握了一门什么特别的媚术,传授给了浅云圣女,这小妞才会有如此的魅惑潜质,我倒要小心这女人了,别陷进去!”
第四百八十八章:孤身拜访
自从一大清早收到赫提钵的消息之后,阙特勒便一直没有出门,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帐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帐内,一直是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想什么。
他这种状态,引起了奴隶们的注意,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主人,被主人施以严酷的刑罚。一时间,周围很大的范围之内,都是鸦雀无声,帐外那些奴婢牵马引羊经过,脚步也是一深一浅,绝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这种安静,可算是到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忽然,门外闯进一个奴隶什长来,慌慌张张地禀报道:“不好了,阙特勒,那人来了!”这奴隶什长不是别人,正是阙特勒刚刚提拔的赫提钵。他得了赏赐,立即履新,一刻也不曾耽误,现在已经是正式走马上任了。他对于现在的职位极为满意,一刻也不想耽搁,就开始旅行他的职责了。
“谁来了?如此慌慌张张的!”阙特勒有些不满意地问道。对于一个第一天上任,就展现出毛躁脾气的奴隶什长,他是不会喜欢的。
“张将军,那个大周使节,张将军他来了!”赫提钵并没有变得更加从容一些,反而越加的慌张了。
“啊!”阙特勒一听来者居然是张易之,面色也是阴晴不定。他现在,对于张易之的忌惮,是前所未有的深。毕竟,张易之掌握了一个他的天大把柄。而自己虽然要出手对付张易之,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来了多少人?”阙特勒沉声问道。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他已经在筹算着,要是直接冲突起来,自己会不会吃亏。他虽是突厥公认的未来第一勇士,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所以,他几乎从不自恃武力,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就……”
“就我一个!”赫提钵一言未了,帐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阙特勒定睛看去,却见张易之轻轻地走了进来,脚步轻松,神态从容。阙特勒见了,顿时产生了一种幻觉,感觉这人似乎正走进他自己的家中一般,而他阙特勒倒像是此间的客人。这种发自内心的从容,实在是让他疑惑,又有些震惊。
“难道这厮还不知道我敢对他下手?”阙特勒暗暗忖道:“他难道以为自己掌握了我的把柄,就可以一心一意地要挟我吗?若是如此的话,他就太小觑我阙特勒的胆识了。我若是那么好对付的,还是骨咄禄可汗的儿子阙特勒吗?不过,我倒是挺佩服这厮的胆识,掌握了我这样大的把柄,竟然还敢独自上门,一点也不怕我杀人灭口!”
一抹阴鹫,缓缓地划过阙特勒的内心。
张易之坐下了,并没有等阙特勒请他坐下,他就毫不客气地坐下了,然后,他回头向赫提钵道:“我和你们特勒有话要说,你且下去吧!”
那赫提钵不过是一个奴隶,却也会一点汉语,这也是他被派去查探大周使团的原因所在。张易之这句话很浅白,他自然听得懂,有些为难地向阙特勒望去。他也想不到,一般的汉人,都讲究个知书达理,举止要符合礼仪,而这哥们倒好,一进来就摆出这样的高姿态,让人不讨要都难了。
“真是白白长了一张漂亮面孔,骨子里竟是这样一个草包!”赫提钵当然不会听从张易之的,反而暗暗讥讽。
“好了,你退下吧!”阙特勒若有深意地望了张易之一眼,也向赫提钵道。
赫提钵微微一怔,终于应了一声,退了出来。
赫提钵一走,偌大的帐内,就剩下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昨天晚上之前,相处还可以说是相当的愉快,如今却很有几分各怀鬼胎的意思了。两个人同时望向了对方,同时发笑,而且都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这气氛,真是怪异到了极点。
半晌,还是张易之先开口,他睃巡了一下四周,用同情的语调说道:“哎呀阙特勒,你这个特勒,至少相当于我们大周的郡王了,这府邸,倒真是简朴得很哪,我感觉,好像一个大臣的居所,都比你好多了,更比不上我们大周的一些小小的官吏!”
这么赤果果的挑拨离间,阙特勒自然明了得很,他很疑惑,这厮到底是干什么来了,难道就来书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吗?
“承蒙张将军关心,本特勒节俭惯了的人,对于衣食、住宅、美色这些身外只需,比起一般人来,要淡漠一些。”阙特勒道。
“嗯,也难怪,胸有大志嘛!”张易之漫不经心地说道。
阙特勒的脸色顿时变了。在突厥这种草原之上,一般的可汗对于自己的儿子,实行的都是丛林法则,谁能在竞争中胜出,谁就成为继承人。所以,突厥的特勒几乎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对汗位的渴望━━即使在可汗面前,也是这样。
可是,阙特勒不一样,他虽也是特勒,却是可汗的侄子,而且当初他兄弟的汗位,还是被他叔叔给抢走的。阙特勒但凡稍微显示出一点野心,必然是一个身死之局。默啜可汗杀伐果断,绝不会容许一个将来会威胁自己儿子乃至本人位置的侄子成长起来的。
换言之,张易之这句话,看起来似乎不经意,要是阙特勒顺口应和,往小里说自然甚事都没有,往大里说,便是图谋不轨了。阙特勒听了,岂能不怒。
“张将军,你乃大周使节,来我突厥,是为了促进两国之间的万世友好,而不是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突厥内部团结的吧,你这样说话,是何用意?”阙特勒忍着怒火,道。
张易之显得极为无辜,茫然地耸耸肩,道:“阙特勒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就自己的所见所闻,随意地感慨两句,怎么就至于上升到了阙特勒所说的那个境地了呢?罢了,罢了,既然阙特勒不喜欢,我不说便是!”
阙特勒‘嘿嘿’冷笑两声,盯着张易之道:“张将军,‘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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