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小娘子知道自己不论如何也逃不脱张易之的手掌心,居然也就认命了,再也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时常对张易之发雌威。
这也让张易之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吧,对付女人还是要保持一定的强硬。怀柔政策不行的时候,就必须要施展铁腕,将她们慑服。
事实上,王雪茹和武裹儿之所以如此轻易就放过张易之,一方面固然有张易之手腕的原因,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云特勒最近并不怎么来纠缠张易之了,她们也乐得顺势讨好张易之,让他彻底远离来自外面的诱惑。
自从改变了行程之后,张易之等人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一直以来总萦绕在大家心头的那种隐隐的不安之感,完全消失了一般。这种感觉,令人特别的舒心。
当然,这并不代表一路上都是极为顺利,一点问题都没有。事实上正好相反,一路之上,队伍中出现的小问题不断,有好几次差点就酿成了大祸。
其根源,就在于弋特勒的那些手下。他们都已经看出,一夜之间从统领变成人质的弋特勒,其实是被大周的使节给软禁了。而且,弋特勒这个人质的人身自由,比起当初同为人质的云特勒,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些人,都是跟在弋特勒身边有日子的,有一些早已是弋特勒的绝对心腹。越是和弋特勒亲近的人,就越加的知道弋特勒在这次迎亲队伍中,所扮演的角色。看见弋特勒落入了张易之的手中,他们不免惶恐,便开始不断地唆使弋特勒的亲信出来闹事,以期救出弋特勒。
虽然云特勒处理这一类的事情,颇为果断,出手毫不容情,但他终究是不敢施以杀戮,这样倒是让弋特勒的那些亲信有了更强的斗志,一次比一次闹得更加的欢了。
好在,最后还是弋特勒自己亲自站了起来,阻止了他那些亲信手下的闹事。
这让张易之对弋特勒越发的刮目相看了。这个年轻人沉稳、冷静,而且有着一身硬骨头。而更为难得的,是他具有一定的智慧,他能看出来,若是自己不出来阻止的话,云特勒和张易之就很有可能联起手来,对他的手下下手。而他的那些手下里面,还有一半以上,并不愿跟着他一起赔上性命。
也就是说,弋特勒的手下闹得虽然很凶,实际上却并不济事。弋特勒这一出来阻止,不仅是卖了张易之一个好,更是将这些人的性命给保全了下来。
有了弋特勒亲自出头之后,他的那些手下果然就变得老实多了,一路上变得极为安份,再也没有弄出什么事情来。
就这样,半个多月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后突厥的牙帐所在━━黑沙城。除了武延秀以外,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些历尽辛苦,终于回到老家的突厥士兵更是远远的欢呼起来,以他们独特的方式,表达着心中极度的欢喜之情。
一时间,‘呜呜━━”的呼喝之声,连绵不绝,二百人齐声高呼,本身声势并不甚高,但很快就引来了很多人的附和,这声音也就变得越来越高,最后响彻了云霄。
第四百五十五章:暾欲谷
黑沙城,要说是一座城,也有些勉强,它并没有中原任何一座城市那种高高的敌楼,厚厚的城墙,也没有护城河,城内也并没有鳞次栉比的各色建筑物。这座突厥牙帐上的城墙,是土坯垒就的,给人的感觉,就是用双手去推一下,就能将之彻底推倒。
青青的草原,将这座城市围拢在中央,那城市里面,有着一些基本的街道雏形,却并没有集市。这整个城市里面,大多数地方都还是杂芜丛生的。无数的帐篷,就这样疏疏密密地安坐在这草原之上。
张易之心里头,却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感慨,他看着眼前这景象,不由暗忖道:“想不到,这里就是一千多年之后的呼和浩特了。一千年的光阴,真能改变很多的事物,这样一座城市,居然会变成那样一个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凝成的大城市!而一千年后的那座城市的总人口,就远远地超过了现如今突厥人数的总和!”
除了这份感慨之外,张易之的心底还存着另外一个念头:“怪不得人说,北方少数民族可以被击败,却极难被击溃。就算是在他们的牙帐,主体建筑都是这些随时可以带走的帐篷。一旦有人来攻,他们随时就可以把自己的牙帐从这里转移到那里,毫不费力!对付这样一个敌人,真的是需要特别的耐性啊!”
虽然如今从名义上说,双方是盟友,张易之却是从来没有把突厥人当作真正的朋友。相反,在他的心底,一直都把突厥当作假想敌,他产生这样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张易之的耳边响起:“张将军,咱们这就进城吧!”
张易之被惊醒过来,顺口‘哦’了一声。
云特勒却明显误会了张易之的意思,笑道:“张将军,你可不要误会我们突厥人轻慢你们。我们当初离开黑沙城的时候,父汗曾经对我说起过,他很快就要出兵去攻打松漠的契丹人,左右贤王、各部的小可汗还有大多数武将,都要随他前往,只会留下老暾欲谷他们留守。而老暾欲谷这个人,你或许不知道,他是不怎么愿意抛头露面的。所以,今天没有人前来相迎,并非我等轻慢,实在是有这样一段隐情的!”
张易之洒然一笑,道:“云特勒客气了,下官并非那小肚鸡肠之人,岂能对有没有人迎接这种事情耿耿于怀。下官只是初临贵地,看见这迥异于我们大周城池的黑沙城景象,心中颇有感慨,一时失神罢了,云特勒莫要见笑!”
云特勒笑了笑,忽然说道:“张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牙帐都如此破烂,比起你们中原的任何一座大城大邑,都远远不如,更难以和你们的长安、洛阳这东西二京相提并论,实在不是宜居之所?”
张易之头皮有点发麻,他没有回头,就已经感觉到了身后有几股带着明显醋意的目光,正直直的向自己的后脑勺射过来,那感觉,简直如芒在背。他只有硬着头皮,干笑道:“云特勒过谦了,心之所系,便是最好的家园。不管是长安也好,洛阳也罢,还是你们这黑沙城,只要你将之当做自己的家园,它就是最好的,最值得夸耀的,不会比其他的任何城市差。而且,我虽然是一个第一次来到突厥的汉人,在我看来,这黑沙城也绝对是一个好地方。这里,有最为壮美的塞外风光,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蓝天白云,有漫山遍野的牛羊,也有热情豪爽的客人,又怎么会破烂了呢?”
一言方了,张易之分明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鼻哂。他只好强撑着笑容,假作没有听见。
云特勒被张易之一番客气话,忽悠得双眸大亮,她微微一笑,露出两行整齐的皓齿:“张将军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这样吧,咱们这就进城,早早安歇下来。有暇的时候,我陪张将军四处走走,陪你领略一下我们突厥的山水!”
张易之听得暗暗叫苦。想不到这哥们刚刚消停了一阵,眼看着安全完成任务,又来撩拨自己了。这下可好,似乎有捅马蜂窝了,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会变成怎样。
心下叫苦,张易之面上却没有异状,只是干笑两声,含混过去。
就在此时,忽听面前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周时节何在,两位特勒何在,老暾欲谷前来相迎!”
张易之听得一震,回头望去,就看见三骑人马正缓缓的向这边行来。那为首一人,年纪约莫在五十五到六十岁之间,眉目间颇见沧桑,但面色比起一般在他这个年龄的,要白皙了不少。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那一双眸子,初看似乎浑浊,再看却觉深邃,很容易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老人家端坐在马上,腰杆子居然挺得很直,显然是多年的习惯所致。他的态度极为从容,嘴上说话,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实在是气度不凡。
“原来,这就是突厥的一代智者暾欲谷吗?果然是名不虚传哪!”张易之暗暗忖道。他现在也算是见惯了大人物的。当初在大周的时候,宰相、亲王,甚至是皇帝,都是见过不少次,而这个暾欲谷,单从气度上来说,实在是不在他所见过的任何人之下。
如果说,武则天给人的感觉是霸气逼人,而梅先生给人的感觉是逸气扑鼻,狄仁杰给人的感觉是正气凛然,那么这个暾欲谷给人的感觉,就是样样都有一些,但没有一样能像其他几个人那样令人生出特别的感觉。偏偏,这些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张易之居然并不感觉突兀,看见这个人,他就觉得此人就应该具备这些特质。
“下官便是此次大周选派的送亲使张易之,久仰暾欲谷贺达干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下官佩服!”张易之从容的说道。
听得‘贺达干’三个字,暾欲谷眼中的精芒一闪而没。他转过头,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俊美的大周使臣来。他一向低调,大周那边,一般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眼前的这位年轻的使节一口就叫破他的官职,显见对他有所了解。而这就是他必须要特别注意这个人的全部理由。
霎时间,老暾欲谷的心下,忽然生出了些许悔意,他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前来迎接大周使节的。他不来的话,没有人会对他横加指责,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他老暾欲谷的冷淡。但是,他毕竟来了。
老暾欲谷的心下,不由想起了前天晚上,某个年轻人的一次造访,就是那次造访,让他改变了原先不愿抛头露面的打算,亲自前来迎接大周使节。
那个年轻人,就是阙特勒。
今年十四岁的阙特勒,长得比同龄人要稍微高壮一些,但绝对不是那种特别引人注目的大块头。但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全突厥最有名的勇士之一。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此人会在未来的五年之内,彻底成为突厥第一勇士,而且会把第二勇士远远甩在后面。
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年轻人还有两个特殊的身份:一个是前突厥可汗,也是后突厥的创建者骨咄禄的次子,另一个则正是老暾欲谷的徒弟━━最喜欢的徒弟。这两个身份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他成为很多人注目的焦点。
第四百五十六章:阙特勒的决断
平日里,行事风风火火,脾气刚烈暴躁的阙特勒,甫一见到老师暾欲谷,第一件事情,居然是立即跪下来痛哭,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要知道,阙特勒虽然年纪还小,在整个突厥,已经没有人把他当小孩子了,他已经赢得了远甚于一般成年人的尊重。这样一个汉子,谁也难以想象他会哭鼻子,更难以想象,他不哭则罢,一旦哭起来,便起铿锵之音,简直山崩地裂,平地起雷,声势骇人,闻着莫不暗暗咋舌。
暾欲谷立即遣走了所有也十分巴不得离开现场的人,向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询问缘故。阙特勒只是一味痛哭,并不应答。直到最后,老暾欲谷发起怒来,阙特勒才道出了实情。
“老师,我让默里弋想办法消灭周朝的使团,如今计划好像失败了,不知道默里弋现在怎么样了!”
饶是以老暾欲谷的镇定,听见自己的弟子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也是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小子说起这样的事情来,居然是如此坦白,一口就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根本不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一样。
怔怔的跌坐在自己惯坐的交椅之上,老暾欲谷简直双目发直,半晌无语。可以想见,这时候的他,正在做的,是一个如何剧烈的心理斗争。
摆在老暾欲谷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立即绑了阙特勒,以后见到默啜可汗,立即交给他发落。这阙特勒是前可汗骨咄禄的小儿子,也就是当今默啜可汗的侄子。但这个侄子,一直是默啜可汗的眼中钉。原因在于,当年默啜可汗上位,被他拉下马的,正是阙特勒的兄长。
可以预见到,只要老暾欲谷把阙特勒交给默啜可汗,默啜可汗肯定不会错过这样一个拔刺的机会,必然会趁势把阙特勒处死。同时,老暾欲谷自己交出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以后必然更加受默啜可汗的信重,对他巩固自己以及他背后的葛逻禄部落的势力,都非常有好处。
另外一条路,就是放过阙特勒,并且想办法帮他消除后患。以老暾欲谷的手段,这种事情未必就做不到,但这个风险当然是很大的,而且暂时也看不见收获。老暾欲谷和阙特勒之间,原本就是师徒,就算卖好给他,也不可能将彼此的关系拉近一步。况且,就算他们之间的联系比以前更紧密,而且阙特勒未来真正成为了突厥的第一勇士,和默啜可汗比起来,阙特勒还是太渺小了。
因此,从道理上来说,拿下阙特勒,并把他交给默啜可汗,无疑是最好的策略。这个办法一劳永逸,没有任何的后患,还可以赢得好处。
但是,从情义上来讲,老暾欲谷又不情愿这样做。且不说他这些年以来,对阙特勒照料有加,而阙特勒也十分知道感恩,对他也是毕恭毕敬。这两师徒之间的关系,是亦师亦友,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
而且,老暾欲谷唯一的女儿,就嫁给了阙特勒的哥哥默棘连。如果他把阙特勒交给了默啜可汗,他和默棘连之间的关系,必然也有从翁婿变成仇敌。老暾欲谷十分清楚自己的女儿对默棘连爱到了什么程度,一旦这翁婿之间反目成仇,他的女儿必然要成为第一个被牺牲的人。那种局面,也绝不是老暾欲谷愿意看见的。
一一盏茶的功夫,就在老暾欲谷的沉吟之中过去了。这一盏茶的功夫,不论对于老暾欲谷自己,还是对阙特勒来说,都像是有十年那么漫长。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两人不知道转了多少的念头,想起了多少个对策。
最后,老暾欲谷轻轻叹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次,他居然用上了汉语。
老暾欲谷精通汉语,比一般的汉人的口音都要纯正得多。他教育自己的弟子,往往都用汉语。因为他生性小心,生怕说话的时候,被人听到了他不愿被人知道的信息。
阙特勒一听这个问题,心下一喜,知道自己这番赌博,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刚刚接到了刺杀行动失败的消息,立即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来找老暾欲谷。他还不知道大周使团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更不知道弋特勒他们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即抢先解决后患。他自己无权无势,自然不能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倚仗老暾欲谷了。
应该说,阙特勒这个办法,是带着很大风险的。成功了还好说,一旦无法说动老暾欲谷,他根本就是自投罗网。而且,在他看来,他自己这次说动老暾欲谷的可能性,不超过三成。
但是,年纪轻轻的阙特勒就是这样敢赌,他只是略略一犹豫,就跑来找老暾欲谷了。经过一番极为难受的煎熬,他等到了希望。
“不瞒老师,学生一直反对与狡猾的南方人结盟。这对于我们突厥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既然大汗不听大家的劝谏,学生只有采取这样的措施了。学生知道这个办法有些卑劣,但为了我大突厥的明天,我只有这样做了!”
阙特勒的汉语,也是字正腔圆,比起他的师弟弋特勒━━默里弋来,也丝毫不差。变脸真是快得很,方才还在那里嚎啕大哭,看见老暾欲谷在沉思,立即收住了泪水,而现在更是一脸的慷慨激昂,神色间,简直正气凛然,令人见之心折。
可惜,阙特勒的师父老暾欲谷却并不像他的师兄弋特勒,能被他几句正气凛然的话所打动,更不会被他慷慨激昂的神色所打动。老暾欲谷只是淡淡的看着阙特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