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雪身后的那几个女子这时也认出了张易之,纷纷开口道:“真是张将军呢!怪不得观雪方才说,在‘老罗馄饨’里见到一个人,和两位俊美非凡的公子坐在一起,绝类张将军。当时我们还不信,想着哪里还能有其他的男子在张将军面前显得俊美非凡的,如今一见,才知道我们观雪真是个很诚实的孩子哩。”
张易之很想哭。他不敢去看武裹儿与王雪茹的面色,但他能想象得到这两个女人如今是怎样的心情。张易之不知道这两个女人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来,心下只能祈祷她们不要太过分了。在如今这种场合,闹将起来,真不是好耍的。况且,如今又是除夕,正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而令张易之颇为意外的是,那边叽叽喳喳的,几个女子一直在说一些恭维的话,这边两个女子竟是异乎寻常的安静,仿佛没有认出这观雪的模样来。
两人不无理取闹,本来是好事一件,张易之心下,却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妥的感觉。他连忙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瞄了两人一眼,却见两人的脸上,都是挂着和煦的笑容,但眼神却都是略有一些阴翳,正播撒在自己的身上。
张易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暗暗叫苦。
正在此时,王雪茹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位大家如何称呼,又是怎样识得我家将军的呢?”
那观雪是个很有眼力劲的人,见武裹儿和王雪茹和张易之坐在一起,毫无恭谨之色,知道他们的身份也自不凡,不敢怠慢,未言先笑:“贱妾名唤观雪……”
“观雪?!”听得这个名字,武裹儿的脸色顿时一凝,那假装出来的笑容再也难以保持住了。
“正是!这位公子遮莫是听见过贱妾的名字吗?”观雪这一次,倒是没有注意到武裹儿的名字。因为她知道,若是她自己的名字能被眼前这位‘公子’所知,定是张易之说出来的。她眼转流波,眸光缓缓的从张易之的身上拂过。
张易之听得这话,倒是轻松了下来。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既然谎话都已经被揭穿,到底是尽数揭穿,还是只揭开冰山一角,性质都没有什么两样。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为这事情烦心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武裹儿狠狠的剜了张易之一眼,咬着牙道:“没有听见过,只是觉得这名字颇为雅致、有趣而已!”
观雪微微一笑。她这名字实际上极为寻常,‘雅致’二字是谈不上的。不过,作为一个聪明的女子,她不会主动去揭穿客人言不由衷的话。
“观雪大家,是吧?张将军来到定襄,这也不过是第三天而已,不知你们却是如何认识的呢?”平复了一下心情,武裹儿笑着问道。
观雪的脸上泛起笑容:“说起这件事,倒是贱妾的大幸事哩!公子有所不知,贱妾以前在定襄城内,莫说算不得花魁,就是在‘倚翠楼’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而已。那天晚上,州家为张将军举行洗尘宴,贱妾本无缘盛宴的。只是他们要求的人数太多,贱妾才得以滥竽充数,混入期间。原以为,以贱妾蒲柳之姿,宴会上的那些贵官达人定然难以入眼,想不到张将军却亲自点了贱妾相陪,这真是贱妾此生最大的幸事!”
观雪将这件事情当作她平生最大的幸事,真是一点也不违心。她在风尘中混迹了多年,一直难以出人头地。但自从前天夜里她被张易之点了之后,身价立时狂飙,一下子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姐儿,变成了定襄城内最炙手可热的花魁,名人效应所带来的好处,就连她自己,也是瞠目结舌。
按照惯例,每到逢年过节,定襄城内的大幸酒楼都要请一些姐儿前来助兴。那出场之资颇为不俗。若是在以前,观雪是要主动去寻找这样的机会的。而如今,定襄城内最著名的酒楼‘襄城酒楼’主动找上门来,给出了不菲的出场费,才在激烈的竞争中胜出。
因着这个关系,观雪一直对张易之极为感激,甫一见到恩人,不免激动地有点过甚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除夕
王雪茹听了,摆出自己有她自己知道真假的灿烂笑容道:“花魁娘子莫要自谦,我们这位张将军眼光是一等一的好,他看得上眼的女子,定然不凡。花魁娘子既然来了,还请勿要藏私,给我们几个来一段歌舞吧。我们张将军出手阔绰,定然不会吝惜赏赐的!”
那观雪连忙笑道:“歌舞自然是要献上的。不过,赏赐却可免了,若非张将军襄助,贱妾如今就是想给将军献上歌舞,恐怕都没有机会哩。将军的赏赐,如何敢收!”
言罢,观雪便命几个姐儿各自准备好。然后,她自己来到众人的面前,和大家一起开始扭着身子跳起舞来。这些姐儿个个都听话得很。她们这一行,比拼的就是个人气,谁的人气高了,谁的地位也自然就高了。或许,当初这些姐儿的人气,都不在观雪之下,如今她们却只能听从观雪的安排,而且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因为,一旦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气超过了观雪,她就能立即代替观雪现在的位置。
几个姐儿都是‘倚翠楼’里面的大牌,大家联合参加这样的表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相互之间的配合,可说是极为默契。这舞蹈动作,都是她们根据自身的特色,特意编导的,看起来,还是别有一番风味。
武裹儿和王雪茹在舞蹈方面,绝对算得上见多识广。想当初在神都,她们没事的时候,常做的一件事,便是看戏听曲。她们当初看见的那些舞蹈,绝对是在神都城,乃至在整个大周都是首屈一指的。但当她们看见这小小妓馆中几个姐儿的配合之后,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惊艳之感,只感觉这舞蹈和她们平日里看见的,大为不同,却同样引人入胜。
其实,她们不知道的是,定襄这地方临近突厥。想当初,大唐建立很长时间之后,这里还一直在突厥人的统治之下。所以,这里的文化虽然以汉文化为主,却也融入了不少异族风味。这些,在杂艺、舞蹈等动作表演里面,体现得更加的明显。南人表演的风格趋于保守,而契丹人的表演极为奔放,定襄人的表演则是趋于二者之间,和二者中任何一个,又都有明显的区别。
武裹儿和王雪茹何曾见过这种表演方式,自然不免为之吸引。看的入神之下,两人一时间倒是忘记了观雪和张易之之间的‘奸情’。
恰在此时,观雪开口便唱:“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张易之只听得这一句,只感觉一口热血从胸口直冲鼻腔,刹那间便有喷薄而出的冲动。
这不是那天在王雪茹家中,张易之籍以震慑住一帮‘才子’,顺带还修理了崔湜一番的那首李商隐名著《无题》吗?自从那天命王雪茹写下这首诗以后,张易之便狠狠的低调了一番,绝口不提什么诗词歌赋一类的话题,就是为了淡化这首诗的影响。想不到,今天,他却在这边塞之地,听见了这首诗。
王雪茹听见这首诗,面色也是一变,幽幽的望了张易之一眼,眼神温和了少许。
一首诗缓缓唱完,这动物起伏甚大的舞蹈也正好结束。很显然,这舞蹈本就是配这首诗的。
王雪茹忍不住问道:“这首诗,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观雪笑道:“难怪公子好奇,这首诗的确是贱妾平生最为喜爱的情诗。是本城的一位公子所作,当初他就是凭着这首诗,一举夺得了本城第一美人的芳心,抱得美人归!”
“啊!”武裹儿和王雪茹同时失声,她们心思纯洁,哪里听说过还有冒名这一说。
张易之见到势色不好,连忙伸手一拦,阻住了两人接下来的话头。事实上,张易之对于别人盗取这诗句来泡妞,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他自己当初做的,也是这样的事情。只是,他自己居然成了那个被盗之人,倒真是让他十分尴尬。
“怎么?”观雪见到几个人的神色有异,忙问道。
张易之连忙笑道:“没什么。她们两个只是对这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极为向往而已。好了,今天得以欣赏几位大家的歌舞,也是一种幸事,这里有一点心意,几位大家莫要嫌弃,请收着吧!”
那观雪哪里肯收张易之的钱,只是推让。
直到最后,张易之自己和观雪你来我往的推让似乎有了点变味的感觉,而王雪茹和武裹儿的脸色也都变了,只好讪讪地收回敲丝,嘴里说道:“既是观雪大家盛情,那就多承好意了!”
观雪自然知道张易之拿出这银子来,便是送客的意思,当下也不迟疑,立即道别。
待得观雪等人一走,张易之便叫来了小二结账,和二女一起下了楼,朝着驿馆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张易之感觉到了二女的沉默。他知道二人对他如此不理不睬的缘由,几次想出言解释,奈何两人似乎约定好了一样,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出口。每一次,他话到嘴边,又只好闷闷地咽了回去。
最后,张易之终于放弃了解释:“妈的,算我倒霉,再多吞几次话,就要撑死在这路边了!”
到了驿馆之后,二女摆出‘高手’的风范,也不理会普通兵士敬畏的打招呼,拽拽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而张易之则是随意的坐在士兵们中间,和他们闲扯起来。
这些天以来,这些士兵们也早已摸清了张易之的性子。只要不随意地进入他的营帐或者房间,你就可以随意地和他开玩笑。就算是那士兵们之间开的最低俗最无聊的玩笑,张易之这个世家出身的年轻人,都可以半点受不了的样子。
因此上,大家对张易之既是喜欢,又是佩服。如此没有官架子的朝廷重臣,在如今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是极为罕见的。
一见张易之坐下,士兵们的表现欲顿时被激发了出来。一时间,众人都是口沫横飞,声如洪钟,说得好不带劲。而张易之也是老实不客气,不时地爆出一两句令那些士兵们都有些吃不消的荤笑话,惹来大家一阵又一阵的大笑。
不知不觉间,这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随着夜幕的降临,年夜饭时间也到了。期间,沂州刺史崔玉书也曾派人前来请大家一起去他府上过节。张易之却知道这只是礼貌性地想请,便向崔家的家人道:“回去禀报你们州家,就说我谢谢他的邀请。不过,正如他们一家人要一起吃团圆饭一样,我和我的这些兄弟们,也要一起吃团圆饭。”
崔家的家人应声而去。那些士兵们听得张易之将大家称作‘兄弟们’,眼神都有些发亮。
张易之心下暗暗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他的收买人心之策。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没有在军队中呆过,就算武力值在士兵们中间算是强悍的,终究难以让大家信服。前面的狼群还有贺兰敏之的那次袭击,已经让他在威望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如今再经过一番收买人心,自己没有在军中呆过的缺陷,就会被彻底掩盖住。
不多时,酒肉流水价端了上来,由于武延秀和高延福等人不愿和士兵们在一起用餐,他们的酒菜已经被单独送到了房间里面。而张易之则在驿馆那个极大的议事大厅里面摆起了晚宴。
但见那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每一刻都有杯子举起来,每一刻也都有杯子落下去,整个场面除了热闹还是热闹。
第四百二十四章:除夕之夜
这一天晚上,张易之是被抬着回到自己房间的。这也是那些丘八们近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进入张易之的房间。没办法,他们的顶头上司实在是醉得太不像话了,完全没有了最基本的风仪。
这些丘八们前脚刚踏出门外,床上那位兀兀陶陶的醉鬼那迷茫的眸子里那昏沉之色顿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凌烈的精光。
张易之没有醉,他自然没醉。今晚他喝得的确不少,但因为藏着心事,知道不能喝醉,饮酒的时候便有了足够的节制。什么时候该‘喝高兴’了,什么时候该‘醉态可掬’了,什么时候终于该‘烂醉如泥’了,他把握得很好。
和张易之一起喝酒的,都是一些直肠子的军人,自然不知道,这酒席之间,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他们的这位副率将军虽然酒量不怎样,酒品却是一等一的好,直率,说喝酒喝,绝不拖泥带水,醉倒之后也不趁机撒泼,只是倒头便睡。
对于这些直肠子的人来说,酒量不是问题,问题是别人能不能和你一起喝醉。能和你不醉无归的人,必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人。大家觉得,这位世家出身的副率,再次证明了他是一个值得为之效命的上司。
张易之倒不是每次喝酒都这样装醉。他今天着实不能醉,白天遇上观雪的事情,总要想两个女孩儿解释清楚才是。白天里,这两人不听张易之的解释,张易之也无可奈何。若是强行上前解释,两个小娘子是不会静坐在那里听解释的。一旦闹将起来,对张易之并没有好处。
张易之采取的策略,是各个击破。简单的说,就是先搞定了武裹儿,然后再和武裹儿一起搞定王雪茹。
张易之知道,要搞定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要让她彻底相信了你的话,光是用言语来解释是没用的。一个不好,还会被认作巧舌如簧,反而适得其反。所以还必须要牺牲一点色相,哄得小娘子愿意听你解释,或者根本就不需要解释,草草地原谅你在外面的一些‘风流韵事’。
张易之愿意牺牲那色相。而且,他最近一段时间也实在是压抑得难受,如今正是食髓知味,得了这样一个好的借口,总要好好地牺牲一番自己的色相的。
为了装得逼真一些,今晚张易之还真是没少饮酒。如今虽然还不至于醉倒,头脑发热总是有一些的。待得众人都散去了,他才起身,细细倾听了一番外面的动静,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他才轻轻的开了门。
一股寒意见缝穿针从门外钻了进去,让张易之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但张易之斗志昂扬,并没有迟疑,打开了房门,来到了武裹儿的屋外,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屋内没有回应。
张易之没有气馁,只顾敲门。他知道,今晚这两位‘高手’很自矜地没有去和那些粗汉们一起喝酒,而是两个人凑成了一桌,自己躲在这屋内吃了个年夜饭。没有一群丘八们在旁边死命地侑酒,两个小娘子不可能喝醉──她们都还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怕醉酒了被发现呢。
因此上,武裹儿现在一定还在屋内躺着,并且没有睡着。她不愿开门,只是还因为白天的事情有些气恼而已。张易之并不是不能立即像昨晚上一个迫她开门。只是那样一来,不免有了用强的痕迹,就落了下乘了。现在多叩门看起来受了委屈,却也满足了小娘子‘惩罚你这浪荡子’的快感,怨气消弭了一部分之后,再施展手段,就会容易上很多了。
这屋里屋外两个人,一个只顾叩门,并不开口呼喝,另一个只顾充耳不闻,一味装聋作哑,配合倒也默契得很。两人都很有耐心,而且似乎都憋了一口气,要比拼一下耐心。
“笃笃笃!笃笃笃!”声音不大,传不出很远,却声声都叩在两个人的内心里。
终于,还是更为年轻,心思更为单纯一些的小娘子先耐不住了,隔着窗子说道:“别敲了,你回去吧,我不会听你花言巧语的!”言语虽然强硬,语气却还算平和。她一个女儿家,身子都是别人的了,自然不愿因为一点醋意,把自己的男人彻底得罪了去。尽管,她是当今太子最宠爱的小女儿,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帝国的公主。
张易之不忧反喜。最怕的就是人家把你当空气不理不睬。只要是人家愿意理会你了,再棘手的事情也会少了几分难度。
张易之没有回应,就仿佛没有听见武裹儿的话一般,手上继续有规律地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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