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心情颇为畅快,笑道:“我也没有想到,马县丞居然会在最后时刻赶到啊!”
马敏指向姜山道:“我记得曾和张少府言明过,只要姜少公愿意参与此事,我也义不容辞。如今姜少府既然选择了参与,张少府为何不通知我一句呢?”
张易之顿时接不上话来。严格来说,这一次姜山之所以参与此事,并不是被他劝过来的,但他毕竟参与了。
“好了!”见到张易之哑口无言,马敏也不为己甚,笑道:“张少府,这一次我们一行总共五十人上下,都惟你马首是瞻,要不就由你来宣布出发吧!”
张易之倒也当仁不让,道:“好,那咱们就……”
“等等!”
蓦然,前面又跑出一个人来,对着这边招手。
张易之定睛一看,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但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这人从装束上来看,不过是一介平民,而且还属于那种比较穷困的类型。
这人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体颇为健壮,但眉目长得极为普通,让你看不出有任何的出奇之处,也怪不得张易之会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了。
“张少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想你第一次来衙门的时候……”那人走到近前,看着张易之狐疑的样子,说道。
“哦!”张易之顿时想了起来。这人便是那天在衙门外大骂的那批人之一。最后,张易之就是被此人逼迫,许下了三个月之内拿下观风山的承诺。
看见张易之恍然的样子,那人脸上溢出喜色,道:“小人何憨,家就住在观风山脚下,张少公若是不嫌弃,小人也参与一个如何?”
“可是你并非官府中人。”张易之摇头道。
何憨笑道:“这并不重要吧,观风山的事情,关系到所有箕州百姓,也包括小人,小人参与其中,也是义不容辞。”
第二百五十九章:密道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来到了观风山脚下的一个村庄,这里便是何憨的老家。
看见何憨对观风山贼人无比仇视的样子,张易之便知道,他一定有一段辛酸的往事,而且和观风山有很大的关系。
张易之并没有问,这种往事,其实根本不需要问的,多不过是一家子遭洗劫,然后家破人亡的故事。相似的故事情节里蕴含着相似的悲伤。张易之没有打算旧事重提,让何憨快要结疤的伤口再多出一道伤痕来。
这村子叫做何家村,据何憨所说,这里原本有三十几户人家的,但张易之这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却发现大白天的,每一扇门都是紧闭着的,竟像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一般。
何憨倒是不以为意,解释道,这村子里的人大多舍弃了自己的故居搬走了,没有搬走的都是一些老弱的或者是极其贫困,无法在其他地方置起宅第的。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即使在白天,大家都尽量不走出家门一步,免得陡生祸端。
因此上,这些紧闭着大门的宅子,虽有小半还住着人,大半却是名副其实的空房子,众人到了这里,倒是不必为住的地方忧心了。
于是,很快的,一行人就被安排住了下来。而何憨主动招呼张易之住进了自己的老宅子中。张易之知道何憨并不是一个溜须拍马的人,他邀请自己住过去,定是另有深意。当下,他也没有推辞,便住进了何憨的老宅子。
当天下午,张易之和马敏等几个人来到了对面的一座高山上,远眺观风山,查看地形。令张易之颇为吃惊的是,这观风山远远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高不可攀,牢不可破,更谈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样无比的险峻了。
那只是一座还算比较高的山峰而已,尽管比张易之等人所在的山峰要高出不少,但一路上走来,比这里高,或者比这里险峻的山峰,也很有几个。
看来,观风山的贼人并没有刻意搜寻险峻之地作为自己的山寨,他们对自己的战斗力有着极强的信心,认为不必依靠地形上天然的优势,也能把官府拒之门外。
“山上的强人具体多少,我们也说不清。按照小人的估量,大约在百人左右。不过,这只是三年前小人离开何家村的时候估算出来的数字,如今到底有多少,小人也难以估算!”何憨在一旁说道。
张易之点点头。三年的确是可以发生很多事,这次劫取官府税银的那个女匪首,就是一个例子。
马敏似乎是已经彻底决定把所有权力都交给张易之了,整个过程中一字没有说。或许,他是考虑到,自己的官位比张易之高一阶,一旦自己插手进来,下面的捕快们就不知道听谁的好了。
张易之倒也没有刻意去询问马敏,他知道,如果马敏有话说,自然会说,没有话说,问了也是白问。有时候,他蓦然会冒出这样一个问题:马敏跟来有必要吗?如果他不参与谋划,作为一个文官,也不宜直接参与攻山,那么他的到来,还真是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又看了一阵之后,张易之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便招呼起其余的两个人,回到了何家村。回去之后,张易之让众人随意歇息一天,准备第三天开始行动。一百里的距离虽然远远算不上长途跋涉,但众人还是有些累的,若是直接以这种状态堆上以逸待劳的强人,莫说强人数量上占优,就是不占优的话,也难免要吃亏。
张易之这个命令发出,下面自然是一片欢腾。这些捕快们面临着即将要来临的大战,未免都有些心虚,有时间给他们调整一下身心也是好事。
林秀第一个鬼头鬼脑地探过来,问道:“我说张少公,既然后天准备行动,我看不如我们去买点酒肉来,这两天好好享受一番,到时候干起正事,也能多一份劲头。”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随着众人管张易之叫‘张少公’而不是‘五哥’。
众捕快大多都是酒鬼,听见这个提议,眼中无不放光。一时间,几十双眼睛同时盯在了张易之的身上,把他盯得一阵难受。
见到张易之似乎还有点犹豫,后面的几个捕快干脆聒噪起来,大声喧闹着说要喝酒吃肉,前面的几个自然也是跟着起哄。最后,张易之只好找来何憨,问道:“这附近有没有沽酒的地方?”
何憨略略沉吟,道:“十里之外,以前倒是有个集市,如今不知道还有没有在。”
张易之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带着我还有林秀、刘符度,我们四个一起出去走一遭,看看具体情况。如果能买到酒,咱们就买,如果买不到,咱们随便找附近的相亲买点鸡鸭鱼肉,大家尽情吃一番,也是一样!”
不待何憨答应,方才带头起哄的捕快一听张易之竟要亲自出发,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先劝道:“张少公辛苦,还是在我们这些人里面选几个出去沽酒吧,何劳您老人家亲自出动?”
张易之沉下脸来,说道:“话不能这样说,说到辛苦,大家都是一样辛苦。马县丞是个绝对的文官,尚且没有喊辛苦,我自然更说不上辛苦。而且,我看了一下,我们这些人里面,还是我的武艺最为精湛,万一遇上危险,跑起来也方便一些,你们就不要多言了!”
众人对于张易之的本领,都是见识过的,连李狗子都被他打趴下过,在这些不快里面自然称得上第一高手。
“既然如此,辛苦张少公了,兄弟们会记住张少公这份奉公忘私的情操,一定会奋力杀敌的!”最后,还是一直没有出声的马敏表了态,算是拍板决定下了此事。
众捕快都没有说什么,但眼中都流露出感动的神色。的确,在辽山县,如此以身作则的官员,实在是太少了。马敏是第一个完全不用靠任何拉拢手段,就能在身边聚起一帮子愿意为他拼命,对他极为忠诚的手下。不过,马敏的这些手下,是他用了多年的时间才聚起来的。
而现在,张易之有了成为第二个马敏的机会。看起来,他甚至不需要花费马敏那么长的时间,就能做到不下于马敏的事情。
张易之没有多言,和林秀、刘符度、何憨各自牵了马,出门而去。
四个人策马向前走了一阵,张易之忽然勒住马,向何憨道:“何憨,你恐怕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我说吧!”
“张少公,你如何知道的?我方才正准备找你说话呢!”何憨奇道。
张易之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却说道:“你说吧!”
其实,他之所以一直不问,根本原因就在于隔墙有耳,他对于自己队伍里的五十多人,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信,有些怀疑。尤其是马敏那一队,马敏本人固然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他手下的人,张易之却不了解,不能完全相信。细想一下,这次税银被劫事件,贼人的埋伏可说是完美无缺,官府如此惨败,若说没有奸细,实在难以置信。为了以策万全,张易之只好把所有的捕快都排斥在机密之外,而选择在路上,这种绝不会有泄露危险的地方问话。
何憨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其实,三年前,小人之所以忽然离开何家村,来到箕州城,是因为小人无意间发现了一条通往观风山顶的密道。”
第二百六十章:求助
“密道?”何憨一言既出,其余的几个人同时失声叫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吗?”何憨见了众人这般惊讶的模样,顿时生出了几分不满。他是直肠子的脾气,要不然也不会搬家以后基本上大事不干,总跑到衙门去开骂。他平生最受不了的便是别人不相信自己了。
“相信!”张易之和刘符度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对于这个密道的事情,他们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自然是相信的。甚至,出发来这边之前,张易之就已经在想着如何能先找到这个密道,好给强人来个出其不意。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事情可遇不可求,观风山强人存在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一直没有因为什么密道的问题,而受到强袭,这就足够说明这密道是极为隐秘,难以发现的。现在有人发现,也只能归功于运气,而不能看成必然。
“相信……”林秀也应了一声。但很容易听出,他这个不知道真相的人,话中的言不由衷意味。
很认真的看了张易之主仆三人一阵,何憨没有说话,但脸色却缓和了下来。
张易之按捺下心中的狂喜,向何憨道:“这密道的事情,你暂时还是不要说出去,免得……”
“我自然省得!”何憨道:“想我能把这秘密一直藏在心中三年,没有谢了给任何一个人,如今又怎么可能到处乱说呢!”
原来,何憨之所以将自己家搬到辽山县城,而不是更容易购置到房子的乡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说这个秘密。他的性子急躁,在辽山县城住得久了,看到听到了太多关于辽山县衙的无能事迹,自然是大为不满,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要那样骂人了。
张易之没有继续说话。他知道,既然何憨将这个秘密守了三年,甚至连在辽山县衙中唯一一个受到百姓好评的官员──马敏都没有告诉,就说明他对自己的确是颇为信任的。这份信任对于他来说,虽然是动力,同时也不啻一种强大的压力。
以前,张易之一直将剿匪当作自己出人头地,摆脱武则天的阶梯,而这时候,他却感觉到了责任。若是他这一次剿匪失败,也许以后许多年之内,‘剿匪’这个词,就意味着象以前那种象征性的行动了。只会为了当官的博取功名利禄而存在,和百姓们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干系。
暗暗握了握拳头,张易之轻轻的道一声:“走吧!”几个人同时提起缰绳,胯下马儿加快步伐,向前奔去。
不多时,三个人来到了数里之外一个村庄,停了下来。
他们并没有进村,外面的荒凉景象就足以让他们看穿这村子的虚实。满目的断瓦残桓和胡乱生长的草木,就组成了这个村子的绝大部分景象。一条小溪从村子的中央缓缓流出,流水清澈见底,但小溪两边的河滩上,却堆满了各色垃圾,破衣服、破布、只剩下三只脚的桌案等等。这些堆在一起,更为这荒凉的地方平添了几分残败。
“这就是你所说的集市?”因着先前何憨说过地道的事情,林秀就已经对他不甚信任了,现在见了这般情景,忍不住率先开口刁难:“何家村里至少还有一些人。偶尔还有人探出头来,向外张望。这地方,你要是能找出一个活的物事来,我就算对你彻底服气了!|’
话音未落,前面的草丛一动,一条灰色的野猫‘嗉’的一下跳出来,往前一扑,抓住一直正在享受美食的老鼠,扬长而去。
林秀顿时无言。
何憨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因为看见了活物而对林秀反唇相讥,他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伤怀,身子就像木雕的一般,一动不动。
这里,的确曾经有一个完全不下于何家村大小的村庄,也是附近几个村庄的集市所在。就在眼前,方才野猫搏鼠的地方,曾经有一个酒肆,里面总飘着一个三十多岁,却面容姣好,脸上总带着羞涩笑意的寡妇。从她的言语动作里面,你很难想象她是一个寡妇,事实上除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以外,她的确更像一个少女。她的酒肆向来不缺酒客,其中一个就是经常从远远的外村赶来的何憨。
感受到何憨的凄凉,张易之向林秀瞪了一眼,道:“既然这里没有沽酒的地方,咱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何憨默默地点头,没有说话。林秀和刘符度轻提缰绳,准备出发。
此时,张易之却回头向后细细张望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别去了!”
被他点到的那‘你们两个’齐齐回过头来,问道:“为什么?”林秀则加了一句:“不至于吧,我不过是和他逗笑两句而已!”
张易之无比认真的回过头来,说道:“我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去做!”
见到张易之的神色,两个人才知道他并不是耍笑,而是认真的。当下,他们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什么事?”
张易之向刘符度道:“你立即策马出发,在箕州范围内,就不要走官道,尽量抄小路走出箕州。出了箕州之后,立即转上官道,一路向南,若是发现太平公主和皇嗣的车驾,就迎上去,向他们禀明这里的情况。想来凭着六郎的身份,他们还是会见你一见的!”
“这……”刘符度顿时傻在这里。
其实,这是张易之早就谋算好的。他当然可以在箕州城,就派出刘符度,但考虑到箕州州衙和县衙的诡异情形,他知道,那边对于每个官员都有严密的监控。不论你派出谁,就算自己亲自出动,恐怕很难走出箕州范围。因此,张易之选择了现在这个时机。
“可是,公主和皇嗣他们是要往北京府祭祖,恐怕不可能因为咱们的求援,而出兵相助吧!”林秀在旁边说道。
“不错,公主和皇嗣他们几乎是不可能派兵的。不过,箕州的情形,咱们一定要通过他们,向上面报上去。这样,即使我们这次失败,上面的人也会更加重视这里!”
何憨一震,那无神的眼睛顿时睁大,回头看着张易之。他听得出来,张易之所谓的‘失败’,并不简简单单是失败的意思,更是自己在剿匪中身亡的意思。若非如此,他根本就不需要现在就把这消息传出去。换句话说,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已经做好了将自己的鲜血洒在观风山上的准备了。这在何憨见过的那么多官人中,还是第一个。
霎时间,何憨因寡妇的失踪而生出的那种颓然之气一扫而空,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可是,你们这边……”刘符度本是来为刘念昔报杀父之仇,籍此向自己的伊人表现自己决心的,听得自己被遣走,自然有些不满。
“我们这边你就不必操心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张易之断然说道:“你立即出发吧,或许,听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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